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戏台

2020-11-18 10:23许慎慧
湛江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黑金戏台演戏

◇ 许慎慧

旧时戏台很简陋,却又如一双明眸点缀在乡村边上。五月,戏台两旁的几棵凤凰花开得正欢,如焰火,在绿叶间绽放。在几根碗粗的柱子间挂上背景幕布,几十盏灯齐亮,掩映在绿叶红花下的戏台顿时透亮起来,灵动起来。自然和文化相遇,那一方亮色成了乡村的明眸。当锣鼓唢呐奏响,演员迈着台步登场,这方戏台开始娱悦了一条村庄。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的娱乐方式很单调,遇上演社戏,全村倾巢而出。老人肩扛长板凳,身边还带着抱着矮凳子的孙子,早早到戏场霸个好位置。有小孩子的人家喜欢在座位前的地面上铺一张席子,方便哄小孩睡觉。场地空旷,可供停车。戏场边上停着许多牛车,围成半圆。农民把牛解开,赶到场外,而在车辕前端垫一张长板凳,车身便是平坦的了,一家人就坐在车上看戏。还有些懒得带坐具的人,干脆搬来几块石头砌成坐凳。为了好好看一场戏,每一个人都各显神通,安排好座位。

看戏是从化妆间开始的。开演前,小孩子都喜欢去化妆间看演员化妆。一个朴素如邻家姐姐的演员,对镜临妆,画上油彩,刹那间,一脸芳华,光彩烨然。这种浓妆艳抹在农村孩子的眼中是无比新奇的。有些老农也过来围观,还就每个演员的扮装进行一番品评,指给孩子们哪个是文生,哪个是正旦?妆化得好不好看?如果遇见熟悉的生旦,大家还会对他们的演技议论一番,犹记得那时听到最多的是“打石生”的名字。据说这个生角是石匠出身的,所以取了这个艺名。“打石生”常年来村子里演戏,成为观众心中的生角样板,哪个生角的技艺水平都得参照“打石生”的演技作一番比较。这不,有几个演员在后台排练节目,大家又指指点点的,接着嘴里又飘出了一串“打石生”。

戏场周边有很多小贩摆摊,主要卖鲜果、汽水、零食。在炎热的夏天里,冰棍最受孩子们欢迎。很多小孩子并看不懂戏,只是喜欢那种热热闹闹的场面罢了,也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向父母讨要两毛钱买冰棍吃。这时,父母一般会给孩子们几毛钱买零食吃去,免受打扰,得以安静地看一场戏。

现在,常听母亲讲起我两三岁时看戏的趣事。那时,我胆子很小,每当“山大王”登台,看着他那吓人的脸谱,被吓得畏缩在母亲怀里,用手遮住了眼睛,不敢往戏台上看。“山大王”是雷州戏剧里的角色,属于传统戏剧里的“净”,俗称“花脸”。这类角色的脸谱,青面獠牙,金刚怒目,很是吓人。在剧情中,这类人物多占山为王,我们称其为“山大王”。在我的戏剧常识里,“山大王”初次亮相必是起兵对抗朝廷,后来也必然被杀身死,邪恶终要被正义打败,印证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正统观念。乡下很多孩子人生最初的朴素正义观是在戏台前培养起来的。

在戏剧里,人物的命运是程式化的。上一幕,落难书生得美人倾心和资助,赴京赶考。下一幕就会看到他着官袍骑宝马唱那句“拨开云雾见明月”,大意是说寒窗苦读终换得金榜题名,穷书生逆袭成功,“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此时,台下的观众就会教育身旁的孩子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每个看戏的孩子都懂那句“黄金不如黑金贵,黑金贵人方久长”的唱词所蕴含的道理。古时用墨汁写字,所以把文才比作黑金。这句话跟“书中自有黄金屋”所讲的道理是相通的。舞台上塑造了典范,看戏的孩子也就有了人生的典范。

在农村,每逢神诞都会演戏。演戏是为了敬神、谢神。台湾作家蒋勋在一篇散文中说:“百姓看戏,是分享神的福分。”那一天,农家宴请亲朋好友,喝酒叙怀,场面盛大,略有古诗“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意味。一个村子演戏,附近村子的人有骑自行车赶来的,有骑摩托车赶来的,有开着手扶机赶来的……那时,农村都是泥路,车子开过,尘土飞扬,看一场戏回来,弄得满衣尘土,大家也毫无怨言,第二晚还乐呵呵地骑着车去看戏。

如今,简陋的旧戏台已经被改建成宏伟的功能齐全的大戏楼。每年回乡下过神诞日时也会去看一幕戏。站在那巍巍华美的大戏楼前,听着那熟悉的腔调,常常想起一些看戏的往事,但环顾四周,已没了旧时戏场的古朴之风。看不到凤凰木的绿叶红花,看不到“牛车座位”和石头砌成的坐凳,取而代之的是LED背景布幕和现代舞台灯光营造出美轮美奂的舞台。那旧时戏台已成为嵌入我们记忆里的关于一个年代的注脚,而那熟悉的唱腔里唱出的是新时代的变迁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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