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桑
2017年,我和先生、女儿回上海看望父亲,那一年父亲63岁。父亲喜欢我们叫他“老头子”,还经常搬出纪晓岚的老梗,曰:万寿无疆之谓老,顶天立地之谓头,经纶满腹之谓子。
那天晚上,老头子自己做了一桌好菜,烫一瓶绍兴黄酒。我陪他喝上一杯,他话就来了。他说:“也不知道是谁把咱们家的号码给卖了,天天有人打骚扰电话。什么地产公司啊,旅游公司啊,一天早晨5点打过来,被我好好教育了一顿。”
我说:“您就把固话拆了吧。我们家的就拆了。除了销售和骗子,根本没人打。每个月还白交月租费。”
老头子瞥了眼放在沙发旁的电话,咂了咂嘴巴说:“还是留着吧,家里有个电话,才像个家。再说了,我还得拿它找手机。要不然,每天都不记得放哪了。”
我和先生都笑了。
有一次,我们去饭店吃饭。老头子喝了酒,话就多了。他拉着我先生说:“我跟你讲,你不要以为你在老家,我就没办法了。你要再敢欺负我女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先生听了无奈一笑。回程的路上,先生有些不悦。他开着车,女儿睡在后座上,他说:“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还和老人说干什么?”
“我从来没说过。”
“那他这么说我?”
我靠在车窗上,有点懒得回答。我说:“等女儿长大,你或许会懂吧。”
那一年的年末,老头子突发急性肺栓塞去世。人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然而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的我,却痛不欲生。后来,物业转来一些账单,其中就有固话的月租费。先生看了,说:“电话怎么还没拆啊?又没有人用。”我说:“先留着吧。”我想把它保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让老头子的余温,尽可能久地停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