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勇
一团巨大、沉重如云朵般移动的东西
在望远镜里,让人窒息
一本书在另一座城市,但是用望远镜你也能读到
甚至还能隐隐地看到地平线处一道
明显的界限
没有人在那里行走。你也只是喝着茶
听一只狂怒的猛虎在望远镜里面吼叫
视野,也是一种安排,一种提前给出的东西
而你真正想要的
是个人的视觉
望远镜滋养了许多人
但你最后拿到手里的,仍只是那个空无的视野
你一个人,在望远镜中的那些荒野上跋涉着
望远镜在跟随你成熟,跟随你冷却
最后很可能,你也要用望远镜
去看你写下的文字
然后在这边,一一从容地修改它们
相对于啼声,公鸡的耳朵太小了
雪的孩子,也应该有双大一点儿的耳朵
为了听到雪的脚步声,听到
只有通过雪抵达的静默
我牵着狗在街上溜达
雪花慢慢飘落到地上
身后的狗,这一刻也有了一双
更大的耳朵
雪不停落着,只是
希望明日能让更多的小孩在街上
踩着它,够到曾经无法企及的东西
旷野上那些石头被消耗着
那些山,也被消耗着
而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
一些雪覆盖着山脉主峰
作为一种标志
最终消失在了远处
几只鹰在高空慢慢飞旋
它们的重量肯定还在被什么承受着
而不会凭空消失
我们也被消耗着
比那些鹰们消耗得可能还要快些
周围,只有旷野上的空气得到了
补充,不再稀薄,而很明亮
因为我们的呼吸
空气里的一点暖意,也得到了补充
我有一只不会熔化的碗
如果屋子里
温度不是很高的话
碗空着,像一个体育场放在桌上
只有它给虚空提供了一点场地
没人说话,屋子里很静
没人把碗熔化后提炼过里面的空虚
相对于破碎的脸
碗非常完整
而天空却还有一些虫蚀的、鸟啄的
或是雨滴穿透的小洞
能看到外面宇宙深处的
黑暗。在炎热中,屋子里的一些风
可能就来自那里
碗像一个体育场放在那里
应该不会燃烧起来
它保持着一种空空的沉默
它像只钟表一样
有着幽暗的内部,和几根精准的
碗的指针
计量着它到达熔化的时间
山顶上那些雪下面,仍是无声的土地
那些岩石,来自地壳深处,冷却了千年之后
才达到了冰凉
所以诗也得需要很长的时间,放着、等待
现实,容易服从时间却很难服从语言
鹰从山坡上一掠而过,撒下它种植的
种子。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的诗,也只是一种对山的反应,很快就会消失
马在旷野上低头吃草,似乎把头伸到了
一个很深的地方,伸到了
地面打开的窗户里头,观看着里面的风景
远处一个小男孩叫喊着,声音以及他
喉咙里散出的气息,都存进了旷野的空气里面
多少年后都能找到,都不会消失
周围一片安静,只一些风从耳边吹过
什么光,照到这时候的旷野上,旷野都会
把光反射到远处的某个
地方,照亮正在那里默默走路的人们
街树、汽车以及高楼,仍未改变北方的冷清
人们呼出的热气,被风撕扯着,在旷野上只是一种
生命的特征
田野冻结,一些小溪结成了冰河
很可能,小鸟的眼皮上,也会结上一些冰霜
只有天空中太阳还在燃烧,却没有烟飘出
一把刀子上,刀尖像一只鸟的尖嘴闪着亮光
但是诗歌,也不需要为它想象出翅膀、粮仓或是村庄
诗歌,只需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刀上就行了
但实际什么都留不下来,最多,也只是在刀刃上
碰出一两朵红色的火花就消失了
寒冷中写下的字句,在凝结、堆积中
可能会成为冰川
你终于攀上山峰后发现了,只有文学
能把你提起来
能把你带到它那温暖而又美丽的高处
那个让你变得透明的词,冰块一样
需要我含在嘴里
多年后唇齿之间依然能够感觉到
雪的气息,从字句中散发出来
我们呼出的热气
被风带走,被带到了远处
围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在给他取暖
它飘动着
在寒冷中,那仍是
一条我们内部的、单薄的、白色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