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印复合信任关系的建构

2020-11-17 06:11
社会观察 2020年7期
关键词:层面信任印度

信任对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国际关系而言亦然。中国与印度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发展中国家,两国在经济发展、文化交流、环境整治等诸多所谓“低政治”领域都有广泛的共同利益,但是在军事、安全、海权等“高政治”领域一直被各种消极因素困扰,未能在利益认同与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形成更紧密的合作关系。从发展趋势来看,印度崛起成为全球性大国的趋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中印到底是强强合作还是两强相争,对全球格局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在当前中美关系日益紧张,贸易摩擦加剧的局面下,中国需要更加审慎地考虑印度的地位和作用。高度重视目前中印间缺乏信任的问题,寻求新思维、新范式、新方法来增进中印间的战略互信,能促使中印两国关系健康发展,并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且促进相关地区乃至世界的繁荣与稳定。

国际关系学界对信任问题的研究是在借鉴其他学科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起步较晚,研究至今也不够充分,可谓是理论研究已经远远滞后于实践需要。信任被看作是国际合作的润滑剂以及国际合作的基础。如果国家间的信任不足,则往往会出现互动时双方猜忌、怀疑、对抗的局面。当前我们对国家间信任的研究更多地集中于分析其后果与应对,对其原因与生成机制的研究还不充分。本文拟借鉴社会学信任研究的相关理论,从信任的三个维度——理性、心理、文化——探寻中印两国信任生成的路径以及维持的方式。

中印互信缺失的表现与原因

中印两国山水相依,虽是近邻,却是两个异质的国家。虽然,中印关系也有过一段“蜜月期”,但1962年边界战争以后,两国互信基本瓦解,中国被印度视为其国家安全的威胁,这一看法延续至今。21世纪以来,边界问题、海洋问题、水资源问题、西藏问题等一系列新老问题滚雪球式的叠加,不仅使得两国陷入错综复杂的“安全困境”之中,还使两国长期处在战略互信赤字的状态。中印双方在彼此的长远意图方面互不相信,中国国家利益在“西向”延伸,印度则继续实施“东向”战略,国家利益的延伸和重叠加深了中印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的海权竞争,两国地缘安全关系被进一步复杂化,安全顾虑由陆及海的扩散,使中印战略“不信任”成为两国关系中的焦点。

(一)中印互信缺失的表现

政治方面,尽管中印两国一直在努力试图建立睦邻友好关系,但是中印双边关系发展中的安全困境有增无减。边界问题给两国关系带来了最大的不确定性。边界问题和互信问题二者之间会形成一种双向的消极互动,即边界问题不解决则两国互信就难以建立,两国互信难以建立反过来会加剧解决边界问题的难度,最终又导致双边关系有螺旋形下滑的风险。

经济方面,中国和印度已经被认为是世界经济高速稳定增长的新引擎,但是目前我国与印度的双边贸易规模同中国周边其他睦邻友好国家相比还较小,且贸易增速平缓。贸易逆差大、非关税壁垒高、市场资源开发成本大、劳工签证办理难等问题一直阻碍着两国经济关系的发展。从贸易额总量和增长速度两个方面来看,都和两国的经济规模不相匹配。

外交方面,在自身综合国力与中国还存在较大差距的情况下,印度采取灵活、务实的外交政策,一方面强调战略自主,另一方面左右逢源扮演地区内的平衡和对冲力量,防止亚洲出现以中国为中心的地区秩序。印度不仅自身不参与,还阻挠和牵制其他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倡议。印度为了提升其在地区事务的话语权和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试图主导印度洋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多边合作机制——环印度洋联盟。此外,印度还想方设法与澳大利亚、日本等国建立军事、战略和经济关系网络,借助与亚太地区中等强国的合作,在全球范围提供更多的经济和战略选项,输出“印度方案”,与中国展开竞争。

军事方面,从2013年4月的“帐篷对峙”到2017年“洞朗事件”,中印军事上冲突和争端不断有激化的趋势。随着中国西部经济开发和“一带一路”建设的深入推进,中国逐步完善了边境地区的基础配套设施。印方对中国边境实际控制线快速部署兵力的能力感到担忧,两国边境地区再次擦枪走火的可能性很大。

(二)中印信任缺失的原因

国家间的信任被认为具有二元性,影响信任关系的因素既有看得见的物质因素,也有非物质性力量造成的软制约。

首先,在物质力量层面,中印两国有诸多的结构性矛盾。国家间是否能够建立信任,取决于彼此如何判断对方未来的意图以及对自己收益与损失的评估。“互信”的反面是“互疑”,即认为对方国家实现其主要的利益诉求是以本国的核心利益与发展前景为代价。

其次,在非物质力量层面,中印两国的文化、政治体制和发展历程大相径庭,对于同一事物的理解可能出现很大的分歧与隔阂。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中,中印之间的信任赤字是比较突出的。这不仅仅是因为物质层面的冲突,国家文化、社会层面的差异也是重要的原因。“国家同质性(Homogeneity of States)表明不同国家在政治制度、经济体制、意识形态、法律体系、文化传统、宗教信仰以及语言等方面的一致性或者相似性程度。”如果在其他因素确定的情况下,缔约国家在上述几个方面中任意一个方面的相似性程度越高,则缔约国家之间达成合作的成本就越低。以此可以推断,缔约国家间国家同质性程度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决定国家间的信任程度。中印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宗教价值、身份认同等用于判定国家同质性的单位属性上相似程度并不高。不同的政治制度、文化体系和意识形态加剧了中印双方对于对方国家战略意图的不理解与不信任。这些看不见的差异也都在两国信任形成的过程中产生了影响。

社会学视角下建构中印复合信任关系的路径

波兰社会学家彼得·什托姆普卡(Piotr Sztompka)认为期望是有信任的行动造成的,他以期望为基础,划分了三种基本的信任类型,即通过工具性期望建立的工具型信任(Instru-mental Trust)、通过道德期望建立的价值论型信任(Axiological Trust)、通过信用期望建立的信用型信任(Fiduciary Trust)。同时,他认为存在三个不同维度上的信任:在理性层面存在一种作为关系的信任;在心理层面存在一种作为人格特质的信任;在文化层面存在一种作为文化规则的信任。

国家是理性的行为体,国家间的信任关系同样不仅是一种计算和一种心理倾向(包括国家决策者的人格特质以及民族情感倾向),还与文化背景紧密相关。国家间的信任关系也在上述三个维度中生成、维持。因此在研究国际关系的过程中,能够根据社会学的相关定义来作出相应的信任分析。具体到中印关系,笔者认为,中印之间可以形成一种由易到难、由低期望值到高期望值的复合信任关系。从三个看似独立又紧密关联的维度着手,通过加大互惠互利的互动、建立合作规范、培养合作共赢的价值观及共同利益意识等方式,在两国之间塑造一种包括工具型信任、价值论型信任和信用型信任的复合信任关系。

(一)中印信任关系的理性层面

从理性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在于提升信号的传递能力。国家间若要构建信任关系,首先要对对方的意图作出判断。中印决策者都需要发送合适、准确的信号,并且能正确解读对方的信号,减少误判,并深入了解对方的战略意图和战略动机。在中印两国关系的发展过程中,经常单方面出现“错误知觉”。克服认知偏差是从理性层面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第一步。

从理性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还在于扩大共同利益。信任表现为对利益的某种积极预期,或者说希望对方采取符合自身利益行为的预期。中印互信的基础应当是双方存在共同的战略利益。实际上,中印有着许多共同利益,例如,合作缔造国际经济的新秩序,为维护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权益作出共同努力。在中印两国携手扩大共同利益的方面,金砖国家机制、东亚峰会等平台都可以成为建立互信的渠道。

(二)中印信任关系的心理层面

在这个维度上,信任的形成需要行为体之间建立情感链接。这种情感链接,不能被任何一种理性的计算模型所量化,但其影响是非常深远的。随着决策者之间民族认同感的不断增进、民族价值与文化观念的充分融合,国家间信任关系的牢固程度必然会得到进一步提升,反之亦然。因此,决策者之间以及双方民众之间要培养足够的信任需要进行积极正面的交流互动,来产生充足的情感链接。

从心理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在于修复情绪冲突。“9·11”事件以后,“情绪”作为一种分析变量已经引起许多学者的重视。情绪一方面是个人和群体内部维持认同感、提升凝聚力的重要基础,另一方面也是国际冲突的重要来源之一。如果一个国家的民族对另一国家的民族在情绪上存在排斥心理,双方要想培育互信将十分困难。加强情感交流、修复情绪冲突是中印信任关系在心理层面的首要需求。

从心理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在于引导公众舆论。公众舆论能够在影响各自政府的情绪和决策方面有不容小觑的作用。两国政府应当大力向本国公众阐明中印友好关系的价值,向民众展示双边合作关系的合作领域和重要性,从政策主流上去引导舆论,而不是对不负责任的舆论放任不管。印度媒体的报道和历史的记忆成为塑造当地民众认知的主要源头,绑架了民意,不够客观和冷静的民意又进而影响了印度官方的姿态,这也成为中印关系脆弱性的一种表现。当然,情感交流是双向互动的过程,从中国方面来讲,我们需要加强引导中国民众的正向情感表达。中国的网络上经常出现对印度非理性、极端的言行,我国相关的政府机构应该对此加以正向引导。

从心理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还在于理解并尊重对方的安全利益诉求。从中国方面来说,首先,要充分考虑到目前印度在国际安全治理体系里的地位和心态失衡。在无政府状态的国际安全治理体系中,一个国家为了更好地维护其安全利益,往往对于该体系中其他国家的地位与力量的细微变化十分敏感。印度担心中国崛起速度过快可能最终导致亚洲实力失衡,乃至出现中美共治亚洲的两极局面。同时,其认为中国既是五个核大国之一,又是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在国际上有着优于印度的大国地位。对于印度的安全利益诉求,中国应当给予理解和尊重,更没有必要刺激印度的民族情感。从印度方面来说,应当克服冷战思维、克服零和博弈的思维,理性看待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并接受中国在印度洋地区影响力正在增强的事实。中国有权利获得也必然获得与其综合国力相匹配的国防和军队力量以及国际影响力,当然也包括在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

(三)中印信任关系的文化层面

文化认同层面的信任关系是国家间信任关系的高级形态。文化可能显著地改变理性计算和信任的内在倾向。国际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同国家间的文化关系与不同民族间的人际关系的集合。文化的差异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国际关系中的很多冲突,在信任问题上也不例外。

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大多以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作为基本假设,对信任的研究并不充分。由于宗教文化在西方的根深蒂固,一些西方近代学者甚至不相信无神论者值得获得信任。事实上,我国对于信任思想的教育属于传统文化教育。论语中,“信”字出现了38次。早在先秦时期,学者们就认为民众对于国家的信任程度决定着国家的成败,而民众之间的“信”更是儒家推崇的“五常”之一。反观印度的相关文化,由于英国殖民者对印度的文化和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导致我国虽然与印度地域相距不远,但文化差异非常大。文化本身就是决策者进行国家治理和维持社会稳定的一种常用工具,也是各民族价值观的集合和信仰的精神基础。因此,中印在信任三维度中的文化维度内进行交流非常重要,它可以为两国关系打开一扇门,奠定两国信任关系的基础。

从文化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是营造多层次、多渠道交流的人文社会环境。文化可以以非常灵活的方式,对国家之间的信任关系发展起到实质作用。中印缺少共同或者相似文化的根基,两国不同民族和不同文化背景的民众在理解对方时缺少路径可循,常常产生不知所云、云里雾里的感觉。中印文化价值、意识形态、政治体制的差异会令彼此放大对于对方的负面印象。因此共同文化的匮乏也成了中印建立信任关系时的一种障碍。要冲破这种障碍,中印之间必须更加重视文化关系研究和文化交流研究,加强与印度各阶层、团体和民众的人文交流,以达到增信释疑之目的,进而找到弥合中印战略思维差异的结合点。

从文化层面看,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主要路径还在于培育文化认同、价值观认同。国际关系建构主义和文化的关系最为密切。建构主义对文化在国际关系中的作用作出了充分的解释,揭示了文化因素对于两国间信任关系的影响程度取决于两国的基本文化认同度。文化的相似性可以促进国际合作的发生,同质文化的相似处能够促进互信和合作,而异质文化间的差异性被认为是国际冲突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是,文化认同不是一朝一夕内完成的,它是一个动态的、长期的、持续性的过程,而不是一个固定的结果。文化认同有助于国家间互信的形成、维持和发展,还会超越理性计算和情感因素更加长久和深刻地影响国家之间的关系。培育文化认同、价值观认同是从文化层面构建中印信任关系的最高阶段要求。文化认同可以显示出国家利益的相似性。虽然印度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但是它毕竟是亚洲国家。其虽然从政治经济到日常生活方式都留下了西化的痕迹,但印度文化是多元复杂的。在弘扬集体主义、遵守家庭伦理和保护传统文化等典型的亚洲价值观上,中印作为亚洲国家有更多共同语言。

结论

中印关系曾经因为互信赤字背负了沉重的代价,中印是亚洲最有影响力的两个国家,中印信任关系对双边关系,乃至对于世界和地区稳定与和平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毫无疑问,稳定合作的中印关系是最符合两国利益的。近年来,边界的波动、西藏问题、海洋权益的碰撞等诸多因素使得中印之间的互信赤字有加剧的趋势。互信的反面是互疑,互疑情绪如果继续发酵会成为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导致中印关系陷入更加难以管控的尴尬局面。

我们认为中印信任关系的建构不仅涉及理性计算、情感链接,还包括文化层面的交流与共建。安全困境条件下的合作是国际政治中国家间常常面临的问题,中印关系发展确实受到诸多内外因素、新老因素的掣肘,但合作并不要求双方利益的完全一致。中印之间虽然确实有潜在的对抗性因素,但是以经济协同为基础的合作型关系有机会成为两国关系的未来。两国可以从理性、心理、文化三个层面着手,从敏感度低、相互依赖深的领域发力,以理性、合作、包容的姿态来应对中印关系中的不确定性,多渠道多层面地构建中印互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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