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 剑
意大利威尼斯享有“水城”美誉,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然而,水给人们带来美的同时,也常常带来灾患。
自2019 年11 月以来,威尼斯已遭遇两次洪水的侵袭。全城超过80%被淹。被称为“欧洲最美客厅”的威尼斯中心广场圣马可广场,水深过膝。威尼斯文化遗产基金会负责人罗西说,“我在这里住了50 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超过一个月了,这是一个长期的紧急情况。”
2019 年12 月25 日,威尼斯市长布鲁尼亚罗称,洪水已给威尼斯造成约10 亿欧元的经济损失,住宅、商店和历史古迹受到严重破坏,未来的损失更难估量,尤其是对旅游业,酒店45%的订单被取消。百姓生活也陷入“水深”之中。手工珠宝店店主罗西说:“世界末日来了。洪水毁了一切。我还得从头再来,一辈子的积攒几秒钟就没了。”水灾给这个城市造成巨大损失。
如此糟糕和严峻,天灾乎?人祸乎?
2019 年11 月以来,洪水频频“光顾”威尼斯,侵袭教堂、商店和民宅。11 月和12 月,最高水位都曾达到1.87 米,仅次于1966 年1.94 米深的洪水。
著名的圣马可大教堂被认为是威尼斯最安全的地点之一,它是在先前的两座教堂上建造的。然而,这次也“在劫难逃”。洪水自圣马可广场穿过门厅,从地下室的窗户进入大教堂。教区委员会技术总监朱塞佩曼内斯基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因为这里每一块石头都是宝藏。”他估计,教堂精致的大理石马赛克镶嵌的壁画等暴露在盐水中后,修复需要花费500 万欧元。圣马可大教堂的首席看守人阿尔贝托也称,“这是最糟糕的一次。”
圣马可大教堂被淹,这是1200 年以来的第6 次,也是20 年来的第4 次了。
圣马可大教堂不得不关门“歇客”。上一次洪水淹进教堂是在2018 年11 月,当时修复教堂大理石地面和青铜金属大门花了大约220 万欧元。圣马可大教堂管理员皮亚纳说:“每次发洪水都会蒙受损失,而后花时间恢复。接着洪水又来了,又开始恢复,所以第一次受到的损失从未得到完全恢复。”同时蒙受严重损失的还有威尼斯歌剧院。
珍贵的遗产惨遭洪水蹂躏,市民的损失同样惨重。2019 年12 月24 日,洪水又一次进入高潮时,被一米多深的洪水淹没的圣马可广场周边的店主们忙活了一天后,到晚间,又赶紧清扫店内的地面,清理垃圾,一边计算着这次创纪录的洪水造成的损失。从事威尼斯传统面具买卖的店主特拉瓦金估计,价值大约4 万欧元的商品被毁,他说:“我只能都扔了。”
这两次洪水已经重创了威尼斯,除了当下的直接损失,将来的损失也已经“冒头”。威尼斯酒店经营者协会主席博纳西尼称,很多原定于2020 年举行的活动和会议都不得不取消。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主任罗斯勒更表示,如果意大利当局不采取行动减少洪水的影响,威尼斯可能会失去世界遗产的地位。
确实糟糕,似乎又有点无能为力。威尼斯建立在118 个小岛上,由177 条运河与大约350 座桥组成,其实,威尼斯是在海边的一片泻湖上,泻湖的松散地层平均深度只有1.5 米,泻湖和外面的亚得里亚海只有几个通道相连,这就导致了威尼斯海拔很低。
一方面,这成就了它的美。1987 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威尼斯和泻湖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么多年来,人口仅5 万的威尼斯平均每年接待游客逾3600 万人次。然而,另一方面,也由于“天生”缺陷,威尼斯非常容易遭受洪水的侵袭,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分析,洪水频率增加的一部分原因是气候变化,另一部分更主要的原因是城市正在下沉。这样,稍有“风吹雨动”,海水就很容易倒灌入城。因此,市长布鲁尼亚罗就把此次洪灾归咎于此,他在推特上称,这次的罕见水灾是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
气候是原因之一,城市所处的地理位置以及地质状况也是很大的原因。如此一来,美丽的威尼斯就不得不常常饱受水灾之苦,也成为当地的心头之患。“威尼斯的未来危在旦夕,我们不能再像这样生活了……”市长布鲁尼亚罗说。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的多项研究均称,威尼斯在本世纪末面临着被海水完全吞没的风险,也就是说,数十年时间里,威尼斯水城就要变成“水怪”。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除了气候变暖,人祸更是不断,长期以来,当地拼命在近海开采天然气,并抽取地下水,这就极大地导致了威尼斯地基下陷,地基下陷,相应的也就导致海平面上升。
当局自然也想改变这样的“危险状况”。其实,挽救威尼斯,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意大利政府就已谋划,到2003 年,政府正式启动了“拱卫”威尼斯的“摩西工程”。
当时还是贝卢斯科尼任总理,威尼斯市长是科斯塔。2003 年5 月14 日,这两位参加了“摩西工程”的奠基仪式。说起来,这时启动“摩西工程”已经拖延了20 年之久。“摩西工程”设计由三个浮动水坝组成,分别建造在威尼斯城和亚得里亚海交汇的海水入口处。每个水坝坝体有78 个挡板,每个挡板宽20 米、长30 米,重达300 吨。涨潮时,可以通过压缩空气泵控制其竖起或者放平,从而控制进入威尼斯的海水水量。
当时,“摩西工程”被寄予了厚望,连美国《时代》周刊那时也称这是威尼斯700 年来最接近于最终解决水患的一次。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十年后,“摩西工程”腐案暴发。 2014 年6 月10 日,时任威尼斯市长奥尔索尼因涉案被捕。期后,案情持续发酵,涉及的犯罪嫌疑人数量以及涉案金额也不断增加。根据当时收押的嫌犯向警方所作交代,涉案金额高达10 亿欧元。警方最终拘押了35 人,已经卸任总理的贝卢斯科尼领导的力量党的多名重要人物也都涉案,包括前总理府国务秘书莱塔、前政府两名部长布鲁内塔和特雷蒙蒂和贝卢斯科尼的律师尼盖丁和当地多名政界商界人士。检方指控“摩西工程”款项中有2500万欧元被非法转移出国外用于贿赂。
涉案最深的是威尼托大区前政府主席、力量党参议员加兰,他曾在贝卢斯科尼政府出任过部长。2005 年至2011 年期间,加兰以其在“摩西工程”项目投标中的影响力作为利益交换,每年收受100 万欧元贿赂款。当时,由于加兰的议员身份,实施逮捕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到2014 年时,“摩西工程”耗资已超过52亿欧元,原本预期2016 年可以完工也变得遥遥无期,直到2019 年据称才完工90%,而耗资则已逾60 亿欧元,大大超过预算,成了名副其实的“吞金兽”。
这次洪水淹没了圣马可大教堂后,皮亚纳就直言不讳地批评政府未能完成1984 年制定的保护威尼斯免受洪水之害的“摩西工程”,“白白偷走了60 亿欧元”,他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威尼斯市长布鲁尼亚罗在2019 年12 月25 日这天,还在信誓旦旦地承诺政府将完成防洪屏障“摩西工程”的建设。
然而,对这样的承诺,民众并不看好。
圣马可广场贸易商协会主席韦尔涅就说:“我们在大自然面前感到无助,但我们也对政治或技术上的失败感到失望。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在说要保护这座城市,可是仅此而已——只说不做。”
一针见血。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见多了这样的承诺以及事实上的“政治或技术上的失败”。是的,建筑工程的严重腐败,已经成了意大利的痼疾。
“摩西工程”爆出的工程腐败恰恰体现了意大利的政治经济生态,与欧洲绝大部分国家相比,政商不分、官商勾结在意大利更为普遍。
在意大利,工程建设有个著名的“3%规则”——转包商向国家多索要3%的费用收入囊中。比“摩西工程”更荒唐的还有一项名为“A3”的高速公路建设工程,政府在上世纪60 年代就制定了修建计划,几十年过去了,花光了欧盟100 亿美元的资助,却还是“工”而不“竣”,路上满是坑坑洼洼,隧道居然没有照明设施,雨天还漏水。这项工程也存在大量的贪腐。“A3”开工以来,由三代政客任命的三代转包商靠着它发了财。2000 年起,检方逮捕了数百名人员,发现有不少于12 个转包商通过“3%规则”分摊了工程,吃进回扣,然后再层层转包,致使转包商多达几百家。层层转包必然偷工减料并放缓工程进度。当地记者瓦拉诺对此称:“(意大利)到处都是未完工的土地,因为工程完工了就没有钱捞了。”
“摩西工程”的“过时、昂贵且效率低下”,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它除了“工”而不“竣”,更严重的是之前完工的建筑已出现损坏。原先估计可以使用百年的水闸,由于工程的设计和材料都已过时,下水不足10 年就已大批生锈,不仅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且还要花费资金且需要更长的维修时间。
其实,“摩西工程”本来就可有可无。所有生活在威尼斯的居民都知道,造成水患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由于威尼斯本来处在平均水深只有1.5 米的泻湖上,只能让小艇和尖舟通行,像大游轮、集装箱轮船是进不来的,后来为了发展和开发,泻湖与大海的连接通道被挖深拓宽,部分地区的水深被挖到了57 米。原先只能走小艇、尖舟的通道,如今能过大游轮、集装箱轮船等深水船只。这些挖开的通道给航运带来了便利,却给威尼斯的生存埋下了隐患。
因此,在当地居民看来,要消除威尼斯水患,不能只仅仅靠那个烂尾的“摩西工程”,还必须要把这些与外海相连的航运通道重新给填堵,只有把城市和大海之间的天然屏障重新筑牢,才能保障威尼斯的安全。但是,当局不这么看,威尼斯水域管理局称,除了“摩西工程”,威尼斯还将通过建立新海滩、拓展海岸线、建造防护堤工程、修复古代海边防护墙等手段防止海岸线被侵蚀,同时尽力恢复湖区形态。
工程自然是需要的,然而,“3%规则”之类的腐败不除,“摩西工程”外恐怕还会继续有几十年无法竣工的烂尾项目,威尼斯恐仍将每年遭受洪水入侵,使越来越多的居民不得不选择逃离。
最近,数千市民走上街头,抗议频繁发生的洪水和大游轮对城市地基的影响。他们还认为,腐败缠身的水利工程和市长的施政无能是造成灾害的重要原因。
这难道是“水城”威尼斯的“宿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