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水月 荡几层涟漪

2020-11-28 07:20张鑫
大学生 2020年11期
关键词:叶先生叶嘉莹诗词

张鑫

10月16日,陈传兴导演拍摄的叶嘉莹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在全国院线上映,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跑到排有此片的影院观看了这部影片。我在去年就曾留意到此电影的拍摄进展,并十分期待最终在电影院和这部影片的邂逅,因为叶先生是我向来尊敬和爱戴的一位大师,关于她的纪录电影,我自然十分期待。

这部电影和叶先生的气质十分相似,优雅、朴素、韵味悠长。整部电影都像一首诗,以叶嘉莹先生幼年居住的四合院布局为线索层层推进,讲述了其坎坷而苦难的人生。除了对叶嘉莹先生本人的采访以外,导演组还辗转台湾、哈佛、加拿大、香港等地,对与叶先生关系密切的五十余位好友、学生、同事也进行了采访,展现了多人眼中不同维度的叶嘉莹。我第一次在电影屏幕上见到海外汉学界的大牛宇文所安,也第一次见到一向喜爱的诗人席慕容本人,他(她)们都在动情讲述自己心目中的叶先生,讲述叶先生对自己的影响。

而叶嘉莹先生对我的影响也是那样大,以至于难以诉诸语言。大概是在大一期间,我在北大哲学系教授叶朗老师的《中国美学史大纲》一书上看见了他对叶先生观点的引用,这是叶嘉莹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我的视野。叶朗老师在对诗歌美学中的“气象”问题进行探讨时,引述了叶先生在《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中提出的观点。叶先生认为,“气象”一词是指作者之精神透过作品中之意象与规模所呈现出来的整体精神风貌。而每一位作者之精神,即可以因其禀赋修养之差异而有种种不同,所以其作品中呈现出来的意象和规模,自然也就会产生种种不同之“气象”。

而后,爱逛书店的我在沈阳最美书店——北方图书城里面漫游,竟发现叶先生的学术著作在这个以畅销书为主的书店里占满了整整六个书架!于是我翻开她的《唐宋词十七讲》,阅读她对唐宋名家词的赏析,发现她把自己的人生阅历、把自己对生命的体会融入到了对诗词的解读之中,所以她的讲解显得格外动人,我也逐渐喜欢上了她、喜欢上了传统诗词。

大四保研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在辽大图书馆里面度过。暂时没有了专业学习压力的我,开始大量翻看自己喜欢的书目。诗歌、散文、小说、历史故事、传记、游记等多个阅览区都曾留下我的足迹,而所有书籍中我阅读最多的,依然是叶先生的诗词赏析。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在辽宁大学图书馆五楼的文学类阅览区,叶嘉莹先生的书籍也占据了相当大的面积,这些著作凝结了她在诗词解读方面的真知灼见,也见证着她以“弱德之美”度过人生难关的隐忍和坚强。

在图书馆阅读叶先生书籍的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那么美妙。我跟随叶先生走近古代诗人的杰出作品,在她的带领下不断叩问伟大诗人们精神世界的大门。叶先生是博爱的,她喜欢陶渊明、喜欢杜甫、喜欢李义山,能在不同诗人的作品中找到引起自己共鸣的片片珠玉。她常年在海外大学执教,对西方的文艺理论了解较深,能结合中国的传统诗论和西方的文论一起来解读中国古典诗歌,这种比较文学的研究方法也让她的解读变得无比新颖。在她的影响下,我对杜诗有了更深入的体会,逐渐认识到杜甫的七言律诗对我们中国诗歌语言的变化和掌握真是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最喜欢杜诗《秋兴八首》中的一句:“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这句看似颠倒语序的诗歌却传达出深远悠长的意蕴。

大四那年冬天,我从南开大学的微信平台上得知叶先生有一场公开的讲座。得到此消息的我无比激动,尽管也曾担心主办方不让外校学生入场,但我最终还是订下了从沈阳前往天津的车票,希望能见到这位自己敬爱已久的偶像。尽管事先已经预料到叶先生的讲座会很火爆,但是场面的热烈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抢到门票的师生已陆续入场,而没有抢到门票的学生在场外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队!所幸最后主办方允许我们这些无票的学生入场,台下的台阶上坐满了学生,但依然有很多人无法落座,于是我们被安排直接坐在舞台上的台阶上。这个特殊的位置离叶先生是那么的近,我们也得以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叶先生。叶先生满头银发,但头发依然密集。她佩戴着一副两边带有镜链的眼镜,深邃的目光传达出对诗词的热爱和对后代的殷殷希望。她身穿深紫色外套,衣服外面还披有绣着花纹的淡紫色披巾,服饰雅致得体,落落大方。叶先生仿佛是从盛唐穿越而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一代文人的高贵与优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先生,心里自然无比激动。叶先生坚持要站着讲课,而这一站就是三个小时。她已经是94岁的高龄,却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她讲自己的人生经历、讲自己的诗词作品、也讲自己对后代的希望。她说:“我之所以九十岁了还要站在讲台上,是因为我真的热爱诗词,诗词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要是不把它讲给学生,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未来的学者。”她写有《绝句二首》:“不向人间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她能平淡地對待自己人生中的种种苦难,能在诗词中找到自己心灵的慰藉。她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让诗词文化代代相传,让“天孙”能“织锦成”。

本科毕业以后,由于对诗词和书画的热爱,我来到了中国人民大学的美学专业,以中国古典美学为研究方向,尤其偏重于古典文论、诗论。后来,我又报名参加了央视的诗词大会,认识了很多来自各行各业喜欢诗词的同道好友,对诗词的热爱让我们相聚、相知,也让我们成为彼此的知己。现在,我受到叶先生对魏晋诗歌解读的启发,决定以魏晋挽歌作品为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研究题目,主要探讨魏晋文人在挽歌诗书中呈现出的生命意识。

挽歌本是古时候的送葬歌曲,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其内容和形式不断发生变化。东汉时期,贵族阶层流行在宴会之际辅唱挽歌,这也体现了他们对待生死的豁达态度。到了时局动荡、社会黑暗的魏晋时期,挽歌这一文体更加受到文人的青睐,缪袭、傅玄、陆机和陶渊明等人都创作出大量的挽歌诗,这些作品已经不再用于葬礼上的吟唱,而变成文人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案头玩物。他们假设自己已经死亡,提前预演自己出殡入土的过程,畅想死后世界的凄婉和悲凉。这些挽歌作品传达出不同文人对待生死的不同态度:缪袭面对死亡更多的是恐惧,他极力渲染死后世界的恐怖和悲伤;傅玄对死亡已经有了较为理性的认知,但是他依然难以勇敢地直面死亡;陆机在其作品中感叹时光短暂和生命易逝,执著于对现实世界中事业和功名的渴望;陶渊明面对生死问题已经能采取豁达开朗的态度,他以委运任化的处事原则面对人生的种种苦难。对这些挽歌作品的分析和研究也让我自己对生命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这些文人在作品创作中流露出自己的情感,更启迪了无数读者。而诗词带给我的美妙际遇,某种程度上都来源于叶先生对我的影响。因为她,我喜欢上了诗词;又因为喜欢诗词,我开始研究诗词,并有了现在的生活。

或许,我只是千千万万喜欢叶先生的读者中的普通一员。叶先生以传道者的身份点亮了我心中热爱诗词的火焰,我相信只要这星星之火不断燃烧,诗词文化就能薪火传承,传统文化就能生生不息。

现在,叶先生依然活跃在社会上,她经常到幼儿园给孩子们讲授吟诵,同时也在整理校对自己过往的讲稿,她要与时间赛跑,要在有生之年为诗词普及作出更多的贡献。“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愿叶先生健康长寿,愿中华诗教代代相传。

责任编辑:钟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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