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
动笔来写这篇关于郁奉和他的诗歌印象的文章时,正值“六一”儿童节前一天。所以,尽管曾名噪一时的少年诗人郁奉而今早已是人近中年,但从我脑海中和键盘下蹦出来的第一关键词还是“天真”。天真,在这里当然不是指一个人年龄上的幼小,也不是指其作品的幼稚,而是一种恰如天赐的、稀有的精神品质——永葆一颗孩童般的、对人世的真挚之心。
作家大多都是年少萌芽,而诗人尤其如此。骆宾王七岁吟《鹅》,李白九岁作《古风》,博尔赫斯七岁用英文缩写了一篇希腊神话,八岁时根据《堂吉诃德》用西班牙文写了一篇叫做《致命的护眼罩》的故事……古今中外,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绵阳籍诗人郁奉,六岁即写出第一篇童话,七岁开始发表诗歌,起步也很早,很快引起了诗坛的关注。公木、高洪波、金波、王尔碑、何开四、冯源、张晓林等多位前辈诗人、评论家,都对郁奉的诗歌创作给予了好评和鼓励。
被著名诗人王尔碑亲切称为 “小鱼诗人”的郁奉,身材高大,很难使人想得到那些鲜活、晶莹、透明的诗歌出自他的笔端。“郁奉的诗是写给小朋友看的,却没有游进简易、单调、顺口溜式的网子里去: 他写少年儿童多色调的生活感受,也没有跌入深奥、晦涩的漩涡”(引自王尔碑《郁奉的诗》)。的确,在现代诗、先锋诗盛行的当今诗坛,郁奉能始终保持这种诗风,是难能可贵的。诗人张晓林在《蝌蚪摆动的天空》中评价郁奉:“这孩子的诗,清新、自然、奇幻,表现出超常的敏锐的艺术感觉,表达了他童稚的生命形态,可以说,他是在一种无意识中接近和达到了真正的艺术原则。”正是如此,年纪轻轻的郁奉就登上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星星》《人民文学》《青年作家》《诗人》《北方文学》;继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推出他与母亲合著的 “母子诗集”《爱的注视》后,他又出版了《绿颜色、黄颜色》《爆米花》等三本诗集;四川省作家协会郑重接收郁奉为正式会员,时年仅十六岁。
以上这一段文字,是同样曾经身为“中学生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的赵晓梦,在其发表于《青年作家》2009 年第7 期的《我的记录: 四川中学生文学》一文中,对郁奉的介绍和评述。可以说,它已从总体上为郁奉早期的诗歌创作历程和影响,进行了某种阶段性的总结。而因为我的诗歌写作也始于学生时代,加之绵阳又是我的第二故乡,所以,我也很早便知道绵阳出了一位少年诗人郁奉。
郁奉本名姚奉,1975 年生于四川绵阳。1996 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后,曾在《四川日报》社做过记者和编辑。1982 年开始,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校园文学》 等各级报刊。先后出版有诗集《爱的注视》(与母亲郁小萍合著)《爆米花》《外面的世界》等。1989 年获中外华人中学生诗歌大奖赛二等奖,1990 年获全国优秀少儿读物评奖活动奖,1997 年获四川省“五一”文学奖。1991 年加入四川省作协时年仅十六岁,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会员。1995 年加入中国作协时,也不过二十岁。目前,郁奉侨居澳大利亚。
郁奉的文学和人生之路总体来说很幸运、很顺利、很有收获。而这其中,不得不说首先是得益于他的家庭而尤其是他有一位身为作家的母亲: 郁小萍。郁小萍是贵州毕节人,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在绵阳工作直至退休,曾经是绵阳市文联《剑南文学》杂志社的编辑,目前是中国作协会员。几十年间,郁小萍出版了长篇小说《爱情独木桥》、诗集《爱的注视》(与郁奉合著)、散文诗集《虞美人》、中短篇小说集《爱情卡片》、散文集《花期相遇》《紫色人生》《快乐随心》等多部著作,获得过全国煤矿文学作品乌金奖、四川省文学奖(三次)等多种文学奖项,是一位在四川乃至全国都有一定影响的实力作家。可以想象,郁奉有这样一位作家母亲,有她深沉的“爱的注视”,其文学生命的先天营养自然是非常充足的。
天空是小鸟散步的马路
它们在天空闲谈着
谈它们的家庭、家族
和自己子女的成绩
——郁奉《雀鸟世界》
儿童诗,或者说诗人最初的作品,自然与其成长的家庭环境和教育环境有密切关系,父母、兄弟姐妹等家庭成员,老师、同学朋友等校园人物,自然成为其主要的情感和思想来源。郁奉这首《雀鸟世界》尽管是写小鸟自由飞翔的天空,但起笔就拉回到人间的“马路”。小鸟其实就是人类,就是“我”的家人,它们的鸣叫并不是通常孩子笔下爱写的“歌唱”之类,而是“闲谈”。而这“闲谈”的内容则意味深长:“谈它们的家庭、家族/和自己子女的成绩。”可见,在幸福童年外衣下的孩子内心里,已经有了成长的烦恼、教育的压力。
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
妈妈问我:
“如果你丢失了怎么办? ”
我笑嘻嘻地回答:
“我就钻进失物招领箱! ”
——郁奉《失物箱》
相比于《雀鸟世界》,郁奉的这首《失物箱》更像是或者说更应该是孩子的诗。因为它的语言更有童趣、思维更活跃,更符合孩子的真实生活。当大人们问孩子走丢后该怎么办时,其实是希望他(她)回答“我会向警察叔叔求救” 之类的可以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是,那是大人或普通的孩子的思维。一个有诗心的孩子,或者说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他(她)留意到了失物招领箱,相信大人们会到那里面去寻找所有丢失的东西,包括丢失的小孩。这就是最初的想象力,这就是天然的诗。
太阳,
这枚七色的徽章,
别在宇宙身上。
宇宙,你也真没记性,
怎么一会儿把它戴在左边胸膛,
一会儿又把它戴在右边胸膛?
——郁奉《徽章》
徽章,比如校徽或奖章之类的小物件,是很多孩子的珍爱。它们原本与太阳没有多大关联,除了外形。郁奉却通过细微的观察和大胆的联想,让小小的徽章变成了天上的太阳,而且还“别在宇宙身上”,可谓别出心裁。但如果只是到此为止,这首诗还不足以称其为好诗。在小诗人郁奉的眼中和笔下,日出东边和日落西边这一自然现象,被十分形象化地转换成了 “没记性”的人的行为——“怎么一会儿把它戴在左边胸膛,/一会儿又把它戴在右边胸膛? ”独一无二的表达,成就了一首不可复制的好诗。
在郁奉早期的诗歌中,类似的好诗还有不少。例如《我与豆子》:“每当我脑袋里冒出一首好诗,/我的嘴就变成一枚弯弯的豆角/豆子们的诗成熟时,/豆荚,也像我的嘴这样,/得意地咧开。”既准确地抓住了豆角的特征,也生动地表达出了自己写出一首好诗时的欣喜之状。例如《怕冷的地球》:“地球,/真是个怕冷的孩子!/这么热的夏天,/还穿着/白云做的/厚棉袄! ”白云在小诗人眼中竟然成了“厚棉袄”,让人会心一笑。例如《大脚太阳》:“太阳那么大/走得那么快/他那双脚/穿多少码的鞋? ”奇思妙想充盈诗中,都是很好的儿童诗。
当然,郁奉并不只写所谓的“儿童诗”。就在几年前,他跟绵阳游仙的东津路有关的二十位绵阳诗人“集结”到一起,刊印了一本《东津集》(马培松主编/2016 年/第1 辑),我作为具体组稿人,有机会读到了郁奉经由其母亲转交的一部分他后期的诗作,最终编入《东津集》的为《异乡的森林》《我的海》《峨眉》《冬景》四首。“28 岁我再次出生/就为在这片森林/找寻枝头”(郁奉《异乡的森林》),一种更为成熟的思想和更具现代性的表达,在其作品中得到了明显体现。而下面这首《冬景》,可算是其中的典型:
冰封住了生命吗
水还在下边流淌
那些瘦弱的树
在雪中展露怪异的枝桠
远远的
哭泣声
春天并不在预料之中
雪在我眼中凝住
投射无边的痛苦
只有坚毅
才能抵御寒风
——郁奉《冬景》
都说悲愤出诗人。没错,对自然和人类世界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普遍意义上的悲悯和愤怒,往往能让诗人写出优异、杰出甚至伟大的作品。但我以为,这其中首先应该是天真出诗人。天真之心,既应该是一个起点和基础,是文学天地的地平线,更可能是一种方向和高度,是文学世界的珠穆朗玛峰。例如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于1942 年写成的著名短篇小说《小王子》,至今仍风靡全世界、历久不衰,就是这样的文学经典。
对于美丽童话世界的想象,可能是很多人孩童时的一种自发状态。其实,它同时也应该是每一位想毕生致力于文学的人的一种重要品质。在郁奉早期的诗歌中,无论是语言和风格,还是主题和思想,这种“天真”的品质都体现得很充分。而总体来说,其诗歌涉及家庭和校园、自然和社会、历史和哲学等方方面面,不只一面也不拘一格,呈现了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展示了不凡的天分和不懈的努力。期待他给读者带来更多更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