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理论下的《全民追女王》

2020-11-14 02:58吴慧琦
电影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弗雷德夏洛特女王

吴慧琦

(南昌航空大学科技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0)

乔纳森·莱文的《全民追女王》(

Long

Shot

,2019)为观众讲述了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爱情喜剧故事。原为国务卿的女主人公夏洛特·菲尔德赢得大选,成为美国第一位女总统,而失业潦倒的记者弗雷德·弗拉斯基则成为“第一先生”。显然,电影是带有女性主义意味的,夏洛特代表了不再处于从属地位、失语的女性。她日益强大,主体地位得到确立,获得事业与爱情的双丰收。但在这一过程中,她与弗雷德等人一起,是多重目光中被凝视(gaze)的对象,陷于权力与欲望的纠葛中,电影中值得玩味的人与人之间复杂的社会性关系,也隐藏在“看”与“被看”中。

一、凝视下的“他者”

所谓凝视,即“携带着权力运作或者欲望纠结的观看方法”。在文化批评领域中,凝视这一视觉活动与权力和欲望息息相关,观看者与被看者分别居于权力的上游与下游,弱势的一方势必是被设计、被束缚的,是“他者”,观看就是他们被进行价值判断、被物化的过程。

(一)作为“他者”的女性

约翰·博格曾在《观看之道》中指出,男性通常为权力持有者,有足够的自信和力量控制女性,女性只能在男性的庇护之下,活动于一个有限的范围内。这种性别不公在全世界的大部分文化中是有主导性力量的。如西方古典油画中,温柔、顺从的裸体女性是主要题材之一,这是多为男性的画家用以迎合观看者的审美和趣味而画的。画中裸女已然是一个潜在的性对象。长期以来,女性拥有着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的身份,即一方面暴露于男性目光之下,另一方面又观看自己与其他女性,以男性所希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努力塑造男性所喜爱的个人形象。

尽管在《全民追女王》中的时代,女性已经取得了远较之前更有利的社会地位,但社会以父系话语为中心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这也就导致了尽管夏洛特身为美国国务卿,看似权倾天下,但她依然是一个被观看的“他者”。相比油画中温柔顺从的裸女,男性对于这位女性有着优雅大方而又妖娆性感的期待。在电影一开始,落寞的弗雷德在酒吧中看到电视上“温布利新闻频道”的访谈节目正在谈论女国务卿,一位男嘉宾说夏洛特:“……老实说,比平时看起来更性感,现在人们会说这是性别歧视,但她真的太性感了。”另一位男嘉宾则说:“你知道我们这样谈论女人其实就是在尊重女人——从尊重她们的身材开始。”而坐在中间的女主持人只能尴尬笑着说一句“你们太坏了”。“性感”实际上就是观看者的趣味所在。男性对女性提出了性感的要求,以此进行价值判断,而电视媒体则将这种价值判断广而告之,引导更多的人内化这种观点。夏洛特的勤奋与才华被忽略,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是她的外表,权力话语迫使女性保持苗条修长而凹凸有致的身材,对此产生欲望投射,再美其名曰“尊重她们的身材”,性别歧视而不自知,这无疑是十分可笑的。而夏洛特在这样的目光下生存,自然也只能依照社会期待维持所谓性感,如在酒会上明明很饿却不敢吃肉,在家里一边打电话一边健身,连在飞机上处理国事也一边举着哑铃等,被动地成为性别歧视的同谋。

(二)作为“他者”的有色少数族裔

如果说,女性是性别意识范畴中,被凝视机制变为“他者”之人,那么在种族意识范畴中,有色族裔就成为“他者”。事实上,在殖民历史中,人们对“他者”的最早判断本身就源于一种简单粗率的视觉经验,即关于外貌肤色等的刻板印象。“种族特征的差异首先体现在直接视觉经验的获得,而种族文化间天然存在着的意义空间本身并无权力或地位上的差异,但是视觉经验带来的直接冲击催生了种族意识的产生和对立。”《全民追女王》也揭露了有色族裔的弱势地位。电影一开始便是身为记者的弗雷德进入了一个“白色权利”小团体中卧底,小团体的成员均为白人男性,他们无一不是狂热的种族歧视者,在聚会时行纳粹的举手礼,并且每个人都在身上文了一个纳粹标志。弗雷德因为身份暴露而带着文到一半的文身跳楼落荒而逃。正直的弗雷德无疑是反对种族歧视的,身为犹太人的他最好的朋友兰西就是一名黑人,在弗雷德落魄的时候一直鼓励他。然而在弗雷德跟兰西表示自己要跟“虚伪”的夏洛特分手时,兰西为了告诉弗雷德不要以貌取人,才说出自己真正的政治倾向和信仰。弗雷德万万没想到挚友与自己竟然多年来在这两个方面截然不同,大受打击。在反思自己为何一直觉得对方不会亲共和党和信教时,弗雷德发现原因就是因为对方是一名黑人。而兰西则指出他这其实就是种族歧视。美国社会中有色人种在后殖民语境中微妙的“他者”地位得到揭示:一方面,尽管弗雷德本人并没有主观认同白人的优越地位,但他也在不自觉间以刻板印象来判定他人,以致矫枉过正。另一方面,兰西选择了保守的理念,接受了观看者的部分价值观,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弗朗兹·法农所说的“黑皮肤,白面具”者。

女性与有色族裔在美国社会中的“他者”地位依然根深蒂固。在凝视中,女性与男性、有色族裔与白人之间的差异被不正当强调,部分取代了整体,身体成为符号,人的独立个体意识被抹杀。

二、象征界与实在界

而凝视下的定见并不止于对女性与黑人的他者化。拉康和齐泽克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对凝视理论进行了丰富。拉康提出了三界理论,三界即想象界、象征界与实在界,为人类发展的三个阶段。想象界与拉康的镜像理论相关,拉康认为,婴儿误把“镜中我”当成是真实自己的过程,是“一次同化”,此时的“我”正式被抛入世界中。而象征界则是人在被社会秩序质询与主宰时的“二次同化”。“象征符号以一个如此周全的网络包围了人的一生,在那些‘以骨肉’生育出他的人来到这个世上之前,象征符号早就结合成一体了。”

在《全民追女王》中,人都是社会化了的,必然要根据他人的要求来认识自己、建设自己,使自己成为社会图景的一部分。身处权力风口浪尖者,无论男女,都必须依从社会惯性来打造形象,如衣着举止得体、表情得到精准管理等。加拿大总理詹姆斯在追求夏洛特时跟夏洛特抱怨道,他本人喜欢笑,但是他被严格地训练,包括控制笑的时间、笑时发出的声音,以及露出多少颗牙齿等。同样,夏洛特也必须时刻注意形象,反复练习与他人握手、打招呼时的动作、语气等,在舞会等场所必须身着晚礼服等。尽管夏洛特并不喜欢詹姆斯,但依然要与他翩翩起舞,合拍同步,成为全场注视的焦点。“国务卿”“总理”等的身份定位,高度依赖于这些象征符号。

除此之外,人的婚恋也是其形象的一部分。夏洛特与弗雷德的相恋遭到了夏洛特助理麦吉的强烈反对,麦吉认为这段不匹配的恋情对于夏洛特的竞选并不能起到积极作用。为此,麦吉选择了三组图片,分别将戴安娜王妃、剑桥公爵夫人凯特和肥胖、秃顶的男子,以及女星詹妮弗·劳伦斯与一个穿运动服的土豆并置,告知夏洛特人们接受不了这种配对,暗示她与弗雷德分手,甚至直言白宫有专门的地道解决总统的情妇问题。这让夏洛特左右为难。

而实在界则是人的真我。齐泽克以《皇帝的新装》故事为例,指出人们出于盲从或恐惧,认为裸体的皇帝穿着世界上最漂亮的衣裳,这便是象征界的作用,而天真的孩子点破皇帝裸体的事实,实在界由此显现,而象征界至此崩塌。换言之,是人们对皇帝权威的认同,为皇帝披上了新装。他们屈服于社会法则,进入到一个权力秩序中,失去了真我。在《全民追女王》中,弗雷德就是一个力图保持真我,不向象征界妥协之人。他没有极力接近上层社会,获取主流社会身份的意愿,因此在自己就职的媒体被总是制造假新闻的温布利集团收购时,弗雷德宁可不要补偿金也要辞职,在斯德哥尔摩出席正式场合,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时,弗雷德依然穿着他色彩鲜艳的运动服,并且从没想过要刮他的大胡子,为了补救,麦吉不得不找了一套瑞典的民族服饰让弗雷德穿上。在发现夏洛特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删改自己的环保宣言时,弗雷德将笔记本一下扔进雪地里,愤而与她分手。他的主体所指排斥他人给予的能指,他的精神维度不需要依赖社会规训而建设。

夏洛特正是因为弗雷德的真实而喜爱他,她坠入爱河的过程,也是一个重返实在界的过程。夏洛特不仅让弗雷德加入自己的团队为自己撰稿,还对弗雷德披露真实的自我,讲述自己在象征界中的窘境,如因为吃了印度咖喱而闹肚子,而高官们的车队无法停下,她只好在车上靠一个杜嘉班纳包解手等。在钱伯斯给她带来巨大压力时,她选择换上运动衣、戴上墨镜与弗雷德一起去迪厅狂欢,在人质事件突发时不改换妆容就去与人谈判。在弗雷德的影响下,夏洛特渐渐意识到自己秉承的“在有资格制定游戏规则之前,先遵守游戏规则”理念其实是有背初衷的,终于在大选前的最后一次演讲上不惜毁掉自己的政治生涯也要揭露钱伯斯和温布利的丑陋行为,为此遭到对方公布弗雷德不雅视频的报复。她不断打破构造和支撑象征界的行为规范,个人真正的主体性就此诞生。

三、凝视下的双重妥协

作为一部商业喜剧片,《全民追女王》又显示出了凝视下的双重妥协。一方面在银幕之内,弗雷德妥协于主流社会对他的凝视,接受了象征界的支配。在对彼此的深深眷恋下,两人决定不做“第二个肯尼迪与玛丽莲·梦露”,夏洛特对公众宣布弗雷德就是她的男友,而婚后的弗雷德也改换西装,约束言行,在夏洛特身后亦步亦趋,成为一名循规蹈矩的“第一先生”,弗雷德对社会目光的规训从抵抗走向了和解;另一方面,电影也对在银幕之外凝视它的观众进行了妥协。查理兹·塞隆饰演的夏洛特代表了一种进步、独立、强悍的女性形象,这是对女性观众审美期待的一种迎合。但塞隆的美艳性感,以及夏洛特与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弗雷德一次次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热吻与发生关系等,则实际上是电影对菲勒斯中心主义的一种妥协。也就是说,劳拉·穆尔维所说的“色情的观看”依然存在,作为一部宣扬女性主义的电影,《全民追女王》也逃脱不了将女主人公变为穆尔维所说的“色情消费对象”的窠臼。在电影制造的世界中,女性与男性观众的窥视欲望和自恋认同都得到了满足,分别在两位主人公身上实现代入,获得愉悦。

可以说,《全民追女王》并不是一部单纯将美国政坛形势,或“癞蛤蟆吃天鹅肉”故事进行反说的芜浅之作。从凝视理论的角度来看,电影将美国女性和有色族裔被凝视的“他者”地位展现在观众面前,同时又指出,其他人也是被看的客体,只是有的人屈从于象征界的凝视规训,为社会秩序所完全同化,如弗雷德等人则还力求保持真我,不以他人的目光来定位自我。而正如齐泽克所指出的,观众也是凝视的主体,《全民追女王》受社会意识形态,以及商业利益追求的制约,不得不在某种程度,对市场和观众做出妥协与迎合,如设置皆大欢喜的结局,满足穆尔维所说的观众的窥淫癖与自恋等。这是电影的局限性,也是社会中菲勒斯中心主义依然未曾远走的局限性的体现。但从整体上来说,《全民追女王》在丰富美国女性银幕形象、丰富好莱坞性别语言机制方面,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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