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歌声

2020-11-20 07:55黎子林
慈善 2020年6期
关键词:股长老牛牛肉

文/黎子林

快过年了,人心有些浮动,一是想家,二是馋肉。此二者又互为因果——越是想家就越馋肉,越是馋肉就越想家。近些天来一日三顿的豆芽子海带汤,把人吃得都没了笑模样。十多天以前,还有冻豆腐小根菜,那算是好日子。再往前,是1971年的元旦,吃了一回猪肉炖粉条。那味道似乎已经远去,却总能唤起大家对红烧肉的回忆,成了夜里难以割舍的梦境。以后这半个多月,想吃肉只能嚼自己的腮帮子。女怕托腮男怕长唉,这里一水儿的男丁,但托腮的还是托腮,不托腮的便长吁短叹,原本朝气蓬勃的队伍,一时有些萎靡不振。

为了提振士气,王股长一早就提着53式进了山,看能不能打个棒鸡雪兔什么的,给大家改善一下生活。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这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其实没那么深奥——伙食好士气就高,队伍就好带,物质变成精神。王股长从正规部队里来,自是深谙此道,现在最需要的,是那能变成精神的物质。

沙斑鸡又名沙半斤,只有拳头大的一点儿肉,几十人来吃,结果不言自明:非但没能鼓舞士气,反而勾起了馋瘾。饭后人们聚在堂屋里,交流各自的喝汤体会,接着开始精神会餐。北京人说炒肝焦圈卤煮火烧驴打滚儿,上海人说肉菜馄饨小笼包大排面,天津人说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十八街麻花,哈尔滨人说啤酒红肠酸黄瓜大列巴,听得大家一阵阵儿的胃痉挛。古代有人食无鱼弹铗而歌,我们不知道铗为何物,只能敲打饭盆子。食无肉兮奈若何?于是有人提议,全喜唱个歌吧。全喜就是郝全喜,照片上背着手风琴的那个,哈尔滨知青,生得魁梧英俊,为人也急公好义,特别是琴拉得很好,因此很受大家敬重。全喜并不推辞,拉了一个过门儿,接着开口唱道:“蓝蓝的天上,白鸽在飞翔,美丽的松花江畔,是我可爱的北国江城,我的家乡。”这首歌我以前没有听过,也不好说耳目一新什么的,只觉得曲调有些忧郁,但旋律似曾相识,歌词又浅显直白。全喜的嗓音很好,宽厚洪亮,收放自如,感情也很投入。没一会儿,许多人就能跟着唱了:“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的史册,一去不复返……”一遍又一遍,大家用歌声来宣泄自己心中的苦闷,直唱得眼泪汪汪,一发而不可收拾。

执勤分队的领导既不聋也不傻,当然知道这是一首不合时宜的歌,也听得出弦外之音。当务之急,不是别的,而是改善生活,安抚部队情绪。几个领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牲口棚里的牛。这些牛从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里,读出了危险,但只能“哞”地叫上一两声,把满腔的愤懑压在心里。其实,如果不是万般无奈,领导也不会打这些老牛的主意,因为牛和猪羊不同,牛是生产资料,管理权限不在基层,改制成了兵团以后,牛马更是依照武器装备管理,任何变动均须报备。慕股长老谋深算,想了想说道,变通一下,先给它报个工伤,就那头黑色儿的牤子,看着膘情还不错,过了年再除名吧。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有限的那点儿猪肉都让老慕拿去换木头了,又没有当地的肉票,可过年不能没有肉吃啊。王股长爽快地说,这个办法好,我是好久没有吃牛肉了。孙指导员接着说,牛肉馅的饺子,咬一口满嘴流油,真香哪!你们忙,我去打报告了。三个人会心地一笑,一个棘手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大年三十的牛肉馅饺子,让这大山里的营地,有了家的感觉。酒足饭饱以后,有人提议,全喜,给拉一段吧。全喜也不推辞,拉了一个过门儿,开口唱道:“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这歌听起来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可惜阳春白雪,没谁会唱,大家都老实听着。歌声忧郁而悲怆,歌里唱道:“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老马自去经历它的苦难,可老牛已经进了我的肠胃,也不知道谁更倒霉。在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大山里过年,能有肉吃,实乃幸事。每逢佳节倍思亲,有肉吃,心里会好过一些,没肉吃,则思亲不止一倍。

全喜会拉琴,领导有担待,老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阿龙山上的头一个年,如此这般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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