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的时空里,过无限广大的日子

2020-11-12 11:38
厦门航空 2020年11期
关键词:贵贱养育之恩飞离

人生有限,漂泊无限。

生活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哲学家范缜,因为从不信鬼信神,特地写了《神灭论》,批判当时风靡南齐全国的崇佛思潮,引起朝野震动。信佛的文人名士、王公贵族与众多僧侣恼羞成怒,纷纷口诛笔伐,然而范缜岿然不动,舌战群儒,竟无人可以战胜他。

时人对范缜又敬又畏,但也还是有不信邪又不服输的,齐武帝之子萧子良就直接质问范缜:“你不信佛教的因果报应,那么你怎么解释人有贫富贵贱的差别呢?”

范缜答道:“人的一生就像树上开的花,随风飘落,有的穿过了帘子落到华丽的座席上,有的越过篱笆围墙落到了粪坑里。落到席上的就是殿下您,落进粪坑里的就是我,贵贱虽然天差地别,但又有什么因果呢?”

这一番富有哲理且不失优雅婉转的话语,虽是为解决“无神”与“有神”的根本矛盾而作,但也不失为对人生本质的精彩解读——如果说人生一开始,就如树上落花,随风而定,那么漂泊,或许就是每个人命中注定的经历。

当然,每个人都要经历漂泊,并不意味着只有向外闯荡才是正道,甘于稳定就要次一等。若只是漫无目的,迷迷糊糊地走动,没有任何思考,就是“漂”上千万公里也没用,还不如卧游千里。同理,如果是违心的安稳,那也还是不如自由无拘的行程。漂泊,要的是灵魂的实感。

东晋高僧支遁喜爱养鹤,有人因此送了他一对鹤。这两只鹤随着年龄增长,羽翼渐丰,大有飞离不返的趋势,支遁舍不得它们,就弄伤了它们的翅膀。无法飞翔的鹤时不时回头看自己的翅膀,垂头丧气,支遁看了也于心不忍,说:“它们本有翱翔天际的姿态,又怎么甘心为了成为让人赏心悦目的玩物而被圈养呢?”于是他精心养好鹤的翅膀,放任它们一飞冲天,飞向广阔的天地。

在俗人眼里,或许这样的鹤是不聪明的,飞离了人类的庭院,只能自己筑巢觅食,难道不是平添了无数的辛劳与变数?明代画家谢缙作诗感慨此事:“久养笼中鹤,如何却放归。不知初放日,曾别主人非。”——为什么要放飞养了这么久的鹤,不知放走的那天,它们会感念养育之恩而特地与主人告别吗?

然而鹤的天性,就是飞翔的自由,与此相背离的禁锢,就是对鹤的残忍,至于所谓养育之恩,不过是人类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找借口罢了。说到人类自己,难道衣食无忧,甚至能坐享高官厚禄,就都可以抛弃自己的追求与本心,甘于“安稳”了吗?

谢缙以出色画工供职明初的宫廷画院,深受皇帝喜爱,侨居京城南京二十余年,名利双收,享誉远近,他满足于自己的人生选择与结果,无可厚非,但支遁看着向往自由的鹤,大概不能不想起自己的境遇。

他既是高僧,也是名士,精通老庄与佛理,并且有自己的见解。清谈是当时的流行活动,无数名流权贵沉浸在无忧无虑,仿佛要白日飞升的氛围中不能自拔。支遁曾与刘系之等人在白马寺谈论《庄子·逍遥篇》,刘系之说:“人人都能遵从本心,随性而为,那就是逍遥了。”支遁表示反对:“像暴君夏桀、大盗柳下跖,也是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难道他们也算是逍遥?”也许正因如此,他不能眼看着无法翱翔、怏怏不乐的鹤而无动于衷,更不忍为了一己私欲而永远地剥夺它们的自由。朝野上下都为他的才华倾倒,谢安、王羲之这样的士林领袖对他毕恭毕敬,皇帝也多次派人征请,但他矢志不仕,也对繁华的都城并无牵挂。

从幼年起他就流寓江南,后来他又去了吴地,修建支山寺,也在剡县的沃洲小岭建寺讲学,还移居石城山,建起栖光寺。苏州的支硎山就因他曾隐居过,直接以他的号“支硎”为名。他就像被他放飞的鹤,凌空翱翔,人们追不上他的脚步,只好跟在后面,将他的足迹所到之处一一命名,仿佛这样就留下了他的神采,也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看起来似乎不那么遥不可及。

传奇女作家三毛曾说:“在有限的时空里,过无限广大的日子。”所以她勇敢地背井离乡,漂流过众多国家,用温柔悲悯的情怀与优美动情的文字,记录世间的爱恨情仇。原来对漂泊的需求和向往,从古至今都是殊途同归。

我们像花瓣一样飘落到各自的人生起点,贫富贵贱的际遇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这样的限制也许一生都无法打破,但至少,我们可以在漂泊中点亮人生的灯塔,照见无限广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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