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辰周向阳穆月英
(1.中国农业科学院 农业信息研究所/农业农村部 农业大数据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081;2.中国农业科学院 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北京 100081;3.中国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3)
在农产品价格研究中,非对称传导问题是近年来国内外关注的焦点与热点。所谓价格非对称传导(Asymmetric Price Transmission)通常是指价格或相互关联的价格之间,在运行中发生方向、幅度、速度等方面不同反应的现象。近年来,我国蔬菜价格波动频繁,并且时常发生“涨得快、跌得慢”“两头叫、中间笑”的情况,甚至出现产地价跌破成本而零售价居高不下的现象,引起多方关注。有学者通过统计分析,发现国内蔬菜市场不同环节价格之间在波动幅度、反应时间、响应速度等方面存在着较为显著的非对称传导。[1]价格是市场供需双方在交易中相互博弈的结果,价格传导关系着不同产业、同一产业链条上下游相关主体的收益,非对称传导容易导致收益分配的不均等,甚至不公平等问题。[2]作为居民生活的基本消费品,蔬菜价格一头连着市民,一头连着农民,出现非对称传导,特别是零售端易涨、生产端易跌的情况,不仅不利于改善市民生活,还会挤占农民获利空间,造成社会总体福利损失,更可能抵消、扭曲政府的市场调控措施,给调控带来困扰。
对蔬菜、肉类、奶等农产品市场价格的分析检验发现,多数农产品价格存在非对称传导。对于价格非对称传导的原因,学者主要基于市场力量(Market power)、菜单成本(Menu cost)、信息不对称、政策干预、产品特性等进行分析。
市场力量理论从市场结构入手,认为非完全竞争市场中,市场主体可以借助市场力量,影响价格形成与传导。布朗(2000)认为寡头企业间存在合谋,为避免单独行动而受到惩罚,企业不愿率先降价,从而引起价格正非对称传导。Borenstein.S.et al.(1997)认为搜寻成本较高可能使卖方获得垄断地位,导致价格非对称传导。[3]高扬(2011)认为市场竞争程度直接影响定价时的力量对比,我国蔬菜市场不同环节竞争程度不同,引起价格非对称传导。
菜单成本理论认为供给调整方向或环节不同,成本存在差异,会引起价格非对称传导。Bailey.et al.(1989)认为美国牛肉市场各环节固定成本存在差异,固定成本较高环节的经营主体可能为保持生产能力而选择降低利润,导致价格负非对称传导。[4]Sam Peltzman.et al.(2000)认为增加投入将产生搜索成本,并引起溢价;而减少投入较为简单,会导致正非对称传导。[5]对于菜单成本究竟会引起何种类型的价格非对称传导,目前尚无统一结论。
信息不对称指经济社会活动中,不同主体获取信息数量、准确性和难易程度不同。Bailey.et al.(1989)认为大企业在信息收集中更具优势,会导致价格不对称调整。国内学者多认为信息不对称是造成蔬菜等鲜活农产品价格非对称传导的原因。马晓春(2015)分析认为信息不对称的存在是导致鲜活农产品市场卖难滞销的重要原因。[6]刘博(2014)发现“农超对接”中,农户与收购商信息获取能力不同,双方议价能力也有差异。[7]
除上述原因外,政策干预、产品特性也可能引起价格非对称传导。政府对粮食、肉类等重要农产品的价格干预会影响市场主体的价格预期和行为决策,从而引起价格非对称传导。由于鲜活农产品易腐难存,使得农户在流通与交易中处于不利地位,从而导致其价格非对称传导。有研究发现,越是易腐难存的农产品越是容易出现价格非对称传导。[8]
上述理论为价格非对称传导提供了多种视角和思路,有学者利用相关理论对我国蔬菜市场价格进行了分析。笔者结合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大环境及蔬菜产业发展、市场流通实际,挖掘相关原因背后影响因素和逻辑关联,并总结形成综合的分析框架(图1所示)。
在我国,小农户对接大市场是蔬菜等鲜活农产品流通的基本特征。我国农业属于典型的东亚小农类型,生产具有小、弱、散的特点。[9]农户以家庭为单位组织经营,可支配的劳动、资本有限,特别是近年来农村空心化和劳动力老龄化加深,其参与市场流通的精力、体力和能力等均存在不足。不仅于此,我国农户组织化程度较低。根据农业农村部统计,截至2018年2月全国依法登记的农民专业合作社204.4万家,入社农户约1.18亿户,占全国农户总数的48.1%,尚有半数农户未加入合作社。特别是我国的农业合作社多数在较小地域内自发发展,缺少自上而下系统的制度安排,实力与功能较为有限。与小农户生产对应的是覆盖十亿消费者和数亿吨蔬菜消费的大市场,尽管流通环节存在着数以百万计的中间商,但对比之后就会发现,蔬菜生产、流通、消费主体数量呈“沙漏型”,生产者、消费者数量远大于中间商,中间商在交易中拥有更多选择,居于优势地位。
蔬菜消费具有常年性、多样性的特征,生产则具有季节性、区域性的特征,要满足均衡消费,客观上要求广域流通。而在城镇化、工业化的进程中,人口涌入城镇、非农部门,消费向城市集中;蔬菜种植则由城市近郊向远郊和农区转移,蔬菜产地、销地在空间上逆向变动,进一步促成广域流通格局的形成。[10]流通距离的加大,推高了蔬菜流通成本,需要通过大量集散提升流通效率,伴随产生了“生产—批发—零售”的多层级流通格局,农户、消费者则被分隔在批发环节两端。这一流通格局下,蔬菜供给来源广,流经环节多,市场变化快,信息采集、分析的要求和难度大幅增加。小农户由于很难参与流通,远离了终端市场,难以及时准确获取瞬息万变的市场信息。中间商、零售商则在常年的交易活动中,积累了丰富的信息,形成了稳定的信息渠道,可以较为有效地把握市场变化。巨大的信息鸿沟,也是导致价格非对称传导的重要原因。
图1 我国蔬菜市场价格非对称传导原因分析示意图
供给短缺情况下,卖方在市场交易中占据优势地位,随着供给改善,这种优势逐渐削弱,买方在交易中的地位逐渐提高。限于技术和制度因素,我国蔬菜供给曾长期处于短缺状态。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菜篮子”工程实施以来,我国蔬菜播种面积、产量不断增长。据统计,2018年我国蔬菜播种面积达到3亿亩,产量超过7亿吨,人均蔬菜占有量近500公斤,居于世界首位。而我国蔬菜人均鲜食消费约为160公斤[11],即便考虑到较高的流通损耗,也明显低于人均占有量。蔬菜市场早已摆脱短缺状态,供给总体充裕,种类日益丰富,均衡供应基本实现,产业发展正处于品种调整、质量提升、区域优化阶段。供给的显著改善,使得买方在交易中越来越占据主动地位。
蔬菜生产具有周期长、不可逆的特征,供给缺乏弹性。这意味着即便面临或出现供过于求的局面,农户也基本无计可施,只能接受既定产量。作为居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蔬菜的需求价格弹性较小,消费受价格波动影响相对较弱。生产与消费均缺乏弹性,不易调整,而中间商则可以通过选择采购量与价格的组合,拥有较大的策略空间,占据较为主动的市场地位。此外,蔬菜等鲜活农产品易腐难存,自然条件下大多仅能储存十几天甚至几天,产出后必须马上上市,达成交易的搜寻和谈判时间十分有限,进一步使得农户在市场交易中处于不利地位。
在我国经济增长中,发展的不均衡问题较为突出。城镇化、工业化进程中,城镇、非农部门聚集了大量资金、人才,处于领先位置。城乡、产业之间在发展中存在着明显差距,城镇居民的收入水平要明显高于农村居民,非农部门利润要高于农业部门。据统计,2018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92万元,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为1.46万元,两者之比约为2.69:1。蔬菜消费集中在城镇,城镇较高的收入与经营成本支撑了蔬菜零售价格。而蔬菜生产主要在农村,其价格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农业利润水平、农村收入水平。蔬菜零售价格与蔬菜生产价格在水平与波动中的差异,体现了城乡的发展差距,体现了农业与非农业部门的利润差异,体现了蔬菜生产、销售两个环节在效率、投入和成本上的差别。城乡、产业之间在经济发展中的巨大差异,也在客观上为价格非对称传导提供了空间。
相对于城镇而言,我国农业农村公共服务明显不足,农产品市场流通基础设施和服务仍十分滞后。根据商务部对8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的调查,其中有17家未设交易棚(厅),252家没有信息中心,270家未建冷库,仅39家有标准化销售专区,占比不足5%。[12]不仅如此,在市场体系建设中,还长期存在着“重城市、轻乡村”“重销地、轻产地”的倾向。近年来,我国城市蔬菜零售网点逐步织密,市民消费的便利性和舒适性明显提升;批发市场设施功能也逐步提升。而产地的田头市场数量严重不足、设施简陋、功能单一的局面仍未得到有效改善,特别是冷藏保鲜、分拣分级和初加工设施装备和技术应用滞后,“最初一公里”成为制约蔬菜等鲜活产品流通的短板。
综合来看,我国蔬菜市场价格非对称传导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与我国农业农村的客观现实密切关联,也受到城镇化发展的影响,还与相关政策不足、错位有关。
基于上述分析,解决蔬菜价格非对称传导问题,需要从制度、技术等方面入手,综合施策,关键是解决小农户对接大市场的矛盾,改变产销分隔的流通格局。还要通过市场建设和技术应用缓解蔬菜易腐难存问题,并有针对性地开展市场调控,确保价格平稳运行。
实现小生产与大市场对接,一方面,要积极培育龙头企业、家庭农场等新型经营主体,探索龙头企业等新型经营主体与小农户建立紧密的利益联结机制,发挥其辐射带动作用。另一方面,更要大力发展农民专业合作社,通过组织化,推动小农户联合,增强生产供给能力,实现单个个体无法完成的功能,帮助农户直接参与流通,对接需求。目前,我国多数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还处于自发状态,规模小,功能弱,相互间更多的表现为市场竞争关系,缺少更高层次上的合作和自上而下的制度机制设计。需要加强顶层设计,在更高的水平和层次上实现合作,在发展中进一步探索完善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的制度和机制。
深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从关注蔬菜数量增长,转向更多关注质量提升,关注绿色生产,关注品牌建设。积极借助价格保险等手段,稳定农户种植收益,进而逐步稳定蔬菜种植规模。加强蔬菜产业发展规划,调整品种结构,优化空间布局,形成相对稳定、有序、均衡的供需格局。要解决蔬菜流通中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强化市场信息服务,健全农产品市场信息监测体系与机制,进一步整合农业、气象、发改、商务等部门信息,加强部门间协调沟通。积极利用互联网、大数据等技术手段,做好市场供需与价格运行分析研判,不断拓展信息采集与分析应用范围,并及时向市场提供准确有效的信息服务。
除此之外,还需要加强市场体系建设,通过技术手段延长蔬菜上市期,降低田头损耗,借以改善农户在市场交易中的劣势地位。在市场建设中,要统筹考虑,更要抓住薄弱环节,重点加强产地市场建设,强化田头冷藏保鲜、分拣分级、初加工设施建设和技术推广应用,并对农户使用相关设施给予支持。着力打通农产品进入市场第一环,解决“最初一公里”的问题。要积极创新流通方式,借助电子商务、“互联网+”等新兴业态,逐步减少流通环节,推动产销顺畅衔接。完善蔬菜等鲜活农产品市场调控政策,对于耐储存的根类、茎类蔬菜,建立完善应急储备制度,在价格较低时进行适当储备,动态投放或应急使用;运用农业保险等方式,降低农民在蔬菜生产中面临的自然和市场风险,减少市场波动,更好地保护农民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