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聪
博物馆具有收藏、陈列、展览等功能,在信息化时代,数字技术开始使博物馆突破传统“信息单一化传播”的模式,朝着文化信息传承、社会服务等多方向发展,而数字博物馆的出现则赋予了这种发展更多的可能性。
英国数字遗产学者帕里曾指出:“博物馆终究是一个媒介,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状态——一个独一无二的、三维的、多感知的社会媒介,知识在其中以空间形态传播。”作为由数字技术构成的虚拟公共空间,数字博物馆可以打破传统的时空概念,对文化传播、叙事、记忆、受众参与等环节进行空间上的重组与建构,从而改变受众的整体感知状态。本文将在这个空间建构过程中,探究数字博物馆的功能与角色的变化。
跨媒体叙事理论是于2003 年由学者亨利·詹金斯首次提出,主要指一种通过多媒体平台传播故事并吸引受众通过多媒体平台积极参与到故事情节的接收、改编和传播过程中去的叙事策略。
数字博物馆的分类中,主要包括两种类型:一是对实体博物馆进行数字化获得后的数字资源,即实体博物馆在数字领域的再现与创新;二是以博物馆为主题,对现有的信息资源进行的数字化创造,即只存在于网络的虚拟博物馆,在博物馆的叙事语境中。笔者将主要围绕前者对博物馆跨媒体叙事进行展开与讨论。
作为一个自带叙事性的信息载体,如何讲好故事是博物馆一直以来面临的挑战。在新媒体丛生的环境下,没有一个单一的平台能够在为受众提供全部信息的情况下,满足其媒介使用偏好与生活方式,因此,跨媒体叙事正不断成为博物馆发展过程中一大选择。
北京故宫博物院在其网站中构建了“视听馆”,目前已在此平台上创作了《古画会唱歌》的数字专辑,以故宫博物院首次开放的典藏名画为创作素材,邀请原创音乐人和青年选手,用音乐创作讲述“韩熙载夜宴图”“潇湘奇观图”等10 幅古画描绘的图景以及背后的情绪与意境。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网站设立了故宫教育频道,并将其划分为“主题影片”“故宫e 学园”“教学资源专区”等多个板块。除了将有关台北故宫博物馆的微电影、纪录片、口述影像进行整合,还提供了各类电子书等教育资源。
当人们参观实体博物馆时,接受的是一种物理的空间叙事,藏品与建筑之间的空间逻辑、设计师预设的路线、展厅的格局与进深等因素会影响参观者的视觉与心理的感受。对于大部分实体博物馆,尤其是科技、历史一类来说,这种偏向静态、线性、宏大的叙事方式往往容易给受众带来“枯燥的、布满灰尘的”等刻板印象。而数字博物馆所提供的跨媒体叙事能够为博物馆叙事提供额外的故事视角和信息量,并将其变成分散的组块,使得受众在串联与参与中,获得全新以故事为核心的认知与体验。
博物馆是历史碎片与各类情感的容器,来自不同时间与空间的影像、照片、物件等展品汇聚其中,展品意义与博物馆的空间秩序所形成的叙事逻辑塑造并维系着受众的记忆,同时,两者构成的系统化表征在不断刺激受众的感官体验,并强化着他们对记忆的理解、再记忆。
哈布瓦赫在“集体记忆”这个概念中识别出历史记忆和自传记忆,前者通过书写等形式触及社会行动者,通过纪念活动、法定节日等方式得以存续;后者则更为个体化,是对过去亲身经历的事情的记忆。
大多数传统的实体博物馆往往塑造的是历史记忆,通过群体的、宏观的历史叙事构建受众对民族文化、民族历史、民族情感的认知,使其产生对特定国家民族身份的认同感,具有社会性的启蒙与教育意义。数字博物馆则依托互联网环境为受众提供了更多参与博物馆叙事的机会,从而形成了由碎片化的自传记忆所组接而成的活态传承记忆的景观。
意大利伦巴第大区集体记忆虚拟博物馆组织当地居民在网站上分享自己在不同时间、地点所经历的故事以及特殊的回忆,并将这些文化资源加以整合,来形成属于伦巴第大区的记忆遗产。越来越多的虚拟博物馆开始使用这种记忆传承的方式,尤其是具有创伤记忆形塑目的的博物馆,比如“9•11”纪念馆的“创造历史项目”通过收集“9•11”事件发生前后人们的故事和拍摄的照片构建一个“线上社区”,并鼓励全球的访问者上传与该事件相关的文本,将这个以事件为中心的公共空间不断扩展延伸。
在数字博物馆中,自传记忆的叙述与编辑过程实际上是个人与社会的互动过程。一方面,个人的微观表达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传统博物馆的宏观叙事体系,转向了社会中更为广泛的群体,凸显了人性的价值。另一方面,受众从故事的接收者变为叙述者后,将产生对这一部分特定的历史和文化环境形塑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从而以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去了解、接收、交流。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自传记忆以故事的形式呈现时,会带有较多个人想象,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博物馆的权威性与客观性。此外,记忆是否只会在内容上碎片式地呈现而无法形成意义上的聚合,将是数字博物馆的一大挑战。
福柯把“知识型”划分为文艺复兴知识型、古典知识型、现代知识型和当代知识型,前三者映射到博物馆学中,能得到三种不同追求的博物馆:文艺复兴式博物馆关注物和收藏,古典知识型博物馆以百科全书式知识为主要追求对象,而现代式博物馆则注重表达和阐释。作为现代式博物馆的一项重要实践,数字博物馆在技术的推动下开始实现从“物”向“人”的转变,通过多样化的叙事与记忆形式来强化人们在这个公共空间内的情感表达、对身份的确认与阐释,并建立起独立个体与社会群体、过去的历史与现代社会之间沟通的桥梁。
谷歌文化研究所在2011 年推出了谷歌艺术计划(Art Project)这一互联网产品,通过全景图像采集、摄影测量、无人机成像等技术将全球40多个国家200 多家博物馆的艺术精品收录在网站中,并精准清晰地呈现出艺术品与博物馆之间的空间关系以及博物馆的内部结构。在参观过程中,参观者可以自由决定在艺术品前面的停驻时间,同时,他们与艺术品之间的物理壁垒被消解,不用受到肉眼视力、玻璃橱窗带来的反光、展品前的围栏等因素的影响,甚至享受画布上的裂痕、褶皱、泼墨点等局部细节带来的震撼感受,与艺术品产生更为强烈的情感共振。
这类数字博物馆所构建的公共空间是由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展馆、博物馆聚合而成的,因此空间探索的方式不再只限制于传统的策展逻辑,而是可以基于受众需求生发出更多可能性。比如荷兰黄金时代的画家维米尔的画作散布在全球7 个国家的10余座城市的博物馆中,而谷歌艺术通过获得这些博物馆的授权,将所有作品的高清数字版本集合起来,形成一场基于同一派别且高度密集的视觉享受。除了艺术流派,受众也能从某一历史截面、文化趋势等角度出发,寻找他们期望欣赏的展品。
除了跨越分布在不同博物馆的展品之间的距离,数字博物馆的空间聚合还可以更为灵活地跨越时间和历史。加拿大虚拟博物馆的“社区记忆计划”在根据特定时期、事件、社区族群等主题设计不同种类的展示场的过程中,可以整合全国小型博物馆和社区档案等更为微观具体且时间跨度大的资源,为多元的展示场叙事提供信息支撑。
3.1.1 社区记忆的保护者与传播者
随着“新博物馆学”这一概念的提出与倡导,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开始从以“物”为主的建构模式向以“人”为主进行转变,同时将目光放置于社会群体,兼顾“社会”与“社区”两个要素。滕尼斯认为,社区和社会是任何群体组织中不可少的两个结构性要素,社会是由制度促成的联合、基于理性、契约结成的,而社区基于共同的信仰、风俗,是人们意识中联合的内潜方面的体现。人们一旦缺少或丧失社区记忆,将会缺乏情感的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以及对历史的同情理解。
数字博物馆既包含了对现有藏品、文献资料的数字化呈现,也能够凭借其特有的灵活性和参与性形成活态的记忆机制,在博物馆“记忆民主化”的发展过程中不断收集个人记忆,并将其汇聚成社区记忆,从微观视角感知个体和社区之间的联系,发挥社区记忆保护的作用。同时,在网络空间中,数字博物馆能与社交媒体产生直接的联系,两者的共同作用下,不仅能提高社区记忆的传播势能,也有利于增强受众参与度,使其主动地成为信息、记忆、经验的提供者。
3.1.2 资源共享与意识重建的平台
博物馆藏品信息的数字化利用、资源的跨空间关联,让各领域的专业人士能够在这个公共空间内对资料进行创造性地使用,使博物馆成为一个相互碰撞启发的有机场域。此外,数字博物馆也为全民提供了教育资源,尤其对于青少年来说,这种自导式、探索式的教育过程可以充分拓展他们思维,从而主动思考藏品之间、历史之间各种可能的关系。
3.1.3 过去、当下与未来的共同服务者
在“新博物馆学”这个概念产生之前,博物馆的传统文化角色是为人类历史文明、文化遗产、集体记忆所服务的存储库,以及以知识讲述模式为主的文化教育场地。而数字博物馆在此基础之上,以改变与继承为前提,逐步实现了受众对博物馆信息再传播、再体验、再想象的各种可能性,因此它也扮演着为未来服务的角色。
詹金斯曾提出:“随着越来越多的媒体进入博物馆,保持协调性的挑战就越来越大。”在叙事层面,故事视角的增加与信息的碎片化可能会使受众感到叙事的混乱,同时,自传记忆的不断增多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博物馆的客观性与权威性。在技术层面,信息导览和页面布局是否能契合受众的观赏习惯而不造成强烈的割裂感,在传播层面,如何能增强数字博物馆的传播势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并主动探索,这些都将是数字博物馆所要面临的挑战以及对设计者的技术、数字素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