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 无风地带

时 间1905-1949年

地 点中国北方某海滨城市

人 物花云儿女，出场时20岁。

夏子衿男，出场时20多岁。

常海阳男，出场时20多岁。

花四爷男，本名花天罡，花云儿之父，出场时30多岁。

常二姨女，本名常王氏，常海阳之母，出场时20多岁。

夏先生男，本名夏伯轩，夏子衿之父，出场时50多岁。

小蛮子男，花四爷义子，出场时18岁。

野村大介男，野村美惠之父，出场时50多岁。

野村美惠女，出场时20多岁。

序幕

[1905年。

[夜。爆炸声惊破夜空，枪声从远处传来，天际闪动着火光。

[花家正堂。

[花四爷望着窗外，又向内屋看去，焦急地踱步。

[新生婴儿响亮的哭声。

[常二姨惊呼声：太太！太太！

花四爷（向内喊）太太咋了？

[沉寂。

[常二姨擦着眼泪，抱着新生婴儿上。

花四爷孩子生了！

常二姨生了，生了。你看，是个妞子呢。

花四爷（抱过婴儿）妞子呀，快让爹看看！

常二姨（掩泣）花四爷，我……我对不起你。

花四爷夫人咋样了？

常二姨四爷，太太她，她连孩子都没看上一眼就……没了！

花四爷没了？啥叫没了？（把婴儿交给常二姨，欲冲进内屋）夫人，夫人！

常二姨（拉住花四爷）花四爷，你先别进去，太太她……我还没给她收拾一下呢。

花四爷（捶打着胸膛，痛哭失声）夫人，夫人啊！

常二姨花四爷，你可要挺住啊。

花四爷（点头）我挺得住。我挺不住，对不住夫人。我挺不住，这孩子咋办。

常二姨是啊，孩子咋办……花四爷，带孩子我经历过，要是花四爷信得过，我常王氏就把这妞子和我家海阳一起拉扯大了。

花四爷信得过，信得过。我花天罡也算是咬钢嚼铁的汉子，地面上叫得响的人。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常二姨，要是你不嫌我这妞子命苦，我就把她许给你家海阳当媳妇了。

常二姨诶，诶。（抱紧婴儿）这妞子，长得多好看啊。花四爷，给她起个名字吧。

花四爷这妞子，命运不济啊。小日本来攻老毛子，老毛子快挺不住了。他娘的，东边的洋人和西边的洋人在咱们地界上争肉吃，害得老百姓没法过日子。你看，外面的火光把天边的云彩照得通红，就叫……就叫她云儿吧。

常二姨云儿……花云儿，好听。云儿呀，你怎么生在这么个世道啊！

[炮弹接连炸响。

[婴儿惊嚎。

[收光。

第一幕

[画外音。

[童声歌谣：姑娘二十出了头，悄悄出了红门楼。一心跟着哥哥走，哥哥的心思猜不透。愁呀愁，哥哥的心思猜不透……

[花云儿童声：美惠姐姐，今天过家家，谁做新娘啊？

[野村美惠童声：当然是云儿妹妹呀。

[夏子衿童声：云儿妹妹坐花轿入洞房喽。呜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

[花云儿童声：（哭泣）呜呜，谁尿裤裆了。海阳哥哥，子衿哥哥欺负人！

[常海阳童声：云儿妹妹不哭，一会儿我打他，打得子衿尿裤裆！

[追打声，嬉笑声。

[板鼓起。

一

[1925年。

[弘善大舞台。

[京胡声渐起。

[舞台。

[花云儿着杨贵妃戏装。

花云儿 （唱）

皓月当空，

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喊）高力士，裴力士？高力士！

[小蛮子跑上。

小蛮子（白）娘娘千岁！

花云儿小蛮子，怎么就你一个，裴力士呢？

小蛮子那小子不干了，跳槽了。贵妃娘娘，今儿就我高力士一人儿伺候您了。

花云儿他不干了？

小蛮子对。

花云儿就你一个？

小蛮子是。

花云儿我说师弟啊……

小蛮子诶。

花云儿这戏咋演！

小蛮子这……我一赶俩，俩力士我一人儿完活儿了。（白）启娘娘，奴婢敬酒。

花云儿（白）你敬的什么酒？

小蛮子（白）通宵酒。

花云儿（白）唗！呀呀啐！哪个与你通什么宵！

小蛮子（白）启娘娘，不要动怒，此酒也是满朝文武不分昼夜所造，故而叫做通宵酒。（递上酒盏）咋样，一个高力士，照样把娘娘伺候的……

花云儿小蛮子！（抬手去打）

小蛮子别介别介，这还没到贵妃娘娘责骂高力士的戏呢。

花云儿这戏不演了！（摔了酒盏）

小蛮子哎呦我的贵妃娘娘。（拾起酒盏）云儿，真生气了？

花云儿眼看着过会子就要登台了，到现在文齐武不齐的，这戏咋演！

小蛮子我说云儿，干爹为了安排你出道儿的第一次演出，可是费尽了心思。现在，什么都张罗好了，你这儿来个不演了，怎么向市面上的三老四少交代，叫干爹老脸往哪儿放？放心，干爹一早就打发我去常二姨家了，找常海阳过来钻锅，盯那个裴力士。

花云儿海阳哥哥？他倒是能盯下来。

小蛮子是呀。海阳大哥打小一起学戏，咋就半道不干了，跑去当什么工人，那不就是苦力嘛！

花云儿都这时候了，海阳哥哥还不过来。怎么着，也得先走一遍啊。

小蛮子他说南边出了大事，他有事要准备一下，叫你放心，明天一准儿到这儿来。

花云儿出大事？什么大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算了，咱们接着走戏吧。

小蛮子好嘞，哪咱走着！

[京胡声起。

二

[舞台隐去。包厢光启。

[戏园子里打招呼、叫卖、说笑的嘈杂声。

[常二姨在拾掇包厢。

[花四爷上。

花四爷常二姨，别忙了。放一壶茶，再加一盘槽子糕就行了。

常二姨花四爷，今儿可是个贵重日子。当初你砸锅卖铁建了这个戏园子，不就是为了云儿学戏学出个模样来，能成个名满梨园的角儿吗？苍天有眼，不负人心，这一天终于到了。云儿这妞子呀，我看能成！

花四爷但愿云儿今天一炮走红，也不枉我这些年的苦撑苦熬了。当初，你家海阳、夏家子衿两个后生一起学戏。半路里海阳救起个落水的女孩儿，没想到是个日本娃子，还是制铁所老板野村的闺女，也非要赖着一起学中国字、演中国戏。

常二姨是呀，白天学戏，晚上子衿他爹夏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几个孩子快快活活，亲亲热热，看着都让人心里欢喜。

花四爷可惜呀，海阳为了支撑你这个家，非要去当苦力挣工钱。子衿随他爹一去几年，到北平读大书。那个美惠是个乖妞子，听他那个日本爹的话，留在家里学妇道。原打算这几个孩子能撑起花家班子，谁知最后就剩下个云儿还在唱戏。

常二姨对了，听海阳说夏先生和子衿回来了，也许能和美惠一起过来看戏呢。

花四爷嗯，我叫小蛮子给他们准备了座位。

常二姨咋不叫他们一起在这包厢看戏？

花四爷不。这包厢啊，是我专门为贵人留的。

常二姨贵人？谁呀？

花四爷就是你。

常二姨我？

花四爷打从云儿生下来，整整二十年了，我那云儿，还有这个家，是你泥一把汗一把地……常二姨，你就是我花家的大贵人。今儿，你就是这包厢的贵主，你就踏实坐这儿！

[小蛮子跑上。

小蛮子干爹，干爹！

花四爷小蛮子，海阳还没来？

小蛮子谢天谢地，总算是来了，正在后台那儿扮着呢。

花四爷好，吩咐准备开戏吧。

小蛮子干爹……

花四爷还站着干嘛？

小蛮子美惠来了。

花四爷我知道她会来，就领她去就坐吧。

小蛮子我是说，美惠她爹也一起来了。

花四爷野村大介？

常二姨我听说，最近海阳领着工人们和野村老板闹别扭，野村很生气，海阳也不依不饶。

花四爷美惠这么好个孩子，可惜投错了胎，摊上这么个日本爹。既然来了，就让美惠领他找个位子坐了吧。

[野村美惠与野村大介上。

野村大介花四爷，我是不请自到啊。

小蛮子哎？我这眨么眼的功夫你怎么从那边溜达进来啦？

野村美惠（鞠躬）花伯伯好，常二姨好。

花四爷是美惠来了呀，我叫小蛮子给你们在池子里留了座位。

常二姨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坐会儿。（拉着美惠坐下）呀，美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还这彬彬有礼，将来一准嫁个好男人。

野村美惠常二姨，瞧你说的，真叫人难为情呀。

常二姨看看，还害羞了。（拿起一块蛋糕）美惠，吃块点心吧。

野村美惠（拿了蛋糕）谢谢您了。花伯伯，常二姨，那我就去池子里的座位了。

小蛮子我也去忙活着了。

[小蛮子、野村美惠下。

[野村大介环视着包厢。

花四爷野村大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野村大介听这口气，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啊。

花四爷你还说对了。今天这包厢我是专门给一个人留着的，你是不是……

野村大介花四爷，要不是美惠从小和云儿几个孩子成了朋友，我们也不会相互认识，我也就不会到你这里来。打从明治四十四年我来这里办工厂……

花四爷那是宣统三年。

野村大介对，1911年。

花四爷大清国没本事，放鬼子进了家，自己也亡了国，造孽！

野村大介从那时算起，十四年了，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今天这么大的场面，作为老朋友，我岂有不到之理？

花四爷也好。我花天罡粗鄙莽撞，既然你问到当面，我也就说到当面。

野村大介倒要领教？

花四爷前些日子，你那个野村制铁所的工人找你要求加工钱了吧？

野村大介花四爷倒是消息灵通。

花四爷你咋对待的？你叫警察抓了人，到现在关在局子里不放。你拍拍良心，给那点工资少的可怜，工人提个要求你就抓人。我怎越看你越不像个正经买卖人了？野村先生，今儿不是为看戏来的吧！

野村大介花四爷是个明白人，在下今天的确还有要事相商。花四爷，还有常……常二姨，你们知道吗，野村制铁所的中国工人正在蓄谋闹事，领头的就是常海阳！

常二姨海阳？他……他要领头闹什么事啊？

野村大介他们正在加紧谋划，准备罢工。

花四爷罢工？有点意思。

[夏先生上。

夏先生（拱手）花四爷，久违了！

花四爷夏伯轩……夏先生！（拱手）哎呀呀，前些天听海阳说，您和子衿要回老家看看。真没想到，您这就回来了啊！

夏先生一别数年，一直想着你们啊。花四爷，还好吧？

花四爷好着呢。

夏先生常二姨，你也好吧？

常二姨好啊，好着呢！

夏先生哦，野村大介先生也在啊？

野村大介夏伯轩先生曾经教几个孩子学习汉字，也算是我家小女美惠的老师了，久违久违！

花四爷夏先生快请坐。这几年在北平做什么啊，子衿书念得咋样，这次回来能住些日子？

夏先生我一直在北平教书，子衿今年大学毕业了。这次回来，是想看看老朋友老街坊啊。听说今天云儿第一次挑大梁唱戏，这不，我也赶过来凑凑热闹，捧个场子！

花四爷好啊，好啊！哦，子衿怎么没来？

夏先生回来才几天了，就整天看不见他的人影子，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孩子大了，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是吧。

花四爷是呀，儿大不由娘啊。

夏先生对了，海阳咋样，听说今儿的戏他也过来串个角儿？

花四爷是呀，那个演裴力士的跳槽了，我让海阳临时钻锅呢。

夏先生常二姨，请你转告海阳，就说改天我有事想和他聊聊。

常二姨诶，散了戏我就告诉海阳。

野村大介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请花四爷、常二姨劝劝海阳。要不，戏散了，咱们一起吃个饭？海鲜料理，我做东！

花四爷我看，这饭还是不吃的好。话不投机，啥也料理不成。

野村大介我知道，你们对日本人有看法。我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做工厂办企业，不问国事。可是，我也亲眼见到，自从大日本帝国赶走了俄国人，这片土地就享受着天皇陛下的恩泽，城市繁荣，居民平安，万象太平。连帝国人士都对关东洲这座安静的海滨城市赞口不绝，称之为“无风地带”。

花四爷哼，没风，那不把人憋死了！

野村大介花四爷真会开玩笑。即便是有风，那也是微风习习，暖风阵阵。

常二姨那也不一定，还有刮台风的时候呢。

花四爷哈哈哈，说的好，还要刮台风呢！

野村大介正是为了避免台风，我才要和海阳他们谈谈。常二姨，哦，还有夏先生，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我今天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恨日本，恨日本人，可我、我们之间，那是不一样的啊。海阳是个孩子的时候，救过我家小女的命，我一生都会感恩。正是因为这个，因为几个孩子一起长大的情份，这次我极力劝阻，警察部才没有把海阳一起抓走。

花四爷我知道海阳那孩子的秉性，野村老板怕是要白费这么大的周折啊。

野村大介和风细雨，共存共荣，不是很好嘛，何必闹到两败俱伤？中国有句俗话，叫将心比心同一理。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是人，好多地方都相通着呢，有些事情大家说开了，达到和解，之后再一起吃吃饭，看看戏，多好的景象啊！就说这看戏吧，你们有昆曲、京戏、梆子、高腔，我们有狂言、能乐、歌舞伎。

花四爷听着倒是新鲜。

野村大介要不，我给花四爷说说歌舞伎？

花四爷还是先免了吧，这儿要开戏了。夏先生，咱这就开戏？

夏先生听花四爷的。

花四爷哦，野村先生，这戏你看还是不看啊？

野村大介戏还是要看看的，散了戏，和海阳的话也是要说说的。（坐下，拿起一块蛋糕）花四爷，不介意吧？（咬了一口）这蛋糕味道不错，嗯……你们叫这东西什么来着？

常二姨槽子糕。

野村大介槽子糕？我好像听过中国有一句关于槽子糕的谚语……

花四爷有啊，说是“没有你这臭鸡子儿，照样做好槽子糕”。

野村大介臭鸡子儿？

夏先生（憋不住笑）嘿嘿嘿嘿……

花四爷哈哈哈哈！

[暗转。

三

[开戏的锣声响起。

[舞台升光。

[常海阳扮裴力士，小蛮子扮高力士，上。

常海阳（念）天上神仙府，

小蛮子（念）人间宰相家。

常海阳（念）若要真富贵，

小蛮子（念）除非帝王家。

常海阳（白）今日万岁爷同娘娘前往百花亭饮宴，你我小心伺候。香烟缭绕，想必娘娘来也！

小蛮子你我分班伺候。

[花云儿内声：摆驾！

[花云儿扮杨玉环，上。

[观众彩声：“耶！”“好！”

花云儿（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观众叫好：“好！”

[突然，一个带着面具的日本浪人走上舞台。

小蛮子哎，哎，这咋回事？

[观众议论：“这，这什么呀？”“嘿，成心不是！”

花云儿（对浪人）你是谁，你怎么上台子了？

常海阳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还不快滚回去！

[浪人张牙舞爪，哇哇呀呀跳起了日本舞。

[观众混乱声。

[小蛮子撸胳膊卷袖子，冲向浪人。

[浪人拔出了手枪。

[常海阳拉住小蛮子，挡在前面。

[突然，一声枪响，常海阳倒地。

[观众一片惊呼。

花云儿海阳哥哥！

小蛮子海阳大哥！（跳向前去，揪住浪人，一个背跨，将浪人重重摔在地上）你给我走着！

[包厢。

常二姨海阳！

花四爷海阳！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老子宰了他！小蛮子，叫园子里的伙计们给我操家伙！（掀起衣襟，拔出刀子，正欲飞身跃下）

野村大介（拉住花四爷）花四爷别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四爷咋的，野村大老板，这是你安排的好事吧？

野村大介不不不，我也是一头雾水呢。

[观众一片愤怒的骂声。

[突然，常海阳站了起来。

[众人一时哑然。

常海阳（拉起骑在浪人身上的小蛮子）小蛮子，小蛮子，撒手。小蛮子咋的？

常海阳（扶起浪人，摘下他的面具，脱掉他的浪人袍子）子衿，没事吧？小蛮子夏子衿？花云儿夏子衿！

夏子衿云儿，对不住你。（对观众）对不住大家了。

[常海阳脱下戏装，扶着受伤的夏子衿。

常海阳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们要借这个场子和大家说件事，一件大事！

[观众议论纷纷。

[包厢。

花四爷常海阳，夏子衿，你们这是玩的什么花活儿！

[舞台。

常海阳花四爷，各位父老乡亲，刚才台子上发生的事情，就是不久前在上海发生的事情。上海的7家日本工厂，找借口关闭工厂，不发给工人工资。工厂的工人们找日本老板说理，却遭到开枪射击。领头的工人顾正红被打死了，十几名工人被打伤了。

[观众议论声：“日本人太霸道了！”“欺人太甚！”“不能就这么算了！”

夏子衿5月30号，2千多学生和上万群众上街声援工人的斗争，英国巡捕竟然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和群众开枪，打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还抓捕了大批人。惨案啊，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观众喊声：“找个说理的地方！”“凭什么这么欺负中国人！”

常海阳问得好。凭什么呀？凭咱们中国弱，凭咱们中国人好欺负！可是，咱们中国人不能再任人宰割，否则就要亡国灭种了。全国人民义愤填膺，26个省的群众用各种形式声援上海的工人阶级。北京、广州、南京、重庆、天津、青岛、汉口等几十座城市、几百个县展开大规模声援活动，许多地方罢工、罢课、罢市，全国掀起了反抗帝国主义浪潮！那么，我们怎么办？我们真的在这所谓的无风地带置身事外吗？不能。就在前几天，野村制铁所的工人们要求增加工资，日本老板却报告日本警察部抓了我们的工人代表。

[观众喊声：“不能！”“我们是中国人，支持上海工人！支持制铁所工人！”

常海阳场子外面的工友们，大家都进来吧！让我们一起为自己的权利，为中国人的权利，呐喊，斗争！

[欢呼、叫喊、口号相声一片。

花云儿海阳哥哥，子衿哥哥，事先咋不和我、和我爹打个招呼，那样我这第一场大戏就换个时间……

夏子衿云儿妹妹，我们知道这场演戏对你很重要。可是，还有比演戏更重要的事。（向观众）全国民众都在惊醒，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古人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我们不能还在这里贵妃醉酒，我们不能学被灭了半壁江山的南宋王朝，一隅偏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要是那样，我们就真的当了亡国奴了！

[座池一片喊声：“说得好！”“不当亡国奴！”

夏子衿（朗诵）“我苍老而苦难的祖国啊，我是你滋润的叶，你是我生命的根。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

常海阳同胞们，工友们，我们工学会号召大家行动起来！我们要发表声明，声援上海。我们要捐款捐物，支援上海！我们还要宣布，从今天开始制铁所的全体中国工人开始罢工！

夏子衿我们也要向制铁所罢工工人捐款！

[包厢。

野村大介这，这是冲我野村大介来了啊！

夏先生野村老板，咋样，起风了吧？

花四爷（跳出包厢，跳上舞台）海阳，子衿，说的好！我带个头儿，认捐大洋100块！

[观众叫好：“花四爷，好样的！”“我捐2块！”“我捐5块！”

[野村美惠惊恐跑上。

野村美惠父亲，我怕，我好怕啊。

常二姨（抱住野村美惠）美惠，他们不是冲你的，不怕啊。

野村大介他们这是冲着我野村大介的。花四爷，在你的戏园子居然可以发生这样的事，往后这戏恐怕是不好演下去了。

夏先生咋的，野村老板在这无风地带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野村大介我只是个商人，不过，在政界、军界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夏先生，看这阵势，你今天也不单单是来凑凑热闹的吧？美惠，咱们走吧。

野村美惠父亲，我……

野村大介走！

[收光。

第二幕

[画外音。

[童声歌谣：正月里迎春二月杏，三月里桃花满园红。四月里杜鹃五牡丹，六月里荷花水上冲。七菱八桂九菊美，十月里月季笑盈盈。十一月里水仙艳，梅花开在腊月中……

一

[数日后。

[入夜。

[花家正堂。

[一幅中堂“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

[夏先生、花四爷、常海阳自内屋出。

夏先生花四爷，北平那面捎信儿来，说有急事叫我明天往回赶。本来要带子衿一起回去的，可是……子衿有腰伤，还得在您这里修养些时日，承蒙照看了！（拱手）

花四爷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让子衿安心在这里养伤吧。夏先生尽管放心。

夏先生花四爷，我想和海阳说几句话，外面生意上的事情，要海阳帮我办一下。

花四爷好，你们说事儿，我去给子衿换药。

[花四爷下。

常海阳（握住夏先生的手）夏先生，终于把您盼来了！

夏先生海阳，是守常先生派我来的。

常海阳李大钊先生？

夏先生对。他一直关注着这里党的建设和工人运动，对你们这一时期的工作十分满意。这次大罢工已经在全国引起惊天动地的反响，发挥了党在工人阶级中的号召力、组织力。

常海阳我们准备将罢工进行到底，日本资本家不答应条件绝不妥协。还有，我们的组织还比较弱小，发展党员的工作也必须抓紧。

夏先生有合适的人选吗？

常海阳有，这是名单（把名单递给夏先生）。

夏先生（看名单）还有夏子衿？

常海阳子衿一回来就参加了罢工的宣传，现在他受伤了，我想留下他参加我们的工作。

夏先生不行，他……还不够成熟。

常海阳夏先生，那天在戏园子里，他的表现您都看到了啊。

夏先生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谈了。这里的情况比较特殊，形势发展很快，但残酷的斗争还在后面。海阳，在发展组织和斗争方式方面，要慎之又慎，绝不能盲动乱动。守常先生让我带来了两样东西交给你，第一样就是关于这里斗争的指示。

常海阳什么指示？

夏先生守常先生指示，这里的工作和工人运动有发展，形势是比较好的。但在帝国主义的力量很集中的地方，工人不能长期罢工，在争取到某些经济上的胜利时要适可而止，保存力量，目的是为今后长期的斗争。

常海阳今后的斗争……我懂了。

夏先生还有一件东西。（拿出一个平整的小包裹）

常海阳这是？

夏先生这是守常先生要我给你们带来的党旗。

常海阳党旗！（接过，欲打开包裹）

夏先生（止住海阳）马上收起来，好好保存。

常海阳诶！（藏在衣内）夏先生，组织上还有什么指示？

夏先生海阳，你和云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常海阳这段时间，两个老人一直催着把婚事办了呢。

夏先生云儿是个好姑娘。海阳，如果你俩都愿意，就抓紧把婚事办了吧。

常海阳干嘛这么急啊？

夏先生这次罢工胜利在望，但一定会引起日本人的高度注意和极度仇视。据情报，日本资本家已经与警察部联络，可能很快会有报复行动。根据守常先生的指示精神，我准备派你去上海参加地下工作培训，罢工结束后立即动身。

常海阳培训结束后呢？

夏先生海阳啊，此一去，也许三月五月，也许三年五载，服从组织安排吧。

常海阳诶！

[暗转。

二

[数日后。

[花家正堂。

[夏子衿活动着腰身。

夏子衿“一切的一，悠久。一的一切，悠久。悠久便是你，悠久便是我。悠久便是他，悠久便是火。火便是你。火便是我。火便是他。火便是火。翱翔！翱翔！欢唱！欢唱！”

[花云儿上。

花云儿（窃笑）嘻嘻……

夏子衿允儿妹妹。

花云儿该换药啦

[花云儿帮夏子衿换药。

夏子衿云儿妹妹，谢谢你一家人最近对我的悉心照料。

花云儿看你，还谢谢，还悉心照料？学得一身酸儒气。

花云儿还疼吗？

夏子衿好多了。对了，你笑什么？

花云儿我没笑。

夏子衿你笑了。

花云儿笑了，又怎样？

夏子衿好笑吗？

花云儿不好笑？你呀，我呀，火呀，你是火，我是火，火是我，火是火……干嘛，念经呢？

夏子衿（摇头）竖子不足与谋。

花云儿子衿哥哥出言不逊呀。你刚才念经我听不懂，这话我可听得懂，戏里有这词儿的！

夏子衿好吧。那我回屋子去念。

花云儿站住，不许走。

夏子衿你总是笑笑笑，我换个地方。

花云儿站住。你还欠我一笔债呢！

夏子衿债？我何时欠下你的债了？

花云儿就是欠了。那天你毁了我的首演，说当下不该演那种暖风吹得游人醉的戏码，却没说该演什么戏码。这不是欠债？

夏子衿哦，那……

花云儿别这、那的，还债吧。

夏子衿好吧。让我想想……你姓花，那就演一出你们花家的戏吧。

花云儿《花木兰》？

夏子衿就是《花木兰》。国难当头，女儿家都能以身许国，替父从军，热血男儿该当如何？对，就演这出戏！

花云儿说得好，我听你的，回头就叫俺爹请师傅教戏。

夏子衿好了，债还完了，我该走了。

花云儿还有利息。

夏子衿利息？

花云儿是啊，既然还债，能不算点利息？

夏子衿云儿啊，变得这么难缠。好吧，这利息怎么还？

花云儿我喜欢听你读诗。不过，你刚才读的那首诗怪怪的，我听着挺给劲儿，却又听不懂。这样吧，你换一首，我听得懂的。

夏子衿哪一首是你听得懂的？

花云儿嗯……就是你砸我场子那天念的那一首。

夏子衿好吧。（朗诵）“我苍老而苦难的祖国啊，我是你滋润的叶，你是我生命的根。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

[常海阳拿着大红喜帖上，听见夏子衿在朗诵，驻足。

花云儿（若有所思）夏子衿……

夏子衿什么？

花云儿哦，你的名字真好听。不过，我一直不懂子衿是什么意思。

夏子衿这是取自《诗经》里面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意思是，你那青色的衣襟，牵动着我悠长的思念。

花云儿青色的衣襟，我的行当就是青衣。

夏子衿青青子衿可不只是说恋人，还是指有学识有才能的人。所以，曹操曹孟德为了表达求贤若渴的心情，也引用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花云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夏子衿你好像有心事？

花云儿过几天，海阳哥哥要出远门了。

夏子衿是啊。这几天看见你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你和海阳的亲事，海阳也发喜帖请朋友呢。云儿妹妹，祝贺你，祝贺你们！对了，记得小时候我还拿你开玩笑，呜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

花云儿还说，还说！（捶打夏子衿）我不想说这个了。

夏子衿云儿妹妹，你不开心？

花云儿从小我们几个就在一起，海阳是我们的大哥哥。他对我好，我也敬重他，可是，我一直没好好地想过以后会嫁给他。

夏子衿也许那时咱们都小，不懂得男婚女嫁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云儿是啊。可是，真的到了婚嫁的时候，突然你回来了。突然，好像一下乱了心思。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婚嫁。

夏子衿云儿，我想……出去一下。

花云儿子衿，你……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婚嫁吗？

夏子衿我们……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吧。

花云儿可是，我想说，想和你说！

夏子衿云儿，海阳大哥是个不容易遇上的好人，你们就要成亲了，我希望你们……

花云儿夏子衿，要是我和海阳不成亲呢？

夏子衿云儿？

[常海阳默默离开。

[窗外，远方海面升起一轮圆月。

花云儿看，月亮升起来了。

夏子衿“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

花云儿你不是说，当下不该唱这样的词儿吗？

夏子衿是啊。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世界真的到处都是花好月圆的太平景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该多好啊！

花云儿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和我分开了，会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想到我吗？

夏子衿云儿，我……我想早点回北平。

花云儿不是要等伤好了再走吗，干嘛这么急？

夏子衿不，我已经好了。你看，已经不耽误活动了。

花云儿子衿，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什么时候决定的？

夏子衿刚才。

花云儿什时候走？

夏子衿现在。

花云儿我懂了。

夏子衿我……这就去收拾一下。

花云儿不去和我爹、常二姨还有海阳告别吗？

夏子衿不了。请你替我和他们说一下吧，就说我……

花云儿我知道，有些话你不好说。也不和我告别吗？

夏子衿这，这不是正在和你说着嘛。

花云儿就说这些？

夏子衿哦，祝福你和海阳……

花云儿你记住，除非你，我是不会嫁人的！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子衿，不要走。

夏子衿不，要走。不是仅仅因为你，北平那面，父命不可违啊。

花云儿啥时候回来？

夏子衿说不好。

花云儿（抱住夏子衿）子衿，我会等你的！

[暗转。

三

[数日后。

[欢快的娶亲锣鼓唢呐声。

[花家正堂。

[整个厅房被布置成花堂，张灯结彩。

[热闹的迎客声、道喜声。

[花四爷内喊：谢谢各位光临，请坐，请坐了！

[花四爷与常二姨身着绸缎旗装，上。

常二姨看把你高兴的。

花四爷是呀是呀，高兴。

常二姨你看这花堂，布置的多漂亮，多喜庆啊。

花四爷嗯，漂亮，喜庆。以后咱们的日子啊，也会这么漂亮、喜庆！海阳和云儿准备的咋样了？

常二姨在云儿屋子里候着呢，过会儿拜堂的时候就出来了。

[野村大介与提着贺礼的野村美惠上。

野村大介（拱手）花四爷，恭喜恭喜呀！

野村美惠（鞠躬）恭喜了呀！

野村大介花四爷，常二姨，我又是不请自来呀。这么多年的老相识家里办喜事，又是美惠两个亲密朋友的婚礼，花四爷不告诉我，可是不太应该呀。

花四爷海阳要是再造你的反，你可是吃不消啊。

野村大介哪里哪里，那是一时误会。我相信，只要我们相互谅解，共同合作，是会成为好朋友的。用中国人的谚语讲，人心嘛，都是肉长的。

花四爷是呀。可惜，就怕人变成了狼。对了，狼心，也是肉长的吧？

野村大介花四爷好一张利嘴。花四爷，这是我和美惠的贺礼，一点心意，真诚的心意啊，请笑纳。

野村美惠（递上贺礼）请笑纳。父亲，花四爷，常二姨，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过来送了贺礼，道了道喜，就先回去了。

常二姨美惠，哪儿不舒服啊，吃了席再走好吗？

野村美惠不了。我，这就先告辞了。（施礼）

[野村美惠下。

野村大介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对了，今儿这婚礼什么程序啊，我倒是很少参加中国式的婚礼呢。

花四爷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新花样。他们说了，今儿这婚礼得按他们的心思办。到现在，我都不知到底咋个程序。对了，野村老板今儿过来，不只是想看看中国式的婚礼吧？

野村大介花四爷到底是江湖老手，眼明心亮。那我就直言相告了。

花四爷请讲。

野村大介（四顾）这个……

常二姨哦，那我先去忙了。

[常二姨下。

花四爷到底什么事啊？

野村大介夏先生和夏子衿还在这里？

花四爷他们都回北平了。你怎么关心起他们的来去啊？

野村大介今天，警察部的朋友提醒我，说这次罢工的背景很值得怀疑，背后是有人在策划和指使的。

花四爷工人为自己争利益，还用谁来指使？

野村大介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夏先生父子，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大有文章啊。

花四爷你，什么意思？

野村大介夏子衿是个幼稚学生，跟着凑个热闹也还情有可缘，可那位夏先生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为什么来，来做什么，警察部那里可是想得很多啊。

花四爷你这是来报个信儿？

野村大介那也不是。我知道夏先生一家和花四爷一家颇有些交往，又算是常海阳和云儿的老师。我是怕果真夏先生有什么别的背景，对花家和常家都是大大不利啊。

花四爷你是想叫我们远离夏家的人？

野村大介一刀两断。尤其是常海阳，不要再相信那些煽动，再做出蠢事。花四爷是我的老相识，常海阳救下了美惠的命，是我野村家的恩人，又马上成为你的女婿。不论从哪个方面，我都应该直言相告。花四爷啊，当今之世，风云变幻。有机会，也有风险啊。我想请你告诉常海阳，如果他踏踏实实做工，会成为制铁所一名优秀的工人，甚至是优秀的工头。

花四爷你这是吓唬人，还是引逗人啊？

野村大介一片诚挚，毫无此意。

花四爷三军可夺其帅，人不可夺其志。海阳的事啊，我看你是白费心思。算了，今天是海阳和云儿的好日子，说这个不合时宜。野村老板，时辰到了，我这里可是要开始办大事了。

野村大介好吧，请便，请便。

[野村大介下。

花四爷（喊）都给我听好了，吉时已到，准备拜堂！

[常二姨、小蛮子、常海阳、花云儿上。

花四爷海阳，云儿，这仪式还没开始，你俩怎么跑出来了？

花云儿您二老就瞧好吧！海阳，小蛮子，开始吧。

常海阳奏乐！

[锣鼓唢呐齐鸣。

花云儿为新郎新娘披红戴花！

[常海阳、小蛮子为花四爷和常二姨披红戴花。

花四爷这，这是咋回事？

常二姨海阳，云儿，错了，错了！

[来宾议论纷纷。

花云儿各位街坊邻居，父老乡亲，请听云儿说几句！

花四爷云儿，新花样可不兴太过分。丢人现眼，爹可不依！

花云儿爹爹，您让云儿把话说完。二十年前，日本人打进来的那天晚上，花家添了一个丫头。可是，这丫头命苦，刚一生下来就没了亲娘。从那以后，是她的爹爹和她的常二姨，一口水一口米，一把汗一把泪地把这丫头带大。让她认字，领她学艺，教她做人。为了这个丫头，她爹爹没有再娶，常二姨没有再嫁。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他们的头发白了，皱纹多了，他们有点老了……

[来宾叹息。

常海阳（递上手帕）云儿。

花云儿是，这个丫头就是云儿。爹爹和常二姨早年就为云儿定下了亲事，可云儿不听话，只把这门亲事当成了一份亲情，把说好了的男人当成了哥哥。

[来宾议论。

花云儿云儿和海阳说开了，也说好了，打从今儿起，我们就是亲兄妹，是爹爹和常二姨的一对亲生儿女！

常海阳云儿，给咱爹娘跪下吧。

[花云儿、常海阳跪在花四爷和常二姨面前。

花云儿爹，娘，儿子和闺女给二老磕头了！

[二人磕头。

[花四爷和常二姨一时泪下。

[来宾唏嘘。

花云儿不说伤心的话了。今儿把大家请来，不只是为了见证我和海阳哥哥的兄妹之情，更是为了见证爹娘的大婚！

常二姨这，这可使不得呀。花四爷，你快说句话，不能由着他们胡闹啊。

花四爷虽说两个孩子这事情办得有点离谱，可云儿的话我听着扎心、动心啊。二十年了，你常二姨这面拉扯着云儿，那面拉扯着海阳，一身支撑着两个家，千般情义，万般辛苦，谁人不看在眼中，哪个不疼在心里？是呀，眼看着你头发开始变白了，腿脚不那么灵便了，却还是忙里忙外，做这做那，好像永远不能闲着，不用歇着。看着这些，我花天罡心里疼啊！现如今，你的儿子长成龙腾虎眼的汉子，我的妞子长成如花似玉的闺女，他们立世了，懂事了。他们这是报答咱苦命的老俩，是缝补咱缺块肉的心啊。你看，今儿这事儿都到这份儿上了，咱还拗得过孩子们吗？

常二姨扭不过了。

花四爷那咋办？

常二姨你说咋办就咋办。

花四爷那就依着孩子们的心思，咱们大大方方地，踏踏实实地，拜堂！

常二姨诶，大大方方地，踏踏实实地！

[花四爷挽起常二姨的手臂，走向正中。

花云儿拜天地！入洞房！

[红烛耀眼，鼓乐齐鸣。

[暗转。

[花云儿面对着常海阳。

花云儿海阳哥哥，你恨我了吧？

常海阳想恨，可是恨不起来。倒是对子衿，我真是有点恨了。

花云儿子衿他……走了。（落泪）

常海阳云儿，子衿是个好青年，有志向有才情，很多女青年都喜欢他。以后，你可得把他看住哦。还有，要是有一天子衿对不住你，就告诉我，我啪啪啪打得他尿裤裆。

花云儿哥。（哽咽）

常海阳云儿，我就要去南边去帮夏先生做生意了。

花云儿怎么，你也要走？啥时候？

常海阳今晚。有一件事，我想托付给云儿妹妹。

花云儿啥事？

常海阳有件东西我带着不方便，想放在你这里。

花云儿什么东西啊？

常海阳（掏出夏先生给的小包裹）不要问，也不要看，把它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花云儿我把它藏在后台的地板下，没人会知道的。

常海阳那，我先走了。

花云儿哥！

常海阳（唱）

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常海阳走到门前，暗自擦了一把眼泪，下。

[暗转。

四

[外。

[常海阳独自徘徊。

[野村美惠出现在他面前。

野村美惠海阳哥哥，海阳哥哥。

常海阳美惠，你没回家？

野村美惠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常海阳有什么事情吗？

野村美惠海阳哥哥，你……没有和云儿妹妹成婚？

常海阳从今天起，我们是亲兄妹了。

野村美惠我在一旁，悄悄看到了。

常海阳美惠，我这就要走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野村美惠我知道，你会走的，你会一个人悄悄地走的。还会回来吗？

常海阳我也不知道。

野村美惠那，让我送送你吧。

常海阳这么晚了，你别送了。我……也想自己走走，自己走。

野村美惠那，你在路灯下面走，让我能看得见。

常海阳美惠，以后，自己多保重！

野村美惠（将一条围巾围在常海阳颈上）海阳哥哥，要是回来了，千万告诉我。

[暗转。

第三幕

[画外音。

[童声歌谣：搭间草屋在林间，买条牛儿好种田。谁知事上多少日？躲在深山过几年……

一

[1931年“九一八”的爆炸声，枪炮声，喊杀声。

[1932年。

[花家正堂。

[花云儿吊嗓声。

[野村大介观看着中堂的对联。

野村大介“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摇头）恐怕是空有一寸心，只余两行泪啊。

[花四爷上。

花四爷呦呵，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啊？

野村大介哦，花四爷，打扰了，打扰了。

花四爷听说最近野村老板成了大忙人，怎么有闲心光临寒舍啊？

野村大介说来也是情势发展的结果。去年9月18日奉天起了事端，可叹贵国军队如此不堪一击，一夜间就溃散而去。这半年时间，帝国军队不但掌握了东三省，还刚刚帮助建立了满洲国……

[突然，花四爷从腰间拔出匕首。

野村大介这，这是什么意思？

花四爷（舞弄匕首）没意思，这半年特别没意思，闲得难受，练练刀子。不像你野村大老板，打起仗来，就成了红火之人。

野村大介作为一名日本商人，我的制铁所纳入战时体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花四爷，就不要冷嘲热讽了。

花四爷那好，有什么事就请照直了说吧。

野村大介的确有件事情要请花四爷帮忙。朋友之托，不好不来呀。

花四爷野村老板的朋友都是些有能耐的角色，我花天罡能帮上什么忙啊？

野村大介花四爷的弘善大舞台怎么关张了，而且一关就是半年？

花四爷到处都在打仗，请不来班子唱戏，不关张咋办？

野村大介按道理讲，戏园子怎么经营那是你花四爷的事情，我不该过问。可是，现如今建立了满洲国，我们虽不是满洲国的地界，却属于帝国的皇道乐土。为了庆贺，戏园子不开张怕是说不过去啊。

花四爷哦，你是叫我开园子唱大戏捧臭脚啊？

野村大介不不不，不是我，是我那些朋友的意思。那些朋友找到我，让我劝劝花四爷，还是不要这么执拗下去了。如果僵持下去，恐怕……

花四爷怎么，还要抢了我的戏园子？

野村大介不是抢，比如……查封或者征用。

花四爷征用？你们要敢来横的，我花天罡也不是吃素的。我先一把火烧了它，之后和你们拼老命！（“砰”的一声，将匕首扎在桌子上）

野村大介言重了，言重了。戏园子不演戏，万一被采取非常措施，岂不可惜。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还可能殃及眷属啊。怎么样，花四爷就放个话，我也好回复那些朋友，免得伤了和气。

花四爷我说过了，请不来戏班子，没戏可演。

野村大介办法还是有的。云儿不是一直在学戏吗？园子自己的班底不是还有几个在的吗？

花四爷云儿，她病了。

野村大介刚才我听见她在吊嗓子，可不是有病的气息啊。

[花云儿上。

花云儿爹，我没病。

花四爷云儿，你给我回屋去！

花云儿听说日本人非要咱们开园子演戏？

野村大介是啊，这是好事情啊。可是，你爹他……

花云儿戏倒是有，可是能演出的就一出，只怕是你们觉得不合适。

野村大介怎么个不合适？

花云儿要不，我唱几句你先听听？

野村大介也好。

花四爷云儿，不要胡闹。

花云儿爹，这么大的事情，云儿怎么敢胡闹。爹，就是我这几年一直学的那出戏，请您老搭把手？

花四爷哦……好。叫你娘也出来搭把手。云儿她娘，出来一下！

[常二姨上。

常二姨啥事啊？哦，美惠他爹来了啊。

花四爷日本人非要咱们开园子唱大戏给满洲国捧臭脚。云儿说，就把她学了七年的那出戏唱几句给野村老板听听。要是听得顺耳呢，那咱就演给他们看。这里人手不够，叫你来搭把手。

常二姨我又不是唱戏的，出啥洋相啊。

花四爷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

花云儿（拉花四爷和常二姨坐于椅子上）爹，娘，请落座。野村老板，我们这就开始了？

野村大介请。

[花云儿起范儿。

[花四爷口中念着锣鼓点，哼着过门儿。

花云儿（白）爹娘容禀。

（唱）

巾帼英雄古有证，

女儿我立志胜前人。

爹壮年战番兵威风凛凛，

如今皓首病缠身。

羽书频驰军情紧，

愿替老父去从军。

花四爷（白）话虽如此，只是你乃是个女孩儿家，倘被他人看出破绽，那还了得。你还要再思再想。

花云儿（白）爹爹！

（唱）

孩儿自幼承父训，

忠勇报国记在心。

此一去心细胆壮多谨慎，

我乔装改扮不露形。

平日里父教儿勤习本领，

平日里爹教儿要壮志凌云。

今日里国土沦亡袖手不问，

老爹爹这文韬武略你教儿做甚？

你教儿做甚？

花四爷（对常二姨）该你了。

常二姨我……我念不出口啊。

花四爷那你就说。

常二姨诶。（白）出兵打仗自有那……壮年男子，况且就是……就是多了我儿一人，也……也，也什么来着？

花四爷也无济于事。

常二姨瞧我这记性。哦，（白）也无济于事。

花云儿（唱）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

锦绣山河染血腥……

野村大介好了好了，不听了。

花四爷好好的戏，怎么不听了？

野村大介花四爷，咱们都是明白人。庆祝满洲国成立，你演《花木兰》，当别人不知你安的什么心思？看样子，我这好人是做不成了。那好，告辞了。

花云儿给……给美惠姐姐带个好！

野村大介唉，你们……你们啊。告辞！

花四爷不送！

[野村大介下。

[暗转。

[一缕夕阳照射进来。

花云儿这么多年，只有我和爹娘苦挣苦熬地支撑着，盼望着。海阳，子衿，你们在哪儿啊？“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门被撞开的声音。

[夏先生上。

花云儿谁？

夏先生云儿，是我呀。

花云儿夏先生！

夏先生你爹和常二姨呢？

花云儿戏园子不演戏了。我爹带着小蛮子去北边讨生意，我娘去庙里烧香求平安去了。（倒水递给夏先生）夏先生，您……喝口水吧。

夏先生云儿，时间不多，我只能把要紧的话和你说说。海阳离开这里以后就帮我做生意，几年后他去了北面，就没了消息。这次我来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可这生意得罪了日本人。刚下火车，他们就开始抓我。云儿，我来不及找到生意接洽人了，有一件事只能托付给你。

花云儿夏先生尽管吩咐。

夏先生看外面的局势，我恐怕很难脱身了。（从衣内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一本账本，我把它交给你。如果我没出事，过些天会回来取。万一我有什么不测，万一我回不来了，迟早会有人来接我的生意。他会找到这里，和你说，夏先生的生意快要做成了。你，你就把账本交给来人。

花云儿账本？

夏先生把它藏好。记住，不要打开，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能答应我吗？

花云儿我答应您。

夏先生云儿，这个比命贵重。（将本子交给花云儿）

花云儿（哭泣）夏先生，您就放心吧。

夏先生云儿，我得走了，要是日本人在这里发现我，你们会有麻烦。

花云儿不，您这样子怎么能让您走啊。

夏先生要是在这里发现我，那比命更贵重的东西就保不住了。（支撑起身，欲走）

花云儿夏先生！

夏先生哦，你是想问子衿吧？

花云儿子衿？他在哪里，他怎么样啊？

夏先生两年前，子衿突然决定去日本读书。这一去，我们也没有联系了。

花云儿怎么……会是这样？

[警笛声。

夏先生我得马上离开。云儿，记住夏老师夏伯轩的这句话，这世界上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夏先生下。

[警笛声，喊声。

[一阵枪声。

花云儿夏先生！（嚎啕大哭）

[暗转。

二

[数月后。

[冬雪纷飞。

[花家正堂。

[常二姨正在拜菩萨。

[野村美惠上。

野村美惠常二姨。

常二姨哎呦。是美惠呀。好久不见了，快让我看看。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该找婆家了啊。

野村美惠瞧您说的，是我不想嫁人。海阳大哥他一直没有消息吗？

常二姨还说呢，这孩子自打和夏先生出去做生意，就一直没个消息。你花伯伯带着小蛮子到北面讨生意，都去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捎个信报个平安。真是让人操心啊。

野村美惠吉人天相，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常二姨，今天我本不想来的，可是父亲一定叫我来，说有些事情他不好出面来说，叫我带一个人过来跟你家商量一下。云儿妹妹呢？

常二姨她在后院练功呢，我这就去叫她。

野村美惠常二姨，您就请她一个人出来一下吧，也许有人要单独见见她。

常二姨哦，好吧。

[常二姨下。

野村美惠你等等。（向外招呼）您就请进来吧。

[夏子衿上。

野村美惠那些事情我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和云儿妹妹说吧。我在外面等你。

[野村美惠下。

[花云儿上。

花云儿你是……夏子衿？

夏子衿是我。

花云儿子衿！这么多年，你去哪儿啦！我一直想着你。你让我学的那出《花木兰》，我早就学会了，就等着你回来挑个好日子公开上演呢。还有，我已经把咱俩的事跟爹娘说了，他们也同意我嫁给你了……

夏子衿云儿，你别这么激动。

花云儿激动，我怎么能不激动。哦，子衿，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要太难过。几个月前，你父亲他……

夏子衿不要说了！哦，我听说了，他做生意和日本人发生了些误会……

花云儿误会？

夏子衿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花云儿子衿，你……你怎么了？

夏子衿请你坐下。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说说。

花云儿你的事情？我想听！

夏子衿那年回到北平，我完成了学业就到南方去教书。后来我觉得应该到国外继续深造，就去了日本。

花云儿为什么非要去日本？

夏子衿那时候局势已经十分明了，日本迟早会占领全东北，中国更多的地方也会落在他们手上。所以……

花云儿所以，你就去学着以后怎么和日本人打交道？

夏子衿话不能这么说，可理儿是这个理儿。两个月前，我回到了这里。现在，我在满铁株式会社工作。因为实行战时体制，野村制铁所因为生产军工产品，也被纳入满铁管理范围。现在，我是满铁与野村制铁所的联络官，平时也帮助野村老板打理些生产和运输的事情。

花云儿我听明白了。

夏子衿本来，我一回来就想过来看看你和你的家人。可是，公务繁忙……

花云儿如果是这样，你本不该来的。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你今天来，是替野村老板当说客的吧。那，有什么话快点说吧。

夏子衿日军很快会在华北、华中、华南展开进攻，需要很大的军火储备量。野村制铁所生产的炮弹因为有时不能马上运输出去，需要有个地方做临时仓库。因此，他们看好了你家的戏园子。

花云儿戏园子那是演戏的，不是放杀人工具的。再说，戏园子已经被他们封了。

夏子衿封了不要紧，满铁向警察部那边打个招呼就可以了。野村老板希望花家能有个合作的态度又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叫我和美惠先过来商量一下。我知道，这事会伤害你们的感情。美惠本不想来，但父命难违。我呢，公务在身，身不由己。云儿，能不能看在我们几个青梅竹马的份上……

花云儿你还记得青梅竹马啊！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别这么叫我，我叫花云儿。夏子衿，我爹娘不在，这事我就做主了。戏园子就是卖了、烧了，也不会给你们做什么仓库！

夏子衿有些事情，审时度势方为上策。再说，你们不答应也无济于事，他们会采取非常手段。

花云儿明抢？

夏子衿不，征用。

花云儿就是明抢啊！夏子衿，你怎么和这帮强盗混到一起去了？“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当年，那个纯洁男孩儿哪儿去了，那个热血青年去了哪儿？

夏子衿那时我们太年轻，不知世事艰难，不知仅凭一腔热血是无济于事的。

花云儿一腔热血，你还有吗？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中国人老祖宗吗？对得起你那被日本人打死的爹吗！哦，我可以告诉你，你爹他，夏先生，就是在这里，在这张椅子上坐了最后一坐。就是在走出这个大门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记住夏老师夏伯轩的这句话，这世界上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夏子衿，你听到了吗！

夏子衿我……我说过，那是一次误会。

花云儿（一记耳光打在夏子衿脸上）那是国恨家仇！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夏子衿。你，马上给我离开这里！

夏子衿好吧，我这就走。（欲走）海阳他……有消息吗？

花云儿你还有脸问他？你记住，海阳也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再有什么瓜葛！

夏子衿那，我走了！

[夏子衿下。

[寒风卷着飞雪，从门外扑来。

[风雪中，花云儿孤单伫立。

花云儿夏子衿，我恨你！

[京胡声起。

[花云儿顿足、绕发、怒指……

花云儿（唱）

贪恋荣华忘宗祧，

杀妻灭子罪难饶。

你看我头戴公婆孝，

你、你、你身穿大红袍。

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

枉披人皮在今朝。

（悲愤至极，扑倒在地）

[暗转。

三

[花云儿昏昏沉沉。

[夏子衿轻轻走到花云儿身边，轻轻将她扶起。

[花云儿睁开双眼，用力推开。

花云儿我不认识你，你给我走开。

夏子衿云儿，一别多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忘记我了？

花云儿不，你不是，你不是夏子衿。

夏子衿云儿，记得那个夜晚吗，记得那一轮圆月吗，还有那一句承诺，那一次相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花云儿你，真的是夏子衿？

夏子衿是呀，就是我呀。我苍老而苦难的祖国啊，我是你滋润的叶，你是我生命的根。

花云儿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子衿！（紧紧抱住夏子衿）是的，你真的就是那个子衿。这么多年，你在哪儿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呀？

夏子衿云儿，我就在这儿，就在你的身旁，我回来了呀。

花云儿（仔细端详着夏子衿）是啊，我这是怎么了。对，就是你，是你真的回到了我的身边。

夏子衿云儿，你太激动了。可是，我也激动啊。刚一见到你，我不能把你拥抱怀中，不能说出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话，甚至连你最应该知道的秘密都不能相告。可是，在我的胸中，那颗血红的心在跳，跳得我压不住它，跳得我想哭，想笑，想奔跑，想疯狂。云儿，我想你啊！

花云儿嗯，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夏子衿了。

夏子衿你相信了？

花云儿相信了。子衿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在盼着那一天……那一天，我会做你的新娘。那以后，我们会手牵着手，一起看那一轮圆月，一起数着星星述说往事，一起看着落日沉醉黄昏。

夏子衿看，你都快成诗人了。不过，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呢。

花云儿为什么？

夏子衿这……一时也不能和你说清楚。

花云儿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吗？

夏子衿云儿，你就别问了。

花云儿你的事情不能告诉我？

夏子衿你听我解释。

花云儿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去了日本当留学生，没告诉我。你是去了满铁当差，没告诉我。你是去给日本人当狗，也没告诉我！

夏子衿云儿……

花云儿差一点啊，我又被你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夏子衿，你这样的人，还来找我干什么！

夏子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没必要绕圈子了。（突然变了脸色）告诉我，常海阳到哪儿去了，花四爷和小蛮子又到哪儿去了？他们是不是反日分子，是不是图谋抵抗！

花云儿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能告诉你。

夏子衿不告诉我也罢，我会有办法的。（拿起几件戏装）这是常海阳的行头吧，这是小蛮子的行头吧，这是花四爷票戏的行头吧，这个是你花云儿的行头吧？

花云儿你要怎样？

夏子衿（抬手指向天空），你看，那是什么。

[绞架横空而出，四根绞索将四件戏装缓缓拉起。

夏子衿你接着看！

[夏子衿猛然放下手臂，四条绞索砰然下落，四件戏装堆落在四只木桶之中。

花云儿啊！

[花云儿惊醒。

常二姨（抱着惊魂未定的花云儿）云儿别怕，有娘在这儿呢！

[寒风凛冽。

[“咣当”一声，大门被踢开。

[花四爷、小蛮子背着常海阳上。

常二姨谁，你们是谁！

花四爷喊什么，是我，我们！

常二姨花四爷，小蛮子，是你们？你们回来了啊！这是什么人啊？

小蛮子是海阳大哥。

花云儿海阳大哥！

小蛮子他受伤了。

花四爷我和小蛮子在山里收狍子皮，遇上了打鬼子的队伍，没想到海阳也在里面，还是个官儿呢。

小蛮子不久前，他在伏击小鬼子的时候被一枪打在肚子上，一直化脓长不上，花四爷接他回来养伤的。

常海阳娘，云儿妹妹，你们可好啊？

常二姨好，硬实着呢。海阳，你可是受苦了啊！

花云儿海阳大哥，要紧吗？

常海阳看样子，我得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了。我带了件贵重物件……

小蛮子海阳大哥，藏在装狍子皮的大包裹里面，已经带回来了。

[暗转。

四

[数日后。

[花家正堂。

[常海阳欲站不能，焦急地捶着桌子。

[花云儿上。

花云儿海阳大哥，你这是？

常海阳我活动活动，好能早点出门。

花云儿你……是有什么心事吧？

常海阳云儿妹妹，你说过，夏先生是在这里……

花云儿是的。

常海阳你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花云儿应该是吧。

常海阳他最后说过什么话吗？

花云儿他……他最后说的是，这世界上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常海阳（审视着）云儿，夏先生生意上的合伙人说过一句话。

花云儿什么话？

常海阳夏先生的生意快要做成了。

花云儿怎么，接替夏先生生意的是你？

常海阳前些年我和夏先生一起做生意，后来我到了北面。这次受了伤，就……夏先生生意的合伙人就叫我过来把他没做完的生意做完。

花云儿（点头）他们没找错人。

常海阳夏先生有一本账本，在你这里吧？

花云儿我把它藏在后台地板下。哦，还有当年你留下的那个小包裹，我一起取出来给你。

常海阳不，只取账本就行了。

[暗转。

[夜。

[常海阳拿着“账本”。

常海阳（低声读着）“同志，你的代号是海风，你的上级代号三月。每月逢五的日子，你到忠记当铺取回他送来的情报，按时发报。这本密码是绝密的，不惜生命保护好。”夏先生，您的托付，云儿完成了。云儿，云儿！

[花云儿上。

花云儿哥吗，什么事？

云儿，今天是几号？

花云儿24号，怎么啦？

常海阳有件事，哥想请你帮忙。

花云儿什么事啊？

常海阳夏先生留下的生意我得做起来。可我的伤还没好利落，还不能出门。

花云儿哥，有什么事，我去给你办。

常海阳云儿，明天，你去一下忠记当铺，帮我当些衣物，并且把当票取回来。

花云儿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干嘛要当东西？

常海阳我需要用钱，好把夏先生的生意做下去。

花云儿哥，这些都要当吗？

常海阳对，记住，你去找忠记当铺的萧老板，就说海风很大，当了钱买棉衣。还有，当票很重要，不要给任何人看，更不能丢了。

花云儿放心吧，明一早我就去。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跟我说。

常海阳你可是答应过的，不问不看。

花云儿知道啦。

[暗转。

[发报机电波声持续不绝。

第四幕

[画外音。

[童声歌谣：曲麻菜，似黄连，没有地，没有田，柜不锁，门不关，拿起扎枪去上山……

一

[1937年。

[花家正堂。

[常海阳拿着报纸上。

常二姨海阳，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大的气性？

常海阳娘，日本人在北平卢沟桥挑事，他们和咱中国军队交火啦。

常二姨啊？日本人想干啥啊这是？

常海阳他们要霸占我们全中国。

常二姨仗越打越大，咱这老百姓啥时候能过上安生日子呀！

常海阳娘，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常二姨那一天早点到来啊，海阳，有件事娘想和你说说。

常海阳啥事？

常二姨这几年总看见你和云儿在一起忙忙活活的，是不是你俩又能在一起了？

常海阳娘，你尽瞎琢磨。

常二姨当初，本来说好了你和云儿长大后成亲做夫妻的。可半路里云儿和夏子衿好上了。谁也没想到那个夏子衿去投靠了日本人。现在，你和云儿都在爹娘身边，爹娘还想做个主，让你和云儿……

常海阳娘，这件事，咱就不提了好吗。

常二姨为啥啊？

[花四爷提着酒上。

花四爷呦呵，娘儿俩这是说啥呢？

常二姨这不，正说着海阳和云儿的事呢。

花四爷没说出个结果吧？唉，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些小年轻的呀，心思猜不透。

常海阳爹，能和云儿做一辈子好兄妹我也乐意。

花四爷瓜不熟蒂不落，那就把这事先撂撂吧。来，我打了几斤高粱烧，叫你娘和云儿多做俩菜，咱一家子喝顿痛快酒！云儿，云儿去哪儿了？

常二姨出去办事情了。

常海阳爹，买了这么多酒，啥好事啊？

花四爷来，我给你们说说。我去卖狍子皮的时候，遇到一个日本军官，说是要买几张回去做皮褥子。正挑着皮子，一个日本兵过来，对着他耳朵嘀咕了几句日本话。那日本官皮子也不买了，转身就走了。

常二姨这……这是啥好事啊？

花四爷嘿嘿，他们那几句日本话，我能听懂个大概。是说呀……

常海阳说啥？

花四爷说是野村制铁所的炮弹，刚运出城200里，就被打了劫。除了被抢走的，都被炸了。野村也有这一天，是不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常海阳是呀，是个该高兴的大好事。

花四爷海阳，你是个见过大世面、懂得行军打仗的主儿。你说说，这运炮弹算是个机密的事儿吧？

常海阳是，是要高度保密的。

花四爷那，是什么人把信儿透给那些劫军火的人呢？

常海阳这世道，和日本人作对的能人有的是，也许……

常二姨你爷儿俩坐着，我再去买点肉，回来给你们炒菜下酒！

[常二姨下。

花四爷海阳，就咱爷俩，你照实了说，劫军火的是不是你北面那些弟兄？

常海阳怎么会，他们离着大老远呢。再说，我离开队伍很久了，那边的事我也不清楚。

花四爷看样子，你还背着你花四爷啊。有些事，你当我糊涂不明白？你从北面带回来那个贵重物件儿，不是个普通物件儿吧？人老了，要起夜，偶尔地，我看见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屋子里捣鼓啥？

常海阳爹！

花四爷好了，你不说，我也不再问。我只想告诉你，在我花天罡家，你常海阳只管做好你的大事。有需要爹的地方，只管说。爹会帮你扛座山，背条河！

常海阳爹，您老的情份，海阳心领了！

[急促的敲门声。

[小蛮子上。

小蛮子干爹，他们来了！

花四爷谁呀？

[野村大介带着夏子衿上。

野村大介呵呵呵，老朋友，我还是不请自来，打搅了！

花四爷是野村老板啊。哦，还有这位夏……夏什么来着？

夏子衿花伯伯，子衿这里给您来施礼了。

花四爷别，别别别，老夫可消受不起。

野村大介这不是常海阳吗？听说你从北面回来了，怎么，在那面发大财了吧？

常海阳发财说不上，倒是做过几笔好买卖。

夏子衿海阳大哥，我……我们好久不见了。这次回来？

常海阳在北面打狍子，回来卖狍子皮。知道你很忙，也不敢前去打扰啊。怎么样，在日本人那里很风光吧？

夏子衿说不上，混口饭吃吧。

花四爷不只是混饭吃吧？听人家说，也许，以后你会成了野村家的女婿呢。

夏子衿没有的事。

野村大介要是子衿愿意，我倒是愿意成为他的岳父。

夏子衿岂敢高攀，见笑，见笑。

花四爷哼，没骨头的东西！

野村大介花四爷，这骨头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你们中国有句谚语，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希望，花四爷今天能做个识时务的人。

花四爷有话直说。

野村大介你也知道，圣战以来，我野村制铁所全力以赴生产炮弹，由于运力不足，生产出来的产品需要地方存放。所以呢……唉，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啊，只好请老朋友帮忙，能不能在你这弘善大舞台……

花四爷免，免谈！

野村大介之前子衿来商量过这件事，被你们拒绝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一直在等你们理解我的苦衷，答应把这戏园子租借给我。可是……可是现在满铁那面等不急了，决定采取非常措施。唉，请花四爷谅解，提供方便吧。

花四爷什么意思？

夏子衿满铁已经通知军方，征用弘善大舞台。

花四爷征用？谁敢！

夏子衿海阳，警察和宪兵已经到了戏园子。劝劝花伯伯，好汉不吃眼前亏。

花四爷闭嘴！（拔出刀子，“哗啦”一声掀翻了桌子）我看哪个敢！

小蛮子（拉开架势，护在花四爷前）干爹，先干掉哪个？

[花云儿上。

花云儿咋了，这是咋了？

花四爷他，他们要占咱们的戏园子。今儿，我就和他们拼老命了！

花云儿爹，等着，我去拿铡兔崽子的狗头刀！

夏子衿（拉住花云儿）云儿，不要火上浇油！

花云儿你放开我！放开！

花四爷小兔崽子，给老子放手！（一刀扎在夏子衿后背）

[夏子衿倒地。

野村大介花天罡，不要怪我不讲交情了！

[警笛大作。

[暗转。

二

[日以继夜，常海阳教会花云儿收发情报。

[风霜雨雪，花云儿穿梭城中传递情报。

[数月后。

[花家正堂。

[常二姨为坐在轮椅上的花四爷擦洗。

花四爷（尝试着站起来）扶我一把。唉，看样子我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常二姨造孽呀。日本人也忒毒性了，哪有这么往死里打人的。老爷子你别急，海阳和云儿说了，等太平些的时候，带你去北平看大夫，兴许有的治呢。

花四爷太平日子，小鬼子不走，哪还有太平日子啊。

常二姨这可咋的是好啊。这样下去，咱不就国破家亡了吗？

花四爷恨我老了，不然我也学着海阳，去北面跟着他们大干一场。

[常海阳上。

常二姨海阳啊，这出来进去的，忙啥呢？

常海阳娘，一会云儿取东西回来，您老就推俺爹去在门前晒晒太阳，也望着别有啥闲杂人进来，我和云儿有事要办。

花四爷看着样子，是要摆个啥仪式啊。

常二姨海阳，莫非你要和云儿拜……拜堂？

常海阳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和云儿的事不是早和您说过了吗。

常二姨那你们这是？

[花云儿上。

花云儿海阳大哥，东西取回来了。（将小包裹交给常海阳）

常海阳好。娘，您老是不是……

常二姨哦，对，对，你们安心办事，我和你爹去外面望着。

[常二姨推花四爷下。

花云儿娘是不是多想了？

常海阳是啊，她还以为我们要拜堂呢。云儿妹妹，咱们开始吧。

花云儿嗯。

常海阳花云儿，前些天和你聊的那些话，还记得吗？

花云儿记得，不会忘记的。

常海阳好，希望你永远不会忘。

花云儿永远。

常海阳花云儿，根据你的表现，经过请示上级，组织上决定同意你的请求，批准你加入中国共产党！

花云儿批准了？

常海阳批准了！请把那个包裹打开。

花云儿里面是什么啊？

常海阳里面是当年夏先生带给我们的党旗。

花云儿党旗？

常海阳是，是绣着镰刀铁锤的红色旗帜。

花云儿（展开党旗）党旗，多美啊！

常海阳按照组织规定，新党员必须面向党旗宣誓。

[常海阳将党旗挂在正中。

常海阳花云儿，你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吗？

花云儿我愿意！

常海阳你愿意听党的话跟党走吗？

花云儿我愿意。

常海阳你愿意为共产主义贡献出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吗？

花云儿我愿意！

常海阳花云儿同志。请举起右手，握成拳头。

常海阳我宣誓！

花云儿我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抗战时期誓词）

[一抹朝霞映在天边。

第五幕

[画外音。

[童声歌谣：太阳出来一片红，你骑马来我骑龙。你骑马来满街走，我骑龙来去江东……

一

[1942年。

[花家正堂。

[花云儿焦急地张望。

[常海阳上。

花云儿海阳大哥，你回来了！

常海阳嗯。快，把门关好。

[花云儿去关门，返回。

[常海阳刷着密写当票上的字。

花云儿这份情报，要不要马上发出去，我去准备发报机。

常海阳不，不用了。

花云儿怎么？

常海阳这是上级发来的警报。

花云儿警报？出什么事了？

[外。

[夏子衿焦急地张望。

[野村美惠上。

夏子衿美惠，你家的电话一直接不通，我就赶了过来。

野村美惠夏先生，父亲在午睡，电话摘掉了。你有什么事情，等他醒了直接和他说吧。

夏子衿美惠，我是来找你的。

野村美惠那就请在这里说吧。

夏子衿可是，我要说的事情得告诉你父亲。

野村美惠夏先生，你好像前言不搭后语了啊。对不起，我去那面散步了。

夏子衿美惠，很重要，又很急。

野村美惠那么重要，那么急，就请见了父亲你亲自和他说吧。

[花家正堂。

常海阳云儿，事态很严重。上级得到情报，说抗联出了叛徒，把我的身份给供出来了。

花云儿那，那怎么办啊？

常海阳我暴露了，可你没暴露。上级指示，让我把这里的工作交给你后立即转移。

花云儿那，快，你快走吧。

常海阳从当铺出来，我就发现有人跟踪。现在看了这份警报，我想他们已经认出了我。不过没关系，我去当铺典当东西，不会被查出破绽。咱一家人也没有可以被他们怀疑的地方。我的身份是秘密的，抗联的叛徒也只知道我是抗联队伍的人。我们这条线没出问题，他们不会去挖别的人。

花云儿那你也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要是进了他们的大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啊。快，你快走。

[外。

夏子衿美惠，能不能叫一下野村大介先生。

野村美惠父亲在休息，我去叫合适吗？

夏子衿（急了）那我去叫。野村大介先生，野村大介先生！

野村美惠你，你这样太无礼了吧。

夏子衿（对野村大介的方向，鞠躬）野村大介先生，刚刚调查部要我通知您，请您一起去花天罡家抓一个共产党间谍，就是那个几次报信劫了野村制铁所军火的人。警察部的车马上就到这里接您，请您做好准备。不能当面给您鞠躬，请您原谅。

野村美惠花四爷家？

夏子衿美惠，我是瞅个空子跑过来的，必须马上赶回去。改天再来看你，再见。

[夏子衿匆匆下。

野村美惠花四爷家？海阳大哥！

[花家正堂。

常海阳云儿，有几句话我要交代给你。你记住，你的上级代号三月，以后你直接受他领导。

花云儿三月，我记住了。

常海阳那本密码本是重要机密，用生命保护好它。以后，这里的发报任务，就全都交给你了。

与行业我一定完成任务。

常海阳云儿妹妹，注意安全，自己保重！

花云儿哥，你快走吧！

[急促的敲门声。

花云儿他们来了？

常海阳这种敲法，不像是来抓人的。

去，开门。

[花云儿去开门，野村美惠上。

花云儿美惠，你怎么来了？

野村美惠海阳大哥呢？海阳大哥！

常海阳美惠？你怎么来了？

野村美惠没时间详细说了，快，你快离开这里，他们已经赶过来抓你了！

常海阳你怎么知道？

野村美惠夏子衿刚刚到我家去了，通知父亲准备一下，要到花家抓人呢。快，他们的车很快就会到了啊！

花云儿海阳大哥，快，快走！

常海阳美惠，谢谢你！

野村美惠海阳，记住美惠！

[常海阳起身欲走。

[大门撞开的声音。叫喊声。

[野村大介上。

野村美惠父亲……

野村大介美惠，你怎么在这？

[常二姨推花四爷上。

常二姨海阳，快跑，还不快跑！

野村大介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常海阳跑不掉了。

常海阳野村先生，你不是一介商人吗，怎么也充当起抓人的角色了？

野村大介本来我是个商人，可战事一起，我必须尽到天皇臣子的责任。我不想抓人，更不愿意杀人，可事与愿违，有些事情让我不得再有恻隐之心。常海阳，我问你，当年领头闹罢工的时候，你就是共产党了吧？这几年我的炮弹屡屡被劫，是你的抗联队伍干的吧？帝国利益，商业损失，我不能熟视无睹。所以，今天我来了，我要亲眼看着你常海阳落网被擒。不过，我还是会念及你和美惠几个的旧情的。只要你到了警察部如实交代，我，还有夏子衿，都会保你一条性命。你看如何？

花四爷野村老板，你说的那些事，跟海阳没关系。知道这些年我总往北面跑倒腾狍子皮吧？我那是给抗联报信儿。我就是抗联，要抓抗联是吧？走，我花天罡这就跟你走一趟！

花云儿爹！

野村大介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惜，花四爷，你说这话谁能相信啊？别逞英雄了，好好养好你的身子，一辈子瘫在这车子上，我都于心不忍啊。常海阳，怎么样，就请跟我走吧？

常海阳好，这就走！（突然飞身向前，勒住野村大介的脖子）

野村大介放开，放开！（掏出手枪，顶在常海阳胸口）

[夏子衿跑上。

夏子衿慢，慢！

常海阳夏子衿？今天真是全了，你这条狗也赶过来了。

野村大介子衿，快，快把这个常海阳抓起来。

夏子衿野村先生，我刚刚奉了调查部的命令，常海阳的案子主要涉及满铁物资运输，请警察部将常海阳交给我们，有重要情况询问。

野村大介满铁调查部？可是，他……他（指着常海阳勒在脖颈的胳膊）

夏子衿海阳，松开手，跟我走吧。

常海阳来呀，你也过来，咱们一起上路！

夏子衿海阳，咱们从小就是朋友，你该信任我。如今大事临头，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或许还可走出一盘活棋，找到一条活路。

常海阳夏子衿啊夏子衿，亏你还记得从小，还记得当年。从小，夏先生是怎么教导我们的？当年，我们是怎样热血奔流的？你忘了，全忘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你自己就不觉得可耻吗？

夏子衿海阳，现在生死攸关，不是争辩的时候。快，还是快跟我去调查部吧。我们也许会把事情说清楚，就有转机。

常海阳看来，我们白白从小一起长大，你还是不了解我啊。出卖，苟且，这些我常海阳做不来。是啊，不就是个死吗？让我常海阳赶上了，我就不会眨一下眼皮。哦，夏子衿，我倒是记住了你父亲夏先生临终前留下的一句话，今天，应该告诉你这个不孝子孙。

夏子衿父亲？

常海阳夏先生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世界上有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夏子衿海阳……

[常海阳突然勒紧了野村大介的脖颈。

野村大介放开，放……

[“砰砰”两声枪响。常海阳僵立不动。

众海阳！

常海阳（唱）

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常海阳轰然倒地。

野村美惠啊——（昏厥）

[暗转。

二

[漫漫长夜。

[四季流逝。

[不息的发报机电波声。

[喊杀声，爆炸声……

[日本人狂躁的叫骂声。

[欢呼声。

三

[1945年。

[阴雨绵绵。

[花家正堂。

[花云儿上。她急忙打开当票，刷看密写情报。

花云儿（默念）“海浪，日前情报送达及时，山东部队已开始布置渡海登陆任务，组织上对你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抗战胜利在望，更需要警惕日寇最后的疯狂。你的发报波段已被日方掌握，发报地点正在侦查中。组织决定，你立即停止发报，转入静默。这是最后的指令，胜利时相见。致以战斗敬礼——你的战友三月。”

[花云儿拿着“当票”，急速踱步。

花云儿（自语）静默，立即静默……毒气，毒气弹……不行，必须报告这个情况。

[花云儿急速发报。

[急促的电波声。

[画外音、字幕 海浪已收到三月发来的静默指示，但刚刚发现日军在弘善大舞台存放了大批制造毒气弹的材料。事态紧急不及请示，海浪决定今夜进行一次独立行动，最后的行动，捣毁这批材料，阻止侵略者制造惨无人道的屠杀武器。如若阻止失败，请组织另行安排行动。这是最后的发报，请转告三月，转告同志们，再见了！

[花云儿发出电报，藏匿好发报机。

[入夜。

[雨越下越急。

[花云儿整理衣衫，正要出门，却见常二姨推着花四爷挡在正堂。

花四爷站住！

花云儿爹，娘。

花四爷云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常二姨就是，这雨越下越大，怕是要起台风了，啥事这么急还要出去啊？

花云儿很急，您二老就别问了。

花四爷（抬手止住花云儿）小蛮子！

[小蛮子抱着一只盒子，应声上。

小蛮子干爹，我来了。

花四爷叫你准备的事情，办好了吗？

小蛮子喇叭匠在外面候着呢。这个，（捧起盒子）也请来了。

小蛮子好，请上来！

小蛮子好嘞。

[小蛮子走到案桌前，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五只牌位，逐一摆放。

花云儿狐黄白柳灰，五大仙？爹，您这是干啥？

花四爷今天请上五位大仙，是老夫有事禀报。这弘善大舞台，是咱演戏谋生计的地儿，也是五位大仙供奉之所。可是，今天就要被她——花云儿毁了。

花云儿爹，有些事情您老还不知道，过后您会明白的。

常二姨云儿，听你爹说。

花四爷这五位神灵，既是保佑百姓的大仙，也是开咱戏园子、戏班子的护佑。当着爹娘，当着大仙，云儿，你当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去？

花云儿爹？

花四爷今儿，爹要问你几句话，你要从实说来。我来问你，你姓什么？

花云儿孩儿是爹的闺女，当然是姓花啊。

花四爷你还姓“共”吧！

花云儿孩儿的事，您还是不要问了吧。

花四爷（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有规矩，你可以不回答。我再来问你，海阳活着的时候，天天晚上滴滴答答的营生，是你在接着做吧？

花云儿哦，那是……那是海阳大哥教给我做生意的手艺。

花四爷好巧的手艺，好大的生意！我还来问你，从晌午到现在，你坐立不安，这眼瞅着天黑了，你又要急忙出去，是遇到啥难办的事、难过的坎儿了吧？

花云儿爹……

花四爷云儿，别忘了我是你的亲爹，也别忘了爹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花云儿爹，云儿确实遇到一件不好办的事。

花四爷快说。

花云儿野村在咱戏园子存了一批造毒气弹的材料，孩儿想……

花四爷（抬手止住云儿的话）爹知道了。小蛮子，看来你见到的、听到的，所言不虚。

小蛮子咋办？

花四爷上香！

小蛮子（点燃香火）干爹，我来上香吧？

花四爷跪下！

小蛮子（跪下，将香火交给花四爷）干爹，您请。

[花云儿、常二姨伫立两侧。

[花四爷整理衣衫，接过香火，自己滚动轮椅，来到案桌前。将香火插在案前。

[外面，唢呐声起。

花四爷狐黄白柳灰，五位大仙容禀。奈何国门不幸，虎豹相侵，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我等虽为小民匹夫，又岂有坐视亡国灭种之理。家有小女，姓花名云儿。本已学艺有成，却非要效法祖辈英烈，去做男儿事情。今儿，今儿……文词儿我不会了，下面咋说？

常二姨想咋说，就咋说。

花四爷对，想咋说就咋说。五位大仙，今儿云儿要毁了小鬼子造孽的那些家把什儿，那就得……就得毁了这戏园子。这戏园子，是老夫积攒毕生血汗，给小女云儿搭建的，是为着她这辈子唱戏做人的园子，也是老夫全家安安生生过日子续香火的指望，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花云儿爹，我知道这是您老一辈子的指望，您老舍不得啊。

花四爷舍不得，舍不得啊。可是，想想那些打鬼驱邪舍了脑袋的英雄豪杰，想想夏先生、还有海阳那娃子，想想一个唱戏的小女子也敢刀尖儿舔血火海立足，还去说有啥舍得舍不得，那不是看扁了花天罡，看扁了我花家一门，看扁了咱中国人嘛！咱花家唱了一辈子戏，古往今来英雄事，家国兴亡大道理，咱学，咱唱，咱懂。云儿，今儿老夫就随了你们那伙子英雄豪杰，和我宝贝妞子一起，做一件舍家报国的大事！

花云儿爹！（跪）

花四爷哪有闺女家跪人的。起来，快起来。

花云儿云儿不跪天不跪地，不跪鬼神不跪豪强。可是，为了您这舍家报国，为了您这豪情大义，云儿，给您跪下了！

花四爷好，这一跪，爹领受了！

花云儿爹！（恸哭）

花四爷（掏出一方手帕）哪像个花木兰，擦擦。哦，小蛮子。

小蛮子干爹。

花四爷你云儿姐姐是干啥的，你该是知道了。现在，她有一件大事要做。本来，是该我这老江湖出手的时候了，可我这腿脚不能动了。

小蛮子干爹，小蛮子没爹没娘，自幼跟着干爹，养育之恩未曾报答。干爹不能动了，小蛮子就是干爹的腿脚。咋办，干爹吩咐吧！

花四爷去，带上大锯，走暗门，上天棚，把最中间那根大梁给我锯了！

小蛮子得嘞！

花四爷扶我起来。

[花云儿与小蛮子、常二姨一起，扶着花四爷。花四爷竟然站了起来。

常二姨他爹，您……您这是站起来了啊？

花四爷站着，真好。

花云儿爹，您站好了，云儿这就去了。

花四爷去，去吧！

[花云儿、小蛮子下。

花四爷（喊）外面的伙计，敞开大门，吹打起来！

[唢呐声大作。

花四爷他娘。

常二姨在呢。

花四爷瞅见那些站岗的小鬼子了吗？

常二姨瞅见了，在大门外远远地往咱这里望光景，还叽哩哇啦聊鬼话呢。

花四爷呵呵。（念）岂不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又不闻声东击西，兵不厌诈呀——哈哈哈哈！

[暗转。

四

[当夜。

[弘善大舞台。

[风雨声。

[隐隐的锯木声。

[微光中，花云儿和小蛮子跳下来。

花云儿小蛮子，好了吗？

小蛮子好了。我把绳子绑在断梁上，使劲一拉就……

花云儿嗯。你先走。

小蛮子不，你先走，我有劲，我留下。

花云儿不行，这是我的主意，不能让你受牵连。

小蛮子不，是干爹的主意，我是干爹的腿脚，我得替他了了这事，替他保护你！

花云儿小蛮子，你给我走！

小蛮子姐，天棚一塌，非死即伤。被日本人抓了，非残即亡。小蛮子还算条汉子，这事我顶得住。姐，你快走！

花云儿小蛮子，你怎么这么不听姐的话呀。

小蛮子姐，我虽不是花家亲生亲养，却是花家气脉相传。在我心里，爹娘就是俺小蛮子的亲爹娘，姐就是俺小蛮子的亲姐。花家这份恩这份情，小蛮子无以为报。今儿终于有了机会，姐，你就让小蛮子上对国下对家，一起报了恩情吧！

花云儿小蛮子，连你算上，咱花家真的是没有一个脓包孬种！

[手电光闪烁。

[喊叫声。

花云儿日本人发现了！

小蛮子来不及了！

花云儿是啊，来不及了。

小蛮子姐，咋办？

花云儿这就动手，让这些杀人的玩意儿全部泡汤，变成臭弹！

小蛮子得嘞！

[花云儿和小蛮子一起拉住绳索。

小蛮子走着！

花云儿走着！

[两人奋力。

[轰然一声，天棚坍塌。

[狂风怒吼，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湿淋淋废墟中，花云儿紧紧抱住小蛮子。

[手电光四射。

[一个人影翻越而过。

[一片喊抓声。

[数条手电光移向人影的方向。

[暗转。

五

[数日后。

[绞刑架下。

[野村大介正在踱步。

[花云儿被绑缚着上。

野村大介花云儿。

花云儿（瞄了一眼）别挡了我的路。

野村大介云儿，我真不想看到今天的局面。我的原料被毁，制铁所的大笔损失姑且不论，军方可是不能轻易罢休的。虽然抓住了破坏分子，他认下破坏行为，但你花家也脱不了干系。今天，警察部决定立即处死破坏分子，让你和这些在押囚犯一起来观刑，算是一次惩戒，希望你能交待自己，争取活下一条性命。

花云儿你们抓错人了！

野村大介抓错人了？是抓错你了，还是抓错那个将被绞死的人了？呵呵，呵呵呵呵。没错，都没错。好好观刑吧，会给你深刻印象的！

[喊叫声。

[锁链声。

[绞刑架下，一个血淋淋的身影挣扎着，却站不起来。

野村大介他的腿被打残了，腰也被打断了，想站也站不起来了。

[怪异的歌声传来。

[远处，野村美惠痴痴走过。

野村美惠（唱）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

童年时代遇到你啊，

那是哪一天……

野村大介我可怜的女儿……

[野村大介下。

[叫喊声：行刑——

[血淋淋的人挣扎着。

夏子衿扶我……扶我站起来。

[夏子衿挣扎站立起。他推开搀扶的手，慢慢环视着，目光停留在花云儿身上。

夏子衿三月……三月，我是三月的风，我是吹遍海面的三月的风！

花云儿三月？

夏子衿我……我亲爱的祖国，我亲爱的人，我就要走了。

花云儿三月！

夏子衿我苍老而苦难的祖国啊，我是你滋润的叶，你是我生命的根。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

花云儿夏子衿？子衿——

[暗转。

六

[画外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花云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我，我怎么就没悟出来，三月，就是子衿你啊！

[激越的急急风。

[花云儿：子衿哥哥，你让我学的戏，我早已谙熟于心。可是，我从没有在舞台上演出过。今天，云儿只演给你一个人看，演给我的最爱……

[弘善大舞台。

[废墟中的舞台。

[花云儿着戏装上。

花云儿（起霸，圆场，亮相）（唱）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

锦绣山河染血腥。

桑折麦倒乡里蹂躏，

烧杀掳掠田舍化灰尘。

狼子野心从来狠，

乘铁骑入都门，

国土覆灭，

复巢之下卵难存。

不许胡骑越过燕山岭，

奴愿赴沙场万里行！

[狂风骤起。

[暗转。

尾声

[童声歌谣：姑娘二十出了头，悄悄出了红门楼。一心跟着哥哥走，哥哥的心思猜不透。愁呀愁，哥哥的心思猜不透……

[字幕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际，夏伯轩、常海阳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1950年，小蛮子在解放海南岛战役中负伤，后从军队转业回到家乡。

[1962年、1964年，花天罡、常二姨先后病故。

[1965年，战后回到日本的野村大介在写完回忆录之后，服安眠药自杀。

[1977年，战后回到日本的野村美惠于精神病院病故。

[1980年，经过仔细甄别，夏子衿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花云儿终生未嫁。

[1949年。

[欢呼声，礼炮声。

[花云儿手捧鲜花，站立在习习海风中。

花云儿我苍老而苦难的祖国啊，我是你滋润的叶，你是我生命的根。你是我刻骨的爱，我是你滴血的心……

[五星红旗漫天招展。

[谢幕。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