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锄地的时候
有只野兔一直在他身后啃啮庄稼
他并没有打算赶走它
他感觉自己长出了毛绒绒的触须
亮出了积雪一样的门牙,他开始敏捷
那是在他九十岁高龄的时候
有一只兔子突然闯了进来
使他的耳朵变得很长很长,突然
被时光拎起,以至于他看到了更远处
他并不知道过去为他存储了什么
但发觉未来的确存在于过去
像黑夜中没有光亮的日出
退逝的时间里有永恒的不幸
或者时间并没有流逝
虽然山石风化崩塌,田野焦黄又新绿
但兔子还在
在身后偷吃庄稼,警觉地躲避着猎杀
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横冲直撞,雄赳赳面向未来
漂亮的蜀葵有细长的脖子
它们插在大地的湿润之处
直至萎谢凋零,从葡萄架到灌木丛
胡蜂们硕大的太阳帽被随手丢弃
太阳从一段颓败的土墙上出走
走向新鲜的旷野
像我们出生前的某一天
也像我们去世很久以后
年轻的花房盛着颤颤的蜜
它们赤裸的身体洁白无瑕
天牛在攀援
我们整日坐在旷野上
听鸟儿说话,它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像我们能听懂这世上最大的善意
在北方看到平原上大片的墓地很诧异
在我们这儿,墓地通常在山上
去世叫“上山”
而我住在山上
总觉得应该比许多人更了悟生死
更深虫鸣,黎明鸟叫
白天太阳在林中落下斑驳的影子
也照耀着我
我就在其中,和山下的一切
成为有生的一部分
这并没有什么特殊,但在山上
有时候也是死的一部分
你的眼睛会快速穿过城市
你看不到其他人
你会看到你屋外的乌桕树
结满果实之前有花朵盛开
有布谷短促的叫声
就像你了解的黑夜
它们只是开满了大朵黑色的花朵
像乌云把太阳藏了起来
死亡不是离去,只是归来
它突然成功了,在裹实牛蹄的软泥之下
在坚实的岩层中,在祖辈墓穴外三里地
大地开窍
有时候,它像一只古代的陶罐
拥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的证据
每一个早晨和黄昏
摆动的水波,像某个旅馆的窗帘
散布着枯枝败叶和谣言
生存是一个辽阔的概念
有人在荒野漫步,有人在地下安眠
大河干枯,祼露的河床是一种示威
像哥伦布有一天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他又回到旧时湖边,它永恒的情人
那个明媚的少女——月亮本身
穿着天鹅绒的衣服,正执行着逝者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