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 然
我忘了。很多事随人走远
身旁的草木模糊
连同葱郁的过往
我心之鸟不可鸣了
昨日嘶哑,成为一种缅怀的器物。
六月正被一天天数完。
此月我又用了三十个石子
击打成年的落日。
每一个落日都太远
但我们还是击中了彼此。
因为看到落日,所以
不得不成为群山的部分。
我坐在半山坡,一直往下梭
一种无形的推力,让我
以明目的速度衰老。
太多的水,流到我这里就
不再流了
它们没有更低的去处。
使我难堪而悔恨不及的
小房间般的日子,都在我这里排队
自首。我会清算
但只能点到为止。
如今,结束越来越友好。而继续
只能算个故人。
我再提不起那
装满野花的篮子,去看我
坡上
倦于生长的亲人。
我又回到梦中钓鱼,和那些早已不联系的
陈年兄弟。他们一个个笑着
教我绕线,上饵,调整浮漂离钩的长度。
我十分享受这种时刻,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
曾经一起玩乐的日子像云散去。
我努力地笑,无忧无虑,什么都抛开
我们坐在年少的岸上,盯着水面
那注定被我们垂钓的往事的大鱼
在后来的日子里会回到水下,沉寂。但此刻我们不用管
我太喜欢做梦了,在梦里我可以露出
所有弱点。我不用告诉别人,我好了。
伤口从未痊愈,也永不会痊愈,我的自我欺骗是张创可贴
在这些年我一无所成。还是那个掉队者,什么也没改变
我还是他们笑着来搀扶的那个笨蛋。
很多年了,我还是学不会聪明,每次我都可以
得到小聪明,但它只是让我更糊涂。
真的舍不得醒来,在每一个梦里,我都那么开心
我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不用再为厌恶自己
而感到烦恼。我不用再抵抗陌生这种东西
我不愿再走了,朋友——他们走得更快。
我们活着,如此前进,是虚度。我们追逐虚假的梦
而放弃真实的梦。我们在梦中从不愿睡去
但现实却让我们一次次倒下。我无法接受
我的样子变得清晰。我无法接受我的名字,被固定上形容词。
我无法接受我站在这里,而你只能站在那里
我无法悔改啊,怎么一切就突然落空
怎么我就变成那个怀疑一切的人了。可以相信天空
但别接受它的援手。我的朋友突然对我说
他的样子变成一朵白云。朝我挥挥手走了
我将最后失败一次,在你身上。我将失去远山
一整天我都在童年的迷雾里,一整天我抱着未婚的镜子
一整天我都在我身体里发烫。酷暑之日
我终于被你的婚讯逼入墙角,像那几簇善良的无名草
我的云死伤过半,我的天空
陷落于他人轻触的温柔,远离我的暴戾。
青黄,我如实记起青黄,如昨日的慈眉
追思今晨的善目。何处争渡的我,正以卑微的忧郁
揣度自大的欢喜,我的深思在讨浅想的薄酒。
常年的目空一切,让我将这难过的日子举起。
谁做了什么?让我们的活——装出如此迷惑。
众人千言万语——来抵我的空口无凭。我不愿再
提及自己,因她样子的闹钟
是如此炫目。当我如实提起轰鸣的往事。见你
默默,拳击众人离场的背影,我捎带靠边的一位故友
离开。亲切的,我将以跌倒结束此幕
引你哄堂一笑。我将以趔趄,挽留尊严,充当一次小丑。
如今,我必须是生活,你也必须是陷阱;
曾经,我一定是快乐,你也一定痛快过。
以后,假设提及彼此,要假设彼此都好
假如失踪的是卑微一方,优越者要不着痕迹,呈现淡然。
我即将坦言伤口痊愈,但几乎无人关心——必须以这相似
安排给所有人。等待着你——忘记着你
以对你年轻容颜的追思
明示你的衰老。哈——因为远的纹路
对你的清晰,我必须及时止损。我违心了
因为肤浅的诉说,我将攒足失望的药丸,我将服食
一切恰当。我眼泪汪汪,在操场,夏天,树下
采摘一片注视的绿叶。掐了,对折,丢弃……重复去摘。直到人生秃去
青春期的爱在灰尘里,被最低的风随意吹走。
很多年前的回忆,终于贬值。里面的人,越来越普通
包括我,也在持续失忆,持续被抛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我,我们将永远
活在对自我的追思中。呀——我拍拍头,我跺跺脚
又想起晚年一幕:不争气的记性让我忘记你的婚姻
使我鼓起巨大勇气——不!我永不会
我肯定又会放弃。我太了解我了。没办法
这了解让我摊开双手,让我无地自容。在这天地间
我的心长久地紧缩
终会变窄如见你的第一眼。太多我,将失忆而去。
南山,我是一个忘北之人。北极星消失人生一隅
与星辰对望,吾再也想不起那张疼得卓越的脸:
她。悄声告诉我花的伤疤,会在来年枝头结痂。
结痂结痂。她的名字一生诉说掉落于我的疼
我亦然。
我有无法填补的裂缝,如一件旧心事,如童年霹雳
我有一些窘迫的真理,已经被灿烂谎言打败,漏出枯槁的原形
我有一把被人撬开的生活之锁,放跑了寄居其中的
白衣、青丝,和小巧红颜。我有一些失修的平淡,它们是面具
往往转瞬露出珍贵的容颜,以欢笑
捡取怅然的我,饰以悲伤布料。我有无法遗忘的狭小日子
它们和我宽大的身体,有着妥协与成全,糊涂的约定啊
我有一个孤独的自己永远喜欢站立在风中
就那样与人约定般站着,露出思考与焦虑的样子,学习人类本身
有时思考风怎么来,有时焦虑自己怎么去。在高高的、远远的落日身旁
他闭着眼睛慢慢向山下走。山路崎岖
他总是把握不了何时睁眼适当。他总是狼狈摔倒
并不停地呼喊过去的我,呼喊未来的我
他应该喊声“救命”,但愚笨使他总是一声不吭,在这世上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