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老窖储存的友情

文

一

眼睛是温暖的。心也被温暖着。

那面墙壁，在装修的时候就被凿空了，嵌进一些木头的格子，就成了酒住的地方。

我的目光，常常在那些酒瓶上驻留。有时候，甚至久久不愿离去。那些形状不一、颜色各异的酒，都是在不同时期、不同城市工作时积攒下的，也有各地朋友赠送的。时间久了，汲取了人的气息和灵性，那酒就有了温度，就孕育了情感与禅意。和它们对视，就仿佛是在和友情对话，同心灵对饮。那是超越物质的感应和沟通，构成了生命中最温暖的部分，值得终生感念和怀想。

那些酒中，不乏有茅台、五粮液等名酒，也有来自托斯卡纳布鲁奈罗、波尔多吕萨吕斯堡酒庄的年份红酒。而我最看重、留意时间最长的，却是那瓶标贴陈旧、酒体微黄的凤城老窖。

那里面，储存着一段难忘的记忆。

二

2001年9月，我去丹东参加一个系统内的研讨会。会议结束后，拐个弯去凤城，爬凤凰山。接待我的，是单位同事曾经的一个兵，姓马，在凤城做贸易。那天天气不大好，从丹东出发的时候就阴着，到了凤凰山脚下，竟飘起了蒙蒙细雨。小马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地也得进去转一转，就买了伞，俩人冒雨朝山里进发。

凤凰山的名声，多年前就有所耳闻，说它集雄、险、幽、奇、秀于一身，峰高石奇，泉清林密，素有“万里长城第一山”的美誉。那天虽然细雨霏霏，凤凰山却另有一番美色：高耸的山峦云遮雾罩，幽密的山林水雾缭绕，苍翠的树叶挂着水珠，溪流清幽，山路空濛……视野里的一切，都因为落雨而显得安详和静谧，犹如俄罗斯画家希施金笔下《雨中的橡树林》，迷离的景致，会把所有欣赏它的人魂魄摄走。我和小马走走看看，大石棚、第一泉、紫阳观，过了解放塔，雨渐渐大了起来，向上的山路也更加陡峭。正在犹豫着是否继续攀登，就有景区的人员过来劝阻，说老牛背已经封闭，不能再往上爬了。无奈，我们只能带着遗憾下山。

回到凤城，小马执意让我留下。说没完成好首长交办的任务，必须用酒来弥补，然后全不理会我的谢绝，驱车直接去公司，翻箱倒柜地找出两瓶白酒。

那是种包装普通的酒。四棱形的瓶子，正面贴着带有凤凰图案的标帖，红色“凤城”繁体字，下面“老窖酒”三个艺术字尤其醒目。瓶颈处，贴着“红梅牌”酒标，背面纸贴是广告语：“酱香突出，味美醇厚，香雅回甜，余香绵长。”平常的瓶子，平常的包装，看着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小马顺手打开一瓶，轻轻晃了晃，立刻，就有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再一摇，小小房间瞬间被香气充盈，满室芬芳，引人垂涎。那种香，浓而不呛，醇而不腻，一闻，就知道是纯粮酿造的上等好酒。

小马斟了小半杯酒，递给我，说：1992的年份酒，出口专供，您尝尝，给个评价。我端起酒杯轻轻一抿，顿觉唇舌滑绵，幽雅细腻，满口馥郁，果然是好酒！

对于男人，酒的吸引力，无论何时都不能小觑，尤其是那种老工艺酿造的纯粮酒。在酒香飘起的那一刻，我所有不喝酒的理由，瞬间都土崩瓦解了，剩下的词汇只有两个字：喝酒！

三

禅宗大师青原惟信给弟子讲经，说参禅有三重境界：初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悟禅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禅中彻悟之时，见山依然是山，见水依然是水。世人推及，说那也是人生的三种境界。其实论及喝酒，也有三种境界：十几人一桌，啤的白的全上，大杯小杯杯杯见底，叫豪饮，也叫彪喝。三俩人对坐，浅斟慢饮，唠唠嗑叙叙旧，为吃酒，也叫小聚。一人一盅，讲究一看二闻三抿，这就是品酒了，基本进入到大师的境界。

我和小马无拘无束，轻咂漫谈，倒有些叙旧的味道。小马告诉我，凤城老窖是个百年老厂，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由著名的“老烧锅”传承下来。水为凤凰山泉，料为优质高粱，传统工艺酒柜窖藏，所以酒的色泽、口感、味道都特别好。那晚，我和小马说说喝喝，俨然久别重逢的老友，不觉间，一瓶老窖见了底。小马还要把另一瓶打开，而我已经微醺了，小马就不再勉强，踩着街灯把我送回宾馆。

第二天一觉醒来，雨还在淋淋漓漓地下。小马早早赶来宾馆，安排好早餐后，静静地在大厅里等。我平时不大轻易动感情，但在看到小马一副倦容缩在沙发上的那一刻，心底最柔弱的部分被触动了，情感随之潮湿起来。素昧平生，只为战友一句话一场酒，小马就丢下所有的事情来陪伴我，这，恐怕已经超出单纯酒的意义了。

分手的时候，小马把那瓶没喝的老窖酒塞进我包里，说：带着吧，算是留个念想。

我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那瓶馨香的凤城老窖，就在我眼前的格子里。在我看它的时候，它也在暖暖地看着我。我想，有温度的生命，往往从友情开始，它抵达的深处，便是生命的广度和厚度。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那瓶老窖朝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