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政铄
摘 要: 《天道》诸篇在学界基本被认为是黄老学作品。以道家为本,兼取百家成为黄老学发展的重要一环。舍弃了老庄原始道家带有宗教意义的“道”,转以自然之天,加以发扬天地有恒常的先秦思想精华。再详细论证“君人南面之术”,并以“性”为统帅,发扬黄老的内圣之学,使原始道家思想向黄老之学转变。
关键词: 天道 君人南面之术 本性 德性
1.“天道”为本
老庄道家学派是以“道”作为最高也是最核心的价值范畴。老子、庄子对“道”本原看法基本一致。但是《天道》诸篇中表示“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1](493)不再把老庄的“道”看成最高和唯一的哲学范畴,而是把“道”内化成“天道”规律,天地比“道”更为根本存在,这样天地就会被看作一个宗天法地的实体。“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1](465)。在《天道》诸篇当中,“天”已不再是老庄原始道家的混沌的“道”而是将其缩小内化与天地,天地已经成为天地主宰,并且“天地虽大,其化均也”[1](403)。天地宽广,而且存在于万物当中,所以“道”并不神秘,也不是无法把握,就是内在与自然界和社会的运行法则。“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1](401)。《天道》诸篇认为“道”分为“天道”和“人道”。打破了老庄原始道家对本原和规律的模糊界定,将其直接还原为客观事物的规律,实现向朴素唯物主义转变。“天道”为规律,本性是以自然无为为尊,“人道”是以持续的作为。二者皆存在于“道”当中,万物的产生正是赖以自身的运动。这种自然之天的思路是与《黄帝四经》相同的。《黄帝四经》的“道”本原虽然与老庄的“道”大部分相似,而且存在神仙传播的神秘性,但是更多的是从“天地之理”出发,阐述“天道”“地道”“人道”三者的规律。丁原明先生认为《天道》诸篇是沿着《黄老帛书》的脉络发展下来的,并显现出南方黄来学的哲学侧重点,发挥原始道家关于“道”即规律的思想[2](113)。
《天道》诸篇作为黄老学作品必然是为其政治服务的,首先证其“天道”规律,“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1](479)。将天地作为本体论和宗天法地的规律论下,而且天地、日月、星辰、禽兽都有固定的规律。再论证“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1](469)。给予天地以天尊地卑的等级关系,是为君主的治理和政策实施提供本体论依据增强其权威性,而表现在“人道”上则是“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夫尊卑先后”[1](469)。这种顺应自然就能够准备把握的“形名”等級,在天地运行的时候无论万物有多复杂,只要“形名”相应,万物的属性、阶层就会固定下来并且内含其中,国家就能安定。
“天地有恒常”,君主治理之道只需效仿天地规律即可。老庄讲求“无为而治”,虽说并没有提到“因”,但是“道法自然”和“我无为而自化”已经暗含了对于“因”的解释。《黄帝四经》扬弃了老庄的“无为”,将其转化成为因循“形名”学说,平衡了老庄天人不分的消极性,但《黄帝四经》在老庄的基础上继承“因天之则”的天道规律和创新“时反是守”的人道精神。强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3](330)。论述要当机立断,在“待时”的同时“秉宜”。《天道》诸篇中认为“书不足贵”。义理规则并不足以用言语来形容,书中描述的形色名声都只是表象而已,并无法确定实情,“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1](491)。古代所传的书籍虽有所依据和现实意义,但古人时代已过,不能用现世来对等古代,也不能用古代衡量现世,所以尽皆糟粕。“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1](491)。“道”之神妙只能自身体悟,体悟后则得心应手。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而且不可传授,想要体悟只需“循天之理”而无需书本,进一步深化了黄老学的“因循”思想。
2.君人南面之术
“无为”是老庄哲学的核心定义,同样是黄老学派的中心思想之一。不同的是,老子认为的“无为”来源宇宙本原的“道”,“无为”可以理解为世界万物运行的规律,“道法自然”意味着本原也是遵循自然规律,在治国论上,老子只是消极地遵循自然,等待矛盾自身自然转化,百姓自可自化。《庄子·内篇》的“无为”,更多放弃人世间,脱离现实,寻求精神上的逍遥,故并无实际治国论及意义。
《天道》诸篇中的“无为”是以老子“无为”为基础,兼取儒墨道法,顺应新兴阶级利益的治国方法论。因此,他们所讲的“无为”常与统治术有关[4](64)。《天道》诸篇作者论及“君人南面之术”,并上升到“万物之本”的本体论高度,就是要为君臣关系固化入“天地有恒常”当中。“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1](401)。如上文所述,《天道》诸篇打破了老庄原始道家对“道”的模糊界定,在这里进行了更加细致的分化定位,君主属“天道”效仿其“无为”而臣子属“人道”效仿其“有为”,引申的出“要在于主,详在于臣”[1](467)的阴谋论说。并强调君二者之间的等级差距不能颠倒,“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此不易之道也”[1](465)。《天道》诸篇作者明确反对臣子僭越君权,君主严禁插手臣子之事,这样本末倒置,君不将君,臣不将臣。
《天道》诸篇虽然论述君“无为”而臣“有为”,从阴谋论的角度给予君主治理方案,却没有忽略黄老学对阴谋权术的厌恶,因此思想上存在一定的二元矛盾。从司马迁对陈平的记录来看“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5](2062)。可以得出陈平好黄老,属于黄老一派。但在陈平自述里却认为自己“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5](2062),可以认定黄老学对阴谋论的排斥。在《黄帝四经》的《本伐》篇中分别论证利战、忿战、义战,认为前两者属于阴谋论,归于雄节,目的是别国的利益。义战是属于阳谋论,归于雌节,《黄帝四经》认为战争的作用是“伐乱禁暴”,目的是起贤废不肖,以这样的方式出兵,人民会支持,臣下不会逆反,则必定成功。《黄帝四经》从论战角度说明,阳谋论在于花最小的力气做更大的事。《天道》诸篇当中同样有着阳谋论,但与《黄帝四经》论战有所不同,是从君主修身层面克制物欲,以达到役物的境界,“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1](394)。从这样的“天道”论和阳谋论角度出发君主应注重以“德”合天,而不应空以百姓的名义谋取利益,就会陷入阴谋论中。君主要做的是精神顺应天地,支配物而不被外物支配才能真正地主宰万物。从臣下百姓来说,减少阿谀献媚之心,顺从天道,追寻至理,潜在反映《庄子·内篇》追求个人精神解脱的意味。“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1](447)?臣下和百姓的阴谋论就是认为君主、父母一切都是正确的,以免世俗称之为不肖臣、不肖子,达到世俗所规范忠道和孝道。但这样只会让至理被埋藏,不能深入世俗的心中。臣下和百姓要做的是“故莫若释之而不推”,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
3.内圣论
《天道》诸篇作者认为先秦各派只专注自身问题,不能旁通。故他们割裂了世界的整体,以片面规律阐释天地规则,因此认为“道术将为天下裂”。而最初的“道术”则是无所不在,无所不包,这才是古人之大体。然而《天下》篇中讲“配神明,醇天地”[1](1067)和《天道》诸篇当中多论“本性”和“德性”,由此可以看出《天道》诸篇多以内圣之道为主。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1](364)。《天道》诸篇作者身处乱世,在如此社会环境中看到人们尔虞我诈,统治者似乎适应了以奖惩仁义规范人民,因此在《在宥》开篇就对天下人淫其性,迁其德表示担忧,并对尧的治理认为是“人乐其性”,对桀治理认为是“人苦其性”,认为两者走上了上文所述以片面规律诠释天道规则。因此回复“道术”,顺应“天道”才是治理之道。“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1](371)。人之本性柔弱,压抑或者推动就会使其消失,心志思绪的上下起伏波动就会形成仁义礼智束缚人民,而未经污染的本性则是可以胜过刚强枷锁,顺从本性可以使人向善。
《天道》诸篇在本性论上虽然有《庄子·内篇》的以人之精神合于“天道”的思路,但还是体现了黄老学的政治倾向。“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1](445)。“性”说因此转化为“德性”治理之说。不知道什么是仁、义、忠、信,还可以相互友爱,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在这样的基础上,对君主的要求是“以德为治”。“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耻通于事,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1](411)。君主体悟“天道”,内心充盈静虚则充满“德性”,才能避开俗事,以“见素抱补”与“天”交感,更是可以达到与外物相同。
那么“德性”如何培养?在《刻意》和《缮性》两篇中给出了“养神”“贵精”的方法论。“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1](538)。在《天道》诸篇中“德”与“天道”同为最高的精神境界,天地能有“常”运行是因为天地以虚静、恬淡、无为等为状态,古之君主的圣君境界都是以“恬淡”修养“德性”才能使其神不亏,外邪无法侵袭,才能实现“至德之世”的理想。“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1](544)。在《天道》诸篇中养神比养形更加重要,形体长期辛劳就会疲乏,精神过度使用就会枯竭。想要形体健康而长生,则必须以“神”为核心,虚静内心以合“天道”,杜绝“机心”等外在烦扰,这样可以守“一”来保持恬淡,使其精神专一,无所不至。“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圣人贵精。……能体纯素,谓之真人”[1](546)。这里的“精”,笔者认为可以分而理解,“一之精通”重点在“一”,在整个道家体系中“一”都作为“道”或者“天道”,这句话就可以理解为对“天道”的深入探索,合于天地之理。而“圣人贵精”则是“精神”之说,圣人保存“精”才能不丧失,再与“神”相结合才能深入探索“一”,达到真人之境。“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1](548)。在“德性”修养完备以后,还可以此涵养智慧,但这个智慧并不是世俗的知识,因为那只是片面规则的诠释,而是以安宁虚静合于“天道”的状态继续涵养“德性”,“德性”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达到“至德之世”。
总的来说,《天道》诸篇思想虽有《庄子·内篇》思想的影子,但总体上已经偏离了庄子道家,趋向于黄老学。在“道”上完全破除神秘性,只论“天道”规律。在治国论中论及天地有恒常又因循自然。强调君“无为”而臣“有为”的阴谋论时,强调对刑名法术和仁义礼智的吸收,以“本性”角度出发阐释对百家学说的兼容。由此可见,庄学并不只有以精神契合“天道”,而是在时代前进的步伐中不断细化和分化,这就丰富了《黄帝四经》只对“外王”部分的探索,使黄老学更完善,方便我们对其思想发展过程及规律的研究。
参考文献:
[1][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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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刘笑敢.庄子后学中的黄老学派[J].哲学研究,198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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