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狮吼的草原上(组诗)

2020-11-18 11:21赵晓梦
草堂 2020年11期
关键词:鞭子草原

◎ 赵晓梦

[一匹马的名]

哪怕是简单几个字,也足以唤起

我脊背上的涔涔汗水,也会浮现出

疾风戏草、耐力执着、勇往直前的联想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抬高了草原天际线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和将来

只要草还在生长马就不会停止奔跑

旧年的琴声中,无数人挥动鞭子

天下再大也不过是马蹄的一阵风

血液的腥甜跑出西风的加速度

我的祖先和兄弟打马走在风中

八千里路云和月被吹入毡帐

黄金家族的名号压得乌云喘不过气来

没有哪座城池能阻挡铁骑扬起的沙尘暴

没有哪条河流能阻挡鞭子抽出的道路

生死宽敞的大地,丈量不出斡耳朵的辽阔

一个秋天养出的膘肥体壮追逐大雁向南飞

马背上的江山也跟着大地向南倾斜延展

蒙古高原的帐篷里,张口就是世界方言

满天星辰下,火焰跳动的脸上

写满征服者的喧嚣与寂寞。只有

不停奔跑才能有效医治,只有跑起来

才能终结所有的怯懦与犹疑

在马蹄铁的黑暗里,没有一座城池能

苟且偷安

是的,没有进取心的道路丈量不出

马蹄的脚步。一匹马的名

早就埋藏着冒险和进取的基因

途中的那些理想河流与山丘

连同诏书上的心跳和轻叹

早已湮没了羌管神秘的来路

站在时间的下游,牧群和鸟群

早已重新定义草原上的飞禽走兽

放下一马平川的弓箭挂在墙壁

成为一件遥想当年的有用摆设

在有月光的夜晚,轻轻挥动鞭子

血管里就会响起马蹄的声音

[一滴马的泪]

草原上的月亮还在,地上的人

却已不见。北风吹走水中弯弓

扬鞭的模样,苦难的经幡正箍紧

马前马后的风声,一个深扎泥土的

灵魂,要在夕阳里辨别回家的脚印

必须用鞭子清空重山条江的瘴气

属于不儿罕山的马,一身白衣

一遍遍抄写脸上的忧伤,一次次

注视手中的银器,直到夜晚开始失眠

直到羊脂的火苗摸不到心跳

满脸鱼尾纹的鹧鸪,用艾草解开行囊

只有马睡着了,才能安放群山上的落日

月半弯的河谷里,琴声在酒杯里驻足

侧耳远听,再无号角边声穿过大漠孤烟

从水面起身的风,迎回候鸟的翅膀

迎回洁白的羊群、炊烟的毡房

那是骏马的家,马头琴的家

生活的日常在云杉和雪松下保持原样

人花模糊的山冈上,有人已承认伤痛

谁还在打马送来蟋蟀的香樟树?

斡难河倒背如流的波光与飞燕不过是

幻象,低于风的草地上露珠滴落朝霞

从睡梦中醒来的马,榨干了山高水长的

眼睛和繁花盛开的身体

嘈杂的雪花夯实不了马的空洞目光

靠在酒杯边缘,没有人想陪马说话

河流的经书拉长了省亲的线路图

大地失去颜色,狐狸才能辨别方向

马背上的山脉放平,苍鹰才能在

开阔地与银蛇对峙

亘古的草原,风的琴声眷念故土亲人

雁来雁去,即使明月瘦出了胡杨的腰身

茫茫天涯没有春风花也不会发。这世上

只有人的心马的心才能跑出无边的边际

一滴马的泪,能洗净江河前世今生

也能缩短我们与蓝天的距离

[草原之夜]

整个夜晚我都在聆听和张望

试图看清屏住呼吸的群山

试图分辨风中狼嚎的声调

集装箱酒店的窗户太小

没有一座山峦愿意被看见

没有一声啸叫出现在风中

刺耳的寂静包裹着无边的黑暗

所有的眼睛都是徒劳

所有的记忆都停在黄昏边缘

远处车灯一闪即逝,没有多余

地方被照亮,旷野重新被黑色

缝合,连窗前的电线也隐身

这倏然的一道光划破血管

草原上的祖先全都活了过来

马头琴在忽迷思里起身

银器和铁器跑出他乡与故乡

有号角边声安放长烟落日

有雁来雁去云中快递锦书

比刀子还要锋利的寂寥

深深刺进夜晚的骨髓

即使屋内亮着壁灯,自由也是

相对的,仅限于在书页里活动

等风停止吹拂,等草结上露珠

我终于感到山的存在

[到湖的对岸去]

多少年了,总有一个声音在喊我

到对岸去,到湖的对岸去

叫青海的湖那么大,雪山那么近

从海南州到海北州,我走了整整

十二年。直到满头的青丝白成

高原上的雪,直到石头变成玛瑙

声音的尺度内,语言显得力不从心

浩瀚的湖边,眼睛选择了逃避

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迈出那一步

疼痛将会指出缺氧比贫血更让人窒息

失去勇气,连玛尼堆都没多余位置

只有那个声音是认真的

湖面干净,白度姆每天都在救赎尘埃

风吹不散她的莲花宝座也瞒不住秘密

群星聚集的夜晚总有甘露从光芒中降下

即使飓风扫过,也以巨大定力停在原处

脱离海水的夏天被旺盛的格桑花吞没

每一片花瓣都与热血和疼痛有关

尽管有无数的意外都在等着相逢

我每天都在为自己找一个走下去的理由

蓝色天空的麻醉效果早已失效

不用一粒沙,现实也会显露出嶙峋瘦骨

在平安到达前,颤抖的手端不动酒杯

蓦然回首,飞雪和狂沙已将足迹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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