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饮风刀·剑狼陨落(下)

2020-11-20 02:12林觉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0年11期

林觉

常常说江湖人是一缕风烟,它飘浮在半空中,不曾落地,也没有一刻的停息,或许当风停的时候,才是江湖人落入尘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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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剑客鱼邪衣因为脑部受伤导致记忆受损,忘记了过去,也记不住现在。他在神秘人的指引下,按着名册上的顺序依次挑战江湖名仕,而每一个被他挑战过的人都会死在他的剑下。如今他的名单已只剩最后一人——叶溪虹。

“蛇妖天绝剑”阎空是个臭名昭彰的采花大盗,其为人歹毒,剑术亦是诡秘莫测。

他在短短半年时间,已作案三十六起,最残忍的是奸辱之后还将少女的人头悬挂示众。其所作所为已天怒人怨,天下人恨不得刮其皮肉食其筋骨!

可是他与很多采花贼作案手法不同。没有挟持的痕迹,没有掳劫的踪影,少女们莫明其妙地就入了他的圈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让官府无从下手,也让很多江湖人揣摩不透,难以寻觅其踪迹。

叶溪虹作为如意潜龙,意在护守江湖秩序,原本对付这种采花贼并非他使命之所在,但是叶溪虹痛其所为,决定单刀歼魔。

洞庭湖畔天马剑湖庄庄主马风扬为人侠义,乐善好施,常常在庄中宴请天下群雄,得洞庭孟尝之名。

马风扬为人心宽乐天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凭着一剑一马闯荡江湖,收数百剑术精英为门徒,创立天马剑湖庄,立数十年基业。

其二,娶洞庭湖一代棋圣崔玉和的女儿崔云嫣为妻,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马云瑶。女儿不止深谙棋技,且为人体贴孝顺。马风扬终日以棋为伴,与剑相和,与妻女为乐,终得享天伦,畅意人生。

马风扬在其“花甲寿宴”之时,邀请天下群雄为其祝寿。

妻子崔云嫣,女儿马云瑶守在其侧。马风扬举杯,泪目婆娑,内心激昂:“老夫半生戎马,曾经衣不果腹,食不知味,以为这一生就如此碌碌而为,成为江湖孤魂随风消散。岂知上天垂怜,得天下朋友相助,让老夫创立基业,更在有生之年娶得贤妻,生得孝顺女儿!这一杯,老夫敬大家,敬夫人,也敬自己!”

一杯情义酒,群雄共凯歌,夫唱妇相随,天伦其可乐!

寿宴过半,马风扬已醉得不省人事,崔云嫣与女儿马云瑶扶其入房歇息。崔云嫣让女儿去打点善后之仪。马云瑶行至剑湖处,一声短笛声响起,笛声悠扬,婉转如歌。

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笛声。在她沐浴时,在她休息时,甚至在她睡梦中似乎都听过这笛声!马云瑶并不觉得笛声突兀,反而觉得很亲切,像是故人的问候、朋友的寒暄。

马云瑶轻轻向着天空呼喊:“为何避而不见?是害怕见到我吗?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深闺少女早已情窦初开,只是未得尝情之何味。再加上马风扬的贴心呵护,就算是剑湖庄的男子,她也不能深入交谈。

少女对笛声充满了向往与期待,她循着笛音,来到剑湖宫以西,饮马水榭之中。

此刻饮马水榭空寂如风,遥见流花与星河相对,一个人握着短笛正立于水榭之中,他似乎在等着少女的到来。

马云瑶看着心心念念的吹笛者,那是個英俊儒雅的少年,其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眉目如画,双眼若星。

马云瑶不敢上前拥抱美好,觉得那是镜花水月,一旦走近便失之交臂。

“今夜月明星聚,正映照着你我的初次相会!”

他的声音也美如音符,马云瑶已心神俱荡。

“花无常好,月无久圆,跟我走吧!”

“去哪里?”

少年脚弓一点,踏破水花,他深揽马云瑶的腰肢,将嘴巴印在她的眉目之间。马云瑶顿时迷惘,少年抱着马云瑶飞过围墙,步入明月天涯之中。

“你……你要带我去何处?”

“星月深处,流水尽头,只有你我才能去的地方!”

马云瑶竟然无法拒绝,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

星月深处,流水尽头,少年将马云瑶放下。这里是一片繁花之地,芳香浓郁,月下蝶舞,飞鸟幽鸣,好似童年追逐的美好。马云瑶无法阻抗内心的冲动,少年亲吻了她的脸颊。

马云瑶痴痴地道:“如果这是梦,希望不要醒来。”

少年与少女倒在繁花之中,任凭蝶舞鸟鸣都无法让他们醒来。

直到少年点中少女穴位,用怀中绳索将少女的四肢瞬间捆绑紧缚起来后,少女才如梦初醒。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笑容未散,只是其如星双眸里透露出了几分诡异狰狞之色。

“你喜欢我对不对?”

少女惊惧顿起,道:“放开我!”

“既然喜欢我,就让我好好地对待你!”

“救命啊!”

少年用怀中软剑挑开了少女的胸前的衣衫,一对酥胸如鸽子一般飞跃而出,少年将其捧在手心,仔细地呵护着。他用嘴巴吸吮着,就好像幼年时得尝母乳的快乐!

少女泪如雨下,可是已无力抵挡。

少年抚摸着她的脸蛋,道:“你为何要折磨我?为何要像狗一样关着我?为什么?”少年怒吼着,眼泪从他的脸颊流下!

少女回应着:“我没有!那不是我!”

少年挺直了剑刃,脱下了裤子:“来吧!狗一样的婊子!你的食物到了!”

少女疯狂地呼喊着,少年的笑声响彻云空。

这时,一道刀光闪过,温柔如风的光芒,却如排山倒海的气势!少年被击出数丈之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刀已入鞘,叶溪虹落地,他一路狂奔,终于赶到。他解开了少女的穴位,少女却仍无动于衷,似乎惊吓过度!

“你可以走了!我已告知了你的家人!”

少女穿好衣衫,缓缓地起身,她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望着地上的少年。

不知为何,那竟然不是怨恨的眼光。少女在明月下渐行渐远,哭声却传了过来!

叶溪虹咬牙走近少年的身侧。

“装死?要不我再补一刀?”

少年仍旧一动不动,直到叶溪虹将其翻过身来,忽然白光一闪,无数的粉末扑入叶溪虹的面目之中。

——那是毒砂,叶溪虹未及防备!他倒退几步,而阎空已趁机逃离!

叶溪虹循着阎空的血迹一路追寻,来到一处幽静之地。他的呼吸已急促,内息难以调和,自行封住了几个大穴,毒气暂时不会攻心。

竹林摇曳,花蝶辗转,仿若女人的腰肢,在行妩媚的姿态……

为何会有如此想象?竹林清幽之气难以浸透叶溪虹的心胸,只盼寻到阎空之后再运功逼毒。

竹林深处繁花掩映间,有一处隐秘山洞,血迹到此便终止。山洞幽深黑暗,叶溪虹飞步而前,行至山洞深处,隐隐传来流水的声音,直到走出黑暗的山洞,来到一处森林之中。百花静谧,溪水潺潺,空气中一股药草的浓郁气味飘散其间,盖住了花香。

“天绝蛇妖剑”阎空的逃命的身影出现在叶溪虹的视野之中。

叶溪虹飞步狂追,直到追入森林腹地,一处碧绿池塘之中。一刀闪过,电光石火一般劈中阎空的背脊,阎空受伤落入池中,鲜血将池水染红。可是阎空没有认输,他潜入了池水之中,叶溪虹握紧刀也潜入其中。池塘内水色凝尘,漆黑幽暗,阎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二人追逐游到池塘底部,忽然闪现出许多幽蓝色的荧光。那是一种美丽的花朵,似冰晶,如雪尘,在水中闪现出幽蓝夺目的淡淡光芒!

只是血色弥漫在水中,也让幽蓝光芒暗淡起来!

在一簇幽兰花丛间,一个少女正盘膝坐在其中,她竟然是完全赤裸的!

当叶溪虹就要抓住阎空的时候,那赤裸的白衣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少女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从手里挥出了一片幽蓝色的明光!阎空措手不及,被这道明光击中,在水中渐渐停止了动作。

叶溪虹抓住阎空的身体,返回了池塘上空。

他回头望着池底的少女,那少女的眼睛美如星辰,不带任何的怨恨,反而充满了娇羞之感!叶溪虹内心情绪上涌,只觉得无法释放,但是凭着内心一股力量在尽力抵抗。

叶溪虹将阎空摔在地上。阎空已奄奄一息,直到一口水喷出,才苏醒过来。

叶溪虹控制住呼吸,道:“为何要伤害那么多的女子?”

阎空冷冷笑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流下:“世间的女子……都应该去死!”

叶溪虹道:“在你的幼年受过女人怎样的虐待?”

阎空没有回答,他望着远空的明月,眼泪流下。

“世上最毒的是女人!每当此时,我就能回忆起她打我时的惡毒嘴脸,我恨不得将她的头劈下来!像狗一般的婊子……臭婊子!”

叶溪虹握紧刀,道:“你直到此刻也没有悔恨之意?”

“如果没有她……或许我会……会成为……”

阎空一口鲜血喷出,终于一命呜呼,他的眼神是看着明月的,充满了怨恨的眼神。

——回忆如刀,似乎一直都在宰割他的心头肉!

叶溪虹也不想去回忆自己的人生,如果有时候能够忘记回忆,该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叶溪虹抱着阎空的尸体准备带回去交差,一阵剧烈的水声传来,池塘的水似乎已喷涌而出。

叶溪虹正要回头,一个女声传来:“你要是敢回头,小心森林里又多一具白骨!”

叶溪虹吞了口唾沫,道:“晚辈无心冒犯,只是追捕采花大盗而来!望姑娘恕罪!”

“采花盗?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你死在药神谷!”

叶溪虹一惊,原来走入了武林隐秘之地药神幽谷。叶溪虹道:“晚辈速速离开……不敢再做打扰!”

“但你偷看了我的身子!这该怎么办?”

叶溪虹脸一红,道:“他日我叶溪虹自当登门谢罪,此刻我必须将这贼子带回官府!”

“这药神谷,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空气中一道急雨流光闪现而出!叶溪虹早已中毒深重,此间还抱着一人,根本无法躲避,暗器射中他的背脊!

阎空的尸体落地,叶溪虹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头,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叶溪虹醒来时,已躺在一处百草花房之中,一个少女坐在其旁,嫣然笑道:“你醒了?”

叶溪虹手中刀仍在,他身上的伤口已被人包扎好,体内的毒似乎也已滤清。

叶溪虹脸庞瞬间热了起来,抱拳道:“是姑娘救了在下?”

少女点着头,道:“没想到你中了天下奇毒——‘血鸳鸯!”

叶溪虹一惊,道:“这是什么毒?”

少女脸一红,道:“那是合欢催情之毒。没想到你中了此毒之后,还能够忍住不回头,还能够不看我,所以我才救你。”

叶溪虹道:“你是谁?为何在此药神幽谷?”

少女起身,背着手咳嗽了一声,道:“本姑娘是药神幽谷的谷主,叫云若幽。你叫什么名字?”

叶溪虹一惊,忙抱拳道:“在下叶溪虹。”

少女云若幽笑道:“看把你吓的。你还是很有福气的,你是第一个看到本姑娘的身子却不会丢掉性命的男人!”

叶溪虹忙忍痛起身,抱拳道:“在下无心之过,望姑娘恕罪!”

云若幽倒也不生气,笑道:“要本姑娘饶你很简单,只有一个条件!”

“请姑娘言明,在下如果力所能及,必定全力以赴!”

云若幽笑道:“带本姑娘去江湖上走走!”

“身在江湖之人都想离开,你却偏偏要走进去?”

云若幽道:“我自小孤苦无依,和伯父云千游在此药神谷相依为命,但是在数年前,伯父一去江湖就没有再回来,莫非是那花花世界如此美丽,比这药神谷都要美丽?所以我也曾经一个人离开过药神谷,可是每次都很快回来了。毕竟我一个人在江湖上人生地不熟的,很想有那么一个人陪我好好走走看看!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可以吗?”

叶溪虹原本想推辞,不过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药神幽谷里,有一种极为奇妙的花卉,叫做无忧玄冰草。它开在池水之中,似冰晶,如雪尘,一旦將其摘取,放入空气之中,却又绽放出兰草一般的花瓣,生出清远宁郁的香气。

无忧玄冰草也能够入药,可以治愈心疾,安抚心胸,有宁神助眠之效。

云若幽将药神幽谷的药材放入包袱之中,也将几株无忧玄冰草放于其中。

“你拿这么多东西干吗?你不打算回来了?”

“我要跟着你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哪能那么快回来!”

于是叶溪虹与云若幽携手走出药神幽谷,来到世间江湖。

后来叶溪虹才知道,那一日云若幽潜在“药神池”之中,是在修炼药神谷的独门内功“化玉冰肌”。

叶溪虹脸红着,就好像这漫天的霞辉。流云攥着蝶舞,竹枝噙着飞花,云若幽的笑声好比远处的清泉,实在明亮而动听。

云若幽好似一个没有见过江湖世界的孩子,充满了好奇与稚气。谁又能料到这是一个凭着单薄之躯杀了天下第一采花盗“蛇妖天绝剑”的人呢?

趁着夕阳光辉,叶溪虹回望药神幽谷,道:“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忘却记忆?”

“有啊!”

叶溪虹喜道:“这种药叫什么?”

云若幽背着手走在前方,嫣然道:“现在不告诉你,等你带本姑娘去江湖里高兴了才告诉你!”

——世上真有这种药吗?

第十三章 血溅天河

月圆如饼,可下酒否?

叶溪虹说完这段故事,嘴巴一干,握刀起身道:“走,喝酒去!”

陆喜鸳的嘴巴还在吧唧着:“啧啧啧啧啧啧……真是艳福不浅!”

此时夜已深,不是每家酒楼都有好酒喝。

叶溪虹来到一处湖岸边。这里只是一个露天的小酒铺。其名“英雄归”。四张桌子,十六张凳子,小而精的酒铺。若非叶溪虹指引,陆喜鸳是决计找不到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此刻除了叶溪虹与陆喜鸳,便没有其他的酒客了。

老板是个书生模样的老人家,身材瘦削,只是眼神里英气勃发,暗藏心力。老板姓高,大家都叫他高老板。叶溪虹似乎是常客,还未叫酒,高老板便把一坛酒放在了桌上。

这坛酒的酒色与香气很不寻常,陆喜鸳竟然叫不出这坛酒的名字。浮糟如蚁,酒味舒爽,却也不烧喉,酒气入腹后竟然有难得的振奋清扬之气。

“这是什么酒?”

“其名‘侠客来。”

“他怎么知道侠客来了?”

叶溪虹笑了,陆喜鸳笑了,高老板也笑了。

高老板捋须道:“这里不卖竹叶青、状元红……但是你想要喝什么样的酒,只要老夫能够调制出来,都能够喝到!”

陆喜鸳佩服备至。

这时,月光下,一个少女盈盈阔步而来,她的笑容明亮而动人。

“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或许回忆如刀,可是只要珍惜身边唾手可及的美好,就不算白过不是吗?

——朋友与知己有时候就好比这坛美酒,越喝越醇,越喝越香。

酒杯撞击在一起,和着湖水潺潺,明月幽幽,真是世间最美的画卷!

酒尽,高老板送给叶溪虹一壶酒,其酒谓之“或跃在渊”。叶溪虹诚然感谢。

“我第一次来,你送我的酒是‘潜龙勿用,让我暗藏心力,不要与其正面交锋。第二次送我的酒是‘夕惕若厉,让我朝夕戒惧,如临危境,不敢稍懈。如今,在我决战之前,这壶‘或跃在渊,是否想告知我‘龙可能一跃成天龙,也可能还在深渊呢?”

高老板终于开口:“任凭江湖纷乱,若君心定,则力不竭,思无穷!”

叶溪虹畅然道:“前辈,谢谢你的指引。其实一个人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我的力量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高老板点着头,道:“你无须太多压力,凡事尽力而为。对了,你之前送我的‘琅嬛一梦我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喝,他日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喝!”

叶溪虹躬身拜别高老板。

陆喜鸳很想知道高老板的来历。

叶溪虹望着月光,道:“他是浪子高松的子孙,昔年浪子高松创立了‘侠客来,他的子孙则创办了‘英雄归。像你我这样的江湖人,都可以来这里喝酒。不过要看缘分。”

在陆喜鸳眼中,出现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影子。

浪子高松的传奇曾在幼年时听父亲说过,他曾经凭着一己之力怒斗“八荒影龙”、“四海鬼枭”的故事仍在江湖中流传,他的绝世武学“天涯孤鸿”与“北海莫名”至今无人学会。如今虽然只能见他的子孙,陆喜鸳却也觉得是种福缘。

三人共赴明月之途,此间没有尴尬,只有无尽的笑语。忽然一声奇妙的啸声传来,让叶溪虹镇定起来。

“喜鸳,若幽,你们先回客栈,我去去就回!”

陆喜鸳接过叶溪虹“或跃在渊”的酒壶,道:“你要去何处?”

云若幽道:“不会又去如意坊吧?”

叶溪虹拍着胸脯,道:“还不放心我?”

陆喜鸳拽着云若幽的手离开,云若幽还在不断地回头。

叶溪虹转身循着啸声而去,脚步飞星一般迈出。

这个啸声是“潜龙隐探”燕小青的讯号。这条巷子连月光都照不进来,陋巷充满了腐臭气,却是叶溪虹寻求的心安。燕小青与陆喜鸳,不同于玄丐陈七。

陈七与叶溪虹只是传递消息的联络关系,而燕小青与叶溪虹除了互通消息之外,还是朋友,也是知己。这世上最了解叶溪虹的人,除了陆喜鸳,就是燕小青。

啸声里,没有了清悦舒朗的故乡情怀,更多的是风波诡谲、尔虞我诈的争斗。

啸声停息,燕小青的身影此时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的影子仍是那般消瘦。

叶溪虹道:“陈七死了……”

燕小青轻叹了口气,道:“我之前说过,江湖秩序已乱,已非如意潜龙可以镇压。如今风光会的手段似乎已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叶溪虹道:“如果不出我所料,鱼邪衣就是来自坤墟山云极谷,风光会利用了他的能力,以一剑之力洞穿了整个武林,打破了江湖的秩序。”

燕小青道:“不仅仅如此。据我探查,从鱼邪衣挑战第一个江湖人‘白龙剑向坤开始,背后的黑暗钱庄‘冢麟、‘海牙便已开始运作,现在已联合了天下四五十家钱庄开始大肆买卖,说不定就有陆喜鸳所在的高升钱庄!如今他们已将最后一场决战的筹码做到了惊人的地步!”

叶溪虹摇着头,道:“你应该知道了鱼邪衣最后一个挑战的人是我?”

燕小青道:“你感到意外?”

叶溪虹道:“我一直觉得会是无剑山庄的叶晨!”

燕小青道:“毕竟鱼邪衣已杀了佛剑无涯蘇心海,他是仅仅次于叶晨的剑客!”

叶溪虹道:“这里面会有什么阴谋?莫非风光会是想通过我来打压如意潜龙,甚至是墨千宫的势力?”

燕小青道:“极有可能!我还在想一个问题,你见过鱼邪衣几次?对他现在的剑术了解如何?”

叶溪虹握紧刀,道:“我只见过一次,刚好是鱼邪衣击败白龙剑向坤之后,我们有切磋过。虽是切磋,但是我不敢怠慢,他是第一个听见我左手刀的对手!”

燕小青惊道:“你左手刀已出鞘?胜败如何?”

叶溪虹道:“我们未分出胜负……毕竟只是试探对方,未用全部力量!”

燕小青咋舌道:“能够逼出你的左手刀的人,江湖之中屈指可数。但是那时的鱼邪衣尚未获得燕晓花的绝妙剑术,如今已通过沈空侯、沈孤望与苏心海三人的试剑,他似乎已在短时间掌握了燕晓花的剑术奥义!不可谓不是剑术天才!如今,八月十五的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叶溪虹道:“我无法预计这一战的胜算,但是我会全力以赴!我相信鱼邪衣也会全力以赴!”

燕小青道:“此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小心保留实力,千万不可出现任何的差错!”

叶溪虹咬牙道:“你也一样!万事小心!”

叶溪虹看不见黑暗之中燕小青的表情,却能够感知到他的微笑。

“你怕我步陈七的后尘?”

叶溪虹道:“我怕我的朋友越来越少!你千万不要有事!”

燕小青望着星空,道:“溪虹,你要记住我这句话——就算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也要全力以赴!”

叶溪虹抱拳。燕小青已在黑暗之中消失,为何叶溪虹的心里如此惴惴不安?

叶溪虹走出黑暗陋巷,走进月光之中。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柄刀,一个蒙面的黑衣刀客。

黑衣刀客开口:“叶溪虹,你已痊愈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

叶溪虹道:“你是谁?”

黑衣刀客道:“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此刻也不是你关心的重点!重点是……你为何如此信任你的朋友有自保的能力?”

叶溪虹惊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黑衣刀客笑了,只见其手中刀光一闪,叶溪虹腰畔刀出鞘,两柄刀竟然力道一致,攻守平衡。

黑衣刀客停止了进攻。

“很好!你的刀仍很有力量!”

黑衣刀客倏步离开。

“叶溪虹,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希望你的速度快一些!”

叶溪虹沿着道路向着“蓬莱客栈”疾驰而去。

也就在此时,一声声急促的啸声传来。

——那似乎是燕小青的讯号。

叶溪虹闻声而循,却是原来的黑暗陋巷传来。

“燕小青不是离开了吗?为何……”

当叶溪虹赶到陋巷深处之时,远处的脚步声已悄然远去。

耳中传来了水滴声。

叶溪虹走近,极目而望,只见燕小青被紧缚在一张椅子上,他的胸前插着一根中空细竹,鲜血正如流水一般从细竹之中流出,而他的嘴巴已被人堵住。

是何人吹的啸声?

叶溪虹跪倒在地,扯出燕小青嘴里的抹布。燕小青嘶吼着:“走!快走!”

燕小青的嘴里鲜血满溢,他的双眼已布满血丝。

“我救你出去!”

细竹插入其胸膛极深,似乎是功力至深之人所为。叶溪虹斩断燕小青身上的绳索,抱着燕小青走出陋巷。

“坚持住!不要睡!”

血仍在不断地流淌,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人生最后一刻看到久违的光明!

“你看到了吗?燕兄!”

当明月落在燕小青的头上时,燕小青已停止了呼吸。

叶溪虹感受到燕小青的手垂落的瞬间,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似乎有所减轻……

叶溪虹眼泪流出,也就在此时,他看见前方长街里守候着一群江湖客!直到叶溪虹走出,他们手中的兵器随着猛烈的杀气、剧烈的怒吼声一起袭来!

叶溪虹扯出燕小青胸膛的细竹,让其双眼瞑目。他将燕小青平躺,轻声道:“燕兄,我会为你报仇!”

就在无数的刀光剑影落在叶溪虹的身前的一刻!

——叶溪虹腰畔的刀出鞘。

嘶吼声、兵器撞击声、破风声连成一片。皎洁的月光,被鲜血染红!叶溪虹的眼睛也被鲜血染红!

当风声停息,叶溪虹单膝跪地。他跪在血泊之中,回刀入鞘,咬牙鼓起最后的心力,背起燕小青的尸体。

——“叶溪虹,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希望你的速度快一些!”

叶溪虹向着蓬莱客栈一路狂奔!

“喜鸳!若幽!”

叶溪虹身上的血不断地流淌,燕小青的尸体已寒。直到冲入蓬莱客栈,他疯狂地呼喊着:“喜鸳!若幽!”

客栈亮起了灯烛,无人回应。他冲入了陆喜鸳与云若幽的房间,可是空无一人。

叶溪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他们会去哪里?

叶溪虹愧疚难抑:“对不起!对不起……”

也就在此时,两个人的声音传来:“溪虹!”“溪虹哥哥!”

“只因为村民们在那少年的手心里发现一柄木剑,那木剑上用刀刻着三个字,正是‘俞小武。”

……

“我不是俞小武,我是鱼邪衣!

“这是谁在对我说话?

“我此刻又在哪里?

“是在记忆里,还是在梦里?”

第十五章 星河陨落

鱼邪衣醒来,他知道仍在黑暗里,一重重不属于他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想冲破他的记忆之门,可是鱼邪衣已在用力抵挡。

“我不是俞小武,决不是!我就是我!”

或许是在黑暗里久了,他的鼻子与耳朵的灵敏度渐渐超越了眼睛。

一个人孱弱的呼吸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鱼邪衣心道:莫非这黑暗之狱除了我之外,还有第二个倒霉鬼?

呼吸声来自地下,鱼邪衣用手仔细探查,发现地上有一块琉璃状的石板。

莫非这黑狱之下,还有密室?

这琉璃石板坚硬非凡,难以击碎,也没有机关可破。

鱼邪衣轻轻道:“有人吗?”

久久无人回应,可是耳中的呼吸声开始急促起来。

“我知道你在,为何你不说话?”

鱼邪衣敲击着石板。

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当记忆破碎的时候,你是选择任人摆布,还是想做逆流的英雄?”

他的声音很苍老,却有一股浩然的气量,一份超越寰宇的心力!

——这句话在鱼邪衣心中久久回荡!

“你究竟是谁?”

这个人苦苦笑着,道:“老夫乃乡野村夫,你不用知道,老夫只教你走出‘樊笼的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人道:“破碎记忆,逆流而上!”

鱼邪衣道:“我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为何又要让他破碎?”

“接受洗礼,涅槃重生!”

鱼邪衣道:“前辈是让我接受‘他们的洗礼,从而走出去?”

“天地纷乱,唯心不动,则苍生定,万物安!”

鱼邪衣似懂非懂,道:“从我母亲被杀,家园被毁,甚至遇到的每个人,做的每件事都是他们安排!我如何接受他们的洗礼?如何能够内心安定?这条逆流,我如何迎难而上?”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试想一只凡鸟若不能浴火焚烧,如何能够涅槃重生化身凤凰?”

鱼邪衣道:“可是……可是前辈……我怕一旦接受……我就回不到最初的自己……”

“佛言四大皆空,道讲清净无为——我就是我,何必管哪个是我!”

一言惊醒鱼邪衣,鱼邪衣笑道:“多谢前辈。”

“你我有缘,希望你能够走出去……”

鱼邪衣道:“我要救你出去!”

“老夫这后半辈子估计都出不去了。”

“为何出不去?”

“因为他们想要得到老夫心里隐藏的秘密以及大势谋略,可是老夫发过毒誓,今生不会为他们献上一分一毫的计谋!他们不忍心杀了我,就把我软禁于此。在这一年的时光里,老夫原以为会与黑暗孤独为伴,没想到却把你也给送了进来……老夫每日听着你在黑狱之中受人洗礼后痛苦难堪的声音,原本想出言帮你,却觉得还不是时候……因为老夫能感受得到你内心里巨大的能量,因此让你受尽磨砺……”

鱼邪衣道:“那前辈为何此刻却又出言相救?”

“因为你第二次入狱,他们又对你洗礼……想必是你内心的力量让你重新冲出了记忆之门。所以,他们再想对你洗礼也就不容易了。既然如此,就该让你的内心知道前行的方向!老夫教你的方法,不是为了让你和他们硬碰硬,这样吃力不讨好。而是为了让你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这也是一股力量!无坚不摧的力量!”

鱼邪衣诚然跪谢,道:“前辈的话,晚辈铭记在心!”

“希望你以后,以蒼生天下为重,不要浪费了自己!”

“是!晚辈知道!”

便在此时,黑暗里掀开了一道明光!

鱼邪衣赶紧回头。光芒瞬间冲入他的双眼中。鱼邪衣瞬间闭上双眼。

一个人快步走近其旁,用一条布带绑在了鱼邪衣的双目之上。

“跟我走!”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是谁?”

“我救你出去!”

这个人拉着鱼邪衣的手走出了黑暗之狱。

在黑狱里的老人,拥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可是千算百算,也没有算到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会在黑狱之中度过,他看着鱼邪衣的成长,看着他再次脱出樊笼的机遇,终于拍着手笑了起来,只是不经意间为自己叹了口气。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细腻光滑,却很冰凉。

鱼邪衣的双眼看不见,却能够透过布带看到黑暗与光明的转换。

他们奔跑在黑暗绿野之中,直至黑暗消逝,感应到夜空里的明光,她才停下了脚步,并且撕开了他双目之中的布带。

鱼邪衣的双眼在适应,直至看到明光,看到月光之中的女人,她手上握着一把剑。

她的脸上罩着一层黑纱,一身黑衣,似乎不想让鱼邪衣知道她的身份。

少女将手中的长剑抛给鱼邪衣,道:“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为何要放我走?你究竟是谁?”

鱼邪衣走近她的身畔,咬牙道:“你是……是沈樱落……还是穆冰儿?”

少女全身一颤。

鱼邪衣双目噙泪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你到底是谁?”

少女道:“我可以是沈樱落,也可以是穆冰儿。”

鱼邪衣道:“你是他们的人?”

少女道:“你怪我吗?”

鱼邪衣摇着头,眼泪滴落,道:“过去在黑暗牢狱里,每日向我吟唱洗礼的人是不是你?”

少女没有否认。

鱼邪衣咬牙道:“为何要对我这般折磨?”

少女道:“有人需要你的力量……我只是奉命行事……”

鱼邪衣道:“为何要主动接近我?为何要出现在我的身边?为何要成为我的女人?为何……”

少女道:“这都是激发你内心力量的手段……”

鱼邪衣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道:“我只想问你……你自始至终,有没有爱过我?”

少女微笑,她望着夜空,道:“面对如此时势,我根本连爱这个字都没有资格提,或许那只是我的使命,也是我接近你的手段……你可以恨我……”

鱼邪衣摇着头,道:“我不恨你……因为直到现在,我都相信你是桃桃……”

少女冷冷笑着,道:“每个人都可以是桃桃,为何你还执迷不悟?”

鱼邪衣闭上了双眼,眼泪流下,道:“原来这一切……都如此可笑!”

少女没有说话。

鱼邪衣道:“那你为何要和我……你原本可以在我酒醒之后故作姿态,你说的话我从不怀疑!”

少女摇着头道:“不要再问了!你快离开!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了!”

鱼邪衣欲言又止。他忽然感觉脊背一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响在了天地之间。

鱼邪衣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已能感觉到这个人带来的绝冷的刀光与可怕的笑声!

熟悉的笑声,熟悉的刀光!

他眼前的少女整个人都冻结了,少女自然看到了这个人的到来!他知道这个人到来的目的?这个人会带来什么?是死亡吗?为何少女对这个人如此惧怕?

刀出鞘了,没有任何的破风之声,似乎连风都赶不上他拔刀的速度!刀气从鱼邪衣的身后劈了过来,紧紧贴着鱼邪衣耳边的发丝劈了出去!

这道刀气是朝少女而去的!

刀气破开了大地,也撕裂了月光!

鱼邪衣惊呼着:“小心!”

一个人已重重飞了出去,落在了湖岸边,天地顿时一片死寂!

鱼邪衣跑了过去,少女闭上了双眼,血已从她的小腹流下。鲜血染红了湖水,也染红了鱼邪衣的眼睛。无论鱼邪衣如何叫喊,少女也没有再回应。血还在流淌,或许这就是少女最后的坚强!

月光洒落在血色一般的湖水中,黑衣刀客的身影倒映在其中。鱼邪衣抱着少女的身体,他握紧了手中剑。

不是鲜血染红了月色,只是明月落在了血色里。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鱼邪衣的鼻腔,冲击着他早已困厄的神经!

鱼邪衣起身,他面向黑衣刀客。鱼邪衣双眼的火焰已将他的内心的血燃烧起来!

黑衣刀客的笑声不止,充满了讥讽的,却又如此冷漠的笑声!在他的笑声里,鱼邪衣看到了许多的画面。

斩杀他的母亲,摧毁他的家园!如今又杀了“桃桃”!

黑衣刀客的面具黑漆如墨,他握刀的手苍白如雪,他的人在尘世间,可是感觉像是在很遥远的天外,又或许是无垠的地狱!

鱼邪衣的手心里还有少女的血!

血色如火焰灼烧着他的身体,也成为了一种力量!

鱼邪衣的手已搭在剑鞘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停止拔剑的动作!

“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吗?”

黑衣刀客的声音很低沉,很模糊,难以辨认其音色。

鱼邪衣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了弹花剑!

弹花剑的光芒已渗透每一寸大地!

黑衣刀客完全被笼罩在剑光之下!

——“无念只是空乏其身,无心则是无情所致,若能做到剑与心合,意与情融,才能够有所突破!”

鱼邪衣内心随情游动,剑亦随情挥洒,他向着黑衣刀客而去,没有退路,没有余地!

黑衣刀客并没有动,像一座雕像,更像一座山。

他为何不动,难道他甘愿受鱼邪衣的一剑?

为什么?

魚邪衣已能听到自己的脚步落地的声音,也能听到星转物移的变幻,为何如此清晰呢?

鱼邪衣脚弓一弹,整个人飞身而起,他的剑刺出! 剑气如同山洪暴发,重重击中了黑衣刀客!

黑衣刀客飞出,整个人已倒在地上。

这时,落枫如雨,飘洒在天地间。

“是我的剑太重?为何他如此不堪一击?”

鱼邪衣走近黑衣刀客的身边,他用手探着他的脉搏,还有微弱的脉象!

鱼邪衣很本能地打开了他的面具。

当鱼邪衣打开黑衣刀客面具的一瞬间,他手中紧握的弹花剑已摔落在了地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部凝结成了一块坚冰!

他没办法在冰雪中呼吸,也没有办法使自己的心跳恢复平静!

他的心已快裂开!

——只因为那被他一剑震飞的黑衣刀客正是穆冰儿!

那刚才的少女又是谁?

穆冰儿面如金纸,呼吸孱弱,口中隐隐说着什么。鱼邪衣赶紧运气为其保命。

穆冰儿鼓起力气道:“邪衣哥哥……对不起……”

鱼邪衣摇着头,他的泪水已落在了地上,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穆冰儿苦笑着,道:“桃桃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与邪衣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很开心……”

鱼邪衣道:“告诉我为什么?”

穆冰儿苦笑道:“他们烧毁了我的家园,却掳走了我的母亲与妹妹……他们要挟我……让我去黑狱里对你洗脑……催眠你的内心……直到你变成‘俞小武一样的人……等你凭着手中的剑击败一个个江湖之人的时候……再让我出现……然后和你一起去经历……最后成为你的女人……”

鱼邪衣摇着头,道:“不对,你说谎!你明明是沈空侯的继女沈樱落……你说的时间节点对应不上!除非你分身为另外一个人……”

他轻敲其中,道:“前辈,我又回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充满了惊讶:“你是自己回来的?还是被人押进来的?”

“是我自己回来的。”

黑狱老人叹道:“为何不趁此機会离开,反而又要回到樊笼里?”

鱼邪衣拭干眼泪,道:“方才,我最爱的女人被我一剑杀死……她的死让我内心难以平复……本来想着一死……我继续走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有仇恨,我要报仇!”

黑狱老人道:“如果是老夫的存在,让你又回来。老夫想对你说一声抱歉。其实你已解脱,也有领悟。此地终究不是思考之地,万一你一辈子都出不来,岂不可惜了?”

鱼邪衣摇着头,道:“不会的。在八月十五之前,他们一定会放我出去。既然在此之前,我无路可走,还不如在这里与前辈您聊聊天,帮晚辈解解疑惑。”

黑狱老人道:“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为何要放你走?”

鱼邪衣道:“那一日,我与仇人会有一场决战!他们的计划就是让我与仇人决战!”

黑狱老人有些不理解:“你给我仔细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鱼邪衣将失忆前后,以及遇见穆冰儿,还有决战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黑狱老人。

黑狱老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少年会有如此沉痛的经历。不过对于你来讲,这是一种历练,也是一笔财富。”

鱼邪衣坐倚在石壁上,道:“前辈,你分析穆冰儿和‘沈樱落是不是同一个人?”

黑狱老人道:“最初遇见你的沈樱落,那就是穆冰儿,也就是姐姐,而讲述沈樱落身世的人一定是妹妹。然后最后一直陪伴你身边的都是姐姐,但是最后看着你坠落黑狱的时候,却又像是妹妹……”

鱼邪衣道:“前辈分析的依据是什么?”

黑狱老人道:“最初的遇见,是一种久违的记忆,家乡的记忆。所以当然是与你青梅竹马的穆冰儿最为合适,可以让你有久违的情感共鸣!而讲述沈樱落痛苦身世的时候,当然是以本人出现讲述更为打动你的心,这是妹妹。第三次,你与她的肌肤之亲,也是心灵的交融,肯定是以最初的情感为基础,一定是姐姐。至于最后,陌生人一般的妹妹将你送入黑狱之中,这也合情合理!老夫认为他们此举也是为扰乱你记忆之中的感觉。”

鱼邪衣点着头,道:“前辈如临其境,分析在理!晚辈佩服!”

黑狱老人道:“老夫只是觉得,这帮人手段实在是毒辣!看看都把你的人生折磨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让姐姐亲手杀了一直苦苦寻找的妹妹。而母亲虽说是被沈空侯杀死,却也是间接杀害,而姐姐也被自己的爱人一剑杀死……最可恨的是,还杀了你的精神导师一心禅师、又重新让你看到烧毁家园的一幕……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的仇恨加深,让你在决战之中与仇人死拼!”

鱼邪衣道:“既然要让我与仇人决战,为何不干脆让我决战?为何要让我挑战天下群雄?”

黑狱老人叹了口气,道:“因为你是他们难得一见的只记得一两天记忆的剑术奇才!他们刚好利用你,去刺穿天下群雄的心,捅破正邪势力的界线!反正你每杀一个人,你都会回到记忆的原点。用你这种记性差的人,又不会麻烦!只要稍微指引你去做什么就可以了!”

鱼邪衣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我是他们的一枚重要棋子!帮他们扫清势力?”

黑狱老人道:“江湖大势,合久必分!这是一个有秩序的江湖,这十多年里,一直邪不压正,是难能可贵的太平时期。可是你的出现,刚好打破了这种秩序!这是正派不愿意看到的,却是邪魔势力最期望的!他们可以借此机会大肆反击!”

鱼邪衣点着头,轻轻吐了口大气,道:“前辈如此一说,那晚辈的最后一战……是否阴云密布?”

黑狱老人道:“看来这一战已关乎着江湖大势!不论你去还是不去,输了还是赢了,我们的江湖都输了!”

鱼邪衣道:“前辈,还有一点我一直都想不通。之前他们一直让我记忆破碎,甚至利用我的这种记忆缺陷,但是现在为何又要让我恢复记忆?”

黑狱老人沉吟片刻,道:“他们利用你的独特的记忆,可以创造无数个对手让你去挑战,可是不管对手有多少个,对你而言都是全新的对手,直到达到他们的目的。最后,再让你恢复记忆,将仇恨的种子慢慢在你的心里开花结果,直到最后的决战里再把仇恨完全释放出来!”

鱼邪衣握紧长剑,道:“谢谢前辈的解惑,晚辈领悟很多,还未知道前辈您的尊姓大名?”

黑狱老人长吁一口气,道:“老夫一年牢狱之苦,有你这个小兄弟的陪伴也算是安慰。你我有缘,老夫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叫陈禅,江湖人送外号‘天机鬼道。”

鱼邪衣抱拳惭愧地道:“很抱歉陈前辈,晚辈在江湖上资历极浅,对于江湖还了解不深,所以……”

陈禅笑道:“不知者无罪。老夫一生度势,听百家言讲百家话,知人不少阅人无数,很难得遇到几个说大实话的。”

鱼邪衣脸红道:“前辈说,他们是想得到前辈心中的秘密和大势谋略才把前辈关押于此对吗?晚辈在想,如何才能救得前辈出去呢?”

陈禅道:“这里是偏远之地,这座黑狱也建在地底,还有无数的风光会爪牙把守!想离开谈何容易……除非老夫答应他们的要求,为他们卖命,否则就算是华山派倾巢出动,也未必能够救得老夫出去。”

鱼邪衣道:“晚辈自不量力,还望前辈见谅。”

陈禅道:“小兄弟太客气。你我也算是狱中知己。他日有机会,等老夫出去了,老夫在华山等你来喝酒,我们无醉不归!”

鱼邪衣点着头,道:“好的前辈,无醉不归!”

陈禅呵呵一笑。

鱼邪衣道:“前辈在江湖中肯定知道的甚多。此间,晚辈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陈禅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鱼邪衣道:“敢问前辈,是否了解‘碎梦刀叶溪虹这个人?”

陈禅沉吟道:“自然了解。叶溪虹是这二十年以内无人可比的青年一辈的翘楚,一柄‘碎梦刀虽然得益于傅天狼的传授,却妙出心裁,开辟了‘破境虚音的绝妙刀术境界,且行侠仗义豪气云天,为江湖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鱼邪衣内心一沉,道:“陈前辈,晚辈最后一场决战的对手便是叶溪虹!杀我母亲、毁我家园、夺我记忆、杀死一心禅师、害死穆冰儿的正是叶溪虹!”

陈禅立刻道:“老夫敢断言,那决不可能!虽然老夫与叶溪虹缘铿一面,但是却认识他的父亲神剑叶晨。叶晨对他这个儿子评价甚高,而且觉得这个儿子有些固执,明明不是他的事情,偏偏要去打抱不平,要去追查到底,为江湖伸冤,也曾为民伸冤……所以,如此侠义的青年,不可能做出刚才你说的丑恶勾当!”

鱼邪衣内心一喜,道:“多谢前辈指点。其实晚辈曾与叶溪虹见过一面,还曾经与他的左手刀切磋过。晚辈也相信他绝非卑鄙之人!他的刀不是杀人的刀!”

陈禅道:“有句话说得很好!卑鄙之人用万般手段,却抵不过一个人强大的内心——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绝非诋毁恶意中伤就能够被轻易扭曲的!相信老夫的话,也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鱼邪衣点着头,他的内心终于释怀。此间黑暗无明,可是鱼邪衣的内心里却明亮无比。仿佛阳光穿过黑暗,照进了他的内心!

与叶溪虹的决战之期渐近,可是却充满了期望。他希望用他的长剑将黑暗与阴霾都彻底扫去。

就在此时,远处黑暗里,一个长方形极狭小的通光口缓缓显现出来。一缕青绿色的烟雾袭来。伴随着烟雾的,还有笛声。

“他们又要让我们睡觉了,睡吧!小兄弟!”

鱼邪衣安心沉眠,他握剑的手也突然释然。

第十六章 风波诡谲

八月十一,离决战之期还有四天。

阳光洒落在叶溪虹的眼里,也在心中,他懷里的“或跃在渊”的酒还未开封,他觉得还未到时候喝。

叶溪虹、云若幽陪着陆喜鸳把燕小青与律青川的骨灰盒送回了苏州城高升钱庄。他让大管家胡亮务必保管好,等八月十五后,陆喜鸳再回来取。

陆喜鸳并未走入高升钱庄,而是在高升钱庄对面的翠微寒舍里会面。

这是一座景致幽然的私家庄园。是陆东升的产业之一,是陆东升平日里接待江湖豪侠与重要官员的地方。

叶溪虹与云若幽在翠微寒舍的集萃园等候。他们看着远处楼阁里的陆喜鸳,其谦谦公子的形象才略微深刻了一些。

胡亮似乎在告知陆喜鸳什么急情,陆喜鸳起身拍了拍桌子,背负双手,似乎埋怨着什么。胡亮忙起身致歉,陆喜鸳说了几句便离开,下得楼来。胡亮在楼阁栏杆上望着陆喜鸳怒气满怀的样子,一脸着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叶溪虹与云若幽面面相觑。陆喜鸳走到二人身前,却面如春风地道:“久等了,我们走吧!”

叶溪虹一边望着远处楼阁上大管家挠首无奈的模样,一边看着陆喜鸳,轻声道:“莫非钱庄有什么急事?”

陆喜鸳知道瞒不过叶溪虹的眼睛,于是道:“我们出去再说。”

原来高升钱庄陆东升也成为了鱼邪衣挑战天下群雄的赌局庄家之一。现在全天下登记在册的已有六十五家钱庄参与了鱼邪衣背后的交易,这其中还包括了九大通天商铺,声势与规模不可谓不浩大。

在苏杭两地,所有的钱庄均以高升钱庄马首是瞻。特别是此次鱼邪衣与叶溪虹的决战,高升钱庄是背后的推手之一。毕竟决战之地在杭州城。在生意上,不管陆东升做什么,陆喜鸳从不反对,但是此次,陆喜鸳非但反对,而且他还斩钉截铁地告诉胡亮:“如果他还不收手,我一辈子都不回来。”

叶溪虹听完后,告知了陆喜鸳一些内情。

从鱼邪衣挑战第一个江湖人“白龙剑”向坤开始,背后的黑暗钱庄“冢麟”、“海牙”便已开始运作,通过一十四场决战,如今交易的筹码已做到了惊人的地步。

叶溪虹调侃道:“现在我与鱼邪衣的赔率如何?谁高谁低?”

云若幽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溪虹哥哥高!”

陆喜鸳一脸苦涩,神色复杂,轻轻一叹,道:“据管家胡亮告诉我,现在最新的赔率还未公布于天下。但是他告诉了我——鱼邪衣的赔率是一赔三,而你的赔率是……一赔九。”

云若幽道:“一赔三……一赔九——那到底是数字大的好,还是数字小的好?”

陆喜鸳道:“赔率越高赢的几率越小,反之赔率越低赢的几率越大。所以……在天下人的心中,都觉得买鱼邪衣的胜算更大!”

云若幽一惊,怔道:“凭什么?凭什么溪虹哥哥的赔率那么高?就没有人相信溪虹哥哥能赢是不是?”

叶溪虹面不改色,嘴角一扬道:“我也去买鱼邪衣赢,说不定也能够赚笔喝酒钱!现在苏州城的投注点在何处?”

陆喜鸳道:“在各大钱庄都可以投注,不过今日午时在苏州城凤来楼会有一场规模浩大的交易会。”

叶溪虹略微担心,道:“这场交易会,是你父亲操办的?”

陆喜鸳点着头。

叶溪虹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陆喜鸳看着叶溪虹一跃向前的身影,只好跟上前。

云若幽似乎也有所察觉:“相信溪虹哥哥不就好了,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巳时三刻,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刚走到凤来楼,便已瞧见酒楼里拥挤不堪的场面,混杂的喧哗声一点也不比枫桥闾门一带的商圈差。三人挤进酒楼大门,客栈里的江湖人士占了九成,但是没有大门大派的子弟,他们的口音各异,穿着也不统一,佩带的兵器也是多有不同,很难第一时间分辨他们的身份。客人已把酒楼能塞的地方全部塞满,没有板凳就坐地上,没有桌子就拿着酒喝端着饭吃,就连楼梯也坐满了客人,二楼的栏杆处也悬着不少客人歇息的双腿。二楼吃完饭的就飞下大厅,大厅见二楼空了就飞了上去,此情景颇为奇异。

此间各种声音都有,嘈杂得就像是即将煮开的热水。

此刻他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却只有一个。

“弹花剑无影,碎梦刀无痕——‘天外神剑鱼邪衣与碎梦刀叶溪虹的决战!”

便在此时,一个人的声音传来:“鱼邪衣在一个月之内已击败一十四位江湖中最顶尖的江湖高手,包括连云剑庄庄主沈空侯和佛剑无涯苏心海这两个可以说直逼剑神叶晨的剑客。我相信他这次还是会赢。”这个人的声音很低沉,也恰恰能在纷杂的声音里突出。

一个声音尖锐的人道:“可是碎梦刀叶溪虹的‘破境虚音的绝妙刀法已堪破刀术之道,难道他不值得看重?况且叶溪虹是刀魔傅天狼的徒弟,又是神剑叶晨的儿子!”

声音低沉的人道:“叶溪虹的刀确实不错,听说他最强的刀法是他的左手刀。可是他的左手刀从未出过鞘!如此隐秘难测的刀法——你有信心?鱼邪衣出剑的速度与辉煌,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他的剑又有几人能够披靡?”

“当今天下确实已难出其右!”

“不错,他已将燕氏九剑里的‘飞雪连城、‘琉璃剑影、‘万境归墟三招剑术都已融会贯通,真是旷古烁今的剑术奇才!”这个人的声音本来很低沉,在念出“旷古烁今”这四个字的时候却兴奋得叫破了音。

“鱼邪衣与叶溪虹这一战的盘口如何?”

“鱼邪衣是一赔四,而叶溪虹是一赔十。这次所有的人还是看好鱼邪衣,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悬念!一会等轩辕老爷子等人来了就知道大局走势了。”

“来来来,我们先喝……”

叶溪虹依旧面不改色,轻声道:“真是有意思。”

陆喜鸳苦笑道:“此情此景,我却感觉像是菜市场!江湖人便是如此,一窝蜂!”

云若幽吐着舌头,道:“我也觉得像菜市场。像在谈论两头仔猪的价格……”

看着云若幽的鬼脸,叶溪虹与陆喜鸳对视一笑。

他们都觉得有云若幽这样的女子在身边很好。对江湖涉世不深,无心机,医术还高,聪明伶俐,人也美。他们可以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说隐秘的话。

“轩辕奇老爷子到了!司马千光、魏陵金、申屠悔、蕭史龙也到了!”

凤来楼里所有人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掌声与欢呼声取代。

剧烈的鼓掌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这五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进凤来楼才停息。

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赶紧抢占有利位置看热闹。

只见大厅里的人已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圆圈,中间摆放着五把椅子,一字排开。最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这个老人只是头发白了,身子骨却非常硬朗,一双眼睛更是精力旺盛,皮肤也没有皱纹。这个人就是众人口中的轩辕奇,似乎是这些人口中的领袖。

白发老人左边的汉子才五十多岁,头发却已光秃,他不停地摸着脑袋,就好像摸多了头就会长满头发一样,他的脸极长,就像是马的脸。不过他衣着华贵,其双手上每一根手指都戴着宝石戒指,其脖子上也戴着一串巨大的黄金项链,实在是财大气粗,珠光宝气。

轩辕奇右边的魏陵金也约摸五十多岁,他一脸麻子,也许是麻子长得太多,很难寻觅到他那双极细小的眼睛,你找到了他那双眼睛却又找不到他的嘴巴了,似乎他的五官就掩埋在了他的麻子之下,他也不在乎。他的衣着简易,与司马千光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比。

司马千光的旁边坐着一个蓝衣青年,这个青年的脸是苦的,苦瓜一般。愁眉苦脸就不说了,还常常摇头叹气,他本来颇为俊朗,却让人不想多看他那张脸,申屠“悔”这个名字也取得很贴切。

最后一个坐在魏陵金旁边的则真正是个美男子,他约摸二十多岁,叫做“萧史龙”,似有萧史乘龙幻化升仙之意,他整个人充满仙气,握着一把香扇,举止也颇为雅致。

大厅里安静得过分了,甚至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轩辕奇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只听他道:“刚接到确切的消息,鱼邪衣得到了当今武林第一谋略家,华山神隐陈禅的指引,再次突破了剑术的巅峰!大家说,这是不是个好消息?”

“是!”

“太好了!”

叶溪虹与陆喜鸳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溪虹咬牙道:“陈禅不是失踪了吗?”

轩辕奇笑了,看到轩辕奇笑,在场的所有人才一起附和着笑了。

笑声也随即停止。

轩辕奇道:“大家相不相信老夫的眼光?”

在场的人众口同声道:“相信!”

轩辕奇笑道:“很好!很好!只要跟着老夫走,老夫包大家数钱数到手软!”

众人再次同声道:“跟着轩辕老爷子没有错!”

轩辕奇道:“下面是最紧张的时刻了,老夫要请到一位重要的来宾!”

“是谁啊?”大家都在议论。

轩辕奇拍着手,喝道:“有请苏州城高升钱庄的庄主陆东升陆老爷子!”

陆喜鸳心中一沉。

叶溪虹揉了揉他的肩膀,云若幽也挽着他的手。

众人让出一条道路来,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握着一封金色的信笺。

那是个儒雅英俊的男人,保养得极好,只是眼神之中充满了沉郁之感。

陆东升没有看到人群中的陆喜鸳,而是径直来到中央轩辕奇的身旁。

轩辕奇与陆东升默契地躬身一笑:轩辕奇道:“大家安静了!下面是重要的时刻!仔细听陆庄主说话!”

陆东升咳嗽了一声,他挺直了腰板,打开金色信笺,扬声道:“我宣布——‘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弹花碎梦决——现在赌鱼邪衣胜的赔率是一赔三,而赌叶溪虹被杀死的赔率也是一赔三!这是最新的消息!大家赶紧在决斗前下赌注吧!多下点,下得多,赢得就多!”

众人开始猛烈地鼓掌,掌声穿透楼宇,直破云霄而去。

叶溪虹没有说话,他赶紧抑制住了陆喜鸳的情绪,云若幽却也似乎被气炸了!

叶溪虹拍了云若幽一下,向她使了个眼色,道:“叫你看住烂鸳鸯,你倒还生气了!”

云若幽挽住陆喜鸳的手臂,心中仍旧愤懑不平。

“快让让!”

这时,八个劲装大汉抬着两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从客栈门外走了进来,众人纷纷让开。

两个红木箱子放在大厅里,一字排开。

左边一个箱子的上面写着两个金漆大字“胜负”。右边一个箱子的上面写着两个金漆大字“生死”。

胜负箱子的里一分为二,中间用铁片隔开。

左边写着“鱼邪衣”,右边写着“叶溪虹”。

生死箱子同理,左边写着“鱼邪衣”,右边写着“叶溪虹”。

轩辕奇坐下喝着茗茶,歇着嘴力。

陆东升接着道:“因为前面一十六场决斗投注量实在太多太广,江南江北的投注点现在已全部满员。今天轩辕老爷子和陆某决定在这个凤来楼里特别开设一个临时投注点,不收银两,只收‘陆、郑、楚、袁四大钱庄联营的银票,大家最好还是按老规矩用信封将银票封好,在信封上写清楚自己的名号、姓名、性别、门派和在哪个地方下的赌注,写清楚具体的银票数目,还有写上投注的时间,时间要精确到几时几刻等等。大家清楚了的话就开始往箱子里投注吧!”

轩辕奇旁边的司马千光补充:“如果实在是带了银子来的,先到高升钱庄换取银票。今日投注截止的时间是午时三刻!过时不候!大家抓紧时间!”说完,他抓着脑袋,呵呵笑着。

其他三个人喜气洋洋,互相聊着天。

话语刚落,在场的众人已纷纷将自己怀里装着满满银票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投进了巨大的“胜负”字样的红木箱子里面,有的人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信封上的字迹,核对有没有写错字,数数银票的金额有没有算错等等。虽然信封过于小巧,但是大概投了将近大半炷香的时间后,巨大的红木箱子里竟然已完成了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里,竟然没有一封是投叶溪虹的。

但是在“生死”箱里,投叶溪虹的已接近四分之三,这应该是与胜负箱对应的。

轩辕奇、司马千光、魏陵金、申屠悔与萧史龙已消失在浩瀚的人群里,那是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的。

陆东升最后才离开,轿子在门外守候着他,大管家胡亮在其旁。

陆东升还未坐进轿子,一个人的声音道:“你原本知道,叶溪虹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东升转身,当他看到陆喜鸳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有些蒙眬,他擦了擦眼睛,才看清陆喜鸳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庞。

陆东升心疼地走近其身旁,摇着头,想伸手却又收回,脚步略有迟疑。

“你瘦了。何时回家?爹亲自给你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

陆喜鸳咬着牙,握紧双手,道:“叶溪虹是我的朋友!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扇了我朋友一巴掌!你要是想让我回家,就立刻停止这一场疯魔一般的行动!简直恶心至极!你现在很缺钱吗?”

陆东升攥着手,食指与拇指轻轻揉搓着,他淡然笑着,他望着云空,道:“很多时候,做生意其实就是跟跑江湖是一样的,都是身难由己!你永远看不清前面的路有多远有多难,可是人还是必须要走下去不是吗?”

陆喜鸳啐了一口,道:“荒谬!我就不相信你不做,难道别人还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做不成?”

陆东升低头看着陆喜鸳的鞋子,摇着头,道:“鞋破了。回家换一双吧!”

陆喜鸳收回了脚,满脸羞红,口头上却道:“我不回去!除非你停止这一切!”

陆东升闭上了眼睛,脸上却仍然笑着道:“这不仅仅是你朋友与鱼邪衣的决战,也是天下江湖的决战,更是所有钱庄与黑暗钱庄的决战!你终究历练太少,还是不懂!”

陆喜鸳道:“你用不着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个家,我是不打算回了!”

陆东升轻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坐进了轿子里。

“起!”胡亮向陆喜鸳挥了挥手,便护守陆东升离开。

叶溪虹拍了拍陆喜鸳的肩膀,道:“干吗和自己的父亲那么冲!”

陆喜鸳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摇着头,道:“不知道,不想回答,反正看着他虚伪的样子就是不舒服!”

云若幽笑道:“你多好啊,有这个关心你的父亲,还这么有钱……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娘……唯一一个伯父都不要我了……其實你父亲还是很爱你的……”

叶溪虹心疼地挽着云若幽,向陆喜鸳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云若幽脸一红,暗自欢喜,道:“对!别……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喜鸳没有再说话,轻叹了口气。

叶溪虹摇着头,道:“看你叹气的样子跟陆庄主是一模一样!”

离午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下注的人还是排着老远的长队。有的人专门提着一箱箱珠宝银两从高升钱庄换来银票,有的人特地从其他地方赶来投注。有的人是已经在其他城镇投注过了,又赶来凤来楼投注的。

天空中出现了黑云,朵朵黑云仿佛暴雨来临前的预兆,让本来纷乱不已的空气增加了些许阴郁,可是排队下注的人龙并未受天气的影响。

云若幽道:“现在决斗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些人就把钱投给了鱼邪衣了,就好像稳赢了一样!他们是不是得了疯魔还是什么病症?”

陆喜鸳苦笑道:“你医术很厉害,赌钱就没有我在行了。下赌注这个玩意,就是要长时间的预热,预热期越长,这个赌注就会越滚越大,到最后赢的钱就会越多……看眼下这个阵仗,估计这一场决斗的赌注超过天价数字不成问题。”

叶溪虹握紧刀,道:“我有不好的预感。”

陆喜鸳与云若幽同声道:“什么预感?”

叶溪虹压低了声音,道:“现在所有人都投鱼邪衣赢,假如鱼邪衣这一场决斗输给了我会怎么样?”

陆喜鸳笑着道:“那就是大庄家赢钱了,所有赌注大庄家没收,而且那些小的庄家门还要倒赔给庄家钱。”

叶溪虹眉心紧皱,天空中的黑云不经意间在他的心里浮现。

陆喜鸳也想到了一点,用手心拍着自己的额头,摇着头道:“看来这陆老头儿一生的心血都要赔了!”

云若幽忽然指着长街一角。

“溪虹哥哥,那是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黑云缠绕天空,偶尔迸射出几缕明光打在长街之上,一群身披少林僧袍的武僧自远处疾驰而来。陆喜鸳道:“少林寺和尚有什么稀奇?你没见过?”

云若幽踢了陆喜鸳一脚,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

“那你喊什么?”

云若幽道:“但是我却没有见过抬着宝箱在大街上行走的少林和尚!”

——宝箱?

叶溪虹与陆喜鸳极目而望,却见这群少林武僧有二十多个里,有五六个僧人抬着一个黑铁宝箱跟在其后。

叶溪虹仔细打量,都是模样年轻,在江湖上没有名气的僧人。

“走,我们去看看!”

少林和尚折转入巷,一路疾驰来到一座庄园门前。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抬头望着庄园牌匾之时,他们都心底一沉。

陆喜鸳拍了拍额头,摇着头道:“陆老头儿啊陆老头儿,看你这回造的孽哟!把人家四大皆空的少林和尚都给勾引出来了!”

原来此庄园是翠微寒舍,是陆东升的产业。但见少林和尚们走进庄园,他们三人才现身。

叶溪虹与云若幽继续瞪着陆喜鸳。

陆喜鸳道:“看我干什么?难道人家少林和尚就不能为了增加一些香火钱,趁此机会与天下人一起豪赌一番?”

叶溪虹与云若幽默契地点着头。叶溪虹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却也太不可思议了吧!钱这个玩意儿,真的那么诱人?”

云若幽耸耸肩,道:“钱算什么东西,还没有我的药草有用!能救人吗?能填饱肚子吗?”

陆喜鸳道:“你们两个穷鬼当然不知道金钱的好处了!你以为人家少林寺的香火就能够满足他们开销了?人家不修缮禅院了?不收新弟子了?不新建禅房了……这就是钱到手时方恨少!”

正说话间,一群道姑打扮的女子出现在他们的眼帘,她们也走进了翠微寒舍,同样抬着一个宝箱,带头的道姑甚至还蒙着紫色面纱。

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同时用手心拍着额头。

“我的天啊,连峨眉派也来凑热闹了!”

叶溪虹与云若幽看着陆喜鸳。陆喜鸳道:“陆老头儿的错,陆老头儿的错!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

陆喜鸳摇着头道:“看来,和尚与尼姑的关系确实不赖嘛……哎呀!干吗打我!”

叶溪虹与云若幽一人一只手拍打了陆喜鸳的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陆喜鸳带着叶溪虹与云若幽正欲冲进翠微寒舍,叶溪虹一把拉住了他。

“我们要的是真相,而不是莽撞!”

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从翠微寒舍一处密道而入。此密道通向庄园的西北方,那里是一座花园,其名“凝香园”。只见此处繁花茂密,景致绝美,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叶溪虹调侃道:“看来这里比云姑娘身上还要臭啊!”

云若幽也不生气,道:“那你天天跟我这么臭的女人在一起,你不觉得恶心?”

叶溪虹道:“跟你臭久了,我也就变臭了!自然不恶心!”

陆喜鸳走在前方,忽然回头怒目而视,道:“给我闭嘴!”

叶溪虹与云若幽默契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三人走过凝香园,走出月洞门,步入回廊之中。绕过绿竹居,红花亭,径直来到大殿之侧,潜藏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他们隐隐听到从大殿内传来了人声。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次有劳陆庄主了,只盼能够为我们小小庙堂增加些许香火即刻,毕竟年年修缮禅院,收支实属不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次我们峨眉派也有劳陆庄主。”

这时,只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老夫若能够为两派奉献一份绵薄之力,这是老夫几生修来的福气!这一切包在老夫身上!”

“阿弥陀佛……只是贫僧与众师弟从未参与过此等博弈之事……陆庄主能否为我等指点迷津,这投注该当投给谁呢?”

“阿弥陀佛,也请陆庄主为贫尼指点迷津!”

陸喜鸳此时轻声道:“你猜那陆老头儿会让少林、峨眉投谁呢?是鱼邪衣呢,还是你烂叶子呢?”

叶溪虹拍了拍陆喜鸳的头,道:“那还用猜吗?此时鱼邪衣赔率那么低,肯定投鱼邪衣了!”

云若幽却摇了摇头,道:“要是我,我就投我的溪虹哥哥!”

良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他们三人焦急不堪,将头尽量伸直,眼神投向大殿之中。

只见宽阔无比的大殿里,放着两个箱子,就是那“胜负”箱与“生死”箱。

陆东升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少林僧人与峨眉道姑。而陆东升已将两派的宝箱换做了银票。陆东升左右手各拿着一堆银票,他带着两派的希望来到投注箱前。

只见陆东升深深地吸了口气,银票顺势投入箱子之中。

陆喜鸳、叶溪虹与云若幽看着银票哗啦啦地落入投注箱里。

他们三人全部傻眼。陆东升并没有将银票投给“鱼邪衣”,而是投给了“叶溪虹”。

少林派与峨眉派并没有在“生死箱”里投注。看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话在此刻也是奏效的。少林派僧人与峨眉派尼姑都佛手展开,齐声道:“多谢陆庄主指引迷津!”

陆东升背负着手,道:“请大家到寒舍住下,老夫已让人准备了斋菜与住房!”

两派谢礼,在陆东升的邀请下走出了大殿,向着庄园东南方而去。大管家胡亮立刻将投注箱封存,封条上写着“少林”、“峨眉”。

远远地,还能够听到陆东升的笑声。

叶溪虹与云若幽走出假山,他们同时回头看着陆喜鸳。陆喜鸳眨了眨巴眼睛,道:“这两派多穷啊!陆老头儿也是为了让他们‘爆冷赚更多的钱吧!”

叶溪虹凑近陆喜鸳的眼睛,用腰畔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道:“你如此不相信我的刀?”

陆喜鸳推开叶溪虹,道:“这陆老头儿是卖的什么药啊?”

叶溪虹此时也正经下来,道:“你不要再怪罪你的父亲了,他是个明白时势与事理的人!”

陆喜鸳啐了一口,道:“我就偏不信!”说完准备离开。

“你不去确认有没有武当、华山……或者其他门派的?”

陆喜鸳迈开了脚步。

三人正欲返回密道,当他们行至绿竹居红花亭时,叶溪虹停下了脚步。

只见绿竹碧绿清幽,红花艳丽无瑕。

叶溪虹不经意间透过绿竹居窗户,看到居室之中摆着一台古琴,一幅未完成的画卷。

居室角落里筑有一个四尺见方的池塘,池塘边筑有石台,上书“钓矶石”,钓矶石上放有鱼竿,但是碧幽清澈的小小池塘里并没有鱼。

在池塘后面的挂着一幅字帖——“意不在鱼”。

一瓣红花飘舞其间,叶溪虹单手接住。

“怎么了溪虹?”

叶溪虹道:“这是你父亲住的地方?”

陆喜鸳道:“对啊,陆老头儿经常来这里,一住就是数日之久。”

叶溪虹淡然道:“感觉你父亲其实很孤独,没有人懂他。” 他拍了拍陆喜鸳的肩膀,“回家吧,毕竟你父亲也老了。”

叶溪虹迈开了脚步。

从白天到傍晚,从日升到日落。陆东升不厌其烦地接待着无数的武林同道,他们都是各大门派各大家族的子弟。

可是在叶溪虹看来,这些名门大派派出的人都只是寻常弟子而已。大门大派碍于脸面与地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参与投注。

陆东升永远保持着微笑,此刻他的微笑就好比天上的圆月,亲切而舒心,圆融而明朗。

陆东升的嗓子也快沙哑,可是仍然没有停歇。

叶溪虹道:“我们走吧,喜鸳。”

陆喜鸳却道:“去哪里?”

叶溪虹淡淡一笑,道:“去杭州城,我想去看看‘叶老头儿,在决战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他!”

第十七章 化境归墟

鱼邪衣醒来,他已不再担心醒来的时候是在何处,他自信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是当一束耀眼的明光照在他的双眼之中时,他的思绪出现了混乱感。

“莫非又……”

鱼邪衣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光芒让他瞬间流下了眼泪。他迅速调整眼光与心态,欣慰的是他的剑仍在他的手心里。

他此刻身处在一座白色的石屋之中。石屋之中有一张白色石床、一张白色石桌、一张白色石凳。

光亮来自石屋之中的灯烛,正熊熊燃烧着。在靠近石床旁边的空地上,是一个四尺见方的琉璃石板。鱼邪衣心中一喜,忙透过琉璃石板观望。

只见石板下,也是一个相同装潢的白色石屋,石屋内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位白衣老人。

老人发丝如雪,身材瘦消,正双手抱头在闭目养神。

鱼邪衣喜道:“是陈前辈吗?晚辈终于见到您的庐山真面目了!”

白衣老人没有睁开眼睛,他嘴角一扬,开口道:“小兄弟,想知道他们为何要你见到我吗?”

鱼邪衣道:“望请前辈请指点。”

白衣老人缓缓睁开双眼,只是光亮来得有些始料未及,他擦拭着眼泪。

良久,白衣老人才虚着双眼,抬头望着鱼邪衣。

“老夫说过,你的体内的能量是他们需要的,可是你的能量还未得到正确的开启,此刻他们让你与老夫相见,应该是期盼着让老夫来开启你内心的能量!”

鱼邪衣抱拳道:“如若这能量要用来害人,晚辈自然十万个不愿意!”

陈禅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夫相信你一定能够抵御妖邪,排除万难!终能够成为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侠者!”

鱼邪衣心中热血上涌,眼眶湿润,道:“前辈,谢谢您,晚辈一定不负您所望!”

陈禅坐起身来,笑道:“老夫听你说,你来自坤墟山云极谷?”

“是的前辈。”

陈禅道:“你可知道这个地方的来历?”

“望前辈指点迷津。”

陈禅的双目中似乎藏着万里河山,一片清远幽深之感。

“坤墟山位于渤海之滨,荒流之境,乃世外之地,隐者之所,世人只知道其一,却不知坤墟山云极幽谷里深藏暗涌之力明澈之光,只有极少数拥有巅峰之力的勇者才知道其力量!”

鱼邪衣点着头:“到底有什么力量?”

“乾坤万象,化境归墟。云归故里,天外无极——坤墟山靠近渤海之滨,相传渤海之中深藏一个无底深穴,其名归墟,传说归墟下藏有通灵之物,但凡修为登峰造极者,便可抵达归墟,与灵相会。不过这都只是传说,老夫也没有见过。除了这个传说之外,坤墟山最神奇的在于,那是天外陨石的降临之地。相传千年前,一枚陨石降落在坤墟山之中,将整座坤墟山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这枚陨石的威力也将整座坤墟山削去了一半。而陨石的碎片历经千百年的锤炼与风化,已化作风尘散落在坤墟山之中。陨石降临的地方便是坤墟山之腹地,现在的云极幽谷之中。”

鱼邪衣惊道:“天外陨石?莫非它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陈禅道:“不错。云极谷内的自然环境随着这枚陨石的降临,发生了可怕的改变。首先是空气,较之谷外有更为明显的通彻度,其次是压力的增强,即使身怀内力之人进入云极谷,也无法抵御它的巨大压力。这种压力的巨变,如果人在此环境中成长甚至修炼,一旦走出山谷,他手中的力量也会超越谷外的凡尘之力!”

鱼邪衣不由伸出了舌头。

陈禅接着道:“江湖武林这数百年以来,最顶尖的人物——包括武学宗师妙风绝、剑神燕晓花、玄武幽狼箭杜神宇、破玄斗士莫小歌、灵犀狼侠聂星辰、浪子高松!也仅仅这六个人是与坤墟山有关联的,他们的武学超群,除了他们本身的天赋与创造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懂得利用环境的变化来突破武学的瓶颈。武学巅峰之道,在于绵延不断、无限增长,只有透析天时地利者,方能达到巅峰归墟之境。”

鱼邪衣道:“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只是初窥武学门径,尚未能理解武学之道。”

陈禅摇着头,道:“但是你自小生长在云极谷,享有云极谷独特环境十几年的时光。这是凡塵之人无法企及的。对了,你是否了解‘白鱼村的来历?”

鱼邪衣道:“听母亲说,白鱼村的村民是为了避战乱之扰迁徙到坤墟山云极谷的,靠着澄碧湖过了数十年的生活。”

陈禅捋须一笑,道:“你母亲从未告诉你的祖先的来历?”

鱼邪衣抱拳道:“请前辈明示。”

陈禅道:“如果不出老夫所料,你是芷羽族的后裔。芷羽族是一支神秘的种族,拥有神秘的力量与天赋。”

陈禅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谓武学之道也是浩如烟海,博大精深!世人只知天下归宗于中原,天下武功出少林,却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许许多多隐藏在神秘地域的种族与武功。芷羽族是无数神秘种族的其中一支,却也是被战乱打压得最惨烈的一支!原本在中原各地都有芷羽族的存在。芷羽族的人们利用自己的智慧与天赋创造出了很多的留存于世的瑰宝,比如淬剑技法‘火炼天功、比如培育花草的技法‘妙心离空、比如育马的技法‘血饮流花……最令老夫称绝的是他们的武学造诣,与中原武林的武功有所不同,却更为妙义,如‘追光夺风步,强调速度的极限,如‘寻幽探龙剑,强调追根溯源的原始力量……这都是难能可贵的创造!可惜芷羽族已被战乱打压得奄奄一息,几近消失。而你们白鱼村也是为数不多的芷羽族的存在!”

鱼邪衣摇着头,道:“母亲从未告知过我这件事……”

陈禅道:“或许你母亲不想让你有太多的负担……对于光复芷羽族,终究是一场梦!”

鱼邪衣眼中饱含泪水,道:“白鱼村在一夜之间被人烧毁,而我的母亲也被人无情杀害!如果真像前辈所言,我是芷羽族的后裔,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芷羽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陈禅点着头,道:“你的父亲呢?老夫见你从未提起过。”

鱼邪衣叹道:“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开母亲,离开白鱼村。母亲说,父亲到江湖上去了,从此没有再回来……”

陈禅轻轻吐了口气,道:“或许你父亲仍在世上!不过老夫希望的是你能够独立承担起责任,将芷羽族的精神发扬下去,也不仅仅是武功!”

鱼邪衣抱拳道:“是的,前辈!晚辈明白了!”

陈禅起身,他抬头望着鱼邪衣,道:“此刻,在你决战之前,老夫想看看你的剑术!”

鱼邪衣一惊,道:“就在此处?”

“不错!你尽可能地将你最强的剑术施展出来!”

鱼邪衣握紧长剑,道:“是,前辈!”

陈禅几句话便道出了他故乡的来历与背景。鱼邪衣面对这位无所不知的前辈,内心里竟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他从未思考过他心中的剑术之道。他从未诚于剑,那只是他的一种复仇的工具!如今,复仇之心仍旧浓烈,只是对于剑术之道的修炼却在无形之中懈怠。

不管是自小苦练的寻幽探龙,还是出入江湖之中学会的燕式剑术,都在懵懂之间。

他从未觉得学习剑术是如何艰难,或许真如陈禅前辈所言,他体内已深藏云极谷的独特内力,所以任何剑术都能够学会。

直到来到江湖中,靠着手中剑术击败无数江湖豪杰,他才知道自己剑术的厉害之处!

只是,这究竟是靠的独特的内力,还是因为剑诀的威力呢?

一时间,鱼邪衣提剑未展,踌躇不前。

蓦然间,他想起一心禅师给他说的话。

“无念只是空乏其身,无心则是无情所致,若能做到剑与心合,意与情融,才能够有所突破!”

鱼邪衣闭上了眼睛,尽量感受剑与心、意与情的交流。

此刻,他感受到了母亲的笑脸、白鱼村村民的笑脸……然后,穆冰儿天真烂漫的微笑……

温暖的微笑又转眼被无数的痛苦的哭声取代……

“那是仇恨取代了思念吗?”

鱼邪衣嘴角露出了为爱复仇的邪魅笑意,剑也在此刻出鞘。

此刻的剑意里,没有了寻幽探龙的狂野与犀利,没有了燕氏九剑的空无与忘我,只有孤狼望月、寄语苍天的愤世情意!

——刹那间剑影流尘,追光夺风,紧接着便是难以捕捉的玄妙剑意!

待石屋之中,风影停息,剑光凝绝,一阵掌声传入鱼邪衣的耳中。

那是陈禅的掌声。

鱼邪衣定息凝神,单膝跪地,道:“前辈,晚辈剑术拙劣,望前辈指点不足之处!”

陈禅道:“你这情剑是谁教给你的?”

鱼邪衣一愣,道:“晚辈并不知道这是情剑,那只是一个禅师教给我的。”

陈禅道:“昔日灵犀狼侠聂星辰便是情剑的巅峰人物。不过你的情剑似乎还不得要领,况且你也不应该用情剑,而是应该用意剑!”

鱼邪衣道:“意剑?前辈,何为意剑?”

陈禅道:“意者,在于意会,而意会之剑在于‘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何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陈禅道:“那原本是佛理,却可以引申为一种极致的剑术理论。你的经历不多,记忆才恢复,所以对于各方情意未能深悟,所以即使能够通过情意灌输剑意,也未能达到真正的威力!而你最难能可贵,也是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在于,能够通过意向与意境来深悟剑术之道。不仅仅是寻幽探龙,还有燕晓花的三式残招,你都能够通过自己的意会攻破其难关!佛理,空即是色,也就在于此!剑术是色,也是空,你的剑也是空,也是色!”

鱼邪衣脑海之中顿时一片蔚然天海降临,有醍醐灌顶之效。

鱼邪衣道:“前辈,那‘无招破有招是否也是‘空即是色的道理?”

陈禅拍着手,道:“聪明!无招破有招也属于意剑的范畴!不过你的剑,应该要更胜一筹才行,毕竟你的体内充溢着超越凡尘的力量!你根本无需在意对方的招数,而是凭着剑意便能够大破四方!”

鱼邪衣点着头,开心地道:“前辈的意思是说,不论我学的是什么剑术,最终都会融于我体内的力量!所以劍从空境里刺出,穿过色相,最终达到空色无间的境界?”

陈禅捋须一笑,摇头叹道:“难得难得!你真是世间少有的剑术天才!与昔年的聂星辰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鱼邪衣道:“但是晚辈心中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意剑的巅峰是‘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么如果对手也是个使用意剑的高手,晚辈该如何对付?”

陈禅道:“意剑的极致,是‘唯空物色,也就是身处空境,洞悉万物,最终空色无间!即便你的对手也是意剑的高手,但是对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一片空色之物!”

鱼邪衣点头道:“也就是存乎于心,发乎于剑!任他再强,都不过一片空色云烟!所以只要自己的内心不乱,万物空色也不会乱!”

陈禅的开心溢于言表,在他的经历里,曾经遇见过无数的武学天才,上一辈武林之中的顶尖人物——莫小歌的智慧、聂星辰的执著、姚凌仲的独辟蹊径、周鹿扬的孤心造诣,甚至还包括少年刀客邢九晨的孤傲刀法……乃至这一辈的天之骄子神剑叶晨、瀚海独一的魔刀傅天狼、天寻之刀叶溪虹……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青年一辈里,竟然还会出现如鱼邪衣这般天造地设的剑术天才!

——这是武林之福,却也是武林之患!

但是陈禅坚信鱼邪衣一定能够担负起天下苍生的责任!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此后,黑暗再没有侵袭过石屋,有固定的食物从铁门下方送出。

他们似乎也希望鱼邪衣能够在陈禅的指引之下开拓绝妙的剑意!

陈禅内心微微一紧。

“叶晨啊叶晨,没想到你的儿子会遇见鱼邪衣这样的对手!”

八月十三,离决战还有两日,叶溪虹、陆喜鸳与云若幽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杭州城。

这一次,叶溪虹没有刻意避讳梦回酒馆。他们选择在这里下榻。此刻梦回酒馆人流密集,都是身着各色的武林人士。想必都是为了两日后的决战而来。

叶溪虹一行还未走入酒馆,掌柜顾桐已抱拳道:“已为三位准备了三间上房!酒菜也已备足!”

“是何人打点一切?”

顾桐道:“是顾老板!叶少侠大可放心!对了,这是顾老板给少爷留的字条。”

叶溪虹打开:“放心你的朋友的安危,酒馆内,已派人护卫左右!”

叶溪虹点着头,便安心地走入其间。陆喜鸳与云若幽相对一看,也都紧随其后。

酒足饭饱,三人各自回房休息。没过一会儿,叶溪虹便走出房间,竟然未叫陆喜鸳与云若幽,自行走出酒馆,可是云若幽与陆喜鸳却悄然跟随。

“溪虹哥哥要去何处?”

其时,艳阳高照,叶溪虹独自泛舟于西湖之上。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船家好兴致,却不知此刻这位船客无心观景的复杂的心情。

叶溪虹淡淡道:“船家,前方靠岸即刻!”

西湖深幽之处,正是隐乐之地。少了喧嚣与浮躁,多了闲适与隐逸。一声声清雅琴音从深幽之处传来。叶溪虹深悟琴音,只觉得琴音里是孤寂与惆怅。

叶溪虹循着微妙琴音,使出轻功悄然落在一处山庄的围墙之上。

叶溪虹打量着山庄。此刻庄严瑰丽的山庄内,除了朗朗读书声之外,大院里没有什么人影。只是在西苑断剑阁之中,有一个绝色青衣女子正在抚琴。她的身前并没有剑。

——那正是傅月绸。

叶溪虹大喜,从怀里摸出燕尾口哨,迎着清风吹拂起来。口哨之音婉转悠扬,如同归家之鸣唱。啸歌之味与琴音相伴,没有半分违和之感,反而意外的和谐。

一曲琴音作罢,傅月绸将目光稍稍抬起,她的目光扫中了远处围墙之上的叶溪虹,她微微一惊。叶溪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告诉其他人。

傅月绸随即点了点头,只见她脚弓一弹,人便飞了起来,朝着叶溪虹方向飞了过来。

二人同时落在山庄外,脚步却没有停歇。直至转过了两条街,二人才放慢了节奏。

二人走进一座酒楼里,那是家名不经传的酒楼,位置也较为偏僻。

客人很少,却宁静致远。酒满杯,杯在二人手中,碰杯,一饮而尽。

叶溪虹看着傅月绸,傅月绸也在看着他。

傅月绸道:“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约我出来?”

叶溪虹道:“我怕。”

傅月绸道:“怕什么?”

叶溪虹笑道:“我怕羞。”

傅月绸一怔,冷酷的嘴角微微一撇,她倒满了酒,一饮而下。

叶溪虹笑道:“你不问我约你出来干什么?”

傅月绸道:“决斗?”

叶溪虹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请你喝酒。”

傅月绸道:“为什么请我喝酒?”

叶溪虹笑道:“因为我不喜欢一个人喝酒。”

傅月绸道:“天下间那么多酒客,你为什么请我?”

叶溪虹笑道:“你是不是要我和你決斗?”

傅月绸道:“不错。”

叶溪虹笑道:“天下间那么多江湖人,你为什么找我决斗?”

傅月绸咬着牙,道:“你没必要装傻。”

叶溪虹道:“我不是装傻,我也没有说不和你决斗。”

傅月绸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叶溪虹道:“我只是想请你喝酒,别无他意。”

叶溪虹为她斟满了酒。

叶溪虹举杯,一饮而下。

傅月绸没有举杯,道:“你是不是没有胆量和我决斗?”

叶溪虹道:“我确实没有。”

傅月绸很意外,道:“为什么没有?”

叶溪虹道:“我也不知道。”

傅月绸看着叶溪虹,突然举杯一饮而下。

叶溪虹道:“你呢?”

傅月绸道:“不知道。”

叶溪虹笑了,道:“那我们的决斗可不可以暂时搁浅?”

傅月绸很平静,良久,她道:“好。”

叶溪虹笑道:“谢谢。”

傅月绸道:“能告诉我你的真正原因吗?”

叶溪虹喝了口酒,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我没有决斗的心情。”

傅月绸点了点头,道:“你最近在江湖里是不是很有压力?何不学我这样不问世事。”

叶溪虹笑道:“我没办法去学你,我们的姓不同,我是姓叶的。”

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伤。傅月绸点头,给他倒满了酒。

阳光已渐渐西斜,他们之间的这一杯酒是越喝越浓。其间,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们之间其实是不需要语言来沟通的。

他们算是朋友吗?人生一世,能有几个是不需要语言就能沟通的朋友?

二人的目光同时望着窗外的夕阳,夕阳无限好,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最好的景色。

傅月绸道:“我要走了。”

叶溪虹道:“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第十八章 剑中风骨

夕阳西下,叶溪虹与傅月绸在夕阳下奔跑。湖水中,是他们青春如风的身影。

直至来到一处蜜饯铺,叶溪虹才停下。蜜饯铺子坐落在湖光垂柳之中,是一家极为普通的铺子,铺子里却陈列了无数香甜入口的蜜饯果子。

傅月绸微微一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在此等我一下!”

叶溪虹将包好的蜜饯送于傅月绸的手里。傅月绸打开来,一见是心头所爱,便道:“你为何知道我喜欢乌梅干?”傅月绸拿起一枚乌梅干放入嘴里,脸上充满了幸福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叶溪虹倚在湖边围栏处,看着她的笑脸。

他转身望着远处青山,道:“这是你父亲,也是我的师父告诉我的。”

傅月绸吮吸着果肉,忽然淡淡一笑,她也走向围栏处:“他还好吗?”

叶溪虹点着头,道:“师父身体安好,每日饭饱酒足。只是很挂念你!”

傅月绸将果肉吞下,道:“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我以为他只是个武痴!”

叶溪虹道:“师父虽然平时很严厉,话也不多,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很想念你……常常在我耳边说,杭州城的乌梅干是他的最爱,他曾经给他最爱的人买乌梅干……”

傅月绸将乌梅干包好,淡然一笑,道:“那他为何不肯来见我?”

叶溪虹道:“有的人没有来,可是心已回来了。或许是他不敢来面对你吧!”

傅月绸道:“有什么不敢面对的,都多少年了,他以为我会如此想不开?”

叶溪虹看着傅月绸的脸,顿觉她年少的内心里充满了强大的力量。

叶溪虹笑道:“那你想见他吗?”

傅月绸望着远方,摇着头道:“以前的时候,我很想他,但是又很恨他!可是这几年又不恨他了,总觉得他很可怜。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为了一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在争斗……想想都觉得无趣!”

叶溪虹心头一沉,道:“或许在老一辈的江湖里,武功的高低,‘天下第一的名头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傅月绸摇头道:“在我眼里,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还不如这颗乌梅干!” 她说罢又拿起一枚乌梅干放在嘴里。

叶溪虹笑了,道:“还有两日,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是你母亲的生日?”

傅月绸微微一惊,道:“也是他告诉你的?”

叶溪虹从怀里摸出一个精美的布袋,送于傅月绸的身前,道:“这是师父特别托我送给你母亲的礼物。”

傅月绸接过,她打开布袋,见是一支碧玉珠钗,她顿时满意,将珠钗收好。

“他自己为何不亲自去送?”

叶溪虹道:“还是不敢去面对吧!”

傅月绸轻轻一叹,道:“抛妻弃女都敢做,却不敢面对,这种人真是可怜!”

叶溪虹点着头,道:“你母亲现在还好?”

傅月绸道:“我也已许久没有见过她,她一个人暗自神伤,怎么可能好?”

叶溪虹道:“我相信不久将来,师父会回来与你们母女团聚的!”

傅月绸怔道:“谁稀罕!”

叶溪虹笑着道:“总有人稀罕的。”

清风扬起柳絮,飘入湖光之中。湖光里,那些熟悉的刀光剑影此刻都已黯然失色。

两代人的刀与剑,爱与恨,此间如万千柳絮,皆化作思念飞入远方。

西子湖畔,无剑山庄,叶溪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傅月绸道:“你还是不进去坐坐?”

叶溪虹的表情很复杂,道:“我不进去了。”

傅月绸的表情更复杂,她道:“那……你保重。”

叶溪虹点了点头,道:“你也保重。”

“谢谢你的乌梅干!告诉他,也谢谢他!”叶溪虹躬身道,“也感谢你。”

傅月绸飞身而入进入庄园围墙之内。

离开时,叶溪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望向無剑山庄里的一座小楼上。小楼上有个寂寞的老人,寂寞得连最珍爱的宝剑也抛弃的老人。叶溪虹远远望着小楼,几度想敲门而入,却还是未能打开心门。

他狠下了心,终于迈开了脚步。

也就在这时候,遥远的小楼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很沧桑,很悠远的叹息声,但他已听不到了。

离开无剑山庄。叶溪行至竹林深幽之处,这时一个人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溪虹猛地回头,只见云若幽一脸生气地看着他,而陆喜鸳却在远处抱着腰一脸怪笑。

“你们怎么来了?”

只见云若幽嘟囔着嘴道:“好啊,你个臭叶子烂叶子竟然背着我们和女人幽会!”

叶溪虹一脸苦笑,道:“真是服了你们了!”

陆喜鸳走近笑道:“你最好快给云姑娘解释清楚,不然的话,她会烦到你决战的时候!”

叶溪虹正要开口,忽然一声拔刀声从他的背后传来。

“溪虹哥哥!小心!”云若幽飞身挡住了刀光,倒在了地上!

叶溪虹如坠冰窖之中,整个人冻结!他怎能料到此间的变化!

黑暗里刀已入鞘,叶溪虹身畔的云若幽已奄奄一息,鲜血从她的胸膛处涌出。

叶溪虹抱着她的身体,按住她胸膛的伤口,瞬间封住她的穴位。并为其运功续命!

“若幽!若幽!挺住!”

云若幽一脸开心,道:“溪虹哥哥!刚才那个女人……你们什么关系……”

叶溪虹眼泪流下,道:“普通的朋友!很普通!”

云若幽道:“如果你哪天要是有真正喜欢的人了……一定要告诉我……我……”

叶溪虹点着头,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一定会!”

云若幽点着头,道:“可惜……不能够等到那一天……”

云若幽的眼睛轻轻闭上,宛如星星被乌云遮掩。

感觉到云若幽的脉搏还尚存一息,叶溪虹道:“臭鸳鸯!赶快把云姑娘送入无剑山庄!让叶老头儿救她!”

陆喜鸳点着头,抬起云若幽的身体:“你呢!”

叶溪虹没有回应,他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入黑暗之中。

叶溪虹的身影在月光之下飞驰,他的心也在飞驰,他握刀的手却磐石一般镇定。

他的眼睛里隐约见到一条黑影。,那黑影手上似乎也拿着一柄刀!他追着黑影蹿入一密林中,黑影忽然停了下来,他停在了一条小溪旁。

月光普照,小溪中泛起了银白色的光亮。那黑影身上似乎穿着夜行衣,所以看不见他的本来面目。

叶溪虹咬牙道:“你是谁?”

黑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黑衣人的刀出鞘,出鞘声很响亮。黑衣人将刀举向了天空,刀光映着明月,明月的光亮似乎已黯然失色。他举着刀一动不动,那模样仿佛在对着明月膜拜。

难道那柄刀正在吸取明月的精华?

叶溪虹握紧了刀,他忽然不敢动弹。这种让他不敢动弹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因为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没有杀气,没有戾气,甚至感应不到他手中那柄刀的刀气!

为什么?

这时,那黑影开口了:“你为什么不拔刀?”他的声音很阴沉,听不出其年龄几何。

叶溪虹腰畔刀出鞘,他没有出击。

黑衣人道:“两柄刀都已出鞘便不存在着隐藏招数,这样才算得上公平。”

叶溪虹没有说话。

黑衣人笑道:“还是舍不得用你的左手刀?”

叶溪虹道:“对付你,你还不配我的左手刀!”

黑衣人冷笑道:“很好很好!”

叶溪虹咬牙道:“我只问你一句话,燕小青与律青川是不是你杀的?”

黑衣人笑道:“不错,是我杀的。”

叶溪虹道:“为什么?”

黑衣人笑道:“因为只能这样才可以看清楚你的刀。”

叶溪虹咬牙道:“要看我的刀拿去便是,为什么要伤人命?”

黑衣人笑道:“因为世人都说你叶溪虹的刀法无匹,可是你这个人却没有杀气。一个人的刀法再好,假如连最基本的杀气都没有,他的刀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我就是要逼出你的杀气,看看你的刀法究竟能到达什么程度。”

叶溪虹握刀的手顿时青筋暴起,他稳住心神,道:“你是风光会的人?”

黑衣人笑道:“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看看你的刀!”

叶溪虹手中的刀出动!他心中的郁气随着这柄刀而释放出来!他使出了全力!他的这一刀已等了太长的时间!

黑衣人不动,他还是举着刀,背着身。叶溪虹的刀已劈向黑影的脊背!这一刀的精神和力量都是世间少有的!

鲜血顺着叶溪虹的刀流下,可是黑衣人不为所动。

叶溪虹再次手起刀落,鲜血喷出,可是黑衣人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莫非他不惧皮肉痛楚?

忽然,黑衣人的刀落下!“叮”的一声响,所有动作停顿下来。

溪水中的银白色光亮不见了,明月已隐没,风轻轻地吹了起来,吹动着叶溪虹手中的刀。

风力很小,可是叶溪虹手中的刀却被风吹断!

黑影的刀已回鞘,没有任何声响。黑影的脚步走了出去,他的声音却飘了过来:“我很失望,我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杀了几个人,可最后看见的却是这样一柄刀!你退步了!老兄!”

叶溪虹咬牙道:“你究竟是谁?”

黑影神秘地道:“我们是朋友。”

叶溪虹一愣,道:“什么朋友?”

黑影笑道:“仔细回忆你的童年,我们曾经交过手!”

黑影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他的人便已在数丈之外!

可是他的声音没有消失:“希望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那一天,我能看见你真正的刀!”

此后便再无声音传来。

“我们是朋友。”

“仔细回忆你的童年,我们曾经交过手!”

童年……朋友……

风铃谷。酷暑。

叶溪虹一刀劈向瀑布,水流依旧流淌。

他这一天已挥出了三万零两百七十二刀,傅天狼规定的任务却是五万刀。

他在谷里已呆了整整八个年头了,八岁的他已是伤痕累累,他已不知流了多少汗,多少血。他从不埋怨,他握刀的手已磨出血,可是他咬牙挺了下去。

一颗石子猛地击向他的头。叶溪虹大叫一声疼,他喝道:“谁啊?”

一个黑衣少年突然从一石碓里蹿了出来,他的左手上也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

叶溪虹道:“你是谁?”

黑衣少年道:“我是我!”

叶溪虹道:“你怎么进来的?”

黑衣少年笑道:“走进来的。”

叶溪虹道:“你干什么来的?”

黑衣少年道:“我比武来的。”

叶溪虹道:“比什么武?”

黑衣少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也是用刀的?”

叶溪虹道:“你没眼睛啊?”

黑衣少年亮出了刀刃,道:“来!看是你的刀厉害还是我的刀厉害?”

黑衣少年出击,猛虎出笼一般。叶溪虹不动,刀也不动。

当的一声响,刀断为两截。

黑衣少年握着两截断刀走了,他回头说了一句话:“我们下次再比!”

叶溪虹露出了笑容:“我等你!”

叶溪虹没有问他怎么进的风铃谷。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太多的心机。

有了第一次比武,也就有了第二次。春去冬来,二人已比试了七十场。

叶溪虹整整胜了七十场,黑衣少年却整整输了七十场。

这个时候,叶溪虹已是十二岁了。黑衣青年只比武,比完武他便迅速离开,决不逗留。

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身世一切都是个谜。

他带着他的刀离开了风铃谷。

他离开前的话让叶溪虹很深刻:“只要刀在你手上,就别停止練刀。我永远不会停止,希望你也不会!”

那是叶溪虹最后一次见到他。事后才知道,黑衣少年是傅天狼找来的,目的是为了考察叶溪虹的刀法。叶溪虹曾问过傅天狼黑衣少年的来历,傅天狼并没有回答。

这也是叶溪虹在风铃谷的一个未解开的心结。

转眼间,叶溪虹已二十八,在江湖上的漂泊生涯让他逐渐忘却了这段儿时的回忆。

难道,他真的是那个黑衣少年?

叶溪虹倒下,他的精神几乎崩溃!刀断不要紧,可是他连对方的刀法都没有看清!

他手心里空空的,他现在手里只有风,可惜风是握不住的!

他对不起傅天狼,更对不起他自己!他出道至今从未败过,可是这一战他败了,他没有任何的保留,他使出了全力,可是他败了!

他对自己的刀法很有自信,很有把握,他的刀法赋予他强大的精神力量!可是在刀断的那一刻,他的精神来源没有了。

可是他决不能倒下,因为此刻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救!

叶溪虹冲入了无剑山庄,直直闯入无剑阁之中。

无剑阁外,陆喜鸳与傅月绸都在焦急地等待。

陆喜鸳看到叶溪虹的到来,面带愧疚地道:“叶前辈正在为云姑娘疗伤!”

叶溪虹咬牙推了陆喜鸳一把,道:“叫你保护好她,你做了什么?”

陆喜鸳倒在地上,道:“云姑娘担心你!想看看你去何处,我又拉不住她!”

叶溪虹摇着头,用手指指着他,却又甩手而去,走入门前,想敲门,又忍住。

叶溪虹对着陆喜鸳道:“要是若幽有什么不测!看我不……”

陆喜鸳咬牙不语,心底也是担心不已。

傅月绸淡定自若,她又拿起一枚乌梅干送入嘴里,道:“别担心,相信你父亲!”叶溪虹向着傅月绸点了点头。

云雾缭绕,月圆若缺。

房门吱呀之声打开,叶溪虹连忙走入其前。叶晨看着叶溪虹,叶溪虹看着叶晨。

叶溪虹挤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她……她怎么样……”

叶晨一脸疲惫,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径直走入庭院,没有回头地道:“我还等着喝媳妇的茶,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她走了……”

叶溪虹冲入门内,陆喜鸳也进入其中。只见云若幽躺在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却正用一双星月一般的眼睛看着叶溪虹。叶溪虹握紧她的手,道:“你没事就好了!下次可不许这个样子了!”

云若幽轻轻摇着头,欣慰地道:“那个女人是你的谁啊?你为何要送她蜜饯果子?我也要吃!”

叶溪虹一笑,道:“不管多少蜜饯果子,我都给你买!”

云若幽怔道:“但是不要乌梅干!”

叶溪虹道:“好好好!不要乌梅干!”

陆喜鸳这才吐了口大气,心下石头落地,道:“要是你真出什么事!你的叶大哥肯定要把我给劈了!”

叶溪虹道:“你还敢说!你怎么保护她的!”

陆喜鸳吐了吐舌头,道:“是是是!我的错!我走我走!”

陆喜鸳说罢便笑着离开。

叶溪虹看着云若幽,为其盖好被褥,轻声道:“为何如此勇敢?真不怕死吗?”

云若幽摇着头,道:“我不怕!我只怕你离开我……”

叶溪虹心下愧疚不已,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云若幽开心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哦?”叶溪虹点了点头。

云若幽伸出小指头,道:“我们拉钩!”叶溪虹微微一笑,也伸出小指头。

“拉了钩,就不能改了哟!”

“好好好!”

云若幽嫣然一笑,道:“对了!我现在是否有资格成为如意潜龙了?”

叶溪虹道:“有机会我带你去墨千宫见见少宫主。”

云若幽道:“你说话算话哦!”

叶溪虹点着头,道:“你好生休息。”

叶溪虹转身,云若幽道:“你去见见你父亲吧……他其实很挂念你!”

叶溪虹回头看着云若幽真挚的脸庞,向她点了点头。

清幽,雅静的小楼。

一位发丝如雪的老人正背负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痴痴地出神。

画卷里是一位正在溪边浣洗长发的绝色美人。

画卷里,有叶晨为其题的诗:“星月绣娥眉,彩蝶砌双瞳。碧湖凝玉脂,云河作霓裳。御风云遮幕,举琴入天音。一笑百花开,一叹千古愁。”

小楼石桌上还有一只酒壶,两个酒杯。叶溪虹握紧左手刀走入其旁。

“坐!”

叶溪虹依言而坐。叶晨转身也缓缓坐下。他望着画卷,心中一紧,咬牙道:“她此刻在何处?”

叶晨眉目之间微微一皱,然后又释然,他倒着酒,道:“她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酒满杯。叶晨举杯而下,叶溪虹却迟迟没有举杯。

叶晨微笑道:“你还在恨我?”

叶溪虹淡淡一笑,才举杯一饮而下:“还是谢谢你救了云姑娘。”

叶晨道:“为何不好好保护你身边的女人?”

叶溪虹反问道:“你又为何不好好保护你身边的女人?”

叶晨无言以对,叶溪虹却也接不下去。叶晨斟酒,开口道:“明日之后,你会有一场决战!准备好了吗?”

叶溪虹道:“我怕我会输。”

叶晨有些意外,道:“你最自信的便是你的刀,为何此刻轻言放弃?”

叶溪虹举杯,刚到嘴边,又放下,道:“一个时辰前,我才败给一个人。”

叶晨道:“是谁?”

叶溪虹道:“那个人也是使刀的。”

叶晨道:“他用的是什么刀法?”

叶溪虹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他身中我两刀,却像是毫无知觉!”

叶晨沉吟着,道:“会不会这个人天生就没有痛觉?”

叶溪虹道:“那此人就相当可怕了!”

叶晨道:“你也会有害怕的人?”

叶溪虹道:“其实一个人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我的力量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叶晨微微一叹,他缓缓起身,他背负着双手望着明月。

“当我手中有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那是我最强的姿态,能够寄语苍生,能够平定心湖之乱,能够抵挡一切的力量,甚至幻想着能够给身边的人一份安定与从容,可是最后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悸动与徘徊。那时,我心中有梦,充满了夺天斗地的念头,可惜未得尝胜利的喜悦,却得到了空无与孤寂。如果没有酒,兴许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叶溪虹看着他苍老疲惫的身体,心中的话语欲言又止。

“我终于明白,剑不是所有,它可以赢得尊重、赢得荣耀,可以让青春在剑羽流光里酣畅流离地挥霍而不觉得懈怠,可是没想到最后却输尽了我整个人生!此刻我多希望用前半生的桀骜不驯、潇洒不羁,换我后半生的细水长流、妻儿在侧。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就算你永远不回家,那或许便是对我最好的惩戒!”

叶溪虹强忍着道:“我并非不想回来,只是我不知道回來的理由……”

叶晨身体微微颤抖着,点头道:“你其实可以不回来,无论你在何处,何时,心中有剑便可以了。”

叶溪虹并不是很懂,道:“何谓‘心中有剑?我一直都是用的刀啊!”

叶晨转身,他的眼眶里有泪光闪烁着。

“剑与刀终究不同。剑在年少时是清远使者,时值中年化作了明雅君子。刀在年少时是轻狂斗士,中年时却是斗兽猎人。剑走轻灵,刀重刚猛。随着年岁递增,难道你想寄望你手中刀永远狂野难驯?”

叶溪虹微微一笑,道:“所以在你心中,还是希望我用剑?”

叶晨摇着头,道:“非也。即使狂刀无束,也终究归于你心中那无畏无惧的力量!我说的‘心中有剑,是让你铭记家魂与君道!”

叶溪虹似乎明白了一些,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用剑中风骨来锤炼我的刀?不会让我刀中的戾气离乱我的心胸?”

叶晨双眼充满了明光,为叶溪虹斟酒,举杯,叶溪虹也举杯。

叶晨将酒杯送于桌前,叶溪虹迟疑着,终于将酒杯轻轻送出。

酒杯碰撞在一起。这是久违的脆响,刹那间化作飞星散入天野明空之中。

叶晨笑了,其双眸里流下了欣慰的眼泪。叶溪虹也笑了,只是强忍着眼泪。

叶晨道:“原本我想看看你的刀法,可是此刻我不用看了。因为剑已在你的心里!”

叶溪虹点着头,道:“原本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刀法,不过已不用给你看了。因为你已经明白我的刀意了!”

叶晨微笑着道:“决战时,不用忌讳对手的一切,不用在意他上天入地的剑法,你只要稳住心胸便可以了。”

叶溪虹道:“我并不在意,就算是输,我也会畅然地接受。或许这就是我和你之间最大的不同。其实你也不必过分介怀以往,在我眼里人生没有对与错,只有是与非、爱与恨、抉择与徘徊,不是吗?”

叶晨一时迷惘,他年少时若能有叶溪虹这般心境,或许早就能够放下剑,得享天伦,最终虽然放下了剑,满手空无,却仍然太晚了。

叶溪虹起身准备离开。叶晨道:“我在这里等候你的消息,不管结局是胜还是输!”

叶溪虹回眸一笑,似乎天野星光都坠落在他的双眼里:“到时候,我要喝最好的酒!”

看着叶溪虹行路而去的背影,叶晨打开手心,缓缓又将五指握在了一起。

他握住了什么呢?或许已不再是空无与孤寂,而是失去的青春与岁月。

在他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宁愿孤单,也不要无趣”的时代,一生只为刀光剑影的尊严与荣耀,常常把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话放在嘴边、流于风中,那时他并不知道悔恨这两个字是什么。时至如今,他才慢慢懂得孰轻孰重。

——人生一世,若流星飞逝,与其孤傲妄为放纵所有,还不如敞怀痛饮慰藉心胸。

——可惜岁月太短,顿悟不够。

不过他却从叶溪虹的身影里,看到了清隽致远的明光,那是他不曾拥有的力量!

叶晨举杯,他向着远方,轻轻呼唤着:“天狼兄,恭喜你有此好徒弟!”

远方,那不曾企及的远方。

那同样孤寂空无的老人,他是否也能够感受到那道清隽致远的明光呢?

第十九章 决战前夕

八月十四,清晨,艳阳天。叶溪虹来到云若幽的房间。云若幽还在沉眠。

他将买好的蜜饯果子放在了她的枕边,看着她伤痛无碍的神情,心底也松了口气。

陆喜鸳倚在门口,待叶溪虹关好房门才轻声道:“你要去哪里?”

叶溪虹拍着陆喜鸳的肩膀,道:“你只需保护好她的安全!”

“明日,我会去为你助战!”

叶溪虹道:“有你在,我反而分心!”

陆喜鸳欲言又止地看着叶溪虹。叶溪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嘴角一扬走出无剑阁。

悠扬的琴音飞旋在断剑阁的上空。叶溪虹走近其间,看到傅月绸在抚琴。琴音巧巧停顿。余音却仍在叶溪虹耳边萦绕。

叶溪虹微笑着道:“你这琴技是跟谁学的?”

傅月绸道:“是琅琊山溪山先生教我的。之前她曾经来过这里。”

叶溪虹恍然道:“怪不得如此高妙!”

傅月绸心领神会地道:“你是来向我告别的?”

叶溪虹道:“希望你平时多照顾他!”

傅月绸微微一惊,道:“你是说叶前辈?”

叶溪虹耸耸肩,道:“少让他喝酒。”

傅月绸点着头,道:“你应该亲自告诉他!”

叶溪虹道:“有你在就好了!”

傅月绸按住琴弦的手微微一紧,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叶溪虹嘴角一扬,道:“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只是没有彻底地离开。”

叶溪虹离开,傅月绸目送他走远,心中平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叶溪虹走出无剑山庄,没有再回头。他泛舟于湖,惬意地躺在其中,正仰天深深呼吸着,只觉得碧海云岚,青柳红花都美妙无方。只是平时不懂得欣赏。

此间船歌悄然响起:“浦边梅叶看凋落,波上双禽去寂寥。吹管曲传花易失,织文机学羽难飘。雪欺春早摧芳萼,隼励秋深拂翠翘。繁艳彩毛无处所,尽成愁叹别溪桥。”

蓦然间,叶溪虹听到这首歌,忽然感慨起来。这是唐诗人李绅的诗作《重别西湖》。

在很小的时候,傅天狼曾教过他这首诗。

全诗写的是李绅再次离开西湖的感触——用春花造雪写伤情,用鸳鸯禽鸟写离别。

叶溪虹坐起身来看着船夫,饶有兴致地道:“你会看相?”

船夫捋须道:“不会!”

叶溪虹道:“那你怎知我此刻的心境?”

船夫摇着撸,道:“少侠大清早便匆匆而行,若非离别便是远行,老夫也不过是无心插柳罢了!”

葉溪虹笑道:“好一个无心插柳啊!”

舟行靠岸,叶溪虹作别船家,径直向长街远方而去。

叶溪虹穿街过巷,直到瞅见土墙黑瓦、竹篱田埂,听到朗朗读书声,他才停下了脚步,轻轻推开了柴门。

“胡涂老爷子、胡闹小弟弟,好久不见!”

一个白衣老者正在田埂里劈着柴火,在他的旁边,一个扎着朝天辫的青衣小童还在读书。

他们一见叶溪虹,便惊喜地道:“你怎么想起跑我这里来了?”

“是溪虹哥哥!”

叶溪虹嘴角一扬,道:“怎么?我就不能来了?”

白衣老者拍了拍手,道:“你肯定又来睡觉了!”

“对啊!还是胡老爷子深知我意!”

于是叶溪虹二话不说便进屋睡起觉来。

青衣小童对着白衣老者说:“爷爷,溪虹哥哥最近肯定是累坏了!”

白衣老者点着头,扔掉斧子,对小童道:“要读书啊,去外边读!等他醒了再回来。”

青衣小童点着头,抱着书本便蹦蹦跳跳地离开。

白衣老者听着叶溪虹的打呼声,欣慰地摇了摇头。

——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吵不醒叶溪虹。

——谁又会猜到叶溪虹在这个偏僻的民屋里睡觉呢?

白衣老者姓胡,单名一个涂字,而他的孙子叫胡闹。他原本有个儿子叫胡海,可是在数年前在林野间被绿林强盗杀害,若非叶溪虹及时出现,胡涂与胡闹也会没命。胡闹的母亲在很早便得病去世了,叶溪虹感念这一家子生活艰难,一直有所接济。

叶溪虹是他们爷孙俩的恩人,爷孙俩无以为报,每次叶溪虹前来,都希望用最好的食材招待,叶溪虹只盼着粗茶淡饭即可。

到得午时,胡涂还未敲门。叶溪虹便推开房门而出。

他伸了一个懒腰,左手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叶溪虹狗鼻子一般地在空气里嗅着,嘴馋地道:“是那白面馒头?是那盐水豆腐?还有腊肉?”

胡涂点着头,在他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有着歉意的笑容。

“真的是粗茶淡饭,不要见怪!”

叶溪虹与胡涂、胡闹俩爷孙围坐在竹篱旁边,啃着白面馒头,吃着盐水豆腐、咸菜腊肉,顿时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滋味!

叶溪虹从怀里摸出一壶酒来,那正是“英雄归”的高老板送给他的“或跃在渊”的美酒。

叶溪虹笑道:“胡老爷子,再拿两个酒杯来,我们一起喝!”

酒壶开封时,酒香飘散在院落里,也沉醉在风中,钻入胡涂与胡闹的鼻腔里,这爷俩还未喝似乎便已醉了。

于是叶溪虹拿着酒壶,与胡涂胡闹俩爷孙喝酒。此间欢声笑语美妙无限,好过世间千万年!

西子湖畔,无剑山庄,敲门声急促而响亮。

迎客剑童打开门,只见来者是一位白衣少年剑客,其品貌俊朗,身材高挑,眉宇之间充满了浩然正气。

迎客剑童抱拳道:“敢问这位少侠尊号?可有邀请帖?”

白衣少年抱拳回礼,脸色愧然地道:“在下苏州城明玉山庄石京梦,冒昧打扰,未曾拜帖,只是在下心中顾念您家少爷叶溪虹,望您及时通传!”

迎客剑童恍然道:“原来是苏州城明玉山庄少庄主,幸会幸会。只是不凑巧,少爷今晨便离开,实在抱歉。”

石京梦失望不已,忙躬身谢礼,道:“敢问您家少爷的去向是何处?”

迎客剑童摇着头,道:“少爷昨夜也是第一次入住山庄,在下也确实不知少爷的习性与动向,实在是抱歉了!”

石京梦只好牵着马离开,却仍不住回望无剑山庄。此时,陆喜鸳闻声而出。

“石头!”

石京梦猛地回头,一见是陆喜鸳,开心地奔跑过去,道:“陆大哥真是好久不见,您可知道叶大哥去何处了?”

陆喜鸳抱着双手,道:“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客气!做人呢,要向你叶大哥那样,潇洒一点!知道了吗!”

石京梦点着头,道:“是,陆大哥!”

陆喜鸳道:“你这么急找烂叶子干吗?”

石京梦握紧长剑,汗水从额头流下,道:“这几日,我听说了江湖上的事了!明日那天外之剑鱼邪衣要挑战叶大哥!我很担心他,所以想来看看他!”

陆喜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算你有心!烂叶子啊,你就甭担心了他了!指不准他现在又去哪个地方喝酒去了!”

石京梦略微宽心下来,道:“叶大哥安好便是最好了!谢谢陆大哥!”

陆喜鸳道:“对了!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色鬼冷子蝶怎么没来?”

石京梦道:“我本来也想着和冷兄一起来的,可是我去冷梅山庄的时候,他并不在山庄之内,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陆喜鸳摇着头,笑道:“你怎么能去冷梅山庄找他呢!应该去各大青楼找他!”

石京梦脸微红,道:“陆大哥所言……极是!”

陆喜鸳哈哈笑了起来。石京梦抱拳作别,陆喜鸳凑近其耳边,悄声道:“最近风光会东山再起了,你和冷子蝶都要小心!尽量躲避这阵风头!千万不要让你的叶大哥为你们分心了!”

石京梦忙道:“是!多谢陆大哥告知!等明日叶大哥决战之后……我便速回苏州城!”

石京梦跨马而上,向陆喜鸳告别。陆喜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们江湖再见!”

“再见!”

陆喜鸳望着石京梦绝尘而去的身影,不由得赞叹起来。或许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般青春似水的美好年华!

陆喜鸳又摇了摇头,道:“青春的尾巴还在我身上,要努力抓牢了!”

陆喜鸳握紧了拳头,这时,一阵盈盈笑声传来,云若幽在剑童的搀扶之下来到门外。

陆喜鸳撇嘴道:“伤还未痊愈,你就想游山玩水了?看你‘溪虹哥哥不收拾你!”

云若幽的手里还拿着蜜饯果子,她拿起一颗送到陆喜鸳的嘴边:“不仅仅是青春的尾巴要抓牢!属于青春的果子也要吃到!”

陆喜鸳转过头:“我才不吃!”

云若幽笑道:“不吃拉倒!臭鸳鸯!”

陆喜鸳倚在门栏处,望着远处湖光倩影,忽然道:“有时候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跟着烂叶子呢?他既没有我英俊,又没有我有钱,还有可能随时死于非命,你们女生不是都应该喜欢我这样的吗!”

云若幽抿嘴一笑,道:“你很高,又富有,还很俊朗,不错!我承认!你比他什么都好!但是溪虹哥哥只有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就让我喜欢了!”

陆喜鸳回头,很好奇地道:“哪一点?”

云若幽拿起一颗酸梅,道:“就比如这一点,决战前还给我买蜜饯果子!”

陆喜鸳一愣,道:“就这一点?”

云若幽将酸梅放入嘴里,神情满是酸爽之味,她道:“还有一点……”

陆喜鸳道:“哪一点?”

云若幽道:“不告诉你!”

陆喜鸳索然无味,拂袖而回。云若幽哈哈笑了起来,伤口一痛又苦不堪言。

陆喜鸳却笑了。

鱼邪衣醒来。他的剑仍在。他的记忆也在。这几日的时光匆匆而逝,他的剑意却一日千里。

透过烛火,鱼邪衣向琉璃石板下的陈禅问好。陈禅未醒,还是不愿醒呢?

鱼邪衣跪拜行礼,道:“前辈,感谢您的孜孜教诲,晚辈无以为报,请受晚辈一拜!”

陈禅仍未醒觉,忽然石屋里起了风,四面墙上的灯烛瞬间熄灭。黑暗再次袭来,让鱼邪衣措手不及。

可是一道剧烈的光芒从黑幕里掀开,铁门打开了,从铁门望出去,远方是青山绿水,一派生机盎然、郁郁葱葱之感!

鱼邪衣道:“前辈,我这就要离开了!”

陈禅依然没有回应。

直到鱼邪衣握紧长剑离开石屋,走入了苍翠光影之中,陈禅才微微睁开了眼睛,捋须道:“愿你一路安好,忘记我这个糟老头吧!”

这句话鱼邪衣已听不见了。

虽然陈禅与鱼邪衣相处时日短浅,但是却有了某种微妙至深的友谊。或许在陈禅生命的最后的時光里,再也遇不见鱼邪衣这样纯粹的江湖小子了。

陈禅也衷心希望,他最后一手培养的这个小伙子,能够有心怀天下苍生的志向!

——离别总有伤情时,在他的心里,最好的离别,便是不见。

鱼邪衣握着长剑,面对着万里青山,千里绿野,一时间感慨万千,恍如隔世。

可是他此间的内心却无比敞亮。剑随心动,气任心游,毫无半分逆反之感。

而眼前的光景就好比他理解的剑意——空即是色,色也是空!

鱼邪衣看着全身上下的刺青。当他看到属于“穆冰儿”的刺青时,阵阵疼痛酸楚之感还是溢满心头。

而他看到“朋友”、“杭州城梦回酒馆”时,又有了久违的温暖之意。

他知道这个在杭州城梦回酒馆的朋友是谁!

“仇人是用刀的!”

——这个朋友也是用刀的,但是他决不是他的仇人!

一匹骏马向他疾驰而来,停靠在他的身边。鱼邪衣跨马而上,他扬剑拍马而行。

——在他往昔的回忆里,是苦难与伤痛,而他未来呢?他希望是快乐与逍遥,就像他心中的那把刀一样。

美如风铃的拔刀声!

“你还记得我的刀吗?还记得我拔刀声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

苏州城外天平山,千里枫扬,若雪飞尘。

对于他而言,失忆算什么!其实最痛苦的应该是失去感知与痛觉。无情并非出自本意与初衷,而是后天养成,身体在强迫他接受这一切。

叶溪虹心定如山,透过心眼透析其力!他随心而为,顺力借力!

他脚弓一弹,准备迎接风暴!他整个人飞入前方剑气风暴之中!

刀光隽永致远,剑影风卷残云!

叶溪虹一刀劈入风暴之中,风暴没有任何的变化,直至剑气风暴将叶溪虹整个人卷入其中。

“哧哧哧”,无数的穿刺的声音传来,叶溪虹的身体各个部位已被刺中!鲜血飘洒其间。

叶溪虹没有定身,顺着风暴而行,直到在剑气风暴里,看到了鱼邪衣握剑的手!

叶溪虹举刀奋勇而前——那就是风暴的中心!风眼之所在!

就在叶溪虹以为靠近风眼源头之时,鱼邪衣的手突然不见!他的身影又已消失!

风暴止息,叶溪虹腾挪斗转落地。他的肩膀、胸膛、手臂都已被剑气擦破!所幸未刺穿皮肉!

笑声从叶溪虹的背后传来。叶溪虹转身回头之时,看到了鱼邪衣潇洒邪魅的笑容。

叶溪虹手中刀趁势出击,刀光若酒,畅意满怀,顿时飘洒入尘埃!

一连串爆发式的挥刀猛进,却自始至终未能劈中鱼邪衣一丝一毫的身影。

——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鱼邪衣的剑术与身法为何会有如此诡异莫测的变化?

——仿佛面对幽灵鬼邪一般!

叶溪虹数刀劈空之后,叶溪虹竟已失去了攻击的信念!

便在此时,叶溪虹只感觉鼻腔里、胸膛之间,出现了莫名绝冷的寒意!

鱼邪衣的剑随后刺入他的肩胛——他是如何出现的?

叶溪虹没有看清他的剑影!

剑已拔出,鲜血落入空中,叶溪虹忍痛向着前方挥刀劈砍,可是鱼邪衣又已不见!

叶溪虹和着漫天血落,加重了手中刀的力量,一刀刀劈入无间空隙之中!

可是刀刀劈空,却仍然未能捕捉到鱼邪衣那鬼魅幽灵般的身影!

叶溪虹刀意又已用老!肉身体力也有限,就在叶溪虹劈空回刀的一瞬间,鱼邪衣出现,他的剑刺入叶溪虹的右腿之中!

刺痛感在加重,叶溪虹一刀挥出,可惜再次劈空!

——叶溪虹不禁感叹,那真是可怕的剑意!

叶溪虹咬牙腾挪而起,也以万变身影抵御鱼邪衣的无影利剑!

可是他感觉到,无论他如何快,都难以追赶上鱼邪衣更为迅猛的身影!

——他的左手臂也被鱼邪衣刺中!

鲜血流下,叶溪虹落地。他强迫自己屏息凝神,可是就在这个刹那,鱼邪衣的身影再次降临!

——好似一片月光,当你看见月光的时候,便已躲不开了!

叶溪虹右手臂也被刺中,剧烈的痛楚让他差点丢掉了刀!

叶溪虹疾步退后,可是鱼邪衣开始极速猛攻!即使迫于眉睫近在眼前,叶溪虹也看不清他的剑是从何处穿刺而来!

他的前方有无数条剑影,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极限剑意?

可是什么是极限剑意呢?是突破了速度的极限,还是达到了剑意万变的极限?

——武学之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极限!可是如果连最起码的速度都比不上对手,该当如何还击?

——鱼邪衣的力量源在何处?为何他的体力如此充沛?

无数的剑影纷沓至来,叶溪虹全身已多处受伤,血流不止。叶溪虹没有任何手段与机会让鱼邪衣停止他的猛攻!

——鱼邪衣不畏招式的精妙,無惧刀气的生猛!

——那他的剑的弱点在哪里?难道这世上真有无懈可击的剑术?

——与其背腹受敌,被无限穿刺,还不如忘却疼痛,反转而前!

速度,叶溪虹没有,杀伤力与体力,他此刻也都已处于下风!

——唯有拼心力!

可怕的是鱼邪衣竟然仍没有一刻停歇。猛烈的剑风袭来,将叶溪虹刀气聚集的力量全部吹散。叶溪虹手腕与手臂再次受袭,手中刀的力道直线下降!而叶溪虹感觉到,鱼邪衣的剑中的力道仍在增长!

无情的剑刃又一次刺穿了他的左手臂。叶溪虹怒吼着,滚地而逃。鱼邪衣仍未停止进攻,他朝着叶溪虹继续穿刺而来!

叶溪虹此刻已看不清空中是飞尘还是鲜血,他的大脑出现了空白之感,他已分不清剑影来袭的方位!

叶溪虹全身已中剑无数,可是他却不曾倒下,就在叶溪虹无力抵挡的时刻,鱼邪衣腾空而起,朝着他的胸膛穿刺而来!

这是致命的一击,叶溪虹此时却闭上了眼睛!

——“心中有剑”,什么是心中有剑?

——那是剑中风骨!

再睁眼看鱼邪衣的剑,那是否藏着风骨?在他的剑里,是速度与力量!但绝没有风骨留存!

他凭着什么去驱使他的剑?对了,是仇恨!他正是用仇恨来驱使他的剑意!

叶溪虹挥刀画圆,如若坚盾,逼迫鱼邪衣改变这带着致命穿刺的一击!

可是鱼邪衣的剑没有任何的改变!

一剑刺入,它穿透坚盾,直抵叶溪虹的心胸!

叶溪虹无法后退,也无法腾空,他看清了这一剑的轨迹,也看清了鱼邪衣的身影。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寒之意,他的整个脊梁都已冻结!

鲜血沿着剑刃流下。这一剑刺入了叶溪虹的胸膛,却未透及心脏。

鱼邪衣整个人停顿下来,幽灵般身影定格,终于完整地出现在叶溪虹的眼里。

鱼邪衣没有任何的表情,虽然他已胜券在握!

“溪虹兄,不要怪我!”鱼邪衣瞬间拔出长剑,鲜血喷射而出。溅在他的月白衣衫之上。

叶溪虹此刻就像是一头被猎人无限穿刺的野兽,已奄奄一息。可是他并没有倒下,他的刀也没有脱手。鱼邪衣再次出击,他的速度与力量都没有削减半分!

鱼邪衣闪电幽灵般穿刺而去,叶溪虹的刀满月一般淡淡挥出!

“叮”!

可是不知为何,鱼邪衣的剑竟然未能进入其身,被叶溪虹的刀阻挡!

鱼邪衣继续出击,却都被叶溪虹看似暗淡无光的刀影荡开!

“叮”!

“这是为何?为何那朴实无华速度极慢的刀意竟然能够阻挡我超越速度的剑意?”

叶溪虹经过两刀的试探,渐渐顿悟一个简易却难懂的道理!

原来速度真正的极限,就是不变!当你面对速度超群的对手,就算你的速度再快,在这个对手的眼里都是极慢的,所以还不如以不变之恒定速度去迎击!

鱼邪衣继续进攻,可是在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个很奇妙的画面!叶溪虹的动作竟然全部停顿,似乎连呼吸都停顿!

鱼邪衣的长剑袭来,似乎连破风声都听不见!

“叮”的一声急响,叶溪虹的刀第三次阻挡了鱼邪衣的剑!

鱼邪衣第四剑袭来!充满了狂暴之意!

“叮”!

再次被叶溪虹的刀阻挡!

第五剑!

“叮”!

“叮叮叮”!

鱼邪衣第九剑刺出!

叶溪虹阻挡其剑,顺势一刀劈出!刀意破风而出,这是凡尘之刀,也是毫无变化之刀!

鲜血流下,却是鱼邪衣的鲜血!

叶溪虹没有睁开眼睛。他等着鱼邪衣的第十一剑!

可是良久,除了风声,再无剑意!

叶溪虹睁开了双眼,却见鱼邪衣单膝跪地,他的左手正按在自己的右手臂之上。他的剑已垂落在地上,但是仍未脱手!

原来叶溪虹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劈中了鱼邪衣握剑的手臂!

鱼邪衣痛苦难忍,毕竟这是他挑战江湖人以来第一次受伤,也是他的手臂第一次受伤!

叶溪虹咬牙道:“邪衣兄,还好吗?”

鱼邪衣忍住痛楚,露出了笑意,道:“好刀法!”

叶溪虹道:“你也是我见过的好剑法!”

鱼邪衣起身,他的双手垂直,长剑剑尖直指地面。他望着叶溪虹,浑身上下都似已停顿。

莫非他也瞬间领悟不变应万变的道理?现在双方都是停顿的姿态,谁先出击呢?

“如果我出击,只要露出一点点速度上的破绽,他一定会击破!”

鲜血流淌,叶溪虹感觉身体已经麻木。叶溪虹面对这样一个绝世的对手,他决定出击。

叶溪虹一刀劈出,鱼邪衣的剑也在此刻回击! 可是鱼邪衣的剑明显变慢了,莫非他的伤势导致他的速度下降?

叶溪虹此刻终于能够将心中刀意与剑中风骨挥洒而出。

破击长空,碎梦无痕!

“邪衣,你是否能够抵挡这一刀?”

就在此千钧万发之际,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禅语如风,流入酒馆之中。鱼邪衣瞬间冻结,他的剑意也凝结成霜,可是叶溪虹的碎梦一刀却不能收回!

叶溪虹的刀劈中了鱼邪衣的肩膀。鱼邪衣刺痛难忍,猛兽一般嘶吼起来,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剑已落地。

叶溪虹拔出了长刀,鲜血飞溅而出。鱼邪衣整个人在发抖,全身震颤不已。

他望向天空,两只眼睛不住地抖颤,道:“你……是一心和尚?你不是已经……”

忽然之间,叶溪虹的穴位被人以无形指力点中,顿时动弹不得,而且还点中了他的哑穴!

若非叶溪虹全神贯注,正因他此刻重伤难愈、精疲力竭,才會被人暗算!

一个身披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挺着微驼的背脊从酒馆门外走进来,只见他眉须飞扬,双目明亮,正单手竖立。

“一日江湖,一世江湖,一日归心,一世归心!鱼邪衣,我并没有死,你是不是记忆出错了?”

叶溪虹面对这诡谲莫测的一幕,已无力阻挡。他已隐隐觉得事态超出他的想象!

这时,鱼邪衣拾起手中长剑,拖着孱弱的身躯向老和尚一剑刺去,却被老和尚巧巧避开。

鱼邪衣的速度与力量都已不再!老和尚落花一般落于地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请自重!阿弥陀佛!”

鱼邪衣伤势过重,又再次单膝跪地,呼吸已不畅。

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时从酒馆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上充满了浓烈的药草味。

“鱼邪衣,我给你说过,你的记忆一直都有问题!可是你偏偏不信!”

那是一个身披茶色布袍的老者,其手心里还捏着一枚药草,正放在嘴里吸吮着。

鱼邪衣用剑撑住身体,惊惶道:“你是……是云千游云大夫!”

鱼邪衣鲜血从嘴里喷出,整个人已快晕厥,他闭上了眼睛。

药师此刻也已退到了和尚的身旁。脚步声继续传来,第三位走进来的人是一个白衣少年剑客,他一脸无邪天真的模样,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柄剑。

“鱼邪衣,你一直说你的家在白鱼村……可是你完全错了!你本就是个孤儿!你的家也不在白鱼村!你只不过是我的替身!”

鱼邪衣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道:“你……你是谁?”

白衣少年冷冷笑道:“我是俞小武,来自白鱼村!我的家曾被大火烧毁!”

鱼邪衣全身颤抖着,用力甩着头颅,道:“不可能!我的记忆里!白鱼村就是我的家!”

白衣少年冷笑道:“你再仔细想一想……你母亲的样子!你是否很模糊?”

鱼邪衣道:“母亲……”

脚步声传来,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她身上充溢着兰草隽永的香气。

“你仔细看看,你母亲像不像我?”

鱼邪衣极目而望,他仔细打量着中年妇人的面孔,开始怀疑,却又震惊不已,怒道:“你是谁?为何打扮成我母亲的样子……”

中年妇人狂笑着,他撕开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诡谲狰狞的面孔,道:“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母亲!”

鱼邪衣震惊不已,呼吸急促,良久他在反应过来,摇着头,眼泪流下,怆然道:“这一切不是真的……不是!”

白衣少年拍着手道:“我来告诉你真相……你的原始记忆,你的身份背景都是我们强行施加给你的,你的名字也是我们给你取的!你只不过是一条可怜的流浪狗而已!所以,你所谓的复仇都是一场空!你根本就是我们的工具,一枚棋子罢了!”

笑声传响在酒馆内,却像恶魔在讥讽着他的人生与灵魂!

鱼邪衣整颗脑袋开始有久违的撕裂痛楚感。这种极致的痛楚让他发狂!狂暴的状态让他手中的力量死灰复燃!

“我本平凡,从不争强好胜,只盼清平快乐,为何上天对我如此严苛?”

鱼邪衣拾起长剑,用尽所有力气扑向了这群恶魔之中!没有人能够相信他在此时此刻还能够使出犀利的剑术!

血舞流光,飞洒而落,中年妇人、老和尚纷纷中剑倒在地上,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鱼邪衣的剑,只有药师逃出生天!

鱼邪衣怒吼着,发疯似的乱刺,直至刺入白衣少年的胸膛之中!

白衣少年垂危之际,却仍在冷笑:“你这条可怜虫!可怜!”

一口鲜血从少年嘴里喷出。白衣少年倒地,鱼邪衣拔出长剑! 鲜血沿着剑刃流下,鱼邪衣的眼泪不住流下。他此刻头痛欲裂,已站立不稳,他用长剑勉强支撑起身体,鲜血仍在不住流淌。

鱼邪衣回身面对叶溪虹,他竟然出现了迷惘的神色。

叶溪虹泪垂满面,仿佛坠入无尽深渊一般的痛苦!

——难道邪衣的记忆又回到了原点?

鱼邪衣握紧长剑,怒吼着,他没有刺向叶溪虹,而是发疯似的冲出了酒馆门外。

月圆之夜,原本是团聚之时,可是此时的圆月已被鲜血浸透,露出诡谲狰狞的面孔。叶溪虹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破了穴位,他握紧左手刀,拖着半条命冲出了门外。

只见鱼邪衣正单膝跪在长街之上,随时都要倒下。

在鱼邪衣的面前是一个黑衣刀客。他的刀也是黑色,就像无边的黑夜。风吹拂着黑衣刀客的衣袂,他的笑声也飘扬过来。笑声冷酷诡异,就像是恶魔一般!

鱼邪衣鼓起最后的一丝力量站起身来,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可是仍然将长剑指向黑衣刀客。

黑衣人手中刀出鞘,也如风铃一般的拔刀声,却带着古远沉郁的气息,仿佛沉睡许久的巨兽发出的吼叫!

黑衣人迈开脚步,向着鱼邪衣奔跑!他手中的刀向着鱼邪衣袭来!

一股凌厉的风扑面而来,夹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

叶溪虹忽然想到了画心师律青川临死前用鲜血画的那幅画!

圆月当空,一条蛟龙自黑水之中盘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欲吞食落崖之狼,另外一匹孤狼从悬崖之巅飞跃而起,与蛟龙呈对峙之势!

血仍然在流淌,此刻叶溪虹已感受不到肉体的伤痛!

他握紧长刀,也迈开了脚步!

——邪衣,坚持住!

风在呼啸,地上的树叶被无情吹起。

当黑衣人握刀腾空而起,他人在半空中,双手握刀,向鱼邪衣的头颅劈了下来!鱼邪衣根本已无力抵挡,他已闭上了眼睛!

“叮”一声急响!

鱼邪衣睁开双眼之时,他看到了叶溪虹,看到了叶溪虹的刀!

叶溪虹将鱼邪衣挡在身后。黑衣人一刀未遂,疾步退后。叶溪虹勇猛而前,挥刀猛攻!

黑衣人用刀回挡,可是叶溪虹手中刀影越来越快。黑衣人始料未及,难以相信重伤不治的叶溪虹此间仍能有如此的力量!

是他低估了叶溪虹了吗?

黑衣人露出了诡谲的笑声,他是否觉得越来越有趣?他的刀也越来越快,黑衣人乌黑的刀光一闪,叶溪虹不及回避,他的胸膛便多了一道刀痕,鲜血随风落在湖水里。

叶溪虹不惧疼痛,挺身向前,手中的长刀如塞北孤狼一般向红衣男子的面部劈了过去,这一招显然冒着极大的风险,也是将所有的精力与力量赋予此招之上。这一头孤狼在明月之下傲然独立,虽然历经万难,也终得以涅盘中释放!

黑衣人被这一招逼得只好急步疏退。可是他脚弓猛地一弹,整个人再次腾空飞起。叶溪虹的孤狼一刀竟然劈空了,他的身躯已前倾,根本来不及顾及身后的巨大空当!

黑衣人左脚踩在右脚之上,轻轻一点,他身体倒转,头朝下,脚朝上,手中的乌黑长刀挺直了向叶溪虹的后背砍去!这一招流星射月一般地施展出来,叶溪虹已然处于死地!

身后不远处的鱼邪衣失声惊呼:“小心!”

叶溪虹听到鱼邪衣的关心,内心一暖,此刻再无遗憾。

叶溪虹面对黑衣人俯冲而下致命的刀光,忽然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青春、江湖中的岁月,那些数不清的画面,都在此间明朗而清晰!

人生没有对与错,只有是与非,爱与恨,抉择与徘徊!

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路,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黑衣刀的刀刺入叶溪虹的背脊,穿透他的胸膛,可是黑衣人拔不出他的刀!

叶溪虹的刀也倒转刺入背后穿入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够感觉到体力与心力的骤然消散!

叶溪虹嘴角一扬,道:“我辈皆凡人,却拥有杀鬼灭魔的力量!你失算了!”

黑衣人冷笑,只见他握刀的手松开,他用尽力气将肉身抽离了血刀。他走在冷风里,鲜血落在地上。他没有回头,冷笑道:“可惜恶魔能够再生,凡人只有一条命!”

黑衣人捂住胸膛离开,消失在无边黑暗之中。

其时圆月当空,皎洁无瑕。

叶溪虹拔出胸膛长刀,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来到鱼邪衣的身邊。

他挽起鱼邪衣的身体,笑着说了句:“走吧!邪衣!”

鱼邪衣撑起身体,他也挽着叶溪虹。

他们肩并肩走在月光下。

叶溪虹笑了,鱼邪衣却流下了眼泪。

“邪衣……他日……我们一起再喝酒……不醉无归!你可不要忘记……”

“我永远不会忘记!”

“相信你自己的记忆,永远不要被现实所迷惑!”

“我相信……”

叶溪虹的手瞬间松开,他握刀的手也释然。然后,他倒在了地上。他已听不见鱼邪衣的呼喊。此时,一瓣红花被风吹起,飘舞在空中,没有再落下。

尾声:浪子饮风,不归英雄

白驹过隙,秋尽冬来。

此间距叶溪虹与鱼邪衣的决战已过去有半年的时间。这一战仍不停地在江湖之中流传,成为江湖人津津乐道茶余饭后的话题。

未能亲眼看到决战盛况的江湖人,只能通过评判公允的忘忧阁楼的《江湖抄》得到即时的消息。

据《江湖抄》的详实记载,这一战最终胜利的是叶溪虹,而鱼邪衣也虽败犹荣。叶溪虹险胜的结果,就是让全天下超过三分之二的江湖人损失惨重,因为他们都投了鱼邪衣赢。而在苏州城高升钱庄庄主陆东升的庇护指导下,那些大门大派们却获得了不小的回报。

总之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江湖总是给人以惊喜。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都不妨碍这一战成为当世的经典。这一战经典的程度直逼昔年的妙风绝与燕晓花、杜神宇与宇文冲、莫小歌与东岳大帝、聂星辰与顾沧浪、叶晨与傅天狼的决战。

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一战之后,叶溪虹与鱼邪衣便消失在江湖之中。

有人说,他们受伤过重,在休养生息。也有人传言,他们胜负即分的时刻,双双殒命!

江湖人只叹“一入江湖身先死,只教故人泪满襟。”

不过对于这两位绝世的少年人,“江湖夜雨十年灯”已为他们留下了隽永的明光。

江湖路远,岁月如风,留下的传奇指引着无数的人们去追寻。

杭州城梦回酒馆没有重新修葺,由长时间歇业,到后来被人买下改成了“梦回客栈”。

老板已易主,那位会酿造“琅嬛一梦”的顾心楼已不知去向。

曾经有不少江湖人来到无剑山庄,想探明叶溪虹的生死,可是连叶晨都不知道他决战之后的归往。

到底叶溪虹是死是活?

也曾经有人来到苏州城高升钱庄,想通过陆喜鸳得知叶溪虹的情况,可是连陆喜鸳也神秘地消失了。

究竟他们都去了何处?

夜已深,青山远,雪纷飞,风凌乱。 孤行天涯,饮风吹雪,笑叹江湖,几时归还?

一个人握着一柄剑,来到杭州城一座露天酒铺之中。酒铺招牌迎风招展,其名“英雄归”。

四张桌子,十六张凳子。老板是个书生模样身材瘦削的老人家。

眼前的这个白衣少年剑客,其品貌端正,眉宇之间充满了浩然正气,老板捋须道:“这里不卖竹叶青、状元红……但是你想要喝什么样的酒,只要老夫能够调制出来,都能够喝到!”

少年人一脸风霜,他吞了口唾沫,笑道:“我听说有一种酒叫做‘琅嬛一梦,神往已久,却不知道能不能喝到?”

老板微微笑着,道:“我这里刚好有一坛。这或许已是全天下最后一坛‘琅嬛一梦!”

少年人道:“老板珍藏,我岂能独酌?老板愿意和我共饮否?”

老板与少年碰杯,一饮而尽。

少年品味着酒味,只觉前世今生瞬间涌现在眼前,不自觉感叹此酒的神奇。

老板道:“此间风雪不停,恐怕能来到酒铺的人只有你一个。”

少年笑道:“风雪再冷,却冷不透我的心。老板你不也是个热心肠!”

老板抚摸着酒杯,道:“这酒铺我也开了很多年了。不求酒客多寡,不论寒冬酷暑,我都会继续开下去。这或许就是一种执著与坚持。我记得曾经有个少年人,不论什么天气,都会来到这里喝杯酒,比你年纪稍微要大一些。”

少年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是不是手里握着一柄刀?”

老板点着头,为其斟酒,道:“可惜很久没有再见到他了。你认识他?”

少年叹道:“他是我的老师,让我懂得了江湖之道、人心之险,可惜我未报师恩,他已消失于江湖。”

老板看着酒中风景,道:“或许他已不在江湖,不过我相信他会回来喝这里的酒的。”

少年举杯,笑道:“我也相信!”

二人碰杯,皆一饮而下。

少年没有询问老板的过往,老板也没有探寻少年的身份,或许这就是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美妙意味。

酒未尽,还剩下半坛。老板正欲继续为其斟酒,少年拦住了他。

“这半坛好酒,等老师回来了再喝吧!”

老板心领其意,将酒坛封存。

“如果有一天,老师回来了。请老板捎给他一句话,就说‘这个江湖里,不是他一个人在坚守,他的力量已给了很多少年人希望,即使江湖纷乱,我们也无畏无惧!”

老板点着头,道:“我会告诉他的。”

少年躬身拜别老板,握剑独行风雪之中。

老板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温暖与希望,看来是他自己多虑了,总觉得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无法与时势抗衡。他常常把易经的道理融入酒里,他看着那个人从最初的“潜龙勿用”,到“夕惕若厉”,再到“或跃在渊”,每一步都是如此艰辛,老板总觉得离“飞龙在天”都还很远,更不要提“群龙无首”的理想佳境!可是此番与这个少年人饮酒之后,他觉得“群龙无首”的美好境界提前到来了!

雪未止,大地山川都被披上了一件雪衣,是雪姑娘太温柔,还是大地山川太孤独了呢?

苏州城外天平山。漫天红叶虽然已被冬雪覆盖,却依然红艳无比。

枫树是一种很特别的树,越是临近秋寒,其枝叶越是紅艳,红得像花,红得像女人的唇。

一个白衣老人撑着油纸伞来到这里,他绝非前来赏枫,只是来探望一个人的伤势。

山间奇石嶙峋,流水声夹杂着淬雪环绕在山间,颇为幽静。

白衣老人一路前行来到望枫台,只见一个少年正赤裸着身体卧坐其中,他的身上已被厚厚白雪覆盖。白衣老人俯身拾起一片枫叶,透过枫叶看着少年。

“霍惊绝,你伤势如何?”

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开口道:“凡人只有一条命,魔鬼却能复生……我自然死不了!”

白衣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消息?”

白衣老人道:“经过我们半年来的寻觅,不但叶溪虹和鱼邪衣消失了,就连陆喜鸳和云若幽都不见了。”

少年起身,其身上的风雪都滑落在地上。白衣老人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握着油纸伞的手微微一紧。

少年伸了伸懒腰,冷笑道:“原本你们想逼鱼邪衣一步一步成为皈依佛楼的楼主,就像当年的‘俞小武一样。可惜最终功败垂成,鱼邪衣毕竟不是‘主上,鱼邪衣没有逆来顺受的命!”

白衣老人咬牙,冷冷道:“以鱼邪衣的剑术造诣,还有他独特的性格,确实是皈依佛楼楼主的最佳人选。可惜事与愿违,此次让你提前出山,就是想让你为主上再物色新的人选!”

少年挺直了身体,走下望枫台,步入一石泉之中,他用水浇洗着身体,才缓缓道:“这个江湖中,再没有像叶溪虹、鱼邪衣那样的人了!恐怕这个任务,极难完成!”

白衣老人道:“那你呢?”

少年微微一惊,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上。

“什么意思?”

白衣老人举着油纸伞,缓步走在石阶之上。

“皈依佛楼作为风光会的主力阵营之一,决不能一日无主,如果你伤势痊愈了,可以暂代楼主之位,直到你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为止!这是主上的意思。”

白衣老人已走远。少年没有说话,他望着漫天雪落,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其实早就找到了人选,那是他唯一的徒弟,她的名字叫穆冰儿。她和鱼邪衣一樣,都是来自坤墟山云极谷,她同样是个练武的奇才。少年本来一心想培养她,可惜时局所致,穆冰儿的生死都让他难以去左右。

曾几何时,少年与穆冰儿都对于“穆冰儿的分身”极为憎恨,可是却又不能杀了她。分身头上的红花是霍惊绝抢来戴在穆冰儿的头上的,可是穆冰儿把它丢了,却自己摘了一朵戴在头上。穆冰儿为何拒绝?

直到穆冰儿死去的时候,少年才明白什么叫做难受!

他不懂为何会难受,或许那是师徒之间的情谊,又或许不是。

自始至终,少年从未见到穆冰儿对着他笑过,这也许会成为少年心中永远的遗憾。

少年闭上了眼睛,眼泪却不经意间流下,于是他将自己整个人沉入泉水之中。

霍惊绝穿上黑衣,拿起重新铸造的黑色长刀,走下天平山。

当他来到天平山山麓,走过山门前“先忧后乐坊”时,一个白衣少年剑客与他擦身而过。

霍惊绝看着白衣少年剑客的背影,忽然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那不是鱼邪衣,他没有鱼邪衣的冷峻与孤独,却带着浩然的正气。

那是谁呢?他为何会顶着风雪独自来到天平山呢?他是否也在历练着自己的心性呢?

霍惊绝轻轻吐了口气,不再思索,他必须马上下山。

霍惊绝一路疾行,来到白云深处,流水尽头,来到一座白色宫殿之前。

漫天风雪为这里增添了几许庄严,几许冷漠。两旁的宫殿使者看到霍惊绝的黑衣装束,仍然皱着眉头,却还是笑着迎接。

“主上已等候多时。”

霍惊绝咬牙握刀而前。白色宫殿,这里一切的装潢都是白色的,让人仿佛产生了可怕的视觉盲点。

直至来到迎客殿内,霍惊绝跪拜在门外。殿内坐着一个白衣公子,他的手心里还有一柄白色长剑。霍惊绝的黑衣、黑刀在这里极为突兀,。可是白衣公子却也能够接受。

白衣公子道:“想不到叶溪虹的刀能将你伤得那么重!”

霍惊绝尽量将声音放轻:“可是属下还是活了,叶溪虹却下落不明!”

白衣公子道:“你觉得叶溪虹去了何处?”

霍惊绝道:“依属下推测,他应该还在江湖里,只是暂时消失了。”

白衣公子冷冷笑了:“你为何如此确定叶溪虹还没死?”

霍惊绝道:“因为他不是个凡人!”

白衣公子拍了拍手,道:“看来你还是蛮了解他的嘛!你们不愧是幼年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对手!”

霍惊绝握刀的手微微一紧,又放松:“属下不敢!”

白衣公子起身,走出殿门,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白色宫殿的西南方,有一个黑色的房间。这里的颜色与装潢都与宫殿大相径庭,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只见这个黑色房间的牌匾上刻着“极乐堂”三个字。守卫推开了极乐堂的大门,一阵冷风向着霍惊绝扑面而来。

这里是一座祠堂,尊奉着一座奇异的神像,那绝非佛道之像,而是一个身披飞羽,脚踏祥云,面容清隽的神仙。那是何方神圣?

神龛里供奉着许多的灵位,但是只有三座灵位是有刻字的。霍惊绝望着灵位,忽然内心一紧。

只见那三座灵位上写着——“慈悲苦行万念皈依一问神僧”、“孤星剑侠志比天高秦天羽”、“百花仙子幽谷佳人慕容歆”。

——这赫然就是之前在杭州城梦回酒馆被鱼邪衣杀死的三个人!

白衣公子道:“还记得他们三位吗?”

霍惊绝点着头,道:“他们都是鱼邪衣所杀!”

白衣公子点着头,道:“可惜他们的死并没有逼得鱼邪衣走投无路!鱼邪衣在叶溪虹的帮助下置之死地而后生,导致他们三位功亏一篑,死无其所!原本按我们的计划,是在决战之后,让鱼邪衣在绝境之中成为我们的人,成为皈依佛楼的楼主,可惜这一切都付之东流,实在可惜!”

霍惊绝道:“都是因为叶溪虹!属下也没有预料到,叶溪虹会冲破一问禅师千花截穴手的穴位,更没有想到叶溪虹能够在重伤之下还能够抵挡属下的攻击,而且还能够伤了属下的心脉……”

白衣公子道:“当然最没有想到的是,你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让人把叶溪虹和鱼邪衣给带走了!”

霍惊绝立刻跪倒在地,道:“属下知罪,请主上责罚!”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道:“知道救走他们的人是谁吗?”

霍惊绝摇着头。

白衣公子道:“你当然不知道,那时你已奄奄一息。”

霍惊绝低头,不敢言语。

白衣公子却笑了,道:“我却知道,救他们的人绝非叶晨,也绝非江湖那些所谓的大门大派!”

霍惊绝抬头道:“那是何人?”

白衣公子神秘地道:“和我们一样的人!”

“和我们一样?什么人?主上请明示!”

白衣公子道:“我们扰乱江湖秩序,而他们维护江湖秩序。但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处于江湖之外的人!”

霍惊绝似乎有所领悟,道:“莫非是一支隐秘的组织?”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道:“这个世界,因为有这样的对手,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霍惊绝却一脸冷汗流下。

白衣公子看着灵位,轻轻叹了口气,道:“往后啊,这里的灵位或许会越来越多,可是我还是希望不要看到你的灵位被摆进来!”

霍惊绝咬牙低头不语。此时,霍惊绝想起白衣公子的一句话——“欲行大势者,万物皆可为蝼蚁”!

可是为何又要把死去的人供奉在这里,是否在白衣公子的心中,其实还存留着悲天悯人的心性呢?

只见白衣公子向着灵位躬身拜礼,而后背手而行,来到院落之中,忽然一片落雪飞入其手掌间。

“对于你的徒弟的死,你恨我吗?”

霍惊绝低头道:“那女人死不足惜!”

白衣公子握紧手掌,拍了拍手:“等春暖花开之时,希望你能夠大展拳脚!皈依佛楼楼主的位置也不能够一直都空着!”

“是!属下遵命!”

一声声琴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入此间,白衣公子循着琴音而去,不再理会霍惊绝。

守卫关闭了极乐堂的房门。霍惊绝看着满天飞雪,他握刀的手不自觉充满了奇异的力量!

作为逃兵,云千游回到了药神幽谷。他现在唯一可以保命的方法便是寻找到云若幽。

如果在春暖花开之前还未找到,他便要回去领死。领死的人是不可能进入极乐堂供奉的!

面对主上的质问,云千游只有一个理由。他不是怕死,而是内心有牵挂!

云若幽便是他内心的牵挂。云若幽的父母很早便去世,留下他与云若幽二人相依为命。

云千游走出药神幽谷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医术发扬光大,其二便是能够寻觅到一种药草,这种药草能够拯救他大哥与大嫂的性命。可是在大哥大嫂在世的时候,他就没有寻觅到,现如今他还在寻觅,也是为了求一份心安。直到有人给到他药草的确切消息,他才只有顺应了时势,也属无可奈何之举。

药神幽谷此间百花凋谢,百草枯萎。看来云若幽并没有回来。她会去何处?

找不到她,又怎能找到叶溪虹和鱼邪衣呢?云千游正无可奈何时,不经意间走到药神池的旁边。这生生不息的药神池,是药神幽谷的力量源泉所在。

不仅仅是无忧玄冰草的生长之地,也是他们精修化玉冰肌的绝佳之地。无论何时,药神池里都会呈现出碧蓝的色泽。可是当云千游看到药神池的池水色泽时,却未见到碧蓝光影。

莫非……云千游不惧天寒水冻,扑通一声钻进池中。他游入池底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有的无忧玄冰草都被人连根拔起割走了。云千游心底一喜,连忙游上岸。

他没有换衣服,而是径直来到药神幽谷的北方药神祠堂中。

他推开祠堂大门,只见在供奉大哥大嫂的神龛里,有燃尽的烟烛,还有一封书函。

书函上写着“伯父亲启”。云千游心下一暖,打开书函:

伯父若归,请用心读之。

曾经若幽觉得,若能与伯父相依为命,在此药神谷一生为伴也是一件极为美好之事。

可是若幽才知道,这都是一种空谈。

希望伯父早日归心,弃暗投明,归于正途!

侄女:云若幽

云千游泪洒风中,全身冷冷一颤。

“若幽,你错怪我了……”

云千游向着天空呼唤着:“若幽!你在哪里?我找到了药草,你在哪里?你千万不要有事……”

没有人回应,只余空谷回音,他自己的回音,孤独得令人心碎。

同样孤独的何止云千游一个人。有的人独行寒风里,有的人却独坐小楼之中。

叶晨喝着酒,他此刻仿佛能够听到细雪落地的细微之音。那是何种孤独才能够听到这种声音?

傅月绸的脚步很轻,很静,却还是被叶晨听到了。叶晨轻轻拭去了眼泪,笑道:“这是最后一杯,我喝完这杯酒就去休息了,月绸。”

傅月绸走近其旁,为其披上裘袄,道:“这不是我劝你的,而是溪虹让我劝你少喝!”

叶晨心中一暖,举杯的手又放下,道:“好,我不喝了!”

傅月绸欣然一笑,道:“看来世上,也只有溪虹能够劝得动你!”

叶晨微笑着,可是眉头又微微紧锁起来。

“你说溪虹会去哪里?”

傅月绸摇着头,道:“不管去哪里,溪虹都不会有事的。”

“为何那么肯定?”

傅月绸道:“因为他说过一句话。”

叶晨神色紧张:“什么话!”

傅月绸学着叶溪虹的模样,嘴角一扬。

“‘离开只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只是没有彻底地离开。”

叶晨笑逐颜开,傅月绸也笑了。笑声在风中,在雪中,也在酒中。

傅月绸送叶晨回房间之后,一个人握剑走入院落之中。她趁着漫天风雪,开始舞剑。

其剑光夹带雪尘,其身影若鸾凤飞翔,任凭寒风不侵,任天凉难犯。

曾经她在的心里,除了剑,便没有其他。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已不止剑这么简单。

她曾经以为会与剑过一生,会用这种单调的乏味的生活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她忽然也有了某种奢望,只是这种奢望只能暗暗潜藏。

傅月绸回剑收势,她忽然会心一笑。

叶晨透过窗帷,看到傅月绸的笑容,他心中湖水也泛起阵阵久违的涟漪。

待院中傅月绸离开,他才点燃了灯烛,轻轻打开一幅画卷,看到着画卷上的绝色美人,轻轻道:“夫人,我坚信溪虹还好好地活着!你放心吧!”

灯烛熄灭,可是叶晨心里的灯烛却永远明亮着。

陈禅内心的灯烛也是永远明亮,即使身处黑暗牢狱之中。

每当光明出現在他的双眼里时,陈禅反而觉得这种光明充满了邪恶。

可是他主动接近这股光明,因为他很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及归往。

白衣老人带来了一桌佳肴,还有美酒。

“先生,多有怠慢。”

陈禅缓缓起身,用手挡住明光。直到适应了光明,陈禅才坐正,他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白衣老人为其斟酒。陈禅又倒头饮下,直到第三杯饮干。

“我只想知道鱼邪衣的生死!”

白衣老人微笑着斟酒,道:“先生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陈禅冷笑道:“我只想听鱼邪衣的消息。”

白衣老人道:“好消息是鱼邪衣并没有死,对您来讲的坏消息是,他成为了我们皈依佛楼的楼主!”

陈禅眼神之中惊惶不已,可是随即平息,眼神里明光流动,他开始笑。

白衣老人略略一惊:“先生不相信鱼邪衣活下来了?”

陈禅道:“他活下来我信,可是成为你们的人,这我是不信的!”

白衣老人道:“为何对那个小子,你如此有信心?”

陈禅不再饮酒,而是回到了床边,道:“如果鱼邪衣成为了你们的人,要套出老夫心里的秘密,难道不是应该鱼邪衣出面更好吗?还要你日日来此作甚?”

白衣老人面色难堪,却还是笑道:“先生,是鱼邪衣自己不愿意见你。”

陈禅开心地笑了,道:“那老夫就等着他想见我的时候再说吧!”

白衣老人笑容冻结,起身准备离开。

陈禅望着他在明光里的背影,道:“叶暮兄,劝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希望下次带上毒酒一壶,老夫不甚感激!”

白衣老人没有回答,他离开,黑暗瞬间袭来。陈禅却放声笑了。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光景。

苏州城外十里,云来镇。

这位说书先生来自江南鱼米之乡的苏州,虽无私塾夫子相,却也书生味浓厚,岁数偏轻,却面貌老成。他不是第一个进入村里说书的人,他与其他说书人不同,他讲的故事较有真实性。村民们喜欢听实事儿,他们确实也想知道世界的。什么样的世界都好。

从盘古开天至赢政登基天下大统,到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再到唐宋元千年巨变,历史的变迁由着说书人一张口而出顿觉流水般。正史说完说野史,野史说完说二十四史,再没有史了就更改说书内容。村民们爱听不同的故事。

所以最后也不得不说江湖的故事。江湖也在历史中,也随着历史在变革。江湖也是一个世界。

这一日的说书话题当然还是江湖。但凡沉浸在江湖梦里的青少年是听书的主要对象。

说书地点是在云来镇最大的一块空地上,村民用木桩搭建讲台,村民席地而坐。不一会儿,人群便聚集起来,挤得满满的,只留中央一块空隙,很是热闹。

说书人都是人来疯,人越多他讲得越起劲儿。

只见他木板一敲,手中折扇一展,道:“谢谢大家凑得这么近来听我说书。上次说到天外之剑鱼邪衣与碎梦一刀叶溪虹相约在杭州城梦回酒馆里决战。这一战,费时一天一夜,共计一千七百六十八回合。叶溪虹最终以碎梦一刀击败鱼邪衣,捍卫了江湖人的尊严。此后二人双双消失于江湖,再没有出现。所以,这‘天下第一的故事也告一段落……”

“杏花烟雨江南,苏州在江南……”说书先生已开始讲另外的故事。

村民们急于想知道上一个故事的后续内容,纷纷喧哗,听书的安静氛围顿时不见。

这并不像有意卖弄关子、扔包袱的说书技巧,也许说书先生确实不知道。

说书先生摇着扇子,顶住了村民疑问的压力。他喝了口水,不忙不乱,也不解释缘由,接着道:“江南第一大镖局龙城镖局承蒙南武林第一大富贾邬海山的赏识,于两个月前保镖纯银三百万两至山东济南。总镖头司马卓逸亲自出马,并邀得南武林最富盛名的两大侠士,他们是千里追风杜童和梨香剑陶百正。

“此二人情同兄弟,从未独自迎敌,皆联手攻之。二人联手起来,能接其三十招者,江湖上绝对不超过十个人。有这两位护镖,又有哪位黑道兄弟敢插上一脚占些便宜?就算不惧怕此二人,也该给司马卓逸一些薄面吧。司马卓逸二十七岁便成为了龙城镖局的总领镖头,并于三十四岁时上任为南武林十九家镖局的总把瓢子,其间护镖无数,从来就没有失过一次手,他的成功决不是靠运气!无论黑道白道,只要一到了司马卓逸那里便有了道。这样的道道儿,也只有他自个儿清楚。

“司马卓逸的镖队一连经过了数个城镇,其间还包括了五个绿林黑道所把持的道路:黑风岭、虎狼腰、流沙沟、蹴石崖和断尾坡。过早的忧虑倒真是多余了,在这一刻他至少已这么认为。一路畅顺地来到了徐州,他们也终该歇一歇了,歇脚的地儿便是徐州最有名的客栈天一客栈。”

说书先生竹板一砸,道:“可就是这一晚,镖丢了,整整三百万两纯银全丢了。怎么丢的?据司马卓逸讲,一入了徐州天一客栈镖银就各分为两批人马轮流看管,一批是杜童看管,另一批便是陶百正看管。而他俩的客栈房间与司马卓逸的房间就只相隔了三尺,门口还有八位座下精英护守,再加上在镖银的箱子上栓有七对能震得人耳脉麻痒的特制银铃,七副昆仑巧姑易蓉蓉花费了三个月才做好的精钢巧锁,试问天下间又怎会有如此神鬼的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