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伟杰
无庸讳言,农历庚子年,是一个多变而多难,也是多姿又多彩的年度。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上,要谈论一个年度的诗歌情状或风貌,其难度系数可想而知,尤其是面对我们这个幅员辽阔的诗歌大国,加之个人的阅历、视野、趣味乃至占有资料等因素所局限。因此,笔者并不想搬用什么理论或述语来评价一个年度诗歌的成就,因为时间才是最公正的裁判者。只想以一个在场者和读者的观察角度,对本年度多样化的诗歌风景所获取的个人印象,尽可能加以客观描述。
如果说,诗歌的整体生态结构与我们的生存境遇、社会现实和文化语境是相对应的,那么,年初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的确令人猝不及防。刚刚还处于“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窘境,随着抗疫的阶段性胜利,而今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关于抗疫诗歌出现的“狂欢化”现象暂且按下不表。回眸巡视,便可发现,自2020 年下半年开始,积蓄已久的各种诗歌活动,如诗歌节、研讨会、诗评奖、征文比赛等等,可谓此起彼伏,场面颇为热闹,无论是官方的、民间的、校园的,还是中心的、边陲的、地方的。
国际诗歌节的举办,无疑是本年度诗坛的一大焦点。随着“地球村”时代的到来,人类似乎已经从“西学东渐”走向“东学西渐”的时代。或者说,中外的文化交流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来得频繁。也因此,中国诗人走向“世界诗歌”的想象和实践越趋强烈,尽管其中的交流对话,尚存在着不可避免的“差异性”。
值得留意的是,10 月中旬举办的第五届上海国际诗歌节,不但邀请了塞尔维亚、英国、意大利、法国等东西方国家以及中国本土的10 多位诗人,通过网络连线的方式切磋交流,畅谈诗歌未来,突显了上海与世界诗歌潮流和文学创作的精神衔接,而且举行了“天涯同心”中外诗人论坛,编辑出版诗歌节特刊,生动地诠释“诗歌是我们共同的母语”这一主旨。
第二届博鳌诗歌节10 月中旬在海南拉开序幕,期间同时举行第三届“博鳌国际诗歌奖”和第三届“国际微诗奖”颁奖典礼。前一项奖旨在“为繁荣世界诗歌创作,推动中国诗歌的国际化进程”,并设立多个奖项,分别授予中外诗人;后一项奖是顺应“微时代”潮流,倡导五行以内自由诗的微诗理念,着意推动微诗的国际性交流。主办者韩庆成同时创立《世界诗歌》杂志和世界诗歌网。
第三届丝绸之路国际诗歌艺术节随后又在古都长安迅速拉开镜头,旨在弘扬丝路文化精神,推进“一带一路”的发展,同样颇受诗界关注。此外,还有泸州老窖与国际诗酒文化节等相类似的活动。
引人注目的是,由中国作家协会和地方政府联袂举办的“中国诗歌节”,三年一届,今年度即第六届移师成都、重庆两地举办。一方面是弘扬优秀传统,推动诗歌发展;另一方面是开展丰富多彩的诗歌主题活动和群众诗歌文化活动。
说到诗歌奖,“昌耀诗歌奖”无疑是可圈可点的。此奖是以著名诗人昌耀先生的名义设立的全国性诗歌奖,至今已举办三届,由青海省作家协会和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办,青海互助青稞酒股份有限公司承办,自2019 年11 月1 日正式启动之后,受到了海内外汉语诗人和评论家的广泛关注与积极参与。今年9 月中旬,第三届昌耀诗歌奖颁奖典礼在青海顺利进行,来自全国及青海本省的130 余位诗人与评论家欢聚一起,开启了一场诗歌盛典。王家新、西渡、彭惊宇获诗歌创作奖,耿占春获理论批评奖,林莽获特别荣誉奖。
已连续举办六届的“中国当代诗歌奖”,按评选规则,经由唐诗等9 位评委两轮票决,共产生20 位得主。当代诗坛两位“常青树”华万里、黄亚洲获终身成就奖,雨田、胡杨、王猛仁获创作奖,赵金钟、李润霞、孙晓娅获批评奖,高旭旺、杨佴旻、杨廷成获贡献奖,李自国等获诗集奖。
放眼当下诗坛,各种花样不尽相同的活动层出不穷,其中以名人名义、以旅游胜地和地方题材等为主题的文学征文比赛和作为主要形式的诗歌奖,备受关注。如借诗人海子名义设立的“海子杯”诗歌大赛奖,第三届黄亚洲行吟诗歌大赛,还有“超人杯”华语诗歌大赛、首届“杭阿同心杯”水韵阿克苏全国诗歌大赛、“美丽中国”世界华文诗歌大赛、“我为美丽写首诗”全国精美旅游短诗大赛、第三届“爱在丽江·中国七夕诗会”爱情诗接力赛、《诗歌周刊》年度人物奖、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记住乡愁”世界华文散文诗大赛,等等,名目之繁多,不一而足。可以说,“征文体”诗歌现象已成为当下诗坛众说纷纭的热点话题,它的存在对汉语新诗的发展所产生的影响,是利大于弊,抑或反之?为此,《星星·诗歌理论》2020 年第11 期特别出版专辑,邀请数位诗人和评论家一起对“征文体”诗歌发表看法,展开争鸣。
说到“争鸣”两个字,针对当下设立的各类诗歌奖和征文大赛,应该承认,任何诗歌奖的评选,即便主办方力求公正客观,但或多或少都会引发一番争议,无论是台前或幕后。本年度争议最强烈的当属第五届中国长诗奖,该奖授予莫言的《饺子歌》“中国长诗奖特别奖”,消息传开后,立即引起一片哗然。网上网下读者对莫言的这首“诗”争论不少。也许,主办者颁授这个奖给莫言,是一片好意,但在客观上却害得莫言留下笑柄。有批评者认为,问题是莫言《饺子歌》这类作品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囊括诗歌大奖,这是我们的价值取向出了问题?甚至呼吁,我们的文学批评能够回归到公平、公允的评价体系,还诗歌一个清凉的文化生态,还社会一个公正。
另一个受到争议的奖项是“中国十大女诗人奖”。此奖由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艺术联盟、香港女作家协会等联合评出,林雪、度姆洛妃、潇潇、安琪、胡茗茗等上榜。信息一发布,随即引起波动。究其原因在于其中有个别诗人受到质疑,以至于有批评家特别撰文提出“中国十大女诗人”从何而来?平心而论,读者对某个有一定影响力的诗人(诗歌)奖的评选提出意见,其实是很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因为每个有判断眼光的读者,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
2020 年是一个令人惊慌失措的“非常年”,但诗歌并没有因此而停滞,比起小说、散文等文体,诗歌的活跃程度不但相当热络,而且“涛声依旧”。诚然,真正的诗歌作者总是时刻在调整中,寻求瞄准适合于心灵需要和连接时代精神的创新点和增长点。在一个令人惊魂动魄的年度,重构乃至另构历史的思想趣味,似乎已从网络世界里升腾起来,蔓延至现实生活的各个角落,裹挟着包括当下诗歌写作在内的各种社会话语形态。或许正是因为世界的动荡不安,加上新媒体、自媒体的迅速发展,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于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上,诗歌写作重心在无形之中呈两大走向分开:一边转向了扁平化物质化的日常生活空间,另一边是在回望历史和书写当下中多角度地展现对时代的思考空间。那么,在这种特定的语境下,2020 年诗歌是否诞生过扛鼎之作呢?对此问题,谁也说不准,唯有留给时间去回答。笔者这样说,绝非指本年度诗歌写作没有出现好作品。就笔者眼力所见的一小部分来说,肯定有一些值得尊重且执著于探索的诗人,总是时刻在调动和激发着各自的生命激情和诗性智慧,期冀为重新发现世界而书写。
诗人黄亚洲近年来创作势头甚猛,他常常在两条线路上探索前行,或从心出发,在灵动自如的生发中带有浓厚的理性思维和精神独白;或在贴近日常生活和万事万物的路上行吟,还原着尘世本相和生命本真。疫情期间,他以一首《我只能让我的心,跟随你们去武汉》感动了无数读者,并在短时间内出版了一部60多首的诗集《今晚,我的心跟随你们去武汉》,一首首诗篇如同置身于现场的“特写”,流露出岁月中的真情与悲壮,颇具认识价值与历史价值。与此同时,他亲自主持微信公众号《每日黄诗》,并加以精彩点评。
20 世纪80 年代在诗坛上就享有盛名的陆健,今年度创作呈井喷之势,佳作迭出,接二连三地发表百余首诗作。刊登于《作家》第9期、《诗歌月刊》第9 期的10 多首力作,既大气磅礴、又沉郁阔远,在同辈诗人中尤为突出。诗人陆健总是一边用诗歌注释着自己的生命,一边用身心校验着诗歌不断闪烁的锋芒。久负盛名的李发模、华万里,依然活跃于诗歌现场,诗思如泉涌动。前者善于将语言扎根于生命之中,透过自由而变幻的诗行,指向自身并通达生活,仿佛站在云贵高原之上迎迓诗神的光芒,在出神入化中渐入佳境,重铸另一种诗歌逻辑;后者永葆年轻心态,既富有情调又充满风趣,其诗中纯然的生命感觉,通过独特的语气在摇曳多姿的叙述中荡漾诗思,其可贵之处是忠实于自己内心的声音。长期在南方诗意安居的诗坛宿将洪三泰,创作势头不减当年,他携带着诗性之光,偕美同行,用情思和海韵孕育的气质与生活的斑斓熔铸为诗歌的精气神,让人从字里行间领略到一位智者和诗者身上洋溢的文人风雅与诗意品格。继去年获普希金诗歌艺术奖章之后,今年又荣获第三届丝绸之路国际诗歌奖金驼奖。还有,峭岩、曹宇翔两位军旅诗人登发的作品,或于凝练精粹的抒写中奏鸣雄浑豪迈的交响曲,让人感受到巍然宏大的历史气场;或以奔流舒卷般的文字寄寓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在传递中给予人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之所以特别提及以上几位宝刀未老、越发勃郁的诗人,是因为被他们的精神能量、生命姿态和人格魅力所感动。认真说来,一个能够持久延续写作生命的创作者,本身就是一个心灵的挖掘者,一个生命的耕耘者,一个灵魂的探险者,一个精神的引领者。而这恰恰是作者自身具有深厚的修养、独立的思考和自在的生命精神使然。或者说,他们总是在不断探寻新方向的同时,对写作在品质上进行不同程度的突围,从而自觉地以创造性劳动延续自己的写作生命。如此旺盛的创作态势,不仅能够给人带来某种有益的启示,并且可以从中感受到生命的温润和力量。
纵观2020 年诗歌现场,尚有几个方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其一,诗人的生命激情和诗歌的精神气场依然健旺。老中青诗人尽管代际不同,但以诗歌当作心灵的通行证,使他们彼此超越了年龄的界限,共同坚守着诗歌的精神殿堂。50 后、40 后一部分诗人,始终保持年轻心态,孜孜求索,笔耕不辍,新作不断;中年诗人依然保持实力,着意探索,辛勤励耘,形成诗坛中坚力量;青年诗人充满探索精神和求知意识,作品力求不与人同。例如,朦胧诗的主将之一杨炼,近些年创作势头极为旺盛,作品数量可观。他自言“把每首诗当作最后一首来写”,本年度推出的《从四面八方坍塌到我们头上的时光》(组诗),以他横溢的才思和智性的语词,律动独到细致的感受,呈示新颖奇特的笔触,突显出诗人驾驭汉字的诗性智慧。另一组题为《艳诗》的“极端”之作,不仅题材艳至极端,书写形式也雅得极端,可谓相反相成,令人不得不叹服其惊人的创造力。诗人吉狄马加那首《裂开的星球》,则是在非常时刻发出的声音,仿佛是神谕的启示。诗人以全球性视野,把生命意识、终极关怀和悲悯情怀交相并置,同时融思入诗,以忧患为基调展开抒写,旨在向人类发出警醒之光。
本年度有两位重要的中、青年诗人一直活跃在诗歌现场。一位是在南方明丽天空下诗意生活的唐成茂,2020 年主持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的《鸭绿江·华夏诗歌》月刊,在一批报刊发表作品,其中在《大昆仑》第3 期以“昆仑骑士”的身份发表27 个页码的诗文作品,如同站在春天的肩膀上张开诗意的双臂,充分展示了自身的创作实力和敬畏诗歌的生命情怀,同时获《中国诗界》杂志及中国诗学研究中心主办的“鲁迅诗歌奖”突出贡献奖,并被推举为第四届全国诗歌报刊网络联盟轮值主席。另一位诗人曹谁,创作了大量作品,在国内外颇受关注,还应邀参加世界三大诗歌节之一的第30 届麦德林国际诗歌节,作品以西班牙语和英语发表;诗集《帝国之花》被译成多种语言出版,获第三届博鳌国际诗歌奖金驼奖;主编年选《汉诗三百首》,创立民刊《大诗刊》,力求推动大诗主义诗歌运动。
此外,马启代继《诗证2019》问世后,又出版两卷诗集《失败之书》和《幸存者笔记》,这些皆是源自灵魂、发自良心之诗,是充分表现个体生命原生状态的诗,诗人在生命体验的两极中,生发出一种刚柔并济的生命张力和审美意蕴,且具有清晰的辨识度;大枪的组诗《会造梦的种子》(《山东文学》第9 期)及《向相依为命的光阴寻找回应》堪称力作,诗人选取独特的系列意象用长句式铺陈叙事,在现实与回忆中分娩出一种痛感,来作为自己的成人祭献出的多维情愫;素有“爱情诗王子”之称的雁西,笔下的长篇抒情诗《盗梦者》,通过一个盗梦者诉说梦与现实的交替语境,对生命进行深层解剖与思索,在精神空间寻找生存的价值与光芒;李自国的《2018-2019:我的灵魂书》作为诗人的人生和写作生涯的隐喻,意味深长;树才的《节奏练习》凸显的生存哲思和精神向度令人为之侧目;曹波的《你是猫》在自由飞翔中投射自己的情感;霍竹山、王桂林、远村等实力诗人则各擅其胜,用各自不同的写作路数,或关注生命,或回望历史,或深入当下,从而呈现出个人的心灵感悟和精神图景。上述诗人们经营的这些诗歌文本,所彰显的更多的是一种生命意识、理想追寻和人文情怀。
当然,在诗人队伍特别庞大的国度,优秀者不乏其人,如果要加以罗列,恐怕是一长串的诗人名单,为避免挂一漏万,只好忍痛割爱。相信有名和无名的诗人朋友们会给予理解。
其二,女性诗人群体表现出少有的活力和风采。本年度女性诗人的活跃程度不让须眉,各显英姿,令人刮目。一支充满活力且风格迥异的女作者群体,在网上和纸刊上纷纷亮相。傅天琳、张烨、徐芳、萨仁图娅、陆萍、林雪、李轻松、三色堇、娜夜、胡茗茗、艾子、高伟、李南、安海茵、安琪、宋晓杰、李成恩、李小洛、贾浅浅、戴潍娜、杨碧薇、敬丹樱、王芳闻、林秀美、许燕影、孙思、王舒漫、如风、梅尔、梅依然、陈安辉、王小敏、安娟英、宝兰、张晓雪、花语、蓝帆、碧青、宫白云、刘雅阁、幽林石子、大连点点、马文秀、庄凌、宗小白、唐月、贺林蝉、明柍、唐曦兰(俄籍)等构成的阵容,均有不俗的表现。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疫情改变了生活,让人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也意识到生命的美好。在疫情期间,诗人徐芳用一颗柔软的心,以慈悲为怀,写了近百首诗。在她看来,诗虽然柔软,却拥有巨大的力量。既捍卫了母语的诗性智慧,又有对生存境遇的忧思和终极命运的关怀,同时也可视为诗人建构自己的“柔软美学”的另一种延伸。
萨仁图娅的《成吉思汗诗传》以史诗般的架构和笔触,以开阔而恢宏的气势,开启千年历史之门,穿过幽幽时光隧道,让我们诗意地走近“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可谓出手不凡,卓然自成气象;三色堇的《背光而坐》自带光芒,在自我与世界的交流对话中,保持着一种神性和温暖,如同靠在上帝肩上倾诉内心既新鲜又典雅的忧喜,多色彩的情调、温润而秀逸的诗风,有一种苍茫和辽远作为底色;艾子诗集《诗意与诗人的不确定关系》,自觉地融入理性思考,在选择意象和驾驭情怀之间展开深层次的灵魂探索;宝兰、马文秀则频繁亮相于多种媒体,用诗歌构筑的心灵风景,唤醒沉睡的诗篇,证明女性自身的价值和尊严。
00 后小诗人姜二嫚出版了首本个人诗集《姜二嫚的诗》,书中精选作者从6 岁到11岁之间创作的141 首诗。作者似乎天生就是诗人,不但拥有一颗纯粹的童心、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而且以其天真烂漫、自由灵动和充满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让人通过阅读新一代的诗,仿佛触碰到已经走远的那片天空。
其三,诗歌理论批评与写作实践有所互动。长时间以来,由于分工不同,批评家和诗人之间各行其事,各干各的,常常不相往来。如今,诗坛上出现一种特殊现象,大多数从事新诗理论批评者,本身都是诗人,或是先写诗而后走向诗歌批评之路的,他们几乎出身于学院,拥有高学历,不但具有创作实践,而且训练有素。他们写诗时,被誉为“学者型诗人”;从事诗歌批评时,被称为“诗人型学者”。在当代新诗理论批评界,屈指可数的几个举足轻重的重要学者如谢冕、孙绍振、杨匡汉、刘登翰、吴思敬等,似乎早就树立了榜样,或者说在他们身上已然形成一种“传统”。值得称道的是,他们至今(本年度)均在多个场合,包括纸媒和网络媒体上继续为新诗辨护,为当代诗学理论建设发声。
2020 年作为非常时刻,无论对包括抗疫诗在内的诗歌现场批评,还是针对百年新诗再出发的讨论;无论是对具体的诗人个案和文本的解读,还是聚焦新世纪以来新诗的现状和走向等问题,更年轻的新诗批评家们均能以在场者的观察和透视,设身处地而又有的放矢地展开带有学理性的批评,驱使诗歌批评与创作实践产生互动,相对具有可信度和说服力。譬如,批评家谭五昌在每年度主编的诗歌选本《中国新诗排行榜》前言中,总是立足新诗理论批评的前沿地带,高屋建瓴而又洋洋洒洒地针对当下和每年度中国新诗创作及其诗人的文本,进行简要而到位的文本解读与美学概括,尽可能全面地勾勒与呈现每年度中国新诗写作思想艺术层面的特色。本年度获得过诗歌批评奖的耿占春、徐敬亚两位老将,始终跟踪在诗歌创作的现场,且写出一系列颇有份量的诗歌理论批评力作。从本年度的批评成果来看,陈仲义、臧棣、张清华、姜涛、王家新、西渡、姜耕玉、罗振亚、杨四平、路文彬、孙基林、燎原、赵思运、罗庆春、杨庆祥、霍俊明、赵金钟、张德明、张立群、罗小凤、方文竹等,或执意于诗学理论思考、探索和发现,或展开多角度的诗学文化观照。在某种程度上,对新诗发展的未来走向起到推动和引领的作用。从这些批评家兼诗人身上,我们隐约看到一种思想活跃的、且带有“双重声音”的诗歌美学气象。或许他们的发声,既适合担负起为汉语新诗把脉、守护和播撒理性的火种,又能构筑属于这个时代的诗学理想方式。由于他们拥有自身的创作实践经验,以及敏锐的触角、独到的眼光和丰厚的学养等综合素质,我们完全有理由抱着这样的期待。
曾记得,六七年前,微信诗歌平台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为你读诗”,其胜出法则是“跨界对话”,每天邀请一位嘉宾朗诵诗歌,通过公众微信和其他合作媒体播出,几乎每篇的阅读量都在10 万以上。而《山东诗人》编辑部曾出版过《中国首部微信诗选》。近些年来,诗人月色江河每年度主编一部《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由此可见,微信作为诗歌阅读与写作的媒体,其影响力非同寻常,这与诗歌文体契合微信碎片化、移动式和即时性的阅读情境和传播方式有关。微信平台首先带来的应是形象阅读的革命,同时给诗歌写作与传播带来新机遇。然而应如何在判断和审视中把真正的好诗推送到微信阅读空间,并对自媒体时代的诗歌作出及时有效的分析、总结和探究,成为当下诗歌生态中不可回避的重要话题。
正因为如此,谈论2020 诗歌就不能不谈及微信。特别是年初遭遇的那场疫情,多数人唯有宅家未敢出门,假如没有微信,可能会觉得缺少了什么。事实是,在疫情期间,抗疫诗大多是通过微信平台发布的。可见一场疫情的侵袭,叫人何等的惊慌失措,甚至仿佛走入“迷途”。敏感的诗人总是充当文化急先锋,发出自己的担忧,发出祈求的声音。于是抗疫诗歌在一夜之间纷纷出笼,网上网下甚至构成一种奇观,随之多部抗疫诗歌选本也跟着闪亮登场。
关于抗疫诗写作,应属于文学中的灾变书写。围绕着此话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里牵涉到两个问题,一是诗歌与现实生活的关系,二是诗歌如何介入现实生活。诗无达诂,每个人对诗歌的理解不尽相同。在非常时期诗歌比起其他文体的优势,就是能够迅捷及时地对时代作出现实回应,诗人与其所处的时代现实紧密相关,用诗的形式介入其中,体现的是一种良知、道义和责任。然而,诗人与现实之间并非是反映和被反映的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我们理性认识及反思当下诗歌生态。对此,笔者在与女诗人徐芳的对谈录《关于当下诗歌创作与批评的一种“魔性”观察》一文中曾说过:用诗歌的形式“为事而作”,可以介入,但要写好不易。那些大批量如口罩般生产的抗疫诗歌,佳作着实鲜见,甚至叫人不敢恭维。究其原因,许多作者写的这类诗,根本没有经过心灵化的过滤,要么是过于狂热而搬出大词甚至以抽象口号式的呼喊分行排列,要么以表浅化及平涂化的惯性书写而看不到真性情真精神的灵魂叙事,要么是停留于一般化描摹而缺乏对生命认知的深广度,甚或以轻率的、揶揄的、庸俗化的书写而引起公愤。像这样的诗,往往只有客体的“实”而缺乏主体的“神”,让人看不到诗歌的筋骨血,更看不到精气神,自然写不出诗歌应有的意境来,也营造不出具有内在风骨气韵的诗歌生命体。有的则缺乏辞采的珠圆玉润,以及文体自身的构成性,从而丧失了汉语特有的诗性品质和气味。说句不中听的话,读有些诗作还不如读一篇同类题材的好新闻或励志式的文章有文采且令人感动。
不容置疑,微信时代的诗歌写作的确变得空前繁荣,人们通过掌上创作、阅读和互动,写诗和读诗几乎变成为一种时尚,因为写出来的分行文字随时可以迅速得到广泛传播。诚然,微信时代的科技发展,已在很大程度上调整甚至改变人与世界、人与他者、人与自身的关系,传统思想观念模式和心灵情感系统已被打碎,人们的审美价值取向及欣赏方式同样发生相应的变化。对此,我们应如何更清醒地在碎片化的现实生活中发现和提取诗意,自觉抵制娱乐至死带来的“人的矮化”?此外,一个不可忽视的现象——任何人都可以来参与完成诗歌微信公众号,以最大的自由度理解和接受诗歌,甚至体现为对诗歌美学理解的多元。是利是弊,莫衷一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和善待传统的纸质媒介的优势。或许,在媒介文化语境中,最理想的诗歌写作和传播方式,应是在多媒介融合和交集的互相选择中寻求整合后的新生。
毕竟,新诗的传播长期以书籍、报刊出版物为主,尽管传播方式是平面、单一和静默的,但却不同于即时性的自媒体,具有相对的恒久性。意识到这一点,我们便可发现,纸质出版物依然获得作者和读者们的垂青。且不说现有的诗歌刊物和众多诗歌民刊照样有其生长空间,每年度出版的各类诗歌选本同样有增无减。除了几种被公认为权威性的选本,其他选本的内容多不重复,有所侧重,各有千秋。此外,不同地域和不同文化环境,也有各自不同的出发点和侧重点。既有大都市的诗歌自觉,又有小地方的诗歌觉醒,还有境外的诗歌展示等,构成多元共生、彼此呼应的诗歌生态格局。例如,地处海峡西岸的福建省惠安县,有小地方的诗歌觉醒,今年来诗事“动作频繁”,令人目不暇接。年初即出版了《涛声石语——惠安诗群优秀作品选》,疫情期间又在网上举办“惠安诗群诗歌研习班”,30 多首诗作由《中国诗人》2020 年第4 期集中推出;举办第二届“惠艺匠心”诗歌大赛,全球有93 位诗人获奖,随后承办第十届“十月诗会”,研讨“新时代诗歌与现实主义精神”,同时举办崇武“水关诗会”及采风笔会等系列活动。
在这个“非常年”,港澳地区诗歌自有一番景象。何佳霖、文榕两位女诗人共同主编一部厚厚的《橄榄叶2020 诗歌年鉴》,共辑入171 位世界华文诗人作家的作品。蔡丽双、盼耕、李远荣则联袂主编《香港文联丛书》三卷本,其中由张继征执行主编的诗歌卷,收入48位诗人的239 首诗作。沙浪、周瀚共同发起成立国际诗歌研究会,主持《国际汉诗评论》微信公众号,聘请香港元老级诗人张诗剑及海内外多位诗人和评论家担任顾问。
澳门诗坛的特色是新诗与古典诗词比翼齐飞,澳门笔会、澳门中华诗词学会的新生代与老一辈诗人保持旺盛的创作力,各类诗作在大中华地区刊发、获奖,也有多部葡萄牙语诗人的优质汉译诗集面世。吸人眼球的是,诗人龚刚教授开创的新性灵诗学与七剑诗派,继《七剑诗选》取得2018 年当当网团体新诗集类全国销量第一的佳绩之后,今年又出版《新性灵主义诗选》,标志着新性灵诗学的逐渐成熟。海内外多位名家联袂推荐了这部体现网络化时代特点的新型诗集。
放眼域外,汉语诗歌的播种如星火燎原,部分海外华文诗人纵横驰骋,硕果颇丰。旅澳华裔文理双全的女诗人西贝(Helen Jia),在本年度就有两部新作品问世。团结出版社推出她的《月亮河·天空城》,作为一本图文并茂的儿童诗集,始终贯穿着浓郁的中国式乡愁。确切地说,是满含了作者对诗情画意的中国乡村和大自然的深情。该书不同于其它同类诗集的亮点是,作者以及为诗集插图的各位作者,都是旅居海外的华人,其中倾注的激情跃然纸上,并用儿童都能读懂看懂的方式,传递着中国式的爱与美。另外由英国出版商出版发行的英文童话诗绘本 《稻草人与勿忘我》(Scarecrow& Forget-Me-Not),西贝同样带给我们别样的惊喜。令人抚掌的是,新移民诗人王晓露主编的《中西诗典》(双语版),经过半年时间征稿,从近3000 首来稿中甄选出15 首西班牙语诗歌、67 首中文现代诗和5 首诗词,作者多数为中国诗人。无疑,这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一件盛事,它仿佛让人听到了中国诗歌走向世界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