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新伟
那些铁椅就这样,一直
在河岸上散落,独坐,空守着我
有些地方,白漆已剥落
露出斑斑锈迹。雪完全覆盖了
甬道上,没有一行脚印
寒雀和游人销声匿迹
除了黑乎乎的河水,一切全是白的
甚至睡眠这个词,包括我此时的写作
凉亭肯定还在吧,只是
太新了。需多少时光才能做旧?
一个少年在奔跑,也可谓
攀登,在村子中央,在村街
这唯一的跑道;他背对着阳光在跑
在看似平坦的道路上,一闪即逝
没什么理由,跑,要什么理由?
他既然有了跑的念头,跑的意向
和冲动,就没谁能更改:一串跑的动作
意思是赶紧离开某地,恨不得以光的速度
跑到出生前,跑到他母亲受孕那一年
跑到一片空无,或一个美丽的少女
那时,也是雨刚下过,新月刚升起
到处是潮湿,接近成熟的玉米地
少女在村子中央跑着,像一个健将
闪过绿的树,湛蓝色的秋天
在歌德的诗里,它们安息
给夏夜纳凉的我一个参照
向谁问鸟的命运,鸟
梦到了什么?仅仅是
用重复将飞翔强调
它与我合盖一床星星
夜半又加一床镀银的月
如此寒夜
怎会想起磨针溪
一个陌生的词语
没听谁说过
况且
也从未到过那里
抽象地一闪
但还是纳闷
可能前生硬闯进记忆
磨针溪?我又默念一遍
但让大家失望的是
与任何女人无关
唉,磨针溪
且不管它究竟在何处
总之,这地名很神奇
你想,能把一块铁
磨成针,可见那条溪
一定耐心,碧绿
我坐在屋顶独酌的样子
被卫星拍摄了。几个美国人
在某间办公室研究我忧郁的表情
从落叶纷飞的迹象看,这
是个浪漫型的人,且长期患
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过综合看上去
似乎好些了。这家伙嗜酒,嗜写诗
喜欢步行,知道脚和腿的用途
至少每晚上升到房顶散散步
星月下,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出现在不同方位、角度的人影
就是他。是啊,从未见他慌慌张张
或做剧烈运动,是个与众不同的中国人
也许深谙老庄、孔子的哲学。与世
无争,得过且过,但仔细端详
这个人内心非常孤苦。甚至有欧化倾向
依据是:杯盘间译成中文的那些书
总之,我们卫星发回的这位中国诗人照片
千篇一律。我们对他很有兴趣
瞧,由于缺乏行动,他提前穿上了大皮靴
花和叶满幅的红丝绒窗帘上
最近,我总读出各种姿态的人物
尽管窗帘旧,但挂它时
母亲在一旁协助,纠正我的错觉
至于窗帘原挂何处
遮蔽过谁的窗户,使阳光和天光减弱
我认为并不重要。但钉子
和钉子的平行,与下垂的对角线
是否互为直角,不能不一再地烦她
征求她的意见。因为我离窗太近了
几乎是贴在窗帘上,取消了能见度
全依仗母亲的眼睛。当她说
好,好了,我依然很固执,不放心
作为她的长子,除了与她相像
很挑剔,同时也是个喜欢整洁的人
当然,她却从不了解我,是怎样艰难地
取得汉语的信任,三十年如一日
一笔一划地让自己移居,并毫不费力地
一再读出窗帘上繁复、凌乱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