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亮·白晶晶

1.山路 日

一个年轻人顶着烈日走在山路上，不停拭汗。他身着蓝色中山装，挎一个膨胀的黄帆布包。胸前那枚红底白字长方形“黎江师范学校”校徽十分醒目。

远处传来悠扬的山歌，年轻人惊喜四顾，坐到路边，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陶醉在美妙的山歌声中。

2.山坡上 日

一群山羊在吃草，一只牧羊犬机警地盯着羊群，壮年牧羊人悠闲地抽旱烟。

一只调皮的小山羊顺着山路狂奔，牧羊犬飞奔去追它，却慌不择路地碰撞到神情专注的年轻人，他的本子、钢笔散落在地。年轻人拾起断笔和笔记本，无奈地摇头。

牧羊汉子匆匆走来，见状道歉：对不起，这畜生……

青年：没事，还有笔，只是……

壮年：本子弄坏了。

青年：我刚才听见有人唱山歌，就把谱记下来，可……

壮年：你喜欢听调子？我们村是远近闻名的歌寨，老人、娃娃都会唱调子。

青年：我是黎江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叫舒咏，专程来收集民歌，就是您说的调子。

壮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你就是舒老师，民族音乐家。

舒咏：我只是个教音乐的老师。

壮年：我叫来根，我丫头就是你的学生。她告诉我舒老师要来我们村收集山歌，不知你什么时候来，要不她要去县城接你。

舒咏：您女儿……

来根：和青竹。

舒咏：啊，您就是来根大叔！真巧，青竹天生有副唱歌的好嗓子，她还是学生会主席。

来根：黎江到兰坪要走四五天，舒老师辛苦，先回我家歇歇，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晓得你来，丫头不知怎么高兴呢。

舒咏：我刚来就遇见你，真巧，那些羊……

来根：没事，有牧羊狗。

3.山村 日

一个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宁静山村。

篱笆围墙木板房的来根家，场院宽敞，一地毛竹竹片、半成品的斗笠、竹背篓、几扇晒芸豆的大簸箕。

来根领头进篱门：姑娘，看谁来了？

青竹跑出屋，惊喜地：舒老师，您来了……

青竹踩到几根竹子打了个趔趄，滑倒，众人吓一跳。

来根：摔伤了没有？看你毛手毛脚的，你平时多稳重。

舒咏：伤了吗？

青竹：没事。舒老师，进屋歇，给您泡浓茶。

青竹边喊“妈妈”边跑向厨房，与迎面出来的芸花撞了个满怀。

芸花吃惊地：丫头今天怎么啦？风风火火的。

青竹：舒老师来了！

芸花欢迎道：啊，老师辛苦你，从大地方到我们山村。

来根向舒咏介绍着芸花：青竹妈，篾匠师傅，山歌王子。

青竹：叫歌后。

芸花：看你们说的，老师见笑。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4.来根家 夜

熊熊火塘边，围坐着来根一家——老爹笠头(笠子)、老妈篱姑(篱姻)、来根、芸花、青竹。

70来岁的笠头，手拿长烟杆，口喷浓烟，干咳了几声：舒老师，我冒失地问一句，你是专门来我们箐岩村收集调子的？怎么晓得我们这儿调子好听？

舒咏：我听过青竹哼山歌，优美动听，她说是家乡的山后曲。我音乐学院毕业分配到师范学校教音乐，从来没听过这么动人的山歌。平时我就喜欢民歌，收集研究民歌。

来根：舒老师是来对地方了。

笠头：青竹，你晓得什么是山后曲？

青竹：爷爷，我哪知道。

笠头：我们住在哪座山后？

青竹：盐路山雪邦山脚。

笠头：这就对了，山的东面是剑川县的上兰马登乡，山西边就是我们兰坪，山后曲就是这样叫出来的。是我们村唱出来的调子。

青竹：老师，可不可说是专利？

舒咏：确切说是山后曲的发源地、山后曲的故乡。艺术没有国界的，白族的，也是民族的、世界的。

青竹：老师那我们的山后曲会唱出大山，唱到世界吗？

舒咏：如果把山后曲改编整理成精品，我想会唱出大山，唱到世界上也说不定。

笠头哈哈大笑：真不知天高地厚。

青竹：爷爷，你挖苦人，挖苦舒老师！

笠头：我说的是你，舒老师是尊贵的客人，哪敢挖苦。

来根：老师工作忙，哪有时间收集山歌？

舒咏：我用寒暑假时间去采风，就是收集民歌，把它发扬光大。我是白族，自然喜欢白族民歌，我们离藏区近，我也喜欢藏族民歌和音乐。藏族民歌十分优美动听。有浓厚的民族音乐元素和特点。

芸花：老师去过藏区？

舒咏：去过，不止一次。

舒咏凝视着跳动的火光，渐渐陷入往事的回忆……

5.雪域高原 日(回忆)

皑皑雪山，茫茫雪原，一个孤独的身影像粒黑点缓缓移动。

雪原上深浅不一的脚印向前延伸，脚印消失了，一个“雪人”躺倒在雪地上，雪越下越大，几乎将人覆盖。

此时，一只黄褐色、身大尾长的藏獒在雪地里欢快奔跑，它跑到“雪人”身边嗅了嗅，转身急跑，消失在漫天大雪的远方。

不一会儿，一人骑马随藏獒急驰，来到将被大雪覆盖的“雪人”身边。

骑者跃下马，伸手探探“雪人”鼻息，忙将人横驮在马背上牵马走去。

6.藏家 日

舒咏身披藏袍，盘腿坐在火塘边。一个藏家大嫂端来热气腾腾的大木碗：喝碗酥油茶暖暖身子，兄弟。

藏族汉子：要不是家里这只藏獒，你就没命了。

舒咏激动地：感谢大哥救命之恩！

壮汉：不客气。我叫郎巴江措，她是娃娃妈梅金卓玛，我们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县里读书。你怎么一个人大冬天的到我们这里？

舒咏：我是黎江师范学校的老师舒咏，我特喜欢藏族民歌，假期常到藏区采风，就是收集民歌，打算改编整理，让更多的人喜欢藏族民歌，唱藏歌。我相信，好的藏族民歌会唱到北京，传遍中国。

郎巴江措：舒老师，听了你的话，我很感动，为了藏族民歌，你险些把命搭上。你的心愿我保证会让你如意。天一放晴，我为你组织篝火晚会，唱个通宵太阳出。

舒咏：真是不知怎么感谢你们……

梅金卓玛：舒老师，你想让全中国都喜欢藏族歌，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

7.藏区山村 夜

空旷的场地中央一堆熊熊篝火，郎巴江措夫妻和村民围着篝火跳起粗犷的藏族锅庄，唱着优美的民歌。

舒咏坐在场边挥笔疾书，不时哼几声旋律，浸沉在音乐的世界里。

8.一组镜头

草原上，一个牧羊姑娘放声歌唱，舒咏不停地记录。

山坡上，舒咏坐在牧马老人身边，边聆听老人唱歌边记录。

舒咏站在河畔树荫下，入神地静听河边藏族洗衣少女银铃般笑声中不时传来的动听歌声，拿出笔记本猛写起来。

一户藏家门前，一个老妈妈边纺羊毛线边哼着小曲，舒咏站在老妇身后不停写着……(回忆结束)

9.来根家 夜

来根：舒老师为了山歌，险些把命搭上，我真佩服你！

舒咏：虽然如此还是有收获的，去藏区多次，我创作了一首浓郁藏族音乐元素的歌曲，叫《北京有个金太阳》。

青竹深情地唱起来。

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

照得大地亮堂堂，亮堂堂。

哎！那不是金色的太阳，

那是领袖毛主席发出的光芒。

舒咏跟唱，来根拍手，笠头眯眼听，芸花专注听，嘹亮的歌声充满木屋。

笠头高声道：好听，好歌，是正儿八经的藏族歌。

青竹：爷爷，是藏族音乐韵味的歌。

笠头：我听不懂你们读书人的话，只晓得歌好听、够味，不知道哪些地方的人也唱。

青竹：舒老师创作的《北京有个金太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播放了，一下子，这首歌就传遍了全国。

笠头：了不起！舒老师冒着生命危险去藏区写出这样的好歌，值！

篱姑：看，这老头子今天夸舒老师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青竹：奶奶，我听不懂。

篱姑：我跟了你爷爷一辈子，从来没听他夸奖过谁。

青竹：那真是金口玉言，难得。

篱头：读了几年书跟爷爷耍学问来了！

众人笑出声来。

笠头在鞋帮上磕去烟灰：舒老师，依我说，山歌是个好东西，能解闷提神，有好心情，干活不晓得累，对吧？

舒咏：爷爷说得正确，真知灼见，劳动人民创造世界也创造了山歌。

笠头：有哪个人像你一样，为山歌不顾性命，危险奔忙吃苦。

舒咏：因为喜欢音乐，什么也顾不了。

笠头：劳动人民离不开山歌，它给人带来力气，带来欢乐，也会惹是生非，山歌对有的人，又是一辈子的好事。

笠头说罢，神秘地微笑着，来根憨厚地笑，青竹天真地笑，芸花腼腆地笑，篱姑瞪了一眼笠头。

舒咏意识到笠头弦外之音，暗自思忖，他的画外音：这家人一定有故事，是和山歌有关的故事。

舒咏翻开笔记本：爷爷，我把在路上记录的山歌谱子哼给你们听听，是什么调子，因为隔得远听不清唱词。

舒咏看着本子哼了起来。

众人异口同声：《白月亮白晶晶》！

舒咏：在学校听青竹哼的就是这个曲子。

芸花吃惊：你读书还唱调子，不害羞，厚脸皮！

青竹不示弱：我又没唱歌词，不像有的人唱调子谈情……

芸花假嗔：看我掐你嘴巴，死丫头！

芸花母女的话引发一阵笑声。

舒咏：曲子优美，但不知唱词。可以念一下词吗？我回去后好整理。

笑声停后一阵沉默。

笠头：老师走了几天的山路够辛苦，睡觉歇歇吧。

舒咏无奈地：好吧。

10.来根家一屋 夜

煤油灯下，舒咏在翻看笔记本。来根进屋：舒老师辛苦，早点休息。

舒咏：根叔，晚上我没说错什么吧？

来根：什么意思？

舒咏：我想知道《白月亮白晶晶》歌词，大家都沉默不作声。

来根：原来是这事。虽说是唱调子，在家里是不能唱的，特别是在一家老小面前。

舒咏：啊，在家人面前忌讳唱情歌。

来根：就那么几句词，容易记，明天给你唱。

舒咏：谢谢。

11.草坡 日

蓝天白云，绿茵草地，吃草的羊群，山鸟啁啾。舒咏、来根并肩坐在一棵大树下，浸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远处飘来悠扬的山歌声。

舒咏：根叔，昨天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曲子。

来根：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的调子，我给你唱。

来根用白族语深情地唱起来。

白月亮呀白晶晶

真心说给小妹你

我想和你做……

“爹爹！舒老师！”远处的呼喊声打断了来根的歌声。

青竹拿着斗笠气喘吁吁地跑来：我给舒老师拿来顶篾帽，这里高海拔地区紫外线强……

舒咏：太阳辣，树下阴凉，你费心了。

来根：丫头关心老师，不错。这儿没你的事，回去吧。

青竹：刚到就撵我走，人家还来不及喘口气呢。

舒咏：稍事休息就回吧，我陪根叔放羊聊天听曲子。

青竹领会老师是在收集山歌，高兴地：好吧，我回家和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青竹轻快地离去，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

舒咏迫不及待地：根叔，继续唱吧。

来根：这丫头早不来迟不来……唱到哪儿了？

舒咏看笔记本：我想和你做……

来根放开嗓子唱(白族语)：

我想和你做情人，

难把口来开。

不开口啊心恋恋，

开口又怕得罪你。

答不答应在于你，

何必害羞呢。

忽然传来一阵呼喝和热烈的掌声，两个人吓了一跳。

来根生气地：你们几个调皮鬼，想吓死人。

原来是赶集的白族小伙子们，他们齐声道：根叔，别发火，《白月亮白晶晶》你唱了多少年，还是像当初那样好听动情。

一个小伙：可不是，这首歌把江边吃白米饭的伙子，领到山区做上门女婿。哈哈！

来根：大伙给我听好，这位是黎江师范学校的舒老师，专门来我们村收集山歌的，你们也来上几首。

一个年轻人：在你三弦王子前谁敢唱？有人准会来和你对歌的，大伙说是不是？

另一小伙：还用说，根叔，你耐心等吧。

众人边笑边离去。

舒咏目送着这些欢乐的年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的画外音：来根叔是入赘的上门女婿，是因为山歌《白月亮白晶晶》，真离奇！

舒咏：根叔，你是因为山后曲来箐岩村上门入赘？

来根：是的，名字是老爹岳父起的，意思是扎根箐岩村。

舒咏：因山歌结缘，有趣。

来根：我们家是和山歌有扯不断的关系，老爹老妈也一样。

舒咏兴奋不已：嗬，爷爷奶奶也是和山歌有关联，你们家真神奇！

来根：明早我们上雪邦山砍竹子，你留在家里跟老人聊聊天，唠唠家常。

12.来根家 日

满院阳光，清悠宁静，一地竹篾。

篱姑编篾帽，笠头拨篾，舒咏坐在老人身旁。

笠头：舒老师，篾匠不要伴。

舒咏茫然的样子。

笠头笑道：说的是离篾匠远点，划竹拨篾会弄伤人。

舒咏将凳子往后移了移：明白了。

笠头：干篾活有分工，我划竹片拨篾子，老妈和女儿编制。

舒咏：看似简单，实际复杂。

笠头：是复杂，竹子砍回来，先把竹子破开成片，这叫篾片，然后去竹心留皮，叫篾青。竹子外皮有韧性，是用来编竹器的材料。这还不够，根据竹器需要，把篾青划成粗细不一样的篾条。

舒咏：爷爷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竹篾课，真是大开眼界。

笠头：哪有你们教书复杂。

舒咏：我来箐岩村，听了不少的山歌曲调，最感兴趣的还是山后曲，回去后好好整理一下，我有信心把山后曲唱出大山，唱到北京，或许唱到世界上。

笠头哈哈大笑：舒老师，你不是开玩笑吧，想到难做到。

篱姑：你这倔老头说什么话，说话刺耳朵。

舒咏：我是认真的。山后曲“白月亮”是典型的白族山歌三七五格式，而且歌词十分押韵。

两位老人：三七五？

舒咏：白族山歌三七五格式有两种，每段四句，第一句，三个字第二、三句七个字，末句五字，山后曲的格式稍不同，前三句，每句七字，末句五字，所以三就有两种含义。

笠头：村里人都会唱调子，哪晓得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舒咏：“白月亮”不仅优美动听，歌词深情坦诚又不轻薄，是最美的情歌。

笠头：山后曲是好调子，也会惹是生非。

舒咏：唱山歌还会惹麻烦？

笠头：别说我们老两口喜欢唱山歌对曲子，后来成一家，女儿芸花比我们还厉害，村里没人敢和她对歌唱曲，还不是像我们一样有麻烦。

舒咏：有麻烦？爷爷讲给我听听。

笠头：你收集山歌就是，何必打听什么山歌有关故事。

舒咏：我不仅喜欢山歌，对与山歌有关的故事同样有兴趣，爷爷给我讲讲吧，对整理山歌有帮助。

笠头：山后曲和我们家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和老婆子……

篱姑：老脸厚皮，跟年轻人说这些！

笠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舒老师感兴趣，我就跟他聊聊。我年轻时村里叫我笠子，老妈子叫篱姻，老了就叫我们笠头篱姑，名字是不好听，是适合我们这个篾匠家。

舒咏：爷爷奶奶的名字很有特点，蛮好的。

笠头：名字好不好没关系，都叫了一辈子了。年轻时，我们都是唱曲子的高手，做篾活的能手。

老人渐渐陷入难以忘怀的往事……

13.山林 日(回忆)

密林深处的笠子在砍毛竹，修剃竹叶，看着砍好的一根根青竹，他高兴地引吭高呼：欧——回回！

稍后，传来“欧——回回”的应和声。

笠子不觉欣喜，忙唱起山后曲。

白月亮呀白晶晶，

真心说给你小妹。

我想和你做情人，

难把口来开。

不开口啊心恋恋，

开口又怕得罪你，

答不答应在于你，

何必害羞呢。

笠子刚唱罢，对歌就传来。

白月亮呀白晶晶，

真心说给阿哥你，

只要有心情意在，

不说肚里明。

开口要的真心话，

何必又怕得罪人。

只要耐心多等待。

喜鹊报信来。

笠子兴奋不已，高声呼叫：篱姻，你在哪儿？

笠子林中穿梭，终于发现砍竹的篱姻，忙上前帮忙捆扎竹子：你歇会儿，我来。

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扛上竹捆下山。(回忆结束)

14.来根家 日

舒咏：爷爷，你们是因为山后曲子成了一家，听起来没有什么麻烦。

笠头：麻烦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狗拉羊肠，越拉越长，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舒咏：我有兴趣，真的有意思，我喜欢听。

笠头：老师喜欢听，我就讲，老婆子别阻挡。

15.篱姻家 傍晚(回忆)

一个穿长衫马褂、五十开外的人，手提烟酒糖茶四色礼，匆匆走进篱姻家就高声喊：和老倌，和老倌，在家吗？

篱姻爹从屋里出来：“是张先生，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篾匠家，快进屋坐。

两个人坐到篾凳上，张先生把礼品放到篾桌上：大喜大喜，我是替保长家说媒的。

篱姻爹：姑娘还小。

张先生：十七八岁还小？女大不中留，留下结怨仇。

篱姻妈：我们穷家小户配不上……

张先生：就这样定了。

张先生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门。

篱姻爹追出门：“张先生，张先生……

篱姻走来：爹，你答应了？

篱姻爹：没答应，人家硬把东西放下。

篱姻妈走出屋。

篱姻：妈，你在家？

篱姻妈：我不想见巴结保长家的人。丫头，妈晓得你有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篱姻：退礼！

篱姻妈：行吗？惹不起啊！

篱姻：我想会有办法的。

篱姻爹：爹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篱姻跪下哭道：我担心的是连累你们……

16.山村小溪边 傍晚

笠子、篱姻并肩坐在小溪边。

篱姻：保长家下了定亲礼。

笠子：你爹妈同意了？

篱姻：不同意，东西是硬放下的。

笠子：那我也托人求亲。

篱姻：没用，人家权势大。

笠子：我不怕！要和霸道恶人斗，死了拉倒。

篱姻：值吗？你拉倒，我怎办？总得想个法子。

笠子：我有法子，你回去告诉你爹妈，保长家有钱有势，从来就看不起老百姓唱曲子，他们都不会唱曲，让他们来对歌求婚。

篱姻：行吗？万一我输了该咋办？

笠子：走一步算一步，要是真的来对歌，不必怕，不会输！

17.张先生家 傍晚

篱姻爹提着四色礼走进张家：张先生！

张先生仔细打量：和老倌，什么意思？

篱姻：不收礼不是拒绝，条件是对歌求婚。

张先生：岂有此理！祖祖辈辈没有这种事，荒唐！

篱姻爹：这是我们家意见。

张先生：那我也说明白，不收礼，婚事照样算数，不识抬举，乡巴佬！

篱姻爹：那就把我们意见转告保长。

18.篱姻家 日

一大碗芸豆，一盆青菜汤摆在饭桌上，一家人在吃饭。外面传来敲锣声和吆喊声。

篱姻爹：不对头，催租粮才敲锣，这是怎么回事？

篱姻十二岁的弟弟小山放下碗筷：我去看看。

小山飞跑出门。

篱姻爹：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吃饭，雷不打吃饭人。

不一会儿，小山气吁吁地回来：怪事怪事。

篱姻：小弟，出了什么事？

小山：保长下令，从今后村里人不准唱调子。

篱姻妈：唱曲也要管？

篱姻爹：他们是冲着我们家出的歪点子，真是横牛倒马不讲理！

小山：还说大人唱罚款，年轻人唱抓去当壮丁。

篱姻爹：真是无法无天！

篱姻扑向妈妈的怀里哭道：是我惹的祸！

篱姻爹：你走吧。

篱姻抹把泪跪在爹面前：爹……

19.箐岩村 夜

几声犬吠，两个人影悄悄出村，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笠子、篱姻神色凄苦。

笠子：离开是非之地清净，我们会篾活，饥荒三年饿不死手艺人。

篱姻：我们这算什么？

笠子：私奔，这种事不光是我们，村里老一辈也有过几起，不算新鲜。

篱姻：心里就是难过，舍不得爹妈。

笠子：别难过，是人家逼我们走的这条路，多想想我们今后怎么办，去哪儿？

20.缓坡 日

笠子、篱姻在烈日下开荒种地，地里的玉米出芽长大打苞，收获在望。

笠子：苞谷成熟了，我们有吃的了。

篱姻：不用下扣子打野物过日子了。

笠子：保长家逼我们走这条路，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在大山里谁也管不着，我们可以放开嗓子唱了。

篱姻：是你出的馊主意，对歌求婚，亏你想得出来。

笠子：不这样，我俩哪会走到一起？保长家的毒计落空，山后曲不会消失。

蓝天白云下，两个人开心欢笑,拥抱旋转，笑声在山林里回荡。

21.玉米地边的窝棚 晨

篱姻钻出窝棚，发现玉米地一片狼藉，几只猴子不停地掰玉米。她惊喊：笠子，快，猴子……

笠子握着火药枪出来，抬手瞄准旁若无人、兴致勃勃掰玉米的猴群。

篱姻忙阻止：别开枪!猴子也是饿了才出来找食的，吓唬一下就行了。

“呯”一声枪响，猴群吓跑了。

篱姻跌坐地上放声大哭。

笠子：我小时候就听过猴子掰苞谷的事，现在倒真的碰上了，真倒霉！别哭，天无绝人之路。

篱姻抹泪：挨千刀的猴子，把一块苞谷地糟蹋完糟蹋尽，它吃得了多少！

笠子：猴子掰苞谷，掰一个夹在腋下，再去摘另一个苞谷。原来夹在腋下的苞谷掉到地上，摘来摘去结果只剩腋下的那只苞谷。谁碰上谁遭殃。

篱姻：没了收成该咋办？

笠子：想想我俩的名字，我们会篾活手艺，砍竹子编竹器上街卖，不吃苞谷买大米。

篱姻：说得是，只能这样了。

22.窝棚边的空地 日

字幕：五年后。

笠子、篱姻编竹具，四岁的女儿芸花在一旁玩耍。

篱姻：乖女儿别乱跑，好好待在妈身边。

芸花：知道了。

笠子：听话，林子里有老虎。

芸花躲到篱姻身后：妈我怕。

笠子：不要怕，有爹妈在。

芸花：我困了。

篱姻：自己回窝棚睡，乖。

芸花走进窝棚，到火塘边地铺上，倒头就睡。不小心把被子蹬到火塘边，被子渐渐着火燃起来。

棚外篱姻、笠子专心编制着竹器。

篱姻：火塘捂好了没有？

笠子抬头一看，窝棚冒出一股青烟，大呼：不好！

笠子跑进窝棚，大吃一惊，被子一角正在燃烧。他掀掉被子，将熟睡中的芸花抱起来跑出窝棚。

篱姻迎上哭喊：芸花，芸花！

笠子：哭什么？女儿不是好好的。

一阵山风吹来，火乘风势，顷刻整个窝棚燃烧起来。

篱姻哭道：还不快去灭火。

笠子：都是干草、干竹子搭建的窝棚，怎么灭？熊熊火光照映在他们木然的脸上，由嫣红逐渐淡去。窝棚变成一堆冒着烟通红的大火堆。

笠子拿出别在腰间的竹烟锅，塞上烟末，蹲下想取火抽烟，余火烤得他忙往后退。他风趣地：窝棚全烧光了，老子连抽杆旱烟的火也弄不到。

篱姻：我们得罪天还是得罪地了，为什么灾难总落到头上？我们做错什么？

笠子：错在你……

篱姻：你瞎说什么？

笠子：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山歌唱得那么好听，多少人喜欢你想娶你，保长也眼红，这才逼我们出走。

篱姻：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笠子：老天爷不让我们四处流浪，叫我们回家。

篱姻：回家？

笠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保长也有妻室儿女，事情算过去了，该回家了。

笠子仰天高呼：回家，回家啰——

“回家——”的声音响彻山野，久久回荡。(回忆完)

23.来根家 日

舒咏：爷爷，谁知道山歌会引出这么多波折，你们回来后有没有麻烦？

笠头：我们的婚事是山歌引起的。我出点子对歌求婚，保长下令禁唱遭到全村人反对，后来改口只要篱姻答应婚事，可以继续唱。我们出走多年，王保长也成家有了儿女。我们回来没事，但娃娃有事。

舒咏：是芸花婶？

二老同声道：不是她还有谁？

笠头：我们的名字是和竹子连在一起的，我们村还是远近有名的篾匠村，女儿怎么叫芸花？

篱姑：除了做篾活，村里多数人家种芸豆。

舒咏：我明白了，这儿不仅是竹器之乡，还是芸豆之乡，山后曲的发源地，山歌王国。

舒咏陷入沉思。他的画外音：山歌与老一辈人有这么多曲折故事，下一代人与山歌会有什么故事呢？

青竹扛捆竹子走进院坝，高声地：我们回来了！

舒咏回过神来：啊，辛苦了！

青竹放下竹捆拭汗：老师远道来才辛苦。

舒咏：我是闲人，什么都没做，跟爷爷、奶奶在聊天。

青竹：舒老师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笠头：我晓得丫头领你老师看什么，去看看也好。

青竹指着板壁上挂着的一把精巧发黄的小三弦：它是爹的心肝宝贝，平常不让人动。

舒咏：小三弦里藏着故事？

青竹：端午节雪门坎上，妈才认识爹，所以……

来根走来：什么所以，你和舒老师嚼什么牙巴骨(嚼舌根)？

舒咏：正讲小三弦的故事。

青竹：爹是弹三弦高手，妈更厉害，唱调子吹叶笛无人可比，把布块当树叶也会吹响。

来根：老师，别听她瞎吹瞎说。

舒咏：我太幸运了，遇上了你们山歌世家、器乐高手，还有什么端午节雪门坎，小三弦、叶笛呀，好新鲜啊！

来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每年端午节这天，年轻男女上雪门坎聚会唱调子、挖草药。

舒咏：真有意思，根叔，给我讲讲吧。

来根：改天吧。

青竹：保守顽固，老脑筋。

24.来根家 夜

煤油灯下，舒咏神情专注地看谱本，边哼边修改曲谱上的音符，一地作废的谱稿。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他都没有听到。

门外，青竹高声问：舒老师，您睡了吗？

舒咏回过神：门没关，是青竹，快进来。

满屋子浓烟，呛得青竹连连咳嗽。她看见桌上大半碗烟蒂：老师，烟抽多了会伤身的。

舒咏：习惯了，没事。你来得正好，我初步整理的《白月亮白晶晶》，你试唱一下。

青竹看谱轻轻哼着，暗自点头。

舒咏微闭眼欣赏着，拿起口缸欲喝：咦，没有水了。

青竹忙放下曲谱，拿起放有半截茶叶的口缸：老师，您是在煮茶吃，我去添水。

舒咏：喝浓茶晚上工作不瞌睡。

青竹无奈地摇摇头走出房间，身后传来舒咏的阵阵咳嗽声。

25.来根家灶房 日

芸花洗菜切菜做饭，大锅里木甑冒着蒸汽，舒咏在灶门前添柴火，火光在他脸上闪晃：大叔、青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芸花放下菜刀：快了，父女俩尽唠叨，老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没好好招待，说是上街买吃货。

舒咏：婶儿，你们太客气了。

芸花：老师一来，我那丫头高兴得整天哼小曲。

舒咏：她让我看大叔的那把小三弦，还说什么端午节雪门坎上弹弦子唱调子吹叶子，多新鲜。婶，说来听听？

芸花：那是些年轻时的事，怎好跟老师讲。

舒咏：大人不摆古，后人打失谱，婶儿。

芸花：这我弄不懂。

舒咏：大人不讲故事就会失传，比如《白月亮白晶晶》不知唱了多少年多少代，才流传到今天，否则就会在世上消失，要不我怎会听到这么好的山歌。

芸花：我明白了，是这个理。说到上雪门坎，真叫人难过，我弟弟松林被逼外出……

芸花一行清泪流到腮边，思绪渐渐回到那难忘的青春岁月……

26.芸花家 日(回忆)

笠头、篱姑在院坝里做篾活，芸花在厨房做饭。

忽然，一群年轻人手提礼品走进篱笆门，高声地：大爹大妈……

笠头：你们这是……

众人：来求亲。

篱姑笑道：哪有这样求亲的，一帮子人来。

领头的壮年：碰巧凑到一起，今天是黄道吉日。

笠头：我们只有一个姑娘，你们这么多人……

壮年：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是替侄子来的。

一个青年：我们都是村里平辈的相好朋友，谁有福气谁命好，我们都不会心疼。

篱姑：这不是为难我们？

壮年：姑娘嫁不嫁，父母一句话。

芸花从厨房出来：我要服侍爹妈。

众人：不想嫁人？

芸花沉默。

突然，门外传来说话声：不嫁也得嫁。

保长儿子宝宏大步流星走来，推开人群，嬉皮笑脸地走向芸花：我来求亲怎么样？今天虽然我空手来，明天正式下礼，少不了绫罗绸缎，不像他们穷酸。

众人：不要欺人太甚！

一个粗壮的小伙儿：哎，王少爷，劝你别走你爹老路，到头来……

众人齐声：水中捞月一场空。

王宝宏气愤不已：你！你们……

青年：穷人也有求婚的权利！

王宝宏：你们走着瞧！

笠头：大伙儿听我说一句，这样下去没有什么结果。大伙儿暂且散了吧。

王宝宏：大家听清楚，都散了！

众人：那你呢？

王宝宏指指旁边的几个家丁：我例外，还有他们。

身材粗壮的小伙子：你家有钱想活抢，仗人多势众！

王宝宏眼睛一亮：我知书识理之人，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我走，我走……

王宝宏被家丁簇拥着出了门，众人相继离去。

笠头叹口气：真是冤家路窄，王宝宏这小子也来凑热闹，胡搅蛮缠。

篱姑：跟他爹一样的德性。

芸花：谁怕他这个无赖，仗着有点臭钱！

笠头：不怕无赖就怕耍赖。

27.山林小路 日

芸花担着竹捆从山路上下来。突然竹捆拖不动了，她回头一看，什么都没发现。

芸花继续下坡，感觉竹捆又拖不动了，猛回头，只见村里的小哑巴踩着竹捆来不及躲避。

芸花心平气和地：小弟，别逗了，我得赶回家做晚饭。

小哑巴比画捂脸，转动手掌，做出双手抓物的动作，显得十分着急。

芸花：小弟，你是说，有很多蒙面人要抓我，是不是？

小哑巴连连点头，伸大拇指。

芸花：我晓得了。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芸花继续走，小哑巴远远地跟着。

芸花来到平缓的路段放下竹捆，到路边稍事休息。忽然林里冲出几个蒙面人，把芸花捆了个结实，装进大麻袋扛着就走。

小哑巴急得直跺脚。

28.芸花家 日

院坝里正做篾活的笠头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天：时候不早了，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篱姑：不会有事吧？我眼皮老跳。

笠头：能有什么？别多想，是不是贪心多砍竹子才……

小哑巴跑来，咿里哇啦地吼叫着。

笠头：二楞别急，慢慢说。

二楞握拳放在头顶。

笠头：当官的？

二楞点头，伸手摸耳垂。

篱姑：我家丫头？

二楞比画被人抓走。

笠头：是保长家抢走我家姑娘？

二楞不断点头。

篱姑大哭：大白天活抢人，无法无天，我要告他们！

笠头：抢婚的事，官家也不管。

篱姑：你一个当爹的，就不管姑娘？

笠头：我不是在想办法嘛，你就晓得哭！

松林扛锄头回来：出什么事了？

篱姑：你姐上山砍竹子，被保长家抢走了！

松林：妈，别急，我先打听他们把我姐藏在什么地方。我一定把姐救回来！

29.保长家后院柴房 夜

夜幕中，后院出现两个黑影，随之柴房起火，火乘风势熊熊燃烧起来。

王家一团慌乱，齐涌向后院灭火。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进屋，稍后出来三个人影。

夜色中，王宝宏的声音：快救火，不要烧着老子的大房子。二狗，快去柴房，不要让她逃跑。

黑暗中的声音：少爷放心，有大铁锁锁着呢。

王宝宏的声音：准是和家小子放的火，明天抓起来让他当壮丁。

火光中的三个黑影——小哑巴、松林和芸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30.芸花家 夜

芸花、松林姐弟跑进家。

松林：爹、妈，我把姐找回来了。

笠头：王宝宏家起火了，村子乱作一团。

松林：我烧了他家柴房才救回姐姐，是小哑巴帮忙才得知姐关在大院平房，只好烧后院柴房，引王家人去救火。

笠头：你小子聪明，想出这招。

篱姑：儿子，他们没有发现你吧？

松林：没有。但他们猜到是我纵火，说要抓我去当壮丁。

篱姑哭道：这该怎么办，我可怜的儿子！

松林：我想好了，连夜出走。

篱姑：你才十六岁……

笠头：只能这样，走人无对证。暂避风头，你学到了一点手艺，到哪里也不会饿肚子。

芸花抱着松林哭：弟弟，是姐害了你……

笠头：他们理亏，有什么理由找麻烦？儿子你在外边有合适的人，找个媳妇过日子，上门也行。

松林下跪：爹，妈，你们保重！

31.芸花家 日

芸花躺在床上，爹妈坐在床沿。

篱姑：你两天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

笠头：你别怕……

“芸花，芸花！”几个年轻的姑娘边喊边进门。

篱姑出屋；你们来得正好，好好劝劝芸花，她两天不吃饭，只是淌眼泪。

一个姑娘：大妈放心，我们会好好劝她的，芸花是心里憋屈。

32.芸花家 日

一家三口埋头吃晚饭，谁也不说话。

篱姑：妈问你，村里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芸花不作声。

笠头：你妈问你话呢，在家里有什么不好说的，到底有没有？你直说。

芸花：没有。

笠头：没有也好。

芸花：爹，妈，和你们商量个事儿。

篱姑：你说。

芸花：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伙伴们约我去雪门坎耍玩一趟。

篱姑望眼笠头。

笠头笑道：好呀，出去散散心也好，我怎么没想到去雪门坎，还是你的那些女伴脑子灵。去，应该去，

芸花高兴地：谢谢爹！(回忆完)

33.芸花家 日

“妈，妈！我们回来了！”青竹父女手提大包小袋进门，芸花的回忆被打断。

舒咏走出厨房：你们回来了，我正听婶婶讲雪门坎的事。

青竹：讲完了？

舒咏：你们给打断了。

青竹：可惜。

舒咏：会有机会的。

青竹：嗯。

34.来根家 夜

来根卧室，两张木板床，夫妻各坐床沿。

来根：时候不早了，我发现舒咏老师房里的灯还亮着。

芸花：准是弄在村里收集的调子。趁他不在，我打扫房间，地上丢弃好多纸团。

来根：那一定是他弄不满意的谱纸。何必呢，为了山歌折腾自己。

芸花：他说要把我们山后曲唱到北京，唱到外国。

来根：哪个晓得成不成……

芸花：你挖苦舒老师？

来根笑了笑。

芸花：她爹，你看出丫头变了没有？

来根：女大十八变，像你一样，长得越来越好看。

芸花：不是这事儿。打舒老师来家后，丫头高兴得整天哼调子。

来根：难得老师来家里，她心里高兴，我说是缘分……

芸花：你是说丫头哼山后曲，舒老师听到后很喜欢，这才来我们箐岩村。

来根：可不是。爹妈唱调子、对曲子走到一起，我们不也是一样吗？

芸花：那是你会唱山后曲，我才高兴跟你对唱。

来根：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箐岩村人。山后曲我是偶尔听到后很喜欢，就经常弹唱，后来端午节上雪门坎，谁知道这首山后曲帮了这么大的忙，小三弦拨动了你的心。你把雪门坎的事讲了？

芸花：哪好意思讲，幸好你们回来了，要不我真为难。

来根：舒老师说他喜欢山歌，更喜欢山歌的故事。

芸花：那你打算把我们在雪门坎的事讲给他？

来根：对，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讲干净。

芸花：真是厚脸皮。

来根：又不是见不得人，说句心里话，一见面我就喜欢他。

芸花：我也是。

来根：做姑爷。

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

35.山林 日

山林里四处唱响不同的山歌，舒咏兴奋不已，循着歌声走去，他从挎包里拿出谱本。

音符飞速地在谱纸上被写出。

舒咏走向山林深处，传来男女对唱。

小心肝，

我要跟你走四方，

你到哪里我跟随，

免得想断肠。

舒咏欣喜地记录着。

一声“哎”，聚精会神的舒咏忙回头。

青竹背着一捆干栗柴：一大早不见你，家里人都担心，我想你准是到了村后山上，所以上山找老师，顺便砍点柴火。

舒咏：我想在山上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山歌，就匆忙上山，忘了跟你们打招呼，一个大男人不会走失的。

两个人漫步走出山林。

青竹唱了个：“欧，回回——”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欧，回回——”的回应。

舒咏茫然：这是……

青竹：这是打探有没有人，若继续唱句山歌，就有人搭腔对歌了。

舒咏：真有意思，多么淳朴、稀奇的民情风俗。

青竹：这是白族人唱山歌的信号。

舒咏：听你们村里年轻人说，根叔是江边人到你家入赘，因为他会唱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这才成就了一件美满的婚姻。

青竹：我只知道妈妈是端午节上雪门坎，爹当上门女婿，详细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也不便打听。

舒咏：无妨，根叔是个爽快人，雪门坎，端午节、小三弦、叶笛、《白月亮白晶晶》，这一切会在根叔口中解开谜底。

青竹：老师说得是。

36.山林边 晨

来根腰别一把砍刀，往村后山林走去。

林里走出舒咏：根叔！

来根：这几天你老是熬夜弄曲子，想让你多睡会儿，你怎么出来了？

舒咏：我听到你说今天上山，就先来了，跟你上山砍竹子。

来根笑道：你回校前想把《白月亮白晶晶》山歌的事情弄清楚，是不是？

舒咏笑着点头：根叔看透了我的心思，佩服！

来根：我也佩服你，别的不说，你为了山后曲，走访了附近许多村寨，记下了各种各样的调子，晚上还熬夜整理，够辛苦的。

舒咏：这不算啥，我最大的收获不仅是收集到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优美的山歌，还知道山后曲里蕴藏着的动人故事，只是……

来根：只是不知道我和山后曲的故事，那我就给你讲讲端午节雪门坎的事，边走边说吧。

舒咏：这是我的心愿，谢谢根叔。

来根：雪门坎是兰坪中部回龙山上的一个大垭口，端午节这天，四面八方的年轻男女头鸡叫就启程赶往雪门坎……

舒咏：端午节才去雪门坎聚会？

来根：旧社会没有婚姻自由，我们兰坪普米族的青年男女想出个办法，以挖药为由，约定端午节汇聚雪门坎寻访心爱的人。若有情投意合的人，就走婚抵抗父母包办婚姻。这天人最多的时候有上万人，很热闹。

舒咏：啊，西方有情人节，这应该是端午情人节，夸大讲是东方的情人节。

来根：我去过三次雪门坎后，到现在都没有再去。第三次我碰上你芸花婶，何必再去。再说，四五十岁的人，是不去雪门坎的。

舒咏：根叔，就给我讲讲第三次上雪门坎的事吧。

来根：好，咱们坐在树下聊聊再走。那时我名叫小全……

37.雪门坎 日(回忆)

地处山垭口的雪门坎宽阔平坦，山花烂漫，绿草如茵。身着盛装的普米族青年男女涌向山垭口，挽起一圈圈人环跳起激越的锅庄舞。

半山仍有成群结队的各民族男女青年往山垭口进发，年轻的小全拿把三弦走在人群中。来到垭口，他没有加入跳舞的人群，而是坐在山坡草地上四顾。

离小全不远处的草坡上，芸花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女伴好奇地观望着跳锅庄舞的人群，啧啧称赞。

芸花：姐妹们，你们看！

一伙儿青年男女走来。他们弹着大三弦、羊头琴，吹响叶笛，高唱山歌奔向大草坪。

芸花和姐妹们一脸兴奋。

小全发现穿白族服装的芸花和姐妹们，便弹奏起悦耳动听的《白月亮白晶晶》曲子。

芸花惊喜地：姐妹们，听到了没有，是我们村的山后曲，他不是汉人就是白族。

一个姑娘摘来树枝：芸花，这小伙子老是在弹《白月亮白晶晶》，好像就没有人会这曲子，你给他点“辣子”尝尝。

在众人的怂恿下，芸花的叶笛吹响，悠远而高亢，湮没了小三弦声。

小全急了，起身走向芸花和姐妹们，把三弦架在脖后使出反弹三弦的才艺。

芸花和姐妹们惊奇不已，呆望着向她们走来的小全。

一个姑娘：阿哥，你是哪里人？怎会唱我们村的调子？

小全：我是澜沧江边人，我喜欢山后曲。

另一姑娘：阿哥家有几个人？

小全：两个人。

众女：哪两个？

小全：一个身子，一个影子。

众女孩哈哈大笑：单身汉，光棍一个。

小全：不好意思。你的叶笛吹得实在好了，若不嫌弃，我俩合奏如何？

芸花的叶笛与小全的小三弦，一吹一弹默契动听，几个姑娘齐声唱响《白月亮白晶晶》。

欢快的锅庄舞不停地跳着，有青年男女搂肩搭背地走入山林。被芸花歌声、小全弦声吸引的人不断走来。

夕阳西下，舞场逐渐平静下来，人们开始慢慢离开。反弹三弦的小全和与他并肩吹叶笛的芸花，都放慢脚步紧随人群其后不唱不语。芸花手中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条，树叶用完了。

一个女伴：芸花，我去找树叶。

芸花：不用。

芸花扯起围腰角凑到嘴边，“叶笛”又吹响了，人们涌向芸花欢呼鼓掌。(回忆结束)。

38.山林边 晨

来根：舒老师！舒老师！

舒咏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还没有从雪门坎的联欢会中走出来。明年端午节我一定要去雪门坎采风。根叔，你从雪门坎回来后，和芸花婶怎么样联系的？

来根：我从小爱唱山歌、弹小三弦，早就晓得箐岩村是远近闻名的歌寨，是因为缘分遇上芸花，就到箐岩村做了上门女婿。从相识、相知到成婚，实际是反弹小三弦起的作用。

舒咏：是小三弦、“白月亮”、叶笛串到一起而联姻，成就了美好的山歌姻缘。

来根：从解放前到现在，每年端午节雪门坎都举办联欢聚会，后来就把它叫作端午山。

舒咏：我来箐岩村收获很大，特别是山后曲蕴藏的感人故事。有这些故事，山后曲才一直流传到今天。根叔，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来根：舒老师，你会再来吗？

舒咏：肯定会来，因为这里是我发现、收集山后曲的地方，不会遗忘的地方。

39.村口 日

来根一家和乡亲们向舒咏挥手告别。

青竹：你们回吧，我送舒老师到县城就回来。

舒咏挥手：再见！我永远忘不了山后曲的故乡，我会再来。

青竹：老师走吧，别误车。

舒咏：兰坪有各式各样的山歌和汉调，我对山后曲特别喜欢，情有独钟。可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

青竹：老师打算……

舒咏：我想好了，一个人一辈子只要做成一件事就够了。记得我给你们介绍过弥渡山歌《小河淌水》。

青竹：同学们都很喜欢这首歌。

舒咏：名副其实的东方小夜曲，红遍全国传播世界。虽名为弥渡山歌，实际上是尹宜公先生1947年创作的。从中我受到启发，决心改编好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

青竹：我相信老师！

舒咏笑道：说容易做起来难，不过信心还是有的。你嗓子好，学校里歌咏比赛你总拿第一，大家都叫你“夜莺”。你快毕业当老师，建议多朝这方面发展，当然是搞好工作的前提下。

青竹：遵命!

舒咏：共同努力吧！你争取演唱《白月亮白晶晶》，让它走出大山。藏在深山人未识，可惜。

40.教师宿舍 日

舒咏边改曲谱边弹钢琴，弹弹停停，满地揉皱的纸团。

敲门声传来。舒咏：门没关。

五十开外戴眼镜的校长陈一鸣进屋：舒老师，你是在腾云驾雾啊！满地废纸……你什么时候回校？

舒咏：校长请坐，回来好几天了，在改编一首山歌。

陈校长：原来是这样。躲进小楼成一统，此次采风有什么收获？

舒咏：我去了几个地方，收获最大的是到兰坪县的箐岩村，那里有首流传很久的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十分优美，我认为可算得上是“兰坪小夜曲”。

陈校长：进展如何？

舒咏：难度大。改来改去总是不满意，绞尽脑汁。

陈校长：相信你会成功！

舒咏：但愿如此，尽力而为。

陈校长：若尽力无果，我建议，你不是收集到许多民歌，改编别的民歌如何？不必咬定该曲不放手。

舒咏：我也想过放弃，起码改了几十稿，似乎难以驾取这首仅八句的山后曲……但我心里特别喜欢这曲子。我在兰坪箐岩村收集山后曲时，听到许多与山歌相关的动人故事，还信口说一定把山后曲改编整理好，唱到北京，唱到世界上。

陈校长：你有才华，《北京有个金太阳》不仅传遍大江南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经常播放，这是你的得意之作，也是我校的荣誉。我相信你，既然决心改编好《白月亮白晶晶》，那就坚持，无论有多难。一个人一辈子做成一两件事，足矣。

舒咏：谢谢校长鼓励和信任，我会努力！

陈校长：放假第二天，范老师找我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了外地采风，她有点生气。

舒咏：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与她无关。

陈校长：话不能这样说，她和你一起被分配来师范。大家都晓得她是为你才来的，都说你们是恋人。

舒咏：校长，误会，没有的事。

陈校长：误会？这样漂亮年轻的女老师，未婚的男老师欲求不得，因为你们有这层关系碍着。

舒咏：校长，那是她堂姐范教授的意思。我们是同系不同班，彼此不了解，到黎江后，仅在一个教研组开会，平时交往不多。

陈校长：既然如此，你看着办，我只是感觉她对你还是关注的。

舒咏：我没有感觉到。

41.黎江师范学校 日

教研组小会议室内，几个教师在静听陈校长讲话：今天是3月1号，刚开学，请大家来开会研究一个重要事情。上级通知，全国第二届民族民间音乐舞蹈汇演于3月10日在北京举行，给我校出演一个节目参加云南省代表团赴京，这是大喜事，机不可失。

漂亮的范小萌衣着华丽：我先发个言。我们是民族聚居区，可以编排民族舞，展示我们边疆少数民族的风采。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教师：范老师说得对。但临时抱佛脚来不及了，没有时间，舞蹈不是我校强项。

范小萌：高老师有什么高见？

高明：高见谈不上，各抒己见。

短暂的沉默。

陈校长：畅所欲言，没有发言的发言，我可要点名了。

舒咏：这是大好事。但时间紧迫，音乐或舞蹈都难定夺。我认为我们是多民族聚居区，有丰富的民族民间音乐，特别是民歌，从民歌入手选拔，两三天就能完成。

陈校长：我同意教研组长舒老师的意见，请各位老师推荐一首民歌，大家认为如何？

众人：同意。

陈校长：请各位老师自报。

众说纷纭：藏族民歌，纳西族民歌，彝族民歌，傈僳族民歌……

陈校长：舒老师，你呢？还没表态。

舒咏：白族民歌吧。

陈校长：好，每位老师选人选歌，还得负责辅导好，学校出通知选拔，两天内结束。唱歌好的学生都可以报名参赛。

范小萌：谁来当评委？

陈校长：因为在座的老师既选歌又是辅导老师，为了公平公正，学校的音乐老师都不担任评委，要回避，请省里的专家当评委。

众人鼓掌。

陈校长：只有两天时间要抓紧，散会。舒老师留下商量具体工作。

教师们纷纷走出教研室，议论声不断。

“舒老师是白族，所以选白族民歌，是不是有点狭隘？”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不能这样看问题。”

“这是他的敬业精神，是值得称赞，谁不想自己有惊世之作，这点，我们都不如他，不得不承认。”

“好了，都别扯东扯西，赶快去办自己的事……”

42.黎江师范学校黑板报栏 日

黑板上写着：全国第二届民族民间音乐舞蹈汇演将于3月10日—25日在北京举行。上级分配我校出演一个节目参加云南省代表团赴京。

参演节目：民族歌曲，民歌。

望广大同学积极报名参加选拔。

黎江师范学校校长办公室

1957年3月2日

黑板前人头攒动，挤满围观学生，大家议论纷纷，群情激昂。

青竹神情专注，在人群后伸脖看着通知，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掌。

青竹回头轻拍胸口：你要吓死我？

李梅：我是看热闹，你呢？校花，夜莺，应该当仁不让，我陪你去报名。

青竹：我已报了名，我前面就有五十多人，名额少，把握不大。

李梅：你早说嘛，免得我为你担心，你不参加太可惜了。要有信心，抓紧时间练，我陪你，你说要唱山后曲，是个什么样的曲子？

青竹：是我家乡的山歌，舒老师来我们村收集山后曲，他花了很长时间加工改编，曲名汉话叫作《白月亮白晶晶》。

李梅高兴地拍手：太好了！要有信心，抓紧练，有原创老师辅导，一定有希望！

43.黎江师范学校校园 傍晚

树荫下，球场边，到处是歌声，到处是练唱的学生，他们身边都有辅导老师指点示范，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树下草坪，舒咏指导青竹演唱，李梅在旁边专心聆听。

青竹：不知怎的，练来练去，总找不到感觉。

李梅：你唱的时候有点不自然。

舒咏：李梅说得有道理。说句心里话，我选定唱山后曲，而且是我改编整理的，思想上的压力也很大。

李梅：我相信老师，相信和青竹！

舒咏：现在我们分析讨论一下，《白月亮白晶晶》仅歌名而言，多么有诗情画意，旋律优美悦耳，应该唱出内涵的韵味，对吧？

青竹：老师说得对……

青竹一阵猛咳，转身掏手帕拭口。

李梅夺过手帕：青竹！你……老师，青竹咯血了！

舒咏：青竹，做任何事都要有张有弛，劳逸结合。

青竹用衣袖拭口：没事，我会注意，只觉得喉咙疼。

李梅：要保护嗓子，知道不，白月亮。

青竹笑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就给我取了绰号。

舒咏：这绰号好，但愿成功。不能把《白月亮白晶晶》只当作情歌处理，是兰坪的小夜曲，是民族对幸福憧憬的意境，要唱出山林清泉流淌的清幽婉约韵味……

不远处传来：舒老师，舒老师……

范小萌跑来。青竹、李梅恭敬行礼：范老师。

范小萌正眼不看一眼青竹、李梅：舒老师，你的白族民歌练得怎样？我的成熟了。

舒咏：祝贺你。

范小萌：我有十足信心，你呢？

舒咏：说句老实话，心里没底。

范小萌：过分地谦虚是虚伪。你的大作《北京有个金太阳》唱遍全国，《白月亮白晶晶》定会登上北京大舞台！

舒咏：范老师，此一时彼一时，不要奚落我。

范小萌：岂敢，民族音乐家。

舒咏：这是你赐封的吗？我哪儿敢接受，别斗嘴了。你的成熟了，我的还差十万八千里……咦，她们去哪儿？

范小萌：不打搅你，再见。抓紧练你的“下里巴”吧。

舒咏看着范小萌背影，摇摇头：说话总带刺。

44.学校礼堂 夜

灯火辉煌的礼堂座无虚席。主席台上坐着学校领导和评委，几经推让，一个中年戴眼镜的女评委离座走到台前轻轻点点头：各位老师、同学们，黎江师范音乐海选，经过三天两夜角逐，已见分晓……

热烈的掌声打断讲话。

女评委继续说：……现在我宣布结果——师三班学生和青竹一歌压群芳斩获第一名！她的参赛歌曲是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她将正式参加在北京举行的第二届全国民族民间音乐舞蹈汇演！

掌声雷动，欢呼声阵阵。女评委几次举手示意，礼堂方平静下来。

女评委：祝贺和青竹同学，祝贺黎江师范学校！

欢呼声再次响起。

台下前排就座的舒咏显得十分平静，离他不远的范小萌神情不自在。

台下的李梅紧抱青竹：这下好了，成功不负有心人！

李梅抹去表情木然的青竹眼角沁出的一行清泪。

45.校长办公室 日

舒咏敲门。陈校长：请进。舒老师，你劳苦功高，让你先睹为快。明天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我要在会上宣读，这是我校的荣光。

舒咏接过陈校长递来的电报看(画外音)：黎江师范学校校长办公室，你校参演的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演唱后反响强烈，得到周总理赞许，指示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演唱，在此特向你校表示祝贺。组委会。1957年10月24日。

舒咏看着电报发呆，往事一幕幕划过……

(闪回)牧羊犬踩踏本子和笔，他无奈摇头……

山林里聆听山歌，舒咏不时记谱……

青竹家院坝听老人讲故事……

煤油灯下整理歌谱，撕去，揉团丢到地上，远处鸡鸣声声，他看手表，和衣躺倒床上……(闪回完)

陈校长：舒老师，你怎么啦？

舒咏：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陈校长：你功不可没，学校也沾光。

舒咏：陈校长过奖，完全是学校的支持。

陈校长：你终于兑现了在兰坪采风的诺言。我建议你再辛苦去一趟兰坪山后曲的发源地，让乡亲们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大喜事。

舒咏：还是校长想得周到。谢谢校长，我明天就动身。

46.青竹家 夜

村民高擎火把络绎不绝地走进青竹家院坝。

一束束火炬聚集成一堆熊熊篝火。来根一家忙前忙后地招呼乡亲们。

老队长站在篝火旁高声地：乡亲们，喜事啊大喜！我们村会做篾活，更喜欢唱调子，和老倌的孙女也就是来根的女儿，把我们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唱出大山唱到北京，还要去外国唱，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开天辟地的大喜事！

众人齐欢呼鼓掌。

笠头抱拳：谢谢！我村的山后曲能唱到北京，多亏我身旁这位年轻人，他是黎江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舒咏，山后曲就是他加工弄出来的，我们应该感谢这位老师！他是专门来我们村报喜的。

舒咏忙抱拳：不敢当，感谢乡亲们！

老队长：我们山里人直来直去，我冒失地问舒老师，你讨媳妇没有？

舒咏：还没。

老队长：我跟你提过，大伙儿都清楚，和老倌、来根两代人的婚姻都是山后曲做的媒成婚。舒老师弄好的山后曲，青竹把它唱到北京，我看这就是你俩的缘分，干脆你讨青竹做媳妇，做我们村的姑爷，好不好？

众人鼓掌齐呼：好！好！

舒咏无所适从，来根、芸花满面笑容。

笠头：这事我们求之不得，就看青竹有没有这个福分，不要为难舒老师。来根，你把家里的陈年老酒拿来请乡亲们喝，芸花把苞谷花端出来下酒。今天唱调子、对曲子玩个通宵！

村民又是一阵欢呼，群起合唱《白月亮白晶晶》，歌声在夜空中回荡。人们围着篝火尽情跳锅庄，火光点燃天边的朝阳，一个不眠的山村。

47.教师宿舍 日

舒咏风尘仆仆地开门进屋放下挎包，刚坐定，一阵敲门声传来。

舒咏：门没关，请进。

范小萌进来：山后曲唱到北京，还要唱到莫斯科，你够风光啊，学校也沾你的光，你真了不起，有能耐！

舒咏：是原作好，我只是在此基础上二度创作，谈不上能耐。

范小萌：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过分地谦虚就是虚伪。

舒咏：范老师，我觉得你的话里带刺。

范小萌：我这个人只会栽刺，不会栽花，良药苦口，人才不会飘飘然，头脑才清醒。

舒咏：我怎么啦？低头做人，抬头做事。

范小萌：你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白搭！

舒咏：这我就不明白了。

范小萌：和青竹风光到北京，还要去莫斯科，谁知道山后曲的改编者？

舒咏：我热爱的是民族音乐，能推广出去就是我最大期望和欣慰。

范小萌哈哈大笑：伟大，高尚！甘为人梯的幕后英雄。

舒咏：教师就是人梯。

范小萌：牛头不对马嘴。

舒咏：同事之间，何必老是争执。

范小萌：仅仅是同事吗？我姐给你的信看到了吗？我为什么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我本来可以留在昆明工作的。

舒咏：范教授的信我看了。

范小萌：你打算怎么办？

舒咏：我能有什么打算？

范小萌：今天我把话挑明，我们一起申请调昆明，你同意不同意？

舒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调动。

范小萌：那好，你就吊死在山后曲上吧，下里巴！

范小萌起身走出房间，把门摔得山响。

48.学校林荫道 日

青竹、李梅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李梅：昨天学校给你开了欢迎会，还跟校长单独汇报了，应该去看看恩师。

青竹：忙过这阵儿就去看舒老师，咱俩想到一起。

李梅：我们是好姐妹嘛，心心相印。

青竹：我有点紧张，不知怎么的……

李梅：你有心病。

青竹：什么意思？

李梅：天知道，不过我早就觉察，自从舒老师去你村采风后，你有变化。

青竹：什么意思？

李梅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青竹微笑着：故弄玄虚！快到了。

49.舒咏宿舍 日

舒咏：我知道你们会来。这几天青竹成了学校的中心人物，大会小会座谈会什么的，情况怎么样？

青竹：汇演整整进行了半个月。

李梅：时间真够长。

青竹：节目就有三百多个，有28个民族、27个代表团参加，我演唱时，周总理也在场听到，真的太幸运了！总理还指示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演唱。

舒咏：太好了！联欢节什么时候举办？

青竹：今年7月底。

舒咏：好，正是期末，你们毕业考也结束了，不耽误学业又可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

李梅：白月亮，你的命太好了，要出国去莫斯科了。可要记住，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青竹：我知道，没有舒老师，就没有今天的我。

李梅：对，要知恩图报。

舒咏：嗯。联欢节的有关信息你知道一些吗？

青竹：知道，组委会给了我一份材料，131个国家、34000名艺术家参加，中国代表团有1202人，有16个民族。

李梅：白月亮，你太幸福了，一支山后曲就成为艺术家了。

青竹：说的哪是我，是那些歌唱家、舞蹈家。

舒咏：参加联欢节后，你们都面临分配工作当小学老师。

青竹：老师，给我指教指教吧。

舒咏：是建议，师范毕业你们就是成年人了，做事先做人，做人要低调。比如，我创作了许多歌曲，但特别喜欢、满意的是《北京有个金太阳》和《白月亮白晶晶》，从来不拿来炫耀。比起国内多产的大作曲家们，我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青竹：老师，我明白了，过去的成就不能当作资本。

舒咏：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学好最后一学期的课程。

青竹、李梅同声：老师，我们会的。

李梅走向钢琴：老师，我可以吗？

青竹：老师的钢琴，同学都随时来弹。

舒咏：随时随地欢迎来练。

李梅：老师，你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心地好，学生们都喜欢你！

舒咏：上课师生，下课朋友，人都是平等的。

50.黎江师范学校 日

学校大礼堂坐满师生。主席台后坐着一排教师。

台前，陈校长：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喜的日子。金秋时节，是个丰收的季节，我们在这里举行师三班毕业典礼，祝贺他们将离开母校服从祖国分配，走上教书育人的神圣岗位，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人类灵魂工程师！

会场一片掌声欢呼声。

陈校长：这个会也是欢送会，和青竹同学将前往苏联莫斯科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演唱我们学校舒咏老师改编创作的兰坪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在这里要感谢舒老师，他呕心沥血之作，走出了大山，走向世界。感谢和青竹同学刻苦磨炼和倾力付出。舒老师的卓越成就，也是我们黎江师范学校的荣耀！

欢呼声再次响起。教师们都把赞许、敬佩的目光投向安静坐着的舒咏，他轻轻点头表示谢意。只有范小萌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嫉妒、不屑的神态。

学生们则不约而同地起立，向青竹频频挥手。

和青竹的泪水夺眶而出，站起来向主席台、向四周频频深深鞠躬。

51.师范校园 日

日出日落，花开花落。

校园里四处张贴着醒目的大幅标语：《白月亮白晶晶》是封资修大毒草！打倒反动学术权威舒咏！校长陈一鸣是白专道路的吹鼓手！

一道闪电几声惊雷，瓢泼大雨下不停。

52.清水河小学 日

下课铃声响起后，青竹和学生们走出教室，在斑驳的标语墙下小道走进宿舍。

宿舍里，坐在床沿的李梅说：下课了？我没课，在等你。

青竹：咱俩这辈子真有缘分，读师范同班同桌，毕业了又分配到同一学校。找我有事？

李梅：是大事。

青竹：大事？

李梅：舒老师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呢。

青竹手里的粉笔盒掉落在地，一地碎断的粉笔。

李梅：我探亲回家看望孩子，是爱人告诉我的。

青竹抹去快流出眼眶的泪水：舒老师一定很苦……

李梅：舒老师为人坦荡，心态好，能挺得过去。

青竹：我想去看看他。

李梅：准不准探望？

青竹：我也不知道。

李梅：你也真是，让我搞不懂，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你就不想想终身大事。你究竟坚守什么？等待什么？想当年，向你求爱的信像雪片一样飞来，你却无动于衷。白月亮究竟在等什么？

青竹：等什么？

李梅：装傻！此地无银三百两。

53.坝坪五七干校 日

大门口，青竹：我来看舒咏老师。

中年门卫：我认识你，把山歌唱到北京、外国的和青竹，你是大名人，不简单。

青竹：谢谢。

门卫：离收工还有半个多钟头。

青竹：我可以去工地吗？

门卫：行，前面那排平房后就是。

青竹来到工地，放下大包小袋，站在地边一动不动，直到高音喇叭响起，收工口哨猛吹，她才回过神来。

干校学员络绎走来，青竹却没见舒咏身影。这时，高音喇叭正在播放优美的歌曲《北京有个金太阳》。

最后离开工地的是舒咏，《北京有个金太阳》的歌声中他像变了个人，激情地举锄舞蹈蹦跳，脚下尘土飞扬。

收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步，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舒咏，有人还连连叹息。

青竹认出了舒咏，她脚步沉重地慢慢走去。她来到舒咏近旁，看见舒咏一身大汗一脸泪水，不禁声音嘶哑地高声呼唤：舒老师，舒老师！

舒咏放下锄头，拭汗抹泪，凄苦笑道：你来了……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失态……

青竹热泪一下涌出：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舒咏喃喃地：看我……看我，之前范小萌来看我，你是第二个人……

青竹抹泪：范老师来看过你？

舒咏：是来炫耀……是来奚落我改编整理《白月亮白晶晶》苦死累活，值吗？

青竹：这个时候还说这些！

54.干校宿舍 日

简易的大宿舍里有二三十张地铺，有的学员躺在床上，有的坐在床沿，姿态各异。

青竹、舒咏刚进宿舍，就听见有人喊：白月亮！

青竹忙上前鞠躬：大哥、大叔，我感谢大家对舒咏的关心照顾，我给大家行礼了！

有人大声说：不客气。

青竹：我从家乡带来一些土特产，一点心意，请大家随便吃。

有人问：白月亮，你是舒老师的什么人？

青竹理直气壮：未婚妻。

热烈的掌声中，舒咏惊讶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站在青竹身旁。

55.石拱桥 傍晚

舒咏：就送你到这儿，晚上开会学习还要点名。

青竹掏出一张纸：你签个名吧。

舒咏看到“结婚申请”四个字手颤抖起来：青竹，你不是开玩笑吧？

青竹：我是认真的。以前是敢想不敢说又难以启齿，现在我都二十几岁的人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师范生。这是我长期的心里念想，今天要把这层纸捅破。

舒咏：我三十多岁，大你好几岁……你是怜悯我还是同情、可怜我？

青竹：不是同情是爱情！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放不下师道尊严的架子。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

舒咏：你不也一样……现在不是时候……

青竹：签字吧。你为山后曲受苦，我唱山后曲成名……我爷爷说得好，三代人同走一条路，同唱一首歌。

舒咏和青竹都潸然泪下，泪眼相望。舒咏抓住青竹的手，欲张口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哨声传来，舒咏忙在结婚申请书上签下名：千万收好，要开会了。

青竹抓住舒咏急促缩回的手不放。哨声更加尖厉刺耳了。

56.黎江师范学校 日

落叶纷飞遍地，又是红花绽放。

漫天大雪不停。渐渐冰消雪化，林木葱茏一片春光。

大幅标语和大字报一一被几个校工撕去，地上的纸屑杂物被清扫干净。

57.黎江师范学校 夜

礼堂内灯火辉煌，舞台上方的横幅醒目：黎江师范学校白月亮合唱团汇报演出。

师生家长走进礼堂，很快爆满，不少人顺墙站着。人人脸带笑容，气氛炽热活跃。

一位着装漂亮的高年级女生上台主持。热烈的掌声响起。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各位家长，各位来宾，各位老师，同学们，晚上好！欢迎你们光临，期待指导。我校白月亮合唱团汇报演出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是由乔羽作词、刘炽作曲的电影《上甘岭》主题歌《我的祖国》。

舒咏上台深深鞠躬，转身一个手势，歌声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深情的歌声一再被掌声湮没。

女主持：第二个节目，是我校舒咏老师创作的《北京有个金太阳》。

歌曲刚起唱就成了台上台下的全场合唱，歌声震耳欲聋。

女主持：第三个节目是《白月亮白晶晶》。这首歌是兰坪山后曲，十多年前，我校音乐老师舒咏到兰坪县箐岩村采风收集改编创作而成，由我们校友大师姐和青竹将这首山后曲唱到北京，还唱到苏联莫斯科。这是我们黎江师范学校莫大的光荣，合唱团名称也由此而来，为了纪念那段难以忘却的岁月。

一阵阵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女主持：请大家安静……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原唱者今天也来到现场，她就是舒咏老师的夫人和青竹女士。有请——

会场人们齐声呼喊着：和青竹！和青竹！白月亮！白月亮！

和青竹走上舞台深深地鞠躬：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女主持：现在我们来欣赏原创、原唱原汁原味的精彩表演。有请舒咏老师指挥、和青竹女士主唱、合唱团伴唱的山后曲《白月亮白晶晶》。

歌曲奏响，和青竹先用白族语演唱，后用汉语复唱。

青竹倾情地演唱，舒咏专注地指挥。他们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眸闪动泪光。

舞台下前几排就座的是领导、来宾、家长和学校老师，来根、芸花也被邀请来。

来根听得入神，嘴唇微微颤动。芸花微笑着拭泪，她怀中四岁的外孙女佳佳发现了：外婆，你哭了？

佳佳伸出小手帮芸花擦泪。

芸花对佳佳笑着说：外婆高兴，你妈妈唱得多好听！

外孙女：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当老师，还要唱歌！

58.箐岩村 日

通往村里的那条小路已经变成了宽阔的公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驰向山村。

离村不远处的木牌坊上方横幅是“白月亮故乡欢迎您”。这里游客如织，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车内的舒咏：小张，停车。

来根、芸花、青竹和女儿佳佳陆续下车。

舒咏：小张，我们步行进村，前面人多拥挤，你慢慢跟来。

驾驶员小张：舒老师，我的任务完成了，要赶回学校送主任去昆明开会。

青竹上前握手：谢谢你，真遗憾你没到家里坐会儿就返回。

舒咏拍拍小张的肩膀：学校见！

轿车掉头驰去。来根一家站在横幅前，舒咏：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啊。十多年前的山路，如今成了宽阔的大路，宁静的山村充满活力，生活多美好！

青竹：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仿佛我还是昨天那个天真的少女，你还像当年采风时的那个年轻小伙子。

来根：时间过得真快，你来村里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当时你说会再来，一别十多年了。

舒咏：弹指一挥间，今天我终于回来了！

佳佳扯舒咏的衣袖：爸爸，以前你来外公家，为什么不带上我？

孩子天真的话语，使一家人开怀大笑。

“白月亮故乡欢迎您”的横幅下，青竹一家人一张张甜美的笑容，是那样灿烂动人。(定格)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