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沧溟：弄海涠洲岛

老周

人类自古就有汹涌澎湃的自由之心。作为陆地的霸主， 人类至今对海洋畏惧且崇敬， 视为挑战而非游戏。因此， 对海洋的征服， 代表着勇敢坚毅乃至上帝的垂青。正因如此， 现代航海运动更具有象征意义。

在20世纪初期现代船舶出现之前，航海从来与“ 浪尖上的生活” 的浪漫传说毫无关联。数千年来， 海船上充满了苦役和流放者， 他们的真实处境更类似于《加勒比海盗》那些拿着酒瓶的士兵、海盗， 而与荷马史诗里的光荣传奇大相径庭。粗粝、饥饿、孤独， 肮脏、疾病伴随一生， 无休止的风暴如影随形， 海上漂泊的唯一目的仅仅是避免葬身于大海这一巨大的流动坟墓。

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讲述渔民圣地亚哥老头历时八十五天和与一条大马哈鱼的震撼搏斗。海明威借老渔夫之口，说出了一句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 却不可以被打败。外在的肉体可以接受折磨， 但是内在的意志却神圣不可侵犯。

但是， 只要人类还在依赖渔船这一简陋的工具， 人与海之间注定是不对等的悲壮抗争。只有到了20世纪，借助于飞速发展现代船舶技术， 人类才可以安全航行， 第一次建立了与大海的相对平等的游戏关系， 发展出丰富多彩的海上运动。

海钓和帆船， 是涠洲岛上最具代表性的海上运动。海钓与高尔夫、马术和网球并列为四大贵族运动， 但是， 海钓远远没有其他三项那么光鲜， 每一个参与者都必须直面海洋游戏里最残酷的真实一面， 攀岩、登山、航海、游泳等技能都是对海钓者精神和体魄的必备考验。

涠洲岛独特的地貌和海洋生物景观， 提供了与中国绝大多数岛屿所不同的弄海体验。中国绝大多数周边海域均深才90米，只有涠洲岛几乎完美满足了巨型鲸群所需的营养生态和活动空间： 恰当的地理位置和海水深度， 准确地迎接了北部湾的季风洋流汐差; 富饶的海洋生物， 让大石斑鱼、鳕鱼在此出没， 成为北部湾虎鲸、布氏鲸和各类迁徙型鲸群的觅食、求偶之地。环岛全部由火山熔岩和珊瑚群构成， 海底的礁石藏匿着黄鱼、鲈鱼、鳕鱼、海鲶、带鱼、石斑鱼、鳗鱼、黑鲷等大量鱼群。

多元化的海底结构， 让涠洲岛成为北部湾品类最丰富的渔场。加上海洋鱼类要远比淡水鱼类更为凶猛，让海钓更激动人心和充满乐趣。

在涠洲岛南湾海洋运动公园的柴栏登船点， 可以看到涠洲岛上供人类海钓的标志性船只——北游101、北游102、北游103等8艘钓鱼艇。它们是北部湾周边最先进的海钓船，配备先进的大马力发动机、避碰系统、卫导设备、鱼群及海底扫描探头、便携冰箱、休息室、电动马桶及国际海事卫星电话等， 由持证驾驶员亲自驾驶， 是目前广西沿海唯一获得行政经营许可的游艇。

涠洲岛周边渔场皆可海钓， 但最具有意境的区域当属斜阳岛。乘船航行80分钟，即可抵达这个中国海域里极为珍稀的矶钓天堂。

斜阳岛地貌粗砺， 岸边直落就是几十米深的海域， 千奇百怪的海底奇石林立， 是各类鱼群的天然居所。四周悬崖绝壁， 没有沙滩， 只有一南一北两个简易码头和几处岩礁可以登岛。只有来到现场， 才能体会到海明威故事里的海钓是一项极为孤独的独自修行： 大海的体量和深邃， 让弄海绝非一场轻易完成的游戏。在选择凶猛海鱼的困难模式里， 它则是一场无休止的苦痛， 精疲力竭时的饥渴， 不顾生死的以命相搏、人间地狱般的挣扎， 同时， 当你最终完成如此专业的挑战， 也能获得类似成功珠峰登顶后的极致体验。

中国拥有悠久的垂钓传统。两千年前，中国庄子描述了一位任公子蹲于会稽、垂竿东海期年后钓的故事。《山海经. 大荒南经》有张弘之国善于海钓的记载，西汉铜镜纹饰上描摹了以鸟为饵的海钓图像。中国文化史充满了独钓江雪、独立千山的文人境界，而与《老人与海》《荷马史诗》里类似的弄海传统却寥寥无几，甚至到近代，海钓文化也付之阙如。在中西方文明的交流中，我们难以在大海这一地球主体上找到阳刚的、英雄的、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象征物。不得不说，这是中国海钓文化的一大缺失和遗憾。在现代时尚的科技助力下， 涠洲岛， 以石壁、石台、海蚀岩等线条瑰伟、色彩绚丽而奇特的海蚀地貌，在无比浪漫的朝霞与夕阳映照的高光时刻， 为中国人寻找心灵修行的海钓文化奠定了新的文化支点。

而对不追求极致心灵体验的海钓者来说，艇钓和船钓是更为节省时间和精力的选择。乘小艇在海岸附近， 或者乘船在涠洲岛或斜阳岛东西或南北方向， 随着海流或风向慢慢移动下钓， 出没于沧溟烟波， 则更具有中国古典垂钓的意境。

与海钓相比， 在风平浪静的涠洲岛南湾以及周边海域的帆船运动， 则是一场更为凡尘的弄海游戏。对于任何一个来到涠洲岛的中产阶级来说， 帆船是不贰之选。南湾海上运动基地停泊着大批现代帆船， 每条船上配备了两名船员，让游客以足够的舒适程度与海洋亲密接触，却可免去海钓的行劳之苦。驾驶帆船出海， 沿途经过涠洲岛鳄鱼山、月亮湾、海蚀桥、猪仔岭、滴水丹屏， 即可簡单地完成了从海上观赏涠洲岛的旅行。

观海与弄海， 代表着不同的视角， 更多体现了生命态度的差异。公元前207年，一代豪杰曹操东临碣石， 观望沧海， 以煌煌巨笔写下了中国视角的宇宙观， 抒发了苍茫刚健的人生态度：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它与海明威的渔夫形象相互交汇， 构成了涠洲岛海上运动的内在灵魂。这也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 是古往今来时代的交汇。从这个意义说， 涠洲岛不仅仅是文艺青年休养生息的网红打卡之地， 更因浪漫的骑鲸之旅、海钓、潜伏及环岛风帆，成为寻觅力量、灵魂升华之地。越来越多的游客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和世界，中国人绝非仅仅是安土重迁的大型岛民， 他们和世界其他热爱航海的海客一样， 拥有汹涌澎湃的自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