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村没有江

2020-11-19 08:23阿娜达斡尔族
骏马 2020年12期
关键词:华子临江越界

阿娜(达斡尔族)

过了室韦镇向北的荒林中有一条公路,顺着路走到头,有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识的自然村,叫临江村。全村不到百户人家,其中,八成是俄罗斯华籍后裔。

叫了临江的名,却没有江,只有山与河。山是大兴安岭深山,河是额尔古纳河。

村东的山,是头挨着脚、身挨着身的大兴安岭山脉。村西有河,是见证无数聚散离合的额尔古纳河。

冰封的额尔古纳河,河上三尺是冰盖,三尺之下有哗啦啦的流水。河西边的人讲俄罗斯故事,河东边的人说中国话。

河东边的北方人民冬季凿冰捕鱼,获取优质蛋白质。用一管枪头敲凿三尺多厚的冰盖,凿出下网、走网、起网的冰眼。这是个体力活,没点巧劲儿,几枪凿下去,肩膀酸疼得让人想要放弃。几处冰眼凿完了,人在零下30°的室外却似刚出锅的馒头,全身冒热气。冰眼凿出来要及时清理碎冰屑,立刻下网、走网,不然很快就会冻结。整个过程没有标准参考,靠的都是年岁积累下的经验。

人要满足饱腹之欲,光动嘴皮子不好使,定把想法付诸行动,付出实打实的汗水和脑力才成事。如果遇到动手能力极强的北方人,请原谅吧,那不是本性好动,纯属自然环境逼得,不然不好活。

额尔古纳河的鱼都是冷水鱼,极好吃。有肉质绵软细腻、刺细如线的华子鱼;有穿着一身超性感豹纹,伶牙俐齿的狗鱼;有可与北方神柳媲美的川丁子。什么是北方神柳?就是北方独有的野生鱼——柳根,也是冷水鱼。柳根没有人工养殖的,具体为什么没有,我没研究过,听老人讲,人工养鱼池没法模拟柳根生长的环境。我猜主要原因是,很多人嫌弃柳根小,吃着不过瘾,挣钱空间不大。好比吃惯了帝王蟹的人,对小龙虾是提不起兴趣的。

额尔古纳河还有很多野生鲫鱼、鲤鱼、鲶鱼等等。还有重量级的大咖:哲罗鱼,大鳇鱼之类的。只是现在,大咖越来越少了。许是河两岸,人类的痕迹越来越多的缘故吧。大咖嘛,都喜欢清净,不愿意被打扰,就组团迁徙了吧。

酱焖华子鱼极好吃,鲜香的滋味可以说,沾了舌头,这辈子是忘不掉的。在临江村,我和一个男人合作了人生的第一盘菜,就是酱焖华子鱼。我切了葱花和香菜,余下的是那个男人完成的。什么时候下锅,下什么料,下多少,焖多久,什么时候起锅,讲究可多呢,蛮复杂的。男人做菜的模样,是真的特可爱的。

有时候会想,华子鱼真的那么好吃吗?是不是味觉会因为情感因素误传信息呢?不然为什么,至今再也没吃出那个鲜香的滋味呢?

临江村的故事由额尔古纳河自北向南流送着。

河是中俄界河,河上没有标注,也没有设置明确的国界线。在日夜滚动的河流上画线分界,自然是极难办到的。至于界限在哪,全凭直觉和自律,大概估摸一下,感觉可能越界的时候,立即止住,撤回来。

隐形的国界线就像与人交往的界限,它看不见,平时形同虚设,可一旦越界,定是双方都特难受的。当然,也有例外,前提是互相看着顺眼的时候,像周瑜打黄盖。

额尔古纳河“河心为界”是两岸常住居民的常识,大多数都能把握尺度,不越界。偶尔有一时恍惚的,错把彼岸当此岸过去了,被巡边员逮到。好在是常住居民,有身份证有家庭住址证明是边民,解释个把月能安全回家。早年,有一位临江村的村民凿冰捕鱼时大意了,跟在自家院里溜达似的,走着走着就过了河中心的国界线,恰好遇上俄罗斯巡边员,被逮走了,吃了六个月俄罗斯土豆才给放回来。

初次到临江村,正是额尔古纳河冰冻期,我在河边走了很久,始终不敢贸然走上河面。

对于我这样初次到额尔古纳河的人,对国界线是“不知”的。我若不“知止”,走在河的冰面上,很难掌握界的尺度,就很容易越界。守界的巡边员分分钟就会把我逮住,送我去极寒之地吃几个月土豆都算是轻的,搞不好小命不保。那麻烦可大了去,是相当危险的。若我及时做到“知止”,就不会有任何麻烦和危险。

初次到临江村时,我已近中年,对未知的事物保持谨慎,已经懂得及时知止。对任何事物变得越发挑剔,比如阅读,只挑经典的读。尤其喜爱《庄子》。十岁读不懂,二十岁读皮毛,三十岁似乎懂了点,到了眼下,是真懂了。

《庄子·达生》里有一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这句话的意思是,洞悉生命真谛的人,不追求生命所不必要的东西,洞悉命运真谛的人,不追求命运无所改变的事情。

庄子以个体的生命价值为标准,阐明了“节欲”“崇俭”的朴素的生态主义消费观。

离开临江村的前一夜,我投宿的那家女主人诚挚地挽留我多住几天。我说,我也舍不得走呢,庄子要是来到临江村也会舍不得走的。女主人很是热切地说,那就叫他来呗……

看着一无是处的苔藓,在临江村大显奇能。人们把苔藓塞进木刻楞墙体原木的缝隙里,到了潮湿的天气,苔藓急速繁殖,把所有的缝隙填得极严实,一切对木刻楞图谋不轨的风雨、蚊蝇全被阻挡在外。苔藓年复一年在缝隙里繁殖,木刻楞变得越来越坚固,一柔一刚构建人类的家园。

我特意问过村民,没有江为什么叫“临江”不是“临河”呢?得到的回答是,江和河都是流水,叫啥不是叫呢,就随意叫,有那个意思就得了。

想想也是,在临江村仅有的几条街上随意走走,眼睛看到的,鼻子呼吸的,嘴里吃的,全数自然。大自然本是随性的,生活在其中的人叫个村名,是自然而然的,就连人们住的木刻楞,随便一住,就是一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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