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澳关系是亚太地区重要的双边关系。中澳建交四十多年来,两国在经贸、人文等领域进行了富有成效的合作,并且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然而近年来,澳大利亚政府未能与时俱进地看待中国的发展以及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反而出台了一些对华不友好的举措,澳政坛不时传出出格言论,致使中澳关系没有获得预期发展,尤其是政治交往受到较大冲击甚至遇冷。虽然尚未进入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政冷经热”时期,倘若澳方在中国和平崛起问题上不摒弃冷战思维,不摘下有色眼镜,不从两国关系大局出发,不与中方相向而行,那么中澳关系滑向真正意义上的“政冷经热”也并非不可能。
【关键词】中澳关系 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中澳自贸协定 “政冷经热”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17.009
中澳关系是亚太地区重要的双边关系。两国自建交以来,各方面的交流与合作都取得了丰硕成果。进入新时期,两国关系开始向纵深发展,如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形成、澳大利亚加入亚投行、双边自贸协定的签署与生效,等等。但在两国深化全面战略合作的同时,澳方不时有出格举措,如支持菲律宾发起南海仲裁案,对中方为维护南海主权而采取的有理有节的措施说三道四;以国家安全为由禁止华为参与澳大利亚5G网络建设;为配合美国对中国的围堵遏制战略,澳大利亚支持美国的所谓“印太战略”,与日本缔结“准同盟”关系,拉拢印度参加“四方战略对话”。近期,在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集中精力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肆虐之机,澳大利亚一方面指出其国内疫情的传染源主要来自美国,另一方面又无事生非,私下游说美、德、法等国对其提出的对新型冠状病毒在中国的传播情况开展“独立调查”的建议予以支持,借机对中国进行“污名化”,一些政客甚至在国内煽动反华情绪。我们注意到,自2018年8月澳大利亚总理斯科特·莫里森上台以来,虽然中澳年度总理会晤机制仍在维系,但发生在多边场合,双边高层互访遇冷。原因有很多,澳方不顾澳中关系大局私下小动作频繁与此不无关系。与中澳政治交往受挫形成對比的是,双边经贸关系不断发展。这似乎给外界留下这样的印象:政治交往或政治关系对两国的经贸往来无甚影响。那么,这是否可以说,目前的中澳关系已经步入“政冷经热”时期?在两国关系中,政治关系对经贸合作真的不会产生影响吗?本文试就这些问题展开论述。
何谓“政冷经热”
所谓的“政冷经热”是指两国关系中政治交往受挫、遇冷,甚至处于冻结状态,而与此同时,经贸合作却一如既往,甚至呈现日益扩大之势,看不出政治关系对双边的经贸往来有任何消极影响。
政治交往不同于经贸往来。经贸往来通常是企业行为,或非政府行为,而政治交往是政府行为,是高层政治;经贸往来受制于相关协定或合同,是一种互利互惠行为,有其自身的运作方式、规律和特点。一般而言,除非发生自然灾害、战争等不可抗力因素或两国关系出现严重倒退甚至反目成仇,抑或企业由于自身原因而无法正常经营、无力履约,否则经贸合作是不会轻易中断的,尤其是在经济全球化日益加深的当下,中断经贸合作是难以承受之重。从这个意义上说,经贸合作基本上受制于经济运行规律,处在一个不断发展的状态之中,呈现一个由“温”到“热”的过程。而政治交往就不一样了,政治交往受到制约的因素非常多,既有各国政治制度与体制问题,又有其历史与文化传统,更有政党政治掣肘的存在,当然还有国家大小、实力、地位与影响等,所以,政治交往往往变数很多。
根据上述定义,在国际关系格局中“政冷经热”的现象似乎并不少见,但为何有的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有的却没有。这就是说,受到关注的“政冷经热”是要具备一些条件的,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即便是事实上的“政冷经热”,也不会受到太多关注。从这个意义上说,“政冷经热”与其说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还不如说是一个主观上“受到关注的”现象。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们才可以称之为“政冷经热”呢?
首先,要有一定的地缘政治环境。简单地说,地缘政治是地缘与政治的结合体。地缘政治试图根据地理——也就是位置、幅员大小、自然资源状况等来解释国际政治,意在反映地理空间、资源禀赋与外交政策之间的关联。就国际政治或国际关系而言,地缘政治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原因之一在于它有多种解释维度。在抽象意义上,它在传统上表明政治权力与地理空间有一定的逻辑关联或一定的因果关系;在具体意义上,基于世界历史上陆权和海权的相对重要性,它又常常被视为剖析具体战略方案的一种思想体系。[1]地缘环境是一种客观存在,它在构建民族国家发展模式以及营造区域安全环境方面既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一种限制或挑战。国际关系的总体格局和长期进程可以通过地理条件而得到适当的解释,但要认识到发生在国际关系中具体的现象,就需要把介于中间的非地理因素考虑进去,跟踪其进程以及揭示因果联系。之所以聚焦其中地理的作用,目的是想表明地理环境的重要性以及发生作用的方式。[2]不难看出,没有地缘政治关系的国家,“政冷经热”是很难与其双边关系联系在一起的。
其次,要有一定的地缘经济环境。一定的地缘经济环境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地理环境的便利性,即国际关系行为体的地理位置毗邻,或相互之间有着便利的交通或商路,人员往来顺畅便捷,货物运输成本相对较低。二是经济上存在一定的互补关系,即产业结构互补、消费需求互补、投资供求互补,等等。如果双边经济发展水平差异不大,产业结构基本相同,那么即使地理位置紧邻,也不会形成互有引力的地缘经济关系。比如,太平洋岛屿一些国家之间在地理位置上是非常接近的,但由于发展水平相近,产业同多异少,相互之间的地缘经济关系相对较弱,也就构成不了实质意义上的地缘经济关系。[3]
由此可见,“政冷经热”不仅需要一定的地缘政治环境,也要有一定的地缘经济环境。地缘经济环境是首要、是前提,如果没有富有成效的经贸合作,也就是经贸上所谓“热”的现象,那么政治上的“冷”就失去了参照与依托。同理,两国间有着密切的经贸往来,但如果没有地缘政治环境的勾连,那么政治上的“冷”与“热”也就不太受人关注。这样看来,在国际关系中,同时具备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意义的双边关系并不多。
如何判断两国关系所呈现的“政冷经热”状态?坦率地说,这是一个较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双方都有各自的判识标准。一般而言,界定双边关系的发展状态,更多地是基于一种历史和经验判断,是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来评判的。这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交往特别是那些具有地缘政治或地缘经济联结的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是有一定规律可寻的。这种规律性一般体现在双方对发展与对方关系的期待、判断和努力方面,当然还包括对双边关系发展中可能遇到的一些问题与困难及其影响的预估。我们知道,无论是双边关系中的有利因素或消极因素,还是双边因素或多边因素,都会对两国关系中的高层交往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影响。高层交往是国际关系中的高层政治,是一件非常严肃和具有高度象征意义的事件,因此,高层交往通常是双边关系发展水平最本质的体现。正因为高层交往不同于双边关系中的其他交往,高层交往不仅受到当事国的高度重视,也受到国际社会尤其是有着多边关系国家的关注。由于高层交往被赋予了非比寻常的意义,高层交往的时机选择或时间安排通常就显得尤为重要和敏感。一个国家的领导人对另一个国家的正式访问通常是在一个可预期的时间或适宜的氛围下进行的。从时间上看,如果国事访问比预期的时间要早甚至有些出人意料,那么这很可能是双边关系转圜甚至升温的体现,或旨在解决对双边关系、多边合作中有着根本意义的议题。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都是一个积极的、友好的信号。如果对他国的正式访问比预期的时间要晚,且在可预见的一段时期内仍看不出有任何出访的动机或受邀的迹象,那么这种双边关系很可能受到了一些问题的困扰;如果此时仍不时出现一些有损双方政治互信和互惠合作的出格言行,那么这很可能就是“政治遇冷”的前兆了;如果高层交往受挫,而其他层面的政治交往也大幅缩水甚至搁浅,那么这就应该属于“政冷经热”的现象了。
“政冷经热”是不是一个不好的现象?这个问题亦不能一概而论。第一,“政冷经热”并非一个偶然现象,它往往是兩国关系中的历史因素、现实交往状态以及区域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以历史因素为例,历史因素通常是指两国关系中的历史遗留问题,比如,一国对另一国的武装入侵或殖民,由此而产生的领土纠纷或其他问题,包括争议领土的主权归属、对入侵他国历史的认识,以及赔偿问题等。因历史问题而产生的猜疑、隔阂甚至怨恨往往是持久的,不会因为两国关系的渐次改善而自行消失,也不会因为两国关系向好而将历史问题一笔勾销;有可能会被淡化,或遵守双方的某种约定而将其搁置一旁。它最终是否被淡化到对双边关系不会产生大的影响,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造历史问题的那一方的态度与努力;如果制造历史问题的一方的态度与努力不足以让另一方感到宽慰且给予对方以谅解,那么历史问题就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双边关系之中,就会对两国关系产生制约,进而影响到双边政治交往,尤其是高层交往。
第二,国家关系发展有不同的维度。众所周知,国家利益是一个复杂多维概念。“主权国家除了基本生存的利益之外,在不同的时期,还会有不同的国家利益,因此,国家利益的内涵就会显得很不一致。”[4]正因为如此,“国家常常通过不一样的视角来确定自己的国家利益”。[5]而对外交往就是彰显国家形象以及体现国家利益的一个重要路径。对外交往中的国家利益包括发展与他国正常的政治交往、经贸往来、军事交往、人文交流等。由于民族国家的地缘政治、经济实力、国际地位及其影响力等方面都存在差异,所以一个国家发展与他国的双边关系往往是基于不同的战略层面或维度。有的双边关系偏向于政治交往,意在建立战略互信;有的注重经贸领域,旨在建立互惠共赢关系;有的重视人文领域,目的是筑牢两国关系中的民意基础;等等。需要说明的是,双边交往中的战略层面或维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处在一个动态的调整过程中。双方国力的消长、国际地位的升降、区域乃至全球政治经济以及安全环境的变迁都有可能加快调整的节奏。在经济全球化日益加深的当下,各国政府都把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增加国力以及提升其国际地位置于首位。相应地,外交就被视为一种拓展海外市场、寻求外国投资以及对国际贸易环境施加影响的一种手段,也就是所谓的“经济外交”。[6]一定时期内,在政治交往毫无突破、起色甚至倒退的情况下,经贸合作却安然无恙甚至出现较快发展势头,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这种所谓的“政冷经热”在一定程度上是这一战略或政策逻辑的产物,并非是一个不好的现象。
无论是回首历史,还是立足于当下,中澳之间不仅有地缘政治关系,也有地缘经济关系。得出这样的结论更多的是基于澳方的考量。就澳方来说,在人口结构方面,虽然主体民族源于欧洲,但近年来亚裔人口数量增长较快,在总人口中的占比也呈上升之势。因此,澳大利亚必须正视与重视其国内人口族裔结构的这种变化。在安全意义上,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澳洲作为一个岛屿或一个孤立的大陆的显著特点或属性,[7]使得澳大利亚在保持与美国强大同盟关系的同时,也不得不以开放的姿态与亚洲有关国家开展交流与合作。在经济发展层面,澳大利亚的主要贸易伙伴都在东亚和东南亚,中国已连续多年成为澳大利亚最大贸易伙伴,所以,澳大利亚必须平衡地缘经济战略与地缘政治战略之间的关系。
中澳关系是否滑入“政冷经热”
当前中澳关系是不是属于“政冷经热”的现象?回答这样的问题就需要对中澳关系现状有一个全面的呈现和理性的分析。与以往中澳双边高层交往较为频繁相比,近年来中澳高层交往的频次已有减少,这是事实。但能否就此得出当前的中澳关系已进入“政冷经热”的时期呢?从中澳关系的发展进程以及当下复杂的区域以及国际环境来看,得出这一结论还是有失偏颇的。
首先,从双边关系的格局来看,中澳关系仍处在发展之中。中澳两国是在1972年建立外交关系的。此时冷战仍处在胶着阶段,中澳两国突破意识形态的桎梏而握手言好,预示着两国关系将有一个值得期待的前景。[8]建交四十多年来,尽管在双边关系发展中会遇到很多问题与挑战,但两国政治家站在战略的高度,从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出发,把双边合作关系不断前推,“尤其是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双边关系在很多前沿方面得到扩展和加深,从地区安全、战略对话、贸易和投资到人权、环境变化、教育、文化与个人间的交往等”。[9]在区域关系乃至国际关系波诡云谲的情况下,这种全方位且有深度的合作关系得之不易,理应成为中澳双边关系的品质之一。
不可否认的是,政治交往虽然掀开了中澳关系的篇章,但它只是中澳关系的一部分。从中澳关系的发展进程和合作的内涵来看,经贸合作无疑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建交之初,中澳双边贸易额只有区区7200万美元,2016年超过了1000亿美元,2018年为1431亿美元,[10]2019年达到1589.7亿美元。[11]中国已连续多年成为澳大利亚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和第一大进口商品来源国。此外,根据双方领导人的指示精神,中方在悉尼设立人民币清算银行,给予澳大利亚银行机构500亿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ualified Foreign Institutional Investor)额度。鉴于两国金融领域的合作有着相当大的潜力,中国人民银行和澳大利亚储备银行(Reserve Bank of Australia)于2015年4月更新了双方货币交换协议,允许两国中央银行的当地货币交换达到400亿澳元或2000亿人民币。[12]金融合作是经贸合作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对双边经贸合作的质量以及各自的金融管理制度及其运作机制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因此,建立在互信基础上的金融合作对扩大双边经贸合作必将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与此同时,双边人文交流也可圈可点。截至2018年底,中国在澳留学生总数约25万人。从2001年开始,中国已连续19年成为澳洲国际学生最大生源国。民间往来方面,中澳互为对方旅游目的地。2016年4月,澳政府宣布在上海建立澳大利亚海外创新基地;5月,中国首个海外火炬创新园区落户新南威尔士大学;12月,澳面向符合条件的中国公民发放10年期多次往返签注。[13]2018年,双边人员往来达到234万人次,中澳之间已建立100多对友好省州、友好城市关系。2019年3月29日,澳大利亚联邦外交部宣布将设立“澳中关系国家基金会”(National Foundation for Australia-China Relations),这个新机构将取代过去40多年在增进两国关系中发挥独特建设性作用的“澳中理事会”(Australia-China Council),[14]成为促进两国关系发展的新高规格平台。据澳大利亚外交部称,“澳中关系国家基金会”将在未来五年内提供4400万澳元,并凝聚私营部门、高峰组织、非政府组织、文化机构、州和联邦机构以及澳洲华人群体的共同努力,以促进澳中关系发展。[15]
其次,中澳高层交往的频次减少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一是与澳国内政治不稳定有一定关系。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受其内政影响很大,甚至可以说内政决定外交,外交是内政的延续。一个国家对内政策的变化很可能引起外交政策的调整,在实行政党政制的国家里更是如此。比如,议会选举、政党交替、群众性社会政治运动,甚至媒体宣传等,都会对外交政策走势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影响。[16]如果一国国体或政体发生变化或两者皆有变更,那外交战略或政策保持不变几无可能。
中澳高层交往减少不完全是由于双方在一些问题上的意见分歧与矛盾造成的,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比如,近年来澳大利亚政坛上“走马灯”现象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自2007年陆克文当选澳大利亚总理后至今,没有哪位总理能够履行完一整个任期。陆克文之前是约翰·霍华德,在位时间近12年。[17]但自2007年至今13年间,澳大利亚政坛经历了陆克文、朱丽娅·吉拉德、陆克文、托尼·阿博特、马尔科姆·特恩布尔、斯科特·莫里森六任总理。如此频繁地更换总理,很难保证一个国家的大政方针是在一个可预期的轨道上。[18]一个非常熟悉的场景是,每一任总理上任之初,应先考虑兑现竞选承诺,接下来就得面对党内派系纷争以及反对党的责伐。当权力掌控成为一个政党在某一特定时期的主要政策思维或使命时,该政党的主要精力无疑是用在如何应付反对党的指谪以及社会公众的诉求方面。一方面,很难想像,一个前途未卜的政府会出台一个具有长远战略意义的决策或方针;另一方面,外交是内政的延伸,它必须建立在内政稳定的基础之上,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府,就不可能有一个清晰的外交路线;一个很可能朝不保夕的政府即便有一个匆促的外交决策,其象征意义往往大于实际意义,也就很难取信于国际社会。在这种情况下,澳大利亚连续几届政府在发展对华关系方面都缺乏一个长远的战略和清晰的政策,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是中澳高层交往减少与双边关系发展的成熟度有一定的关联。高层交往尤其首脑外交是国家关系的一个直接体现。不同于一般外交磋商,首脑外交是国家间关系的风向标,既可以本质性地体现双边关系的水平,也能够通过顶层设计来明确双边关系未来发展方向,或试图解决双边关系和多边事务中的一些重大问题,或進一步提升双边合作水平。
中澳高层交往频繁时期,恰恰是双边关系不断深化、亟待提质升级时期,也是双边关系中存在一些需要突破但又难于突破的问题,需要双方高层的引领与决断的时期。比如,中澳自贸协定谈判始于2005年4月。此后,双方围绕产品关税、市场准入、原产地原则、服务贸易、投资等议题进行了20多轮的艰难谈判。正当外界对中澳持续近十年的自贸协定谈判的前景纷纷猜测时,2014年11月1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堪培拉同时任澳大利亚总理托尼·阿博特举行会谈。两国领导人一致同意将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且宣布实质性地结束中澳自由贸易协定谈判。[19]在双边关系发展进程中,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其后,双边关系中很多有影响的合作成果问世,譬如,2015年3月30日,澳大利亚决定加入亚投行;2015年6月17日,双方正式签署自贸协定,2015年12月20日,该协定正式生效。[20]由此足见,高层交往尤其是首脑外交对于提升中澳双边关系水平以及解决双边关系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中澳历史文化不同,价值观念不同,社会制度不同,两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形成是双方战略互信已达较高程度的产物,而自贸协定的签署乃是当下国际经贸领域合作的最重要成果,[21]中澳之间能达成如此协定实属不易。这两方面的标志性成果有力地诠释了中澳双边关系的发展水平与成熟度。当双边关系发展到一个较为成熟的阶段,且有一系列的交流与合作机制予以维系与巩固,那么双边高层交往的频次减少就是一个可以理解的现象,用不着过度的解读和附会。这也从一个方面印证了澳方领导人总是强调的一个立场:澳中关系基础牢固,发展强劲,澳中关系是一个成熟的双边关系。[22]
必须指出的是,两国高层交往虽有所减少但并未中断。2016年4月14日~15日,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应邀访华,并举行中澳总理年度会晤。2017年3月23日,李克强总理在堪培拉与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特恩布尔会面,并举行中澳总理年度会晤。2018年11月14日,李克强总理在新加坡出席东亚合作领导人系列会议期间与澳总理斯科特·莫里森会晤,并举行了第六轮中澳总理年度会晤。这是斯科特·莫里森总理上任三个月后与中方领导人的首次正式会晤。2019年11月3日,李克强总理在曼谷出席东亚合作领导人系列会议期间,与斯科特·莫里森总理举行了第七轮中澳年度总理会晤。李克强总理表示,“一个健康稳定发展的中澳关系,不仅给两国人民带来福祉,也有利于地区和世界的稳定与发展”。双方应在增进彼此了解和信任方面多做“加法”,妥善处理分歧,推动中澳关系回归正常轨道,并行稳致远。斯科特·莫里森总理表示,澳方高度重视对华关系,致力于推动澳中关系发展,澳方期待尽快同中方全面恢复各领域交往与合作。[23]由此可见,双方领导人致力于推动两国关系向前发展的愿望是一致的。除两国总理年度会晤机制外,两国外交与战略对话机制也确保了双边政治交流保持在一个正常的水平上。[24]
避免滑入“政冷经热”
中澳关系虽未进入一些媒体和学者所认为的“政冷经热”时期,但政治交往尤其是高层互访有所降温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一现象应该引起关注。
首先,政治交流与经贸合作是很难分开的。国家之间的交往实质上是一种利益交换,没有利益互换,就不可能有国家间的交往。那么在国家关系中,政治交流与经贸合作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是前者决定后者,还是后者决定前者;抑或是互为前提或互为目的?通过考察发现,在不同的国家关系中,两者之间的关系维度或程度是不一样的,但无论是何种维度或程度的关系,要想把两者截然分开都是难以做到的。因为在国际关系实践中,只有政治交流而无经贸合作,这种单一的双边关系是难以持久的,很可能因为一方国内政治局势的变化而给双边关系的发展走势带来某种不确定性;如果只有经贸合作而无政治交流,那么这种双边关系的发展也是不正常的。一个正常的、稳定的和持续的双边关系应该是政治交流与经贸合作并重,或者互为对方发展的前提与基础。比如,当双边政治交往遇到一些问题时,经贸合作的大局就可能起到消解矛盾和减少分歧的作用;当经贸合作因故停滞不前或遇到瓶颈时,政治交流就有望发挥打破僵局或扭转乾坤的作用。
其次,政治交流尤其是高层交往在我国对外关系战略中占有重要地位。我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东方大国。我国在对外关系中始终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主张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在周边外交上奉行“亲”“诚”“惠”“容”理念,深耕睦邻之交;[25]在国际舞台上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谋求各国共同发展;等等。中国不走西方国家所走的“强国必霸”的路线,中国视自己的发展与强大为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动力与保障。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的那样:“中国坚定不移走和平发展道路,既通过维护世界和平发展自己,又通过自身发展维护世界和平。走和平发展道路,是中国对国际社会关注中国发展走向的回应,更是中国人民对实现自身发展目标的自信和自觉。”[26]然而,近年来伴随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中国国力的不断增强以及国际地位的日益提升,“中国威胁论”“中国霸权论”“中国崩溃论”等言论不绝于耳,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发展理念和发展道路还存在不少误解。[27]这些浸透西方傲慢心理、狭隘偏见以及冷战思维的言论对中国的和平崛起和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造成了不可轻视的消极影响。在这种情况下,来自中国高层的声音就为国际社会所关注。而国与国之间的高层政治交流无疑是宣介中国形象、阐释中国发展理念、消除对方疑虑的最佳路径,所以,政治交流在我国对外战略中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在中澳关系发展进程中,政治交流尤其是高层互访受到了两国高层领导的重视。任职期间曾多次访华的澳大利亚前总理鲍勃·霍克在其回忆录中曾深有感触地说:“在外交圈,大家公认的是,没有哪个国家的领导人会花如此多的时间与中国领导人进行直接的亲密的交流。”[28]而这一时期的中澳关系被认为是“不同社会体制的国家关系的典范”。[29]2013年,中澳建立年度总理会晤机制就是双方领导人对于政治交流在两国关系发展中作用的肯定。[30]在中方看来,保持高层正常交往是确保中澳关系顺利推进的关键所在,澳方需要对此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再次,淡化或削弱政治交流就有可能滑向所谓的“政冷经热”。经贸合作是一种互利合作行为。虽然合作的机会是均等的,但这种合作所产生的利益绝对不会是均等的,会出现一方利多、一方利少的局面。在雙边关系处于正常发展的情况下,无论是利多一方还是利少一方,都不会把这种利益的不均衡状态视为双边关系中的一个主要问题,当然前提是双方尤其是利多一方并没有刻意地去追求和维护这种不均衡现象。一旦双边关系尤其是政治交流因一方不友好的言行而遇冷甚至中断时,那么经贸合作中的利多一方就必然会遇到利少一方的挑战。在这种情况下,利多一方会面临两种选择:(1)无所事事,听任这种现状延续下去。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是利多一方自我感觉良好,比如,自得于自己的价值观,盲信自己的产品、技术甚至资本的优势,甚至还可能认为,这些优势是无法取代的。其结果是,一只眼盯着经贸合作所带来的实际利益,另一只眼却对政治交流采取盲视或轻视的态度。如果利多一方只注重实际利益,而忽视政治交往,甚至屡屡有出格之举,那么这种合作局面会不受挑战地持续下去?答案是否定的。(2)重视政治交流,把政治交流作为化解双方矛盾与分歧的一剂良药。政治交流具有及时、高效、权威等特点,可以起到沟通、软化甚至改变对方原有立场、增加相互了解和扩大共识的作用,特别是异质性国家之间的关系受到制约的因素往往复杂微妙,这就需要双方把政治交流视为沟通与解决问题的重要手段。当然,与经贸往来不同的是,政治交流更多的是与一个国家的尊严、主权、国际地位等密切相关,有一套严密规整的礼仪程序,是最高层次的利益博弈,所以,对于双边关系中的任何一方来说,作出与对方进行政治交流以打破关系僵局的决定,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
中澳互为对方的重要贸易伙伴,但这种重要性肯定不是均等的。如2018年,中国向澳大利亚出口商品占其总出口的1.9%,澳大利亚在中国出口贸易伙伴中居第9位;中国自澳大利亚进口商品占其总进口的4.9%,澳大利亚在中国的进口伙伴中占第6位。同年,澳大利亚向中国出口商品占其总出口的34.3%,从中国进口商品占其总进口的23.6%,中国在这两方面均居首位。2019年,澳大利亚向中国出口商品1039亿美元,占澳大利亚出口总额的38.2%;澳大利亚自中国进口550.7亿美元,占澳大利亚进口总额的25.8%。中澳经贸合作的上述格局使得澳方长期居于贸易顺差地位,2017年,澳方顺差达到293亿美元,2018年,為320亿美元,2019年窜升为488亿美元。[31]中国是澳方贸易顺差的最大贡献国。这就是说,近二十年来澳大利亚经济持续增长,澳国内人民生活水平稳中有升,这与中国开展有效的经贸合作是分不开的。可以预测,随着中国开放力度的不断加大,这种赢余逐年增加的可能会越来越大。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贸易国和第二大消费市场,是世界上130多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目前已有137个国家和30个国际组织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32]中国产业结构齐全,经济韧性强,回旋余地大,承受外在压力和不可抗力的能力强。中国正在大力践行绿色发展理念,强化环保意识,走可持续性发展道路的决心坚定不移,这意味着中国的经济发展对传统资源和能源的依赖将进一步减少。中国有14亿人口,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巨大,市场潜力不可限量,国际合作空间广阔。中方倡导自由贸易,尊重世贸组织规则,反对为求一己之利的贸易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的做法。中国是一个重义轻利、抱诚守信、注重大局、有着大国担当的国家。中国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但前提是相互尊重、守望相助、互惠互利、共同发展。如果澳方不能充分和理性地认识到上述特点或属性,仅满足于与中国的经贸往来而坐收贸易赢余,且放任国内一些政客对中国的发展大放厥词,[33]甚至被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所绑架,澳中合作的基础就会被动摇或受到削弱。况且,按照澳大利亚外交与贸易部的说法,“澳中双边关系是基于强劲的经济和贸易互补,一个涵盖高水平访问和广泛合作的综合项目”。[34]如果只注重前者,而轻视甚至漠视后者,那么澳中双边关系是否还能稳步向前呢?照此下去,澳中关系滑向“政冷经热”甚至“政冷经冷”也并非没有可能。
结语
合作自有合作的方式。思考相互依赖含义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如何取得国家间的合作和协调的方式。[35]中国政府重视来之不易的中澳关系,并且始终是从战略高度来审视中澳关系的。正因为如此,中国对发展与澳方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是持积极姿态的,并以战略定力来看待和处理双边关系中出现的问题。比如,在双边经贸合作方面,中国倡导自由、公平、合理的贸易原则,尽管在中澳双边贸易中,中国长期处于贸易逆差,而且这种贸易逆差有日益拉大之势,但中方并没有像美方一样,动辙挥舞关税大棒,采取霸凌政策。在发展与南太平洋岛国关系方面,中国是在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下与岛国开展互利合作的,希望岛国搭上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列车,力争早日实现千年发展目标;中国政府一再重申不谋求在南太平洋地区的霸权,中国在这一地区的政策是开放和透明的。由此可见,中国对澳政策不仅清晰可见,而且始终如一,中国希望在互惠互利、相互尊重的前提下不断充实中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内涵。也正因为如此,虽然近年来澳方在处理中澳关系时杂音不断,给双边合作制造了一些人为的障碍,但中澳关系的大局基本保持不变,这与中方从战略高度来审视与澳方的关系是分不开的。
中澳关系之所以在政治交流方面不如以前那样顺畅,甚到遇冷,责任不在中方。中国的发展道路是中国人自己的选择,是基于文明传承、历史经验、现实国情以及国际环境下的一种战略抉择。中国的和平崛起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是任何国家、任何势力、任何个人都无法阻挡的。“从历史的长镜头来看,中国发展是属于全人类进步的伟大事业。”[36]但无论是澳大利亚政府,还是媒体、学界和公众,都远没有接受中国和平崛起的现实。“由中国崛起造成的问题成为过去十多年澳大利亚安全考量的一个突出议题”,[37]而且“目前的辩论仍然没有摆脱澳大利亚有史以来对自身区域特别是对中国所产生的焦虑困境”。[38]他们的对华态度是自相矛盾的甚至是歧视性的。一方面,他们承认中国的发展对于澳大利亚开拓商品销售市场以维持其国内高水平生活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意看到且不愿意承认中国日益强大的事实,反而寻找各种理由给中国的发展道路抹黑。[39]在这种“既害怕又贪婪”(fear and greed)[40]的心态作用下,以及同时受制于国内的选举政治,目前的自由党联合政府在发展对华关系方面仍缺乏一个清晰、明确的战略,以至在处理双边关系中一些问题时,其言论与做法并不合拍。正如《悉尼先驱晨报》首席政治记者大卫·克罗维(David Crowe)所观察的那样,斯科特·莫里森说他拒绝两元的观点,即澳大利亚不得不在中美两个大国之间作出选择,然而这等于否认了所有能够见到的东西。[41]
在当前国际关系复杂多变的情况下,在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不断冲击自由贸易和多边主义的背景下,作为亚太地区的重要国家,澳大利亚应摒弃冷战思维,不应把政治价值与己不同的国家视为其国家安全的威胁,[42]不应把一个发展中大国的和平崛起视为对现有国际秩序的颠覆。这种陈旧俗套的思维以及狭隘的安全观只会使澳作茧自缚,成为其实施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战略的一种负担或掣肘。作为一个有着中等国家战略抱负的国家,澳方应与中方相向而行,有效管控双边关系发展中出现的分歧,采取切实措施来维护中澳关系之大局,不断充实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内涵,以使这种全面合作关系不仅惠及两国人民,也为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与发展作出贡献,当然对澳大利亚实现其中等国家的战略抱负不无促进作用。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澳日‘准同盟关系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18BGJ064)
注释
[1]"Geopolitics", https://www.newworldencyclopaedia.org/entry/Geopolitics. 2019-10-30.
[2]S?ren Scholvin, Geopolitics: An Overview of Concepts and Empirical Examples from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Kruunuvuorenkatu: The Finnis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6, p. 6.
[3]汪诗明:《國内太平洋岛屿国家研究趋势前瞻》,《太平洋学报》,2017年第9期,第86~95页。
[4]倪世雄:《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40页。
[5][美]迈克尔·G.罗斯金:《政治科学》(第12版),林震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35页。
[6]正如外交的传统目标是和平与安全,经济外交的目标就是考察经济增长和繁荣的动力,以及更好地确定一个国家如何利用已有的和正在出现的机遇时的位置。参见The Hon.Julie Bishop MP, "Australian Foreign Policy: the Coaliation Approach",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0, No.5, 2016, p. 456。
[7]Patrick Morgan, "The Geo-Political Case for a Big Australia", Quadrant, December 2011, No.482 (Vol.LV, No.12), p. 9.
[8]汪诗明:《论澳中关系正常化》,《世界历史》,2003年第2期,第70~80页。
[9][38]潘成鑫:《为中国“狂”》,参见[澳]大卫·沃克主编:《澳大利亚的亚洲观》,李建军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79、179页。
[10]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 "Composition of Trade Australia 2018", July 2019, p. 68, https://dfat.gov.au/about-us/publications/Documents/cot-2018.pdf, 2019-10-28.
[11]《2019年中澳双边贸易概况》,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网站,2020年3月24日。
[12]Australian Government,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 "China country brief", https://dfat.gov.au/geo/china/Pages/china-country-brief.aspx#bilateral, 2019-10-29.
[13]《澳大利亚国家概况(最近更新时间:2020年5月)》,https://www.fmprc.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dyz_681240/1206_681242/1206x0_681244/。
[14]澳中理事会于1978年由澳大利亚政府建立的,旨在推动澳中之间的相互了解以及促进两国人民之间的关系。理事会主席是执行委员会根据澳大利亚外长的推荐来任命的。参见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 "Australia-China Council", https://dfat.gov.au/people-to-people/foundations-councils-institutes/australia-china-council/Pages/australia-china-council.aspx, 2019-10-28。
[15]Australian Government, 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 "National Foundation for Australia-China Relations", https://dfat.gov.au/people-to-people/foundations-councils-institutes/nfacr/Pages/request-for-submissions-shaping-the-national-foundation-for-australia-chin, 2019-10-28.
[16]鲁毅等:《外交学概论》,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第282~285页。
[17]约翰·霍华德是1996年执政的,2007年被陆克文所取代。
[18]对澳洲历史有所了解的人应该不会忘记,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澳大利亚政坛就曾出现过联邦政府总理频繁更替的现象,不过那一次是在自由党联盟内部,其结果是保守主义毫无生气地延续下来,“白澳政策”苟延残喘,越战泥淖越陷越深。
[19]《习近平同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举行会谈一致决定建立中澳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宣布实质性结束中澳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中国日报网,2014年11月17日。
[20]Australian Government,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and Trade, "China-Australia Free Trade Agreement", https://dfat.gov.au/trade/agreements/in-force/chafta/Pages/australia-china-fta.aspx, 2019-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