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尚
(河西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
由黎巴嫩、法国、美国共同制作的剧情电影《何以为家》堪称一部催泪巨作,即便电影个中情节发生在遥远且陌生的国度,但仍旧赚足了我国观众的眼泪。该电影于2019年4月29日在中国内地上映,虽与大热的《复仇者联盟4》撞档,仍收获了3.69亿元票房,豆瓣评分更是高达9.0分。一部外国电影被中国观众如此买账,离不开其关于黎巴嫩社会边缘人群情感缺席的深度刻画与诉求。
《何以为家》围绕叙利亚难民少年在黎巴嫩的贫民窟艰难求生的故事展开。为了向观众揭示黎巴嫩底层社会现状,并突出剧情的真实性,导演娜丁·拉巴基起用了一批与电影人物形象境遇、生存背景等密切相关的真实难民出演相关角色,这意味着虽然生活与电影艺术之间的相似性并不一定能左右这些非职业演员的真实性,却表明了电影创作人员拥有足够的同理心和耐心,与他们同力协契,共同还原生活于黎巴嫩的难民们的窘迫与潦倒,从而直击弥漫在黎巴嫩社会的一系列严重的社会公平问题,进而使电影在情感描画上更具说服力,且更能展示娜丁·拉巴基关于其家乡这片土地上的创伤的动情关怀。
《何以为家》中,男主人公赞恩·阿尔·哈吉是一位不知出生日期的瘦弱少年,与父母及6个弟妹生活在一起,另有一位哥哥在监狱服刑。赞恩一家9口人的生活非常困苦,家里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睡觉时孩子们只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没有枕头,没有毯子。为了维持生计,赞恩被迫去杂货店打工,为杂货店整理货物、倒垃圾并为顾客送去煤气及桶装水,这些工作之余,还要和妹妹萨哈穿梭于各个街道售卖廉价果汁及口香糖等。甚至,在父母的授意下,拿着伪造的药方以编造的各式理由到药店骗取中枢神经镇痛药物曲马多(一种令人成瘾的药物),将其碾碎制成溶液以衣物浸泡、晒干,随母亲拿到监狱由哥哥再次提取制成含有曲马多药物的饮品在监狱售卖。可见,在生活的重压下,赞恩已然放下了童真,过着同其他难民儿童一样乌七八糟的生活。赞恩从未放弃过挣扎,然而,不管如何努力,赞恩终究无法摆脱命运的残酷,逃脱不了地狱般的生活,甚而,保护不了自以为可以保护得了的人。
8个兄弟姐妹中,赞恩最疼爱的莫过于妹妹萨哈,他一直如同父亲般给予她保护。在得知萨哈的朋友艾丽娅在月经初潮后便被母亲“嫁了”出去,被一个“浑蛋”接走后,赞恩深知美丽的妹妹一旦发育成熟便会遭遇同样的境遇,被母亲送给阿萨德作为童妻。因此,在萨哈初潮来临时,赞恩坚决地令妹妹保守秘密,带她到厕所,为她清洗脏污的内裤,并脱下衣服让其垫在裤子里。但是,此时不明就里的妹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反而单纯地说了一句:“阿萨德挺好的,他经常给我方便面和甘草糖,还不要钱……”可见,生活在贫困中的萨哈将他人赠予食物作为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这不失为电影对表面繁荣的黎巴嫩社会的最大讽刺。为了阻止妹妹这样的想法,赞恩不惜编造谎言,称“你以后只能吃泥土和大便,爸妈会把你送给阿萨德,再也不要你,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你这个人了,阿萨德会把你关起来和老鼠住一个房子,他不会让你出去,不让你看窗户外面,连阳台也不让你去,每三天才能喝一滴水,吃一顿坏掉的面条,你没看见他兄弟的耳朵吗?那就是老鼠咬掉的”。而后,赞恩想尽一切办法阻止父母知道萨哈的身体变化,叮嘱萨哈不要乱扔用过的卫生用品而要藏在他指定的地方,同时,他还要为萨哈在阿萨德的店里偷卫生巾,因为他们的家庭连这个都支付不起。遗憾的是,纸始终包不住火,萨哈的事情还是败露了,他的父母立即打算将萨哈送给阿萨德,并收下了对方的礼物。赞恩发现后,他的母亲还试图隐瞒,但是终究被赞恩看穿,他即刻盘算着将萨哈送往外地,不过现实总是残酷的,当他筹备好一切来接萨哈时,却正巧碰上他的父母送萨哈出门,无论他怎样阻挡,萨哈怎样挣扎,萨哈终归没有逃脱被送走的命运……赞恩面对因他险些阻挡了这桩婚事而盛怒的父母,他绝望了,愤怒地坐上了去往外地的车,远离龌龊的父母,远离这片是非之地。可悲的是,这只是赞恩绝望的开始……
出走后的赞恩被埃塞俄比亚非法居留者拉赫·艾丽莎收留,拉赫同样艰苦,却义无反顾地竭力将自己1岁的孩子约纳斯带在身边,并拼命工作以期攒足办理身份证的费用,这位母亲的所作所为令赞恩看到了一丝温暖,他甚至享受到了一些家庭的温存。天不遂人愿,不久拉赫便被警方以非法居留的罪名拘捕,毫不知情的赞恩为了养育她嗷嗷待哺的孩子,又一次走上了贩卖、制毒的道路,生活虽然艰苦,但他仍旧努力地活着。未承想,绝望第二次来临。一天,赞恩带着约纳斯讨生活回来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被房东扔出来,房子被坚固的铁链锁住。赞恩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养活约纳斯了,没办法只得将其送给办证人阿斯普罗,换取阿斯普罗为他办理移民他国的资格。这一过程中,赞恩泪流不止,他幻想像兄长甚至父亲一般养育约纳斯,直到拉赫回来,可是贫穷却令他寸步难行。然而,生活的爪牙并未打算放过赞恩,他回家取相关身份证件时,得知妹妹萨哈死亡的消息,这对赞恩来说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他因悲伤而绝望疯狂,持刀将阿萨德刺伤,为此他不得不付出代价,被判5年刑期……
可以认为,电影中赞恩和萨哈的绝望,始作俑者便是父母亲情的缺席,短视且无知的父母将孩子当成了谋生的工具,又将保护妹妹的赞恩当作仇人般看待。关于亲情他们似乎没有概念,亦没有感受,将一切归咎于贫穷和难民的身份。不可否认,在黎巴嫩的难民窟中,每一个人都在为谋求一条生路而苦苦挣扎,然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似乎毫无胜利的希望,它的终止也许只有在一个生命殆尽之时。在这个潦倒不堪的难民世界,解决温饱乃至突破阶层出人头地可谓天方夜谭,拉赫却用她对儿子的责任感证明了即便是生活百孔千疮,亲情的在位可以是支撑个体变得更为强大的催化剂。但是,亲情在赞恩的生活里只带来了绝望!父母关于亲情的缺席令子女们叫苦不迭;珍视亲情的赞恩虽然尽其所能地做出了突破贫穷束缚的所有努力,但他最终得到的不过是一次次绝望。但这并没有磨灭这个幼小生命对亲情的渴望,反而激发了他关于亲情的深层次理解,使他变成了一个更加有责任感的人。可憎的是,即便到电影最后,赞恩的父母仍旧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面对女儿的死亡和两个儿子入狱,他们依然在自我的世界里自怨自艾,叫苦不迭,岂不哀哉!可喜的是,赞恩作为难民的新一代代表,已然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和胆识,他敢于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亦敢于对生活说“不”,将父母状告于法庭,令他们承担起生而不养的罪责。足以见得,电影创作者在赞恩的身上注入伤痛的同时,也播种了希望,既谴责了黎巴嫩目前失序的社会生活,又为这个社会的发展指明了方向,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电影《何以为家》的定档海报令人印象深刻:男主人公赞恩笑容可掬,而海报底部却醒目地写着“我要控告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这样一行字。这不免令人震惊,父母生下子女竟然是一种罪过?纵观电影会发现,生而不养才是罪过的源泉。
少年赞恩自从生下来便不清楚自己的出生日期和年龄,后来在入狱之后通过牙医检查其牙齿的发育情况,才知道自己“不是13岁,至少也应该有12岁了”,不过,赞恩的身形却瘦小不堪,与一个12岁孩子应有的状态极度不符。这个应该在课堂中享受知识给养、憧憬未来的少年每日奔走于各种劳动中,以赚取微薄的收入来支撑家庭的支出,每天从他眼前缓缓驰过的校车是他与理想生活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他的父母并没有给他以改变命运的指引和机会。
赞恩的家庭成员众多,但并没有普通家庭中的其乐融融,父母对待孩子的方式非打即骂,漠不关心,在这种原生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赞恩从小便没有感受到多少亲情,对父母的爱也并没有多少奢望。不过,当父母一再触碰他的底线,一再带给他绝望时,他终于愤怒地将父母状告于法庭,控诉他们给予他生命。法庭上,面对赞恩的指控和法官的询问,赞恩的父母表现得无可奈何且懦弱不堪。他们辩驳将年仅11岁的萨哈嫁给阿萨德是出于爱她,称是“为了不让她受苦,和我们在一起她没有希望的,她几乎没有地方睡觉,几乎吃不上饭,也不能洗澡,看不了电视。我告诉自己,把她嫁出去,至少她会有一张床,一张真正的床,还有毯子”。当赞恩的代理律师质问赞恩的父母萨哈因何会大出血却没有医院接收最终导致死亡时,赞恩的母亲出乎意料地开始了诉苦:“我一辈子都像个奴隶一样工作、卖命,你怎么敢评判我,你凭什么评判我,你经历过我的那些难处吗?你经历过我的日子吗?没有!你从来就没有经历和体会过,以后你也不可能经历和体会。你要是经历过,你早就自杀一了百了了,你能想象你的孩子要活着只能靠喝水吃糖吗?因为你没有别的东西能喂他们,只要能养我的孩子,让我去犯多少罪都行,他们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肉,谁都没有资格评判我,只有我自己才有这个资格,他们是我的孩子!”赞恩母亲一通带泪痛陈,将一切罪责都推脱至自己的贫穷和弱小,殊不知,虽然已经到了靠着糖水养活孩子的境地,她还在萨哈去世没多久后再孕,并打算将死去的萨哈的名字取给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如何将孩子健康地养大。可见,他们所谓的爱,不过是自私和怯懦垒造的情感越界罢了!他们只管生却不管养,只是将孩子当作摇钱树和免费劳动力,不但不能带给他们快乐,更会带来无尽的苦难和折磨,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不可否认,赞恩一家所处的困顿环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赞恩父母承担责任的空间,可是这不应成为他们推脱责任的借口。他们并非罪大恶极之徒,只是愚昧的认知促使他们将孩子当成了商品和工具,且不懂得如何承担起为人父母的责任。而这种愚昧认知的形成与黎巴嫩动荡畸形的社会现状密不可分,电影通过营造孩子控告父母的残酷达成了对社会不公的讽刺和对不完善的社会制度的批判,以及社会碾压下关于生存与人性的两难决断,这是电影表现人文关怀的重要一笔。
《何以为家》透过描画少年赞恩眼中绝望的家与世界,成功地将一幅繁芜萧瑟的黎巴嫩底层民众的社会百态跃然光影,既剖白了难民儿童情感世界荒芜的现状,亦透过赞恩发出了关于情感诉求的呼声。或许,这部电影还不足以改变黎巴嫩数以百万计难民的生存现状,但其至少为每一个即将为人父母或者已经为人父母的人提供了一面审视自己的镜子,用以审视自己是否能成为合格的父母,是否能够有足够的担当遮起风雨,令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这,是每一个国度应该思考的人文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