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狞厉之美看灵璧石

2020-11-19 01:47周军byZhouJun
宝藏 2020年10期
关键词:石花灵璧观赏石

文/周军 by Zhou Jun

缘起

2016 年,中国观赏石协会灵璧石专业委员会在上海市召开论坛。与会期间,笔者和赵德奇先生私聊,他说他准备写篇关于灵璧石特点的文章,他说灵璧石美的元素很多,但浓缩两点就是“黑”和“响”,他准备从这两点入手写篇文章。他还说他这想法提出以后,很多人持反对态度,其中包括时任上海市观赏石协会会长徐文强。他们反对的理由是灵璧石美的元素很多,这两字不足以概括。这引起了笔者的思考。

笔者认为,灵璧石色彩种类虽然很多,“黑”的确是其主流色,“响”是其“声如青铜质如玉”在声音方面的反应,表达的是质地美的一个方面。在观赏石的形、质、色、纹四大元素中,“黑”和“响”表现的是“色”和“质”两大元素。但是,灵璧石作为造型石中的翘楚,“独步天下”的还是“形”。笔者认为“形”在造型石四大元素中最重要,灵璧石更是如此。而灵璧石千姿百态的“形”,笔者认为在其中有一种摄魂夺魄的“形”,是直抵心灵的——狞厉之美。

什么是狞厉之美?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描述青铜器之美时用了“狞厉之美”一词来表述青铜器艺术美的高度、美的深度,灵璧石中也有一类造型具有这种狞厉之美。

我国青铜器艺术,经历了夏、商、周到春秋战国数千年的发展,形成了独步世界的青铜器文化。夏商周青铜器造型和纹饰是与王权、神权紧密结合的产物,其神秘、独特、璀璨的艺术特征营造了中国早期文明浓厚的神秘氛围,而且对后来的中国文化及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文物界认为青铜器时代的青铜器是中华传统文化的艺术之母,玉器、瓷器、漆器等许多门类的造型艺术及纹饰多脱胎于青铜器的造型和纹饰。

“杀俘祭祀是那个时代的特有符号,青铜器作为礼器是战争、掠夺、杀戮、奴役的产物,是胜利者炫耀暴力以及对野蛮吞并的歌颂和旌表”。到了青铜器时代,进入了阶级社会,作为礼器的青铜器体现了社会统治者的威严、力量和意志。以鸟纹、凤纹、龙纹、目纹、水纹、云纹、雷纹、回纹及相关抽象线纹为突出代表的青铜器纹饰,已不同于神异的几何抽象纹饰,有的在现实世界并没有对应的物象,属于“真实地想像”出来的“某种东西”。(新石器时代陶器的纹饰生机盎然,稚气可掬,婉转曲折,流畅自如。在没有阶级的原始社会,所有的造型及图案表现的是“生动、活泼、自由、舒畅、开放、流动”。)

青铜器时代的青铜器物的抽象怪异的形象,刚健的线条,深沉粗犷的铸造刻饰,配上沉着、坚实、稳定的器物造型,“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不能用概念语言来表达的原始宗教情感、观念和理想”,呈现给人的是惊恐神秘的尊崇之感。他们在今天看来是如此之绚美,在当时却是如此之野蛮!不是任何狰狞神秘都能成为美,没有残酷的历史背景,没有青铜器时代真实历史命运背景,他们是达不到这种美感深度的。青铜器的纹饰尽管狰狞、恐怖但在体现某种“天威”上却保持着巨大的美学魅力。

“暴力是文明社会的产婆”,是进入文明时代所必经的血与火的野蛮时代。就像一个美丽生命的诞生必须经过一个血淋淋的产道以及与此同时所产生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一样,结果是一种美丽无比的奇迹,过程是一种痛不欲生的煎熬。社会越发展,文明越进步,也才能以包容的心态、历史的眼光欣赏和评价它这种崇高的狞厉之美。“只有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宗教观念已经淡薄,残酷凶狠已成历史陈迹的文明社会里,体现远古历史前进力量和命运的艺术,才能为人们所理解、欣赏和喜爱,才能真正成为审美对象”。

灵璧石种类多,赏玩的路径多,既可趣味赏石,也可艺术赏石;既可玩画面,也可玩组合。但是,什么样的灵璧石具有狞厉之美呢?在以往赏石典籍中似乎没有专门的论述,但在以往的赏石著述中“蟠螭”一词似乎与狞厉之美“擦了些边”。“蟠螭”是龙属蛇状神怪之物,《广雅》“无角曰螭龙”,蟠螭生得虎形龙相,相传是龙与虎的后代,具有龙的威武、虎的勇猛。古人常用蟠螭形状作装饰,其形式有单螭、双螭、三螭、五螭乃至多螭、群螭。

在灵璧石中最早涉及“蟠螭”一词描述造型的,是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 年)松江人曹昭的《格古要论》“异石论”中的灵璧石篇:“其黑如漆,有细白纹如玉者,有卧砂不起峰者,亦无岩岫。佳者如卧牛、菡萏、蟠螭”。这是灵璧石中首提“蟠螭”。但这里是指的外观造型。另一篇是明王守谦的《灵璧石考》“石之堪作玩者,惟灵璧石称最。谓其峰峦洞穴,浑然天成。骨秀色黝,扣之有声。按谱有形如蟠螭、如菡萏、如卧牛者”。该文“蟠螭”一词前后出现三次。

当今关于灵璧石“蟠螭”一词引用较为有影响的是王文正的《中国灵璧石谱》。该书(2002 版)分为52 大类464 个品种,“蟠螭灵璧石”作为一大类单独列出。王先生释名“蟠螭灵璧石”为“石形如蟠螭蛟龙,上生有发育良好的蟠螭(沟壑纹),而故名”。此话包含两个层面,一是整个外形如“蟠螭蛟龙”;二是石体上有发育良好的蟠螭纹(褶皱、沟壑纹),用石农俚语就是“水路”“石花”“肌肉疙瘩”的“混搭”组合。王先生还进一步说“这个石种是古老而又传统的”“是灵璧石家族中的老大品种”“它小到拳玩清供石,大到中、大型园林石、山岳石,无所不包”。王先生字里行间,隐隐中已有所重视,但是在美学方面没有进一步展开。

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人们的视野不断拓展,新的石种不断涌现,包括国外的很多石种如巴西彩釉玛瑙、缅甸硅化木、马达加斯加玛瑙等等,不断加入到我国观赏石家族之中,加之原有“四大名石”及各个种类的造型石,数量说成千上万也不夸张,各种造型千姿百态,各石种之间有许多美的元素交织重叠,表现在形、质、色、纹各个方面。灵璧石中有的美学元素其他石种也有。但是,在成千上万的造型石中能够表现狞厉之美的,除灵璧石外,截止目前尚未发现。

灵璧石作为传统赏石,那团“天地至精之气”在“结而为石”之后,在“负土而出”之前或“负土而出”之中,再或沧海桑田的几番“负土而出”“负土而入”,历经种种天光地火熔炼,亿万年的风蚀水溶,炼狱般被时光雕琢出的怪异造型,述说着亿万年间的风霜雨雪、高阳烈日、电闪雷鸣、岩浆横流、山崩地裂。可以想像出这高、广数丈的巨大的灵璧石,在蓝天白云之下,虽未高耸入云,但其配以满面“石花”“水路”的线条指向神秘的太空,诡异的“石花”“水路”又幻化出“三螭、五螭乃至多螭、群螭”。神秘的纹理纵横交错、或凹或凸、或仰或斜,似暴怒的饕餮、交织的夔凤。他们炫耀着暴力,彰显着法力无边的威压,整个线条纹饰行云流水、骨力追风、疏密有致、张弛有度,整个画面沉雄而神秘,使这个本应异常下压的沉重体块,反而随着波动的曲线,显出向上舒展的飞动。宽厚的形体在整个线条的理性渗透和制约下,使整个体块精神充盈,精力弥漫。这种种线条及画面无需一个清晰的明辨的概念的逻辑语言来表达一个确切的主题。而是用无数个夸张的线条、神秘的画面,以天然的混沌性、丰富性,表述出数个复杂的、深邃的、难以言表的主题,保留着富有生命的暗示和美的力量,瞬间把握巨大的空间、审美对象呈现一派无可替代的狞厉之美,直抵心灵的神秘之美,崇高之感油然而生。

狞厉之美的诞生似乎要满足四个特点:一是沧桑的阅历。正如宗教宣扬的“肉体愈摧残,心灵愈丰满”。二是厚重的历史。灵璧石在观赏石中的文化含量与青铜器在中国艺术中的历史一样厚重。三是神秘的纹理造型。生命的灵慧与美趣愈深厚,它蕴藏的“天机”就愈深厚。四是沉着、坚实、稳定的整体造型,才能营造出充满幻想、神话、巫术观念,充满奇禽异兽和神秘符号以及梦幻世界。灵璧石的某些造型似乎和青铜器一样,同时满足了这四个特点,艺术风格上有着相似的气场。

从开天辟地的宇宙空间,从地球的诞生到风和日丽的现今,灵璧石的形成历经了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从远到近又划分为寒武纪、奥陶纪、志留纪、泥盆纪、石碳纪、二叠纪、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这一个又一个的“代”,这一串又一串的“纪”,一块块的灵璧石穿越过漫长的历史时空,布满周身的每一个神秘线条的背后,承载的是某个“代”某个“纪”的或天崩地裂,或飞沙走石,或岩浆横流,留下的一个个神秘的“石花”“水路”,“恰到好处的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不能用概念语言来表达的”狞厉之美。同样是“在今天看来是如此之绚美,在当时是如此之野蛮”(环境之恶劣),和青铜器拥有一样的沧桑命运。这是命运的同怜,更是某种神秘契机的巧合,绽放的是劫后余生的绚烂之极。当今的造型石千千万,没有一个石种能把青铜艺术的狞厉之美诠释的如此完美。

其他的观赏石种类繁多,五颜六色,千奇百怪,可以表达出若干种艺术造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表现出这种“狞厉美”。其他类造型石的艺术美与灵璧石这种狞厉之美相比较,力量之厚薄,气魄之大小,内容之深浅,审美价值之高下,就判然有别了。人们更愿欣赏那狞厉神秘的崇高之美,这才是灵璧石蕴藏着的神秘活力,同时表现出运动、气势和朴拙。

同时需要说明的几点:一、具有狞厉之美的灵璧石是灵璧石中的极少数。二、并不是大的灵璧石才具有狞厉之美。三、具有狞厉之美的不仅仅指的“石花”纹路,整个外观造型也包含其中。四、这种“石花”“水路”和从空中鸟瞰高山的纹理是何其相像,具有神奇的小中见大性,除此之外别的石种很难能够表现出这种幅员辽阔的崇山峻岭意象。是天意?是天机?借灵璧石之形来“指事”“会意”。这是灵璧石小中见大的又一神奇性。

有的石友看笔者的有些灵璧石藏品没有明确的主题内容,也不“肖形状物”,更不“应物象形”,认为在体裁和主题上“没主题”“没文化”。这些充盈着天然的活力、狂放的意绪的线条,以及各个线条之间那种无羁而多义的浪漫想象,完美的溶化成了有机整体,这种种的毫无逻辑的幻化,能瞬间展现不可名状的万千气象,对自然对未知油然而生的尊崇与敬畏,也是我对狞厉之美的一点美学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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