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以西

2020-11-18 02:28刘鹏凯
湛江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拉拉二哥

刘鹏凯

北庄纪事

北庄在黑夜中狠狠地摇摆了那么一下,就把许多故事埋到了黄土里。

1920年,整个中国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北庄却隐藏在一片高高矮矮的塬子里,如果不是那些树林的昭示,就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不是很起眼的村子,它似乎和外面的混乱毫不相干。其实呢,世界上有许多混乱都是一些欲望相对强烈的人制造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枪声为什么响起,又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们只关心今年是不是风调雨顺,小麦的收成够不够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水和粮食是他们一生中最主要的事情,其次就是婚丧嫁娶、生儿育女,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才去关心的事情。

说实在的,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应该是农民。他们一生的奢望就是耕田种地,吃饱穿暖,别无所求。北庄就是这个样子。

有一年我去北庄搜集民间故事和花儿,路过那里。到了北庄,从老人口中得知1920年的北庄曾经遭遇过一场灭顶之灾,那场地震几乎毁了这个宁静的村子。听老人讲,地震之前,村子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孩子们显得有点心慌,早上一起来,就满村子到处转悠,还高声唱道:

哎——

摇摇摆,

摆摆摇,

房子塌咧。

噢——

摆摆摇,

摇摇摆,

大树折咧。

他们见什么唱什么,见牛唱牛,见狗唱狗,把村子里的狗唱得个个异常亢奋,活蹦乱跳地跟在孩子们的屁股后面。老人们则跟在狗屁股后面用柳树条子撵他们,嘴里还不停地骂道:“我把这些个小蛋子捏碎咧喂苍蝇去,胡唱啥咧,给我站住!给我站住!”孩子们哪里站得住,早就像风一样无影无踪了。老人们还说:“那些天,天特别的亮,太阳特别的大,晒得人流油呢,都有点招架不住咧。”

后来,房子真的塌了,大树真的折了,还有许多人真的找不回来了,当然,还有一些唱歌的孩子。他们在一夜之间就被黄土掩埋了。一夜之间,整个北庄变得一片混乱和荒芜。

地震过后的许多年,世界各国的专家来到北庄,考察由于地震所形成的独特的断裂带,他们很惊奇断裂带居然成了一条路,当地人更是形象地把这条路叫“摇路”。还有一些唱歌的孩子,他们躲过了那场劫难,继续守候着这个已经陷进了塬凹里的北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给我讲起北庄的老人们就是当年那些唱歌的孩子,他们说:“这里埋葬着先人的魂儿咧。”

我去的时候,正赶上春暖花开,北庄依然宁静地隐藏在浓密的绿树之中,难以发现。

从北庄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诗人伊沙的一首诗《饿死诗人》,其中有这么几句让我越来越明白尘世间的一些道理:麦子以阳光和雨水的名义/我呼吁:饿死他们/狗日的诗人/首先饿死我/一个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帮凶/一个艺术世界的杂种。

诗人只是用墨水污染了土地,其他人呢,他们用什么污染土地呢?是谎言和欺骗还是金钱和权力?是压迫和剥削还是刀子和子弹?他们是不是最应该被首先饿死?我不知道。

事隔多年,北庄和那首诗常常在我的记忆中自由地穿越。或许在北庄能够发现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

拉拉湾的风

天还没有黑下来,大风刮起的时候,拉拉湾好像睡着了。

这时,有一个特别无聊的人正撅着屁股弯着腰,从自己的裤裆里看眼前的这个世界,世界在他的裤裆里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我不说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就是我。世界在裤裆里是什么样子呢?我也不好说,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感觉。大家不妨尝试一下,最好挑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自己的屁股对着太阳撅撅,感受一下裤裆里的世界。

反正,那个感觉差点把我爽倒在地。

有几个外国人大冬天到西藏旅游,残酷的寒冬让他们直打哆嗦,当他们看见藏族同胞一个个全部将胳膊裸露在外面,表示同情的同时又万分不得其解,有个略懂汉语的好事者上前探问:“你们为什么把胳膊露在外面呢?”只听藏族同胞反问式地回答:“那你为什么把头露在外面呢?”

别说老外,我也不明白,在所有的动物里,为什么只有人将头露在外面呢?或许本来一直在外面露着,只不过穿了衣服显得有些多余。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世界,民族如此,文化如此,鸡蛋大的拉拉湾亦如此。

那一年的春上,我和几个喝酒不要命的家伙去拉拉湾看一个叫刘中的诗人,其实他是拉拉湾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这个家伙大学期间拼命写诗,并因诗歌骗取了一位美女同学的芳心,但他的我行我素被校方认为是不务正业,毕业时惨遭蹂躏,加上又没有什么背景(他父亲是一位忠厚的火车司机),因此被校方发配到远离城市的拉拉湾中学。

车到拉拉湾时已经快晚上了,对方一帮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我们一到,大家一片欢天喜地,好多人虽然没见过面但都互相知道,一见面比熟人还亲。“战斗”在豪言壮语中打响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中午,少数几个已经进入了不言不语的状态,大多数还都在胡言乱语。酒后的亢奋令多数胡言乱语者走出那间平民饭店,摇摇晃晃地上了山。我们在山里手舞足蹈,像驴或者像狗一样嚎叫着,不驴不狗般的叫声引来了村子里真正的狗叫,因了山是秃山的缘故,声音的传播简洁明了,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我撅起屁股从裤裆里首先看到了那个和他父亲一样精瘦的刘中,他正高兴地冲着山大喊:我是火车司机的儿子。

远山传来:我是火车司机的儿子。

刘中问我看到了什么?我狂喊:狗日的世界。

远山又传来:狗日的世界。

这个时候,大风刮起来了。风声顿时湮没了所有的声音,刚才还很平静的拉拉湾此时一片昏天黑地。太阳在空中有些恍恍惚惚,像个被打碎的蛋黄。我们拥抱在一起,有人开始哭泣。

风很快就停了,拉拉湾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个少年赶着他的一群羊,悠闲地唱道:

连刮了三天东南风,

火烧了曹操百万兵;

早知道尕妹妹没良心,

我也不会落下个骂名。

多年后,我读到刘亮程所写的这样一些文字:“最终,是那个站在自家草垛粪堆上眺望晚归牛群的孩子,看到了整个的人生世界。而那些一开始就站在高处看世界的人,到头来只看见一些人和一些牲口。”

那阵风将当时的我们全部吹散了,我被吹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那个叫刘中的诗人后来被吹到了市政府里,做了一名秘书,好像也不怎么写诗了,其他人杳无音信,不知被吹到了哪里?反正谁也不会被生活遗漏,他们应该都被吹到了各自的归宿。

我们是种子,风一刮起来立刻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塬子上的羊

火车是我那年离开时才通的,好像只有一根烟的时间,十年就过去了,而那趟火车我只坐过一次。有时候,我真的有些茫然,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我,还是我改变了时间,内心的某些愿望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吞噬得荡然无存,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痕迹,但已经不是原来的记忆了。

塬子。火车。小站。还有羊群。说起这些来我就有点难过。

风是从塬子的后面刮过来的,然后又顺着塬子刮了下来,几乎没有停留,就朝着火车驶去的方向逃了。当时,塬子上正好有一群白色的羊在已经快要枯黄的蒿草间觅食,风过来的时候,它们挤成一堆,腼腆的目光里隐藏着一种淡漠的哀愁。一年四季,羊们见惯了这种长满牙齿的风。风过后,它们头也不回地继续在蒿草间穿梭。

秋天的草对于羊们太珍贵了,它们得抓紧时间,因为,大雪纷飞的冬天就要来临了。

火车站不大,几间房子和一个站台,似乎站台前的空中还飘着一面国旗,在蓝天的衬托下,那面旗子就显得十分耀眼。离塬子不远,往前走,是一条河,当地人叫清水河,其实,并不是河,只不过是用来防洪的河套罢了,夏天如果没有洪水来,也会常年流淌着一条很细弱的水,一直向北流去。往北的那个地方叫沙窝,有一年秋天我和二哥及一个朋友去饮马河水库钓鱼,曾经路过那里,那里四周都是高高矮矮的黄色的塬子,没有一点沙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地人为什么叫它沙窝。

顺着清水河向下,就到了我们所要去的地方,那里的塬子很多,一个连着一个,塬坡上稍微平坦的地里种了一些洋芋和苜蓿。洋芋是当地人在漫长冬季里最主要的食物,而苜蓿则用来喂牲口,譬如牛和羊。时值初秋,淡蓝色的小花开放在大片的凝重的黄色里,随风起伏,美丽的样子摇曳出一种难得见到的生动。上了塬子,有一条落满牛粪和羊粪的土路,路的两边是几道用黄土夯起的围墙,围墙的里面和外面,有十几棵树,这些树我知道,都是榆树、杏树和白杨,其中一棵榆树下还卧着两头羊。所有的树已经开始发黄泛红了,秋天的痕迹在它们身上凸现得非常清晰。我们站在塬子上看到了下面的饮马河,塬子的影子在阳光的折射下投进水里,硕大而厚重,整个水面给人的感觉就显得深不见底。

颠簸了一路的辛苦一刹那消隐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自行车怎么办?推下去钓鱼之后再推上来显然愚蠢得不可行,放在塬子上又担心不见了。我们三人开始着急起来,过了一会儿,二哥说:“走,找个老乡家。”于是,我们来到那十几棵树下,敲响了老乡家的院门。门吱吱呀呀开了,一位拄着一根榆树棍儿的回族妇女不等我们开口,就说:“你们是来钓鱼的吧,是不是放自行车呢嘛?赶紧推进来。”我问:“要收多少钱?”“咋能收钱呢嘛。”妇女有点愠怒,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十分吃力,显然她的腿脚有些不灵便。我们也没多说,把自行车推进去就径直下了塬子,心想,回来再给她钱吧。

一天过去了。远处沉沉的暮霭舒缓地压了过来,黄昏里的塬子在寂静中呼唤着黑夜的降临。我们跟在一头驮水的驴子后面,暮霭一般往上走。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牵驴的回族少年在悠长的塬谷里高声唱了起来: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歌声传得很远,在塬子上兜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浑厚而高亢。这是我至今听到的最美最纯的歌声。

上了塬子,走到那十几棵树下,才知道少年是那位妇女的小儿子,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作答,就将驴子牵进了院里。我们进院后,发现自行车从原来的太阳地里挪到了一间草棚里。那位妇女看见我们纳闷的样子,说:“中午太阳太晒哩,就叫小儿子阿不杜拉推到阴凉处哩。”我们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二哥要塞给她一些钱,她像受了惊吓一般大叫了起来:“咋能收钱呢嘛。咋能收钱呢嘛。你这不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嘛!”二哥收回了钱,她见二哥将钱装进了口袋,脸上立即就高兴了起来,叫阿不杜拉将我们三人的水壶装满了水,说:“就不留你们吃饭咧,赶紧上路吧,天都快黑下来哩。”

我们上路了,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在一片昏暗中,我听到了羊的呼吸声,细腻而柔软。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那里钓过鱼,因为,我离开了那块土地。

塬子。火车。小站。还有羊群。它们现在离我很遥远。

那位妇女和她的儿子是不是还住在那十几棵树下,他们的日子是不是已经让星星把灯点亮了一样。

在以后的梦里,我常常看见一群羊,它们在苍凉的塬子上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向我追来。

夜行记

飞机一落地,懒懒散散的雪就迎面扑来。说起来,我差不多有十年光景没亲近过雪了。憋了两个多小时,让俺先抽口烟再说。我点了一根烟,装腔作势地打量着2010年大年三十下午的灰蒙蒙的咸阳。

如果说祖国的地图像一张肥硕的老羊皮,那整个西北就是一只羊后腿,陕西就是羊后腿的关节,如果到了羊蹄子,就是我要去的那个地方了。以前有人形容祖国的地图像只大公鸡,我一直觉得不好,公鸡再大也是只鸡,没有老羊皮那么沧桑,那么筋道,那么耐磨。老羊皮多好,覆盖着祖国的山川河流,沉甸甸之外,还暖融融的,很有一股子张力。

我父母是1958年去支边的,不用掐指算,都快40年了。自从他们1997年回了安徽老家,我几乎再没踏足过这片寂寥的土地。父母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从小到大我一直就这么觉得。

好多年没来过西北了,这次乘着二哥还没离开,我和老婆匆忙赶过来,就是为了再好好啃一下那根羊蹄子。人生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个味儿,以后有闲暇了慢慢再回味。

二哥和二嫂特意开车赶来接机,二哥说:“赶快走,不然大雪就要封山了!”二话不说,上车走人。渐渐地,咸阳就不见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见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些地方。

出了陕西,进了甘肃,天快擦黑时,老远就看见了那座被人吹高的六盘山。看是看见了,可跑了好长时间就是到不了跟前。雪越下越大,在车灯里狂乱地舞动着,像抽了风似的。

车在光明和黑暗中不停地穿梭着,等我一觉醒来,我们终于钻进了隧道。二哥说:“过了隧道就不远了。”

出了隧道没过多久,在一个拐弯处,一辆来自江西的油罐车翻进了沟里,车屁股却横在马路中间,导致许多大货车拥挤在马路的两侧,散步一样行驶着,有一些干脆停滞不前,司机或许等的无聊,下车放起了鞭炮。

真有意思,大年三十晚上,我以为全国人民都会躲在家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像我们这样往家赶的人估计少之又少。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出来拉货,向南的,往北的。正应验了那句唱词: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川流不息的大货车让我不由得感叹:挣钱是为了大年三十,大年三十是为了生活!

在这段坡路上,所有南来北往的车几乎僵持了三个小时,才开始慢慢启动,路面上结了冰,很滑,雪落到冰面上,更滑。我们的车一直在原地打转,似乎出现了走两步退三步的意思,我急忙下来推车,脚还没站稳,人就失去了控制,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摔得我两眼直冒金星,半天都没缓过神来。都说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可是我现在爬都爬不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照亮前程?

后来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小车终于爬出了这段冰雪交融的上坡路。上得坡来,大雪白茫茫一片。二哥说:“订好的酒席已经凉了,等回去了,我给你煮羊蹄子啃,香,特别香,我都闻到了。今年的大年三十过得很有意义,有这么多、这么大的雪花夹道欢迎我们,这是你在南方见不到的。”说着话,一脚油门,车便钻进了无限苍茫、充满动感的雪夜里。马上就要临近新年了,这时的马路上,居然看不到一辆南来北往的车。我知道,他们终于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向西,向西,再向西,我忽然看见,在雪夜的最深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我知道,落满雪花的那个地方就是羊蹄子了。

一个人的花园

花园里很静。

白色的姜花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耀眼,从斑驳的木门望过去,它们像一群白鹤戳在绿草中。墙是有些老了,从青色的古城砖可以辨别出它的年代,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它生命的延续,因为,这是历史。更何况还有许多草,它们长在墙根下、墙缝里、墙头上,给灰色的墙注入了绿色,带来了生命。

花园里还有许多树,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正当我想象着它们的年龄时,就冷不丁听到一声鸟叫,抬起头才发现,鸟儿不是一只,而是两只,它们在树上亲昵地交叉着脖颈,或者梳理着羽毛,或者东张西望,或者蹦蹦跳跳,然后一起啾啾啾地鸣叫,那是呓语,那是撒娇,其实那是鸟儿们在树上谈着自己的恋爱。

顺着小径继续往里走,阳光就顺着树冠间的空隙漏下来,洒在身上,浑身上下顿时觉得暖暖的,洋溢着暖冬的气息。今天的天气真是有意思得很,早上还下着如丝的细雨,这会儿已经晴朗得像春天了。我就一个人暗想,在这样的背景下去走走,实在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这个时候,从拱形门庭里闪出一个老人来,他非常瘦小,一件毛衣几乎裹了全身,趿着的一双绒拖鞋的两个大脚趾处,分别都烂着一个洞。这个老人像北方人过冬一样将双手插进袖筒里,脸上泛着幸福的笑容。他三两下就走了过来,问我们从哪里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又问我们等会儿还到哪里去?他很健谈,双手时不时从袖筒里抽出来做几下比画,然后再插进去。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他的脸和那些墙一样了,头发却不像墙上的草,都已花白了,但仍觉得他很是年轻,慢慢才发现,那全是因为他的笑容,他的乐观态度。

正说着话,这个老人突然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看见他飞快地走过一片绿地,一闪身就不见了,我正纳闷着,他却又一声不吭地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只见他顺着老墙走到那片姜花前,手起刀落,将那绽放的姜花砍了好多抱在怀里,之后,他又顺着老墙飞快地走到我们跟前,将手中的姜花分发给我们,霎时,我们被笼罩在香气扑鼻的姜花里。老人说:它们早都开了,清早起来,满园子都是香味。他还说:从北方到南方,我见过许多花,只有这种花的香味最怡人。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老人早年曾就读于北京大学英语系,毕业后去了安徽,在当地的一所大学任教。他会说粤语,会说英语,但最爱说北京话,纯粹地道,字正腔圆。后来我还知道,他是个混血儿。动乱年代,他那复杂的身份也给他带来无数复杂的灾难。但老人没有倒下,老人在沧桑的人世间见到过许多种花,香的或者不香的,开放的或者不开放的。老人七十多岁了,是老了,可他又很年轻,像姜花。

我把目光从老人的身上转移到他身后的房子上,那是些颇具欧洲建筑风格的老房子,西式的屋顶、窗子,还有门,几缕轻烟从甬道里漫出来,空气里立即有了些许烧干草的味儿。从屋顶看上去,是一方蓝天,还有几片白云,它们一直就这么存在着。微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这时已是深秋了,树们照样在绿,花们照样在开,不知是时间改变了空间,还是空间改变了时间,反正这就是年月日,这就是水火土。

偌大的花园里依然寂静无声,可以想象得到,这个老人守护着自己的花园,就是守护着自己坚强的灵魂。那两只鸟儿飞走了,或许它们明天还会再来,但它们永远不会明白,老人小的时候离开了这里,老了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梦!

我们要告别了,老人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到门外,送到巷道口,然后挥挥手,眼巴巴地望着我们离去,不说一句话,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我们都走好远了,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来后,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我仔细翻阅着当地的资料,从书中得知,那个花园叫共乐园,那个老人叫唐鸿光,他是“中华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的侄孙。

外面的雨瞬间大了起来,哗哗作响,不知怎么,我突然牵挂起那个守着一个偌大花园的老人来。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在想些什么?又在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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