拒绝敏感性的影响因素×环境模型”*
——基于“个人

2020-11-30 01:37
应用心理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敏感性同伴个体

(1.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学系,上海 200234;2.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上海 200062)

1 引 言

面对同一情境,每个人在搜集拒绝信息或知觉他人拒绝信号方面存在差异,即拒绝敏感性(rejection sensitivity)水平不同。拒绝敏感性指个体焦虑地预期信息的负面性、容易知觉拒绝信息并倾向于做出过度反应的程度(Downey & Feldman,1996)。通常,拒绝敏感性在人际互动中表现出一种自我实现预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的过程(Butler,Doherty,& Potter,2007),具体来说,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往往会对拒绝信息产生自动化的加工预期并形成消极的自我实现预言,认为自己会被他人拒绝或排斥,由此而表现出冷漠或回避与他人的接触和交流。他人在感知到个体传递出的冷漠和回避之后反过来也会对个体产生排斥或者拒绝,这样的反应使得高拒绝敏感性个体的消极预言得到了验证,从而陷入一种持续的恶性循环之中(张莹瑞,李涛,2013)。

拒绝敏感性会影响个体生活中多方面的适应问题。例如,在社会情境下,他们会表现出对于拒绝信息的注意偏向,同时对拒绝线索产生强烈的自我防御机制及厌恶反应(Downey,Mougios,Ayduk,London,& Shoda,2004)。在注意及认知偏差的基础上,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在接收到拒绝信息后容易产生愤怒情绪(Zimmer-Gembeck,Nesdale,Webb,Khatibi,& Downey,2016),并往往导致敌意性反应或攻击行为,倾向于通过主动攻击别人来赢得认同,并在被别人拒绝后通过攻击进行回应(Jacobs & Harper,2013)。这种攻击性不仅针对社会情境中的陌生人,对于家人甚至伴侣也会施展(Hurley,Field,& Bendell-Estoff,2012)。除了指向他人的攻击性,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还会出现指向自身的攻击行为(如自残、自杀等)(Williams,Doorley,& Esposito-Smythers,2017)。另一方面,拒绝敏感性会产生更多的情绪适应问题和人际关系问题,例如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通常具有较高的抑郁感、焦虑感及孤独感等(Luterek,Harb,Heimberg,& Marx,2004;Watson & Nesdale,2012;Zimmer-Gembeck et al.,2016),且高拒绝敏感性个体往往难以建立长期稳定的同伴关系或亲密关系,家庭生活中也会出现更多的冲突和摩擦,致使婚姻关系无法长久(Downey & Feldman,1996;Downey,Lebolt,Rincón,& Freitas,1998;Hurley et al.,2012)。

根据“个人×环境模型”(Avant,Gazelle,& Faldowski,2011)的观点,在发展的过程中,心理或行为特质的形成来自于个体及环境因素的共同作用。由此,个体因素对于个体如何选择环境线索,以何种方式参与到环境中,以及如何解读自身环境中的各种因素都有着重要作用。根植于儿童自身的个体因素与儿童长期所处的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能够为儿童的心理与行为的变化提供重要的预测力(Ladd,Ettekal,Kochenderfer,Rudolph,& Andrews,2014)。区别于以往认知神经基础(张莹瑞,李涛,2013)和社会适应的角度(Gao,Assink,Cipriani,& Lin,2017),本研究以“个人×环境模型”为依据,从个体因素与环境因素两个角度出发,并进一步探究在个体的发展过程中个人与环境之间如何互动并共同影响拒绝敏感性的水平,从而更加全面地揭示个体拒绝敏感性的相关影响因素和机制。除此以外,本文还对拒绝敏感性未来的研究方向提出展望:一方面为未来的实证研究提供研究框架和思路,另一方面,对于拒绝敏感性影响因素的深入了解,也能够为未来的干预研究提供理论支持。

2 影响拒绝敏感性的个体因素

2.1 性别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男女双方在亲密关系中所付出的资源和代价不同,使得男女之间对于人际关系中拒绝线索的认知加工和情绪反应存在着差异(代慧慧,2009)。一些研究者探讨了性别对于拒绝敏感性的影响,认为女性比男性有着更高水平的拒绝敏感性,对于拒绝信息的焦虑程度和感知速度都要快于男性(Erozkan,2009)。另一些研究者则认为,男性的拒绝敏感性高于女性,因为男性比起女性对于他人有更多的消极看法,由此更容易将他人的行为线索解释为拒绝信号(Özen,Sümer,& Demir,2011)。对于这样的争议,Downey和Feldman(1996)提供了可能的解释,即高拒绝敏感性的男性和女性在亲密关系中对于感知到的拒绝信息的应对方式不同:男性更容易产生愤怒情绪,导致更多的暴力行为;女性则会陷入沉思和反刍思维中,并减少在亲密关系中的积极付出,导致更多的焦虑情绪。由此,女性相比男性具有更高水平的焦虑预期(Jacobs & Harper,2013),而男性相比女性则有更高水平的愤怒预期(Natarajan & Sundaram,2011)。

拒绝敏感性的性别差异也体现在外貌方面(Mushtaq,Ahmed,Jamal,& Asad,2015),女性由于对于自己身材外貌方面的担心程度更高,更容易对自己的身材感到不满(Lawler & Nixon,2011)。因此,女性会更加在意他人是否由于自己的外貌特征而拒绝自己,从而导致拒绝敏感性水平升高。这在男性身上就会有所不同,男性在减肥时拒绝敏感性并不会显著提高,只有朋友存在着减肥行为时才有影响(Webb & Zimmer-Gembeck,2016)。这也说明,女性在外貌方面感受到的压力比男性更大:虽然对于理想外貌的期望和压力会使个体提高拒绝敏感性,但是对于女性更为突出。

2.2 外貌特征

有眼动研究发现具有不同外貌特征的个体对于特定线索或刺激会产生注意偏向(Chen,Liu,Chen,Chen,& Gao,2017;Gao et al.,2011)。由此,个体的外貌特征(如相貌、身高、体型)可能会使其产生对于他人拒绝的焦虑预期(Park,2007)。例如,具有胖负面身体意象的女性会对胖词产生注意警觉-维持模式,而对瘦词产生注意警觉-回避模式(Gao et al.,2011)。但是具有身高负面身体意象的男性不同,对自身身高不满的男性会选择性地回避与“矮”相关的线索(Chen et al.,2017),并且会对这类线索表现出记忆增强的认知加工偏向(刘洁,2015)。在Chen等人(2017)的研究中进一步指出这种注意模式的差异可能源于应对方式的差异,女性在应对压力源时往往会选择直面挑战以及后续出现的消极情绪与想法,而男性则更偏向于以回避的方式分散注意力。一些研究聚焦于肥胖人群,发现肥胖个体容易因自身体型而担心遭到他人的拒绝,表现出较高的拒绝敏感性(Mushtaq et al.,2015)。以往研究发现,一些不良的自我图式(如“我是个没有吸引力的人”)与拒绝敏感性紧密关联(Kimball,Fuller-Tyszkiewicz,De Paoli,McKinlay,& Krug,2019)。个体会结合自身的外貌特征条件给自己贴上相应的标签(如“我是个没有吸引力的胖子”),从而产生相应的注意偏向,也更倾向于形成消极的解释。在这种情况下,个体可能会过分在意自己外貌特征的缺陷,害怕因为这些缺陷而不被他人接受,从而影响在社会情境中对相关线索的加工,并进一步产生高水平的拒绝敏感性。

2.3 人格特质

根据Meyer等人(2005)的观点,一些气质特征如“对情绪刺激高度敏感、情绪回复基线慢”更可能形成较高的拒绝敏感性,而在他们的研究中这种正相关关系得到了佐证。抑制性气质也被发现可以预测对社会线索的敏感性,这种低攻击性和低活动性的气质特征会导致个体在社会情境中的信息加工偏差(Schwartz,Wright,Shin,Kagan,& Rauch,2003)。

自尊是个体对于自我的总体评价,代表着对自我特定的或积极或消极的态度(Liu,Wu,& Ming,2015)。有研究发现,自尊水平越低,拒绝敏感性水平越高(Bungert et al.,2015)。自尊影响拒绝敏感性的首要原因可能在于其对信任感建立的影响。低自尊的个体往往会认为自己缺乏价值,低估他人对自己的正面评价(Murray,Holmes,& Griffin,2000),从而表现出低人际信任和高社会焦虑(孙晓玲,吴明证,2011)。因此,低自尊的个体容易具有高水平的拒绝敏感性,更倾向于认为自己将会遭受社会拒绝,从而通过回避社会接触来避免遭受来自他人的拒绝(Watson & Nesdale,2012)。

此外,自尊会影响个体在社会情境中对于拒绝线索的注意偏向。Göncü和Sümer(2011)的研究发现,自尊水平不稳定(对自身评价时好时坏)的个体通常会根据自己所感知到的他人评价来评价自身,因而会十分注重他人发出的消极反馈。自尊对于个体注意偏向的影响还表现在个体日常的认知活动中,低自尊个体的认知表现更容易受到社会排斥的负面影响(Tobia,Riva,& Caprin,2017)。Borton,Oakes和Lengieza(2017)采用快速视觉系列呈现任务,让被试判断每个负性刺激(消极图片或面孔图片)后的一个90°旋转的风景照片是顺时针旋转还是逆时针旋转来测定注意偏差。结果发现,防御性自尊的个体在看到拒绝面孔后,对于目标图像的旋转方向的判断会出现更多的错误,说明拒绝面孔比其他消极图片(如残缺的身体、死去的猫等)更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边缘性人格障碍(以下简称BPD)是一种以人际关系、情感、自我意象的极端不稳定性和行为的显著冲动性为特征的人格障碍(张英俊,樊富珉,张逸梅,2017)。有元分析研究结果显示,BPD与拒绝敏感性之间呈现中等强度(r=0.413)的相关效应(Gao et al.,2017)。BPD主要是通过影响个体的负性情绪体验和对社会关系的评估与建立这两个方面影响拒绝敏感性的具体机制。首先,BPD会通过影响个体的负性情绪体验及表达进而影响拒绝敏感性。Bungert等人(2015)借助fMRI技术对比了BPD患者和普通个体在虚拟扔球游戏中的情绪表现。游戏设置了包含条件(虚拟玩家与被试都参与抛接球)和排斥条件(被试始终不会被传到球),随后给被试呈现一个温度刺激,从37℃开始变化直到达到与主观疼痛强度的60%相对应。结果表明,排斥条件下,BPD患者比普通个体感受到更为强烈的疼痛感,并且BPD患者的脑岛和杏仁核在两种实验条件下的激活水平差异更小。这就说明,BPD患者对于社会排斥线索可能存在更强烈的痛苦体验,并且相应脑区表现出更高的激活水平。Staebler(2011)等人将情绪面部动作编码系统(EMFACS)应用到虚拟扔球游戏中,对被试的面部情绪进行分析,结果发现与普通个体相比,BPD患者对排斥信息出现的积极表情更少,情绪表达更为复杂(容易表达出多种不一致的表情)。

其次,边缘性人格障碍会影响个体对于社会关系的评估和建立。BPD患者在社交场合中更容易表现出负面情绪且难以建立与他人的社会联结,他们会因为知觉到自身被他人接纳和包容的阈限较高,从而更难感受到亲密感(De Panfilis,Riva,Preti,Cabrino,& Marchesi,2015)。不仅如此,Miano,Fertuck,Arntz和Stanley(2013)还发现,BPD患者倾向于把一些中性的社会刺激(如中性面孔)解释为不值得信任。另外,BPD患者对未来的社会人际关系满意度预期更低,这导致他们在社会互动中的反应更消极,进而增加拒绝敏感性的可能性(Lazarus,Southward,& Cheavens,2016)。

3 影响拒绝敏感性的环境因素

3.1 早期创伤经历

根据Feldman和Downey(1994)的理论,早期经历中曾受到拒绝的经验会被逐渐内化成对于拒绝线索的敏感性。他们对这一理论进行了检验,发现童年早期的受虐经历的确可以预测个体成年后的拒绝敏感性,揭示了早期创伤经历对于拒绝敏感性水平的贡献(Feldman & Downey,1994)。Luterek等人(2004)的研究则显示,在童年时期有过性虐待经历的女大学生更容易产生抑郁和愤怒情绪,是因为这些创伤经历首先触发了个体的拒绝敏感性。对于儿童而言,各种形式的虐待,无论是暴力攻击还是情感上的忽视,传递给儿童的核心信息都是一种拒绝,反复接收这样的信息会使儿童对于拒绝更为敏感(Downey,Khouri,& Feldman,1997)。最后,Schaan和Vogele(2016)考察了父母离异对于拒绝敏感性的影响(研究中约三分之一的被试父母离异),结果发现童年经历过父母离异的儿童具有更高的拒绝敏感性,受到更加严重的心理创伤。总体而言,早期创伤经历包括父母对儿童的虐待、对儿童情感需求的忽视以及婚姻冲突,这些经历会被儿童不断地内化,逐渐形成一种固定的认知加工模式,使儿童更偏向于将模糊的线索或信号解释为拒绝,也对这类拒绝线索更加敏感,最终对社会情境或者人际关系中的拒绝信息进一步产生过度反应。

3.2 依恋

依恋是指个体与生活中特定对象间强烈的情感联系,相比安全型依恋的个体,不安全型依恋的个体会对外界持更负面的态度,难以信任外界环境(Özen et al.,2011)。以往研究证实,依恋类型可以预测个体的拒绝敏感性,不安全型依恋的儿童比安全型依恋的儿童具有更高的拒绝敏感性(Natarajan & Sundaram,2011)。不安全型依恋对儿童高拒绝敏感性的影响较为深远,不仅会引起儿童在家庭生活中的各种饮食障碍,还渗透于儿童童年早期的同伴互动及友谊的形成过程之中(De Paoli,Fuller-Tyszkiewicz,Halliwell,Puccio,& Krug,2017;Özen et al.,2011)。亦有研究者借助神经科学的手段考察了依恋对高拒绝敏感性的影响。Norman,Lawrence,Iles,Benattayallah和Karl(2014)通过点探测任务让被试完成威胁词和中性词的判断任务及情绪面孔的配对任务,将被试分为启动组(实验前对48张能让人感受到关爱行为和亲密关系的图片进行位置判断)和控制组(实验前对48张家庭用品图片进行位置判断),发现依恋安全性启动能够有效地降低杏仁核对于社会情境和言语中拒绝信息的激活水平。DeWall等人(2012)借助fMRI技术考察了常见的不安全型依恋(焦虑型依恋和回避型依恋)个体在虚拟扔球游戏中的脑区活动,结果表明当个体在受到排斥时,焦虑型依恋个体背侧前扣带皮层和前脑岛的激活水平会增加,而回避型依恋个体相应脑区的激活水平会下降。该结果从神经影像学的角度揭示了依恋类型对拒绝敏感性的影响,不同类别的不安全依恋个体在面对社会情境中的拒绝线索时,与负性情绪相关的脑区激活水平的确存在不同,可以进一步验证具体依恋类型与拒绝敏感性之间的关系。

3.3 专制型教养方式

家庭是儿童最早的社会化情境,儿童在与父母的互动中逐渐掌握各种社会技能,由此,教养方式对于拒绝敏感性也起到一定影响。Erozkan(2009)的研究发现,相对于其他几种教养方式,专制型教养方式下成长的个体会表现出最高的拒绝敏感性。在另一项对青少年开展的追踪研究中发现,过度控制、约束以及忽视儿童需求这样的教养方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使得青少年的拒绝敏感性水平进一步上升(Rowe,Zimmer-Gembeck,Rudolph,& Nesdale,2015)。Çardak,Sarçam和Onur(2012)的研究也得到类似的结论,即专制型教养方式会导致更高水平的拒绝敏感性,而一些比较民主的教养方式下的个体则不会。得出这些结论的原因可能是父母专制和独裁的教养方式会阻碍儿童的独立发展,让儿童在家庭环境中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冷漠、束缚、强迫和压力,并将其应用于社会情境中,最终提升拒绝敏感性(Verhoeven,Bögels,& van der Bruggen,2012)。

3.4 同伴欺负与友谊

同伴是儿童社会化过程的重要情境,同伴关系与儿童的内外化问题行为均存在显著关联(Liu,Bullock,Coplan,Chen,Li,& Zhou,2018),而拒绝敏感性在其中扮演着重要作用(Williams et al.,2017)。根据Rubin,Bukowski和Bowker(2015)的理论,个体在成长过程中若多次遭受同伴关系问题,会使得社会认知发展的机会缺失,引起社会信息加工能力的缺陷,最终导致个体的拒绝敏感性水平的上升。例如,受到同伴欺负会让青少年产生压力,导致拒绝敏感性水平上升(Webb et al.,2017)。当身边的同伴都在积极寻求改变来避免遭受欺负或者迎合同伴时,青少年会因为处于这样的氛围之中而对负面信息更加敏感(Webb et al.,2016)。在与同伴的相处过程中,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更倾向于认为同伴无法理解和接受自己的想法,因而感到友情十分脆弱(Thomas & Bowker,2015)。虽然同伴欺负会使个体形成较高的拒绝敏感性水平,但反过来,友谊关系的建立也能够成为拒绝敏感性的保护因素。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更容易对与他人的互动产生压力,而在这一过程中建立良好的友谊关系可以有效降低其拒绝敏感性,帮助他们更好地适应新的社会环境(Page-Gould,Mendoza-Denton,& Mendes,2014)。

3.5 文化差异

一些研究指出拒绝敏感性存在文化差异,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个体拒绝敏感性比东方文化背景下的个体更低(Sato et al.,2014)。关系流动性能够为这种文化差异提供一定的解释(Lou & Li,2017)。关系流动性指个体有机会自愿形成新的关系并终止旧的关系的程度(Falk,Heine,Yuki,& Takemura,2009)。低关系流动性社会的人际关系相对固化、缺乏灵活性,人们往往会基于情境来建立关系,而高关系流动性的社会则会给个体更多的自由和机会去选择建立关系(Thomson et al.,2018)。在东方文化中,个体会被动地形成不同团体,例如根据学校的分配组成不同的班级等(Falk et al.,2009)。受儒家思想的指导,提倡个体学习自己的角色并履行自己的职责。此时,如何被他人看待比如何看待自己显得更为重要,更关注他人的评价成为东方文化较为常见的现象(Chen,Fu,Liu,Wang,Zarbatany,& Ellis,2018)。此外,在社会化过程中,儿童对社会反馈表现出高度警觉和敏感性,理解自己的行为与社会期望之间的差异并努力减少差异,从而完成社会化过程(Chen et al.,2018)。基于此,可以发现东方文化中拒绝敏感性特点与低关系流动性的结果相吻合。由于个体无法轻易选择离开或结束原先的关系,所以拒绝信号在低关系流动性的团体中更加具有威胁性,并且拒绝带来的伤害对于处于这类关系中的个体而言会更难以弥补和平复。

在西方文化中,个体多出于自身的意愿或偏好来结成群体,例如在派对上和自己感兴趣人攀谈建立联系等,关系往往会更加灵活和不稳定。西方文化中鼓励个体主动参与到与他人的互动中,并要求个体在互动过程中追求个人兴趣,保持自我认同和个性(Falk et al.,2009)。甚至有研究认为高度的敏感性是个体自信和自主性缺失的表现,不利于社会能力的发展(Chen et al.,2018),相关研究也发现拒绝敏感性越高的个体,社会适应能力越差,同时内化问题越严重(Rudolph & Conley,2005)。西方文化里个体的拒绝敏感性与高关系流动性产生的结果较为吻合,在感知到拒绝或切实遭受到拒绝之后,个体拥有更多的机会去选择根据自己的意愿建立起新的关系。因此相较而言,这类关系中的个体更容易从拒绝带来的伤害中走出来,这就使得高关系流动性社会中个体的拒绝敏感性更低(Lou & Li,2017)。

4 个体因素与环境因素的交互作用

个体因素造就了个体面对社交情境中的线索产生自己独特的注意偏向、感知和认知加工模式,而作为贯穿个体成长和发展的重要环境因素进一步塑造和强化了这种模式,因此,它们还会产生交互作用共同作用于个体拒绝敏感性水平的高低。Ottosen和Arnette(2007)曾针对拒绝敏感性提出了一个发展模型,他们认为拒绝敏感性是由于多次拒绝经历以及先前存在的生物、心理、环境和社会脆弱性彼此交互而形成的,个体自身素质(包括生理素质和心理素质)与社会环境给予个体的刺激事件或者压力事件共同促成了高拒绝敏感性的形成,而一旦高拒绝敏感性形成,就可以通过个体的人格结构进一步整合和扩散从而产生各种适应问题。

例如,自尊对拒绝敏感性的影响过程可以从依恋理论的角度来解释。当个体在儿童时期与外界他人互动时形成不安全依恋内部工作模式之后,儿童认为自己不被他人需要,并且自己的要求很难被接受,长此以往会使得个体认为自己没有价值,从而在人际互动中产生对拒绝信息的过度关注并存在焦虑预期,促使高拒绝敏感性的形成(Khoshkam,Bahrami,Ahmadi,Fatehizade,& Etemadi,2012)。

在Ibrahim,Rohner,Smith和Flannery(2015)的研究中,性别与教养方式存在着交互作用:对于女孩而言,感知到的母亲接纳信息越少,未来的拒绝敏感性水平越高;而对于男孩,感知到的父亲接纳信息越少,未来的拒绝敏感性水平越高。该研究突出了性别的调节作用,原因可能是与父母的互动过程中,儿童更倾向于学习和接受同性别父母的信念与行为(Rohner & Carrasco,2014),因此同性别家长的作用在个体高拒绝敏感性的形成过程中更为明显。

个体的外貌特征与所处的同伴环境之间同样存在交互作用。当同伴都对外貌方面的特征十分关注,并且倾向于主动通过一些手段和方式(如“节食”“减肥”)向大众所欣赏的理想标准靠拢时,个体对于相关线索(如“胖瘦”“肤色”)的敏感性会提高,并倾向于将这类线索归结为一种消极的拒绝线索,从而最终导致拒绝敏感性水平的上升(Mushtaq et al.,2015)。社会文化与外貌特征同样存在着交互作用。男性总是希望自己更加强壮和高大,但亚洲男性相比西方男性体格较小,使得亚洲男性在出国或移民之后更容易因为体型而知觉拒绝信息(Ricciardelli,Mccabe,Williams,& Thompson,2007)。有研究发现社会环境中的审美标准和个体对于理想外貌的追求是引发过度反应的关键心理过程(Lawler & Nixon,2011),因此不同文化下的审美差异可能使得个体对于外貌特征相关拒绝信息的感知存在差异,例如西方女性更偏爱丰满体型及小麦肤色(Guan,Lee,& Cole,2012;Stapleton et al.,2017),因此她们可能不会将“肤色深,不够瘦”之类的言论认为是负面的评价,但追求纤细及白皙的亚洲女性对于这类词汇则会更加敏感,也更容易将之加工为一种对自己外貌方面的排斥或拒绝。

最后,人格特质塑造了每个人在情境中独有的互动模式与行为模式。例如,当个体承受长期的同伴欺负之后,会逐渐形成一种对于同伴、友谊的消极认知,认为同伴不值得信赖和依靠(Ladd et al.,2014)。Premkumar,Onwumere,Betts,Kibowski和Kuipers(2018)的研究发现了人际关系和人格特质对于拒绝敏感性的共同作用,个体的人际关系和精神分裂型人格可以共同预测拒绝敏感性的水平,对于那些自身容易敏感、难以建立信任感的个体,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再缺乏社会支持,承受不良的人际关系,会更易于形成较高的拒绝敏感性。

5 思考与展望

本文主要从个体因素和环境因素两个视角整合归纳拒绝敏感性的影响因素,发现个体因素中的性别、外貌特征、人格特质以及环境因素中的早期创伤经历、依恋、专制型教养方式、同伴欺负与友谊以及文化差异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影响,并且它们之间还存在一定的交互作用。对于拒绝敏感性影响因素的梳理能够更加全面地提供其形成的解释,充实拒绝敏感性研究领域的理论框架。同时,准确和全面地把握拒绝敏感性的影响因素,能够帮助研究者更加有效地评估,了解拒绝敏感性的保护因素和风险因素,及时采取针对性的手段进行干预,从而降低拒绝敏感性带来的消极影响。当然,目前关于该领域的研究还有一定的不足,需要在未来的研究中进行改进和拓展。

5.1 开发针对拒绝敏感性的干预教育手段

高拒绝敏感性在日常生活中会给个体带来诸多消极后果,如人际关系问题(Downey et al.,1998)、心理健康问题(Gao et al.,2017)和身体健康问题(De Paoli et al.,2017)。从发展的视角观察,儿童拒绝敏感性的表现比成人明显(Sebastian et al.,2011),如果依据本文梳理的影响因素针对高拒绝敏感性儿童开发相关干预教育手段,将会更容易取得实践成果。例如,若儿童一直在父母的声讨、谩骂甚至虐待中成长,会形成较高的拒绝敏感性(Ibrahim et al.,2015)。因此,民主的教养方式对于降低儿童的拒绝敏感性十分必要。未来可以尝试针对父母创设相应的机构和咨询中心,让家长系统学习科学的教养方式,也能够让父母认识到对孩子需求的及时回应在儿童发展过程中的积极作用。当然,这些机构也可以为高拒绝敏感性儿童的家庭提供咨询平台,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相应的干预训练。此外,本文还发现良好的同伴关系和友谊质量可以降低拒绝敏感性(Page-Gould et al.,2014)。因此,通过提高来自同伴的社会支持和积极互动可以有效降低个体的拒绝敏感性(Richards & Branch,2013)。未来教师可以通过组织合作性的集体活动、布置小组式的学习任务,使得高拒绝敏感性儿童在学校中有更多的同伴互动经历。最后,由于低自尊会导致个体过度关注社会情境中的拒绝线索,通过提高儿童的自尊水平来缓解高拒绝敏感性的消极影响不失为一种可行的干预思路。基于Liu等人(2015)的建议,未来可以尝试让高拒绝敏感性儿童更多地参加诸如瑜伽或唱歌等体育和音乐活动,这样可能会有助于降低对于自我形象的负面评估,增强自我概念和自我价值。

5.2 对于拒绝敏感性作为中介因素的探索

正如前文所述,自尊等个体因素与教养方式等环境因素都会影响拒绝敏感性(Bungert et al.,2015;Erozkan,2009;Miano et al.,2013;Rowe et al.,2015),而拒绝敏感性又会进一步影响个体的社会、情绪和学校适应(Watson & Nesdale,2012;Zimmer-Gembeck,Nesdale,Fersterer,& Wilson,2014)。因此,拒绝敏感性很自然地成为了个体及环境因素影响个体发展结果的中介因素。拒绝敏感性已被发现在同伴欺负和自杀倾向及攻击行为的关系中起中介作用(Williams et al.,2017),同时也在早期父母离异和后期心理健康问题的关系中起完全中介作用(Schaan & Vögele,2016)。尽管如此,相关的研究还十分缺乏,如果未来能将本文所整理出的边缘性人格障碍、自尊、依恋、教养方式等因素与个体的多种适应结果通过拒绝敏感性进行串联,将会对该领域研究的深入拓展提供重要的理论贡献。

5.3 追踪研究的进一步开展

以往对于拒绝敏感性影响因素的研究大多基于横向设计,对于变量之间预测方向的解释力有限。例如,关于自尊、同伴关系对于拒绝敏感性的影响,虽然有许多实证研究的支持(Khoshkam et al.,2012;Williams et al.,2017),但变量之间的关系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个体受到的同伴排斥和同伴欺负可能使得拒绝敏感性水平上升,但也可能是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进入学校后对拒绝线索存在着焦虑预期,使得个体回避与人交往,导致了同伴关系问题。同理,自尊与拒绝敏感性的关系也是如此,低自尊个体在社会情境中的一些对自我的消极评价会影响拒绝敏感性,反过来,高拒绝敏感性导致社交失败也会降低个体的自尊水平。目前,只有少数研究者采用追踪研究进行了探索(Webb et al.,2016;Webb et al.,2017)。Marston,Hare和Allen(2010)的研究中指出男性拒绝敏感性水平的高峰期在16~17岁,由于男性相较女性而言在支持性友谊的方面发展更慢,因此,在这段亲密关系的萌芽阶段中,男性更少与同伴分享自己的迷惑和困扰,更少与同伴建立支持性的友谊,使得拒绝敏感性水平总体高于女性。由此可见,青少年阶段是拒绝敏感性上升的关键时期,但是拒绝敏感性的发展特点仍然需要更多的追踪研究来进一步发现和挖掘。未来研究需要更多采用追踪研究的设计,以便更科学地解释个体与环境因素对于拒绝敏感性的影响。

5.4 对于中国文化下拒绝敏感性相关研究的思考

目前,关于拒绝敏感性的研究结论大多是基于西方样本得出的,有关探讨拒绝敏感性文化差异的研究亟须大量展开。事实上,拒绝敏感性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具有较为深远的研究前景。中国社会特别强调群体依附与人际和谐,父母和教师从小就会在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中训练和培养对于人际关系的敏感性(Chen et al.,2018)。对于集体主义文化下成长的儿童而言,会更看重自己在社会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对于社会关系的合作顺从、归属感和责任感都是儿童成长过程中家长和教师所关注的重要部分(丁雪辰,张田,邓欣媚,桑标,方力,程琛,2015)。拒绝敏感性作为一种对于社会情境中拒绝信息的敏感性,同样也涉及对他人的消极排斥的行为和评价的反应偏向,很可能表现出与西方不同的发展模式。例如,在中国,家长、老师以及同伴这些环境因素可能会影响更加明显,而在西方,人格特质、自尊水平以及性别等个体因素可能更明显。最近有国内研究者分别修订了Downey等人(1996,1998)编制的拒绝敏感性问卷成人版(赵艳林,李文涛,张林,2012)和儿童版(丁雪辰,叶贝,万旋傲,李丹,桑标,2018)。未来仍需要大量研究考察中国文化背景下拒绝敏感性扮演的角色,例如对于特殊群体(如孤儿、留守儿童、流动儿童)的适应功能和心理健康是否是干预措施的着手点,以及对于中国特色的教养方式(如“虎妈”)是否会引起与西方相似的拒绝敏感性水平变化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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