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夜谭

李碧莹

县环保局局长老谭，去省里参加一个会议，返回途中，所坐的专车被人酒驾撞翻，不幸罹难。

他的下属悲痛之余张罗着必须要举行一个隆重的追思会，深切缅怀这位深受大家爱戴的好领导。

虽然上级有关部门并不提倡，逝者的遗孀也不甚赞成，但谭局长手下的一群哥们却执意要纪念一下大家都非常爱戴的上司，因为，局长平素对下属们爱护有加，安排工作时总是和颜悦色，不停地问有没有困难。他平时还喜欢讲些幽默的段子，局里天天都是愉快的笑声。这么好的领导哪找去？

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正中是老谭永远定格了微笑的大幅遗照，上书四个大字：“浩气永存”。右边悬挂的挽联写着：“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左边的一联是：“为官清廉世人敬仰”，虽说对仗并不怎么工整，但这种情境之下，谁还能计较这些细节呢！

看着老局长和蔼可亲的面容，大家都再一次陷入了悲痛，几个女同胞相继掏出了手帕在拭泪。人们开始纷纷回顾这位可敬的领导。他曾经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大家的脑海里。

平时上班，老局长从不坐局里的小车。一年四季，始终骑着那辆被他戏称为“百姓宝马”的破“永久”，车胎一年要换四五回。

各种宴请中，永远缺席的是谭局长，理由是“患有严重的胃溃疡”，尤其是“对酒精过敏”。他常说，“一喝酒会浑身起小红疹，奇痒难忍。”

老局长不抽烟，曾打趣地说：“此生不抽烟，肺癌甭想靠近我！”

开始，有人想拍马屁，给他过生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问出生日到底是哪一天。还听说，某次过生日，妻子照例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因为打了两个荷包蛋，局长竟和妻子吵了一架，警告老太婆以后千萬不能再破例了！

一晃，局长已经从老家出来几十年了，可是，他却从未抽空回去看看。逢年过节，父母双亲以及老亲少友，也没收到过他的一份礼。最多也不过是打个电话报个平安，问候一下。

局长的穿戴，常年穿的基本就两件，一件是洗得泛黄的白衬衫，另外就是单位八年前发的那套藏蓝色西装。

谭局长的头发似乎三四个月才理一次，他自己说因为“工作忙”，没时间。而有人知道，他实际上是考虑减少开支。

眼看着快退休了，可局长还是不放松自律，他真是天生的不会享福。好几次，有人提议要请局长去“红房子西餐厅”享受一下，局长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成，绝对不成！刀叉从来没用过，这不是让我出洋相吗！谁再出这样的馊主意，别怪我跟他急啊！”

追思会开得很成功，参加的人无疑都在灵魂上进行了一次洗礼。

县文联听说了老谭这个典型，决定举办一次“反腐倡廉”征文大赛，借此弘扬正气，教育群众。请示县领导，顺利通过，虽然县财政并不宽裕，可还是拨了十万元经费以表支持。

县电视台闻讯率先行动起来，台长立下了死命令：非获大奖不可！编导、摄像开着专车来到老谭家里，策划拍个电视专题片。

一到局长家，人们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房子在五楼，还不到七十平，据说几次分房，谭局长都谦让了。屋里一张八十年代的写字台，漆已脱落了许多。一个老式衣柜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两把座椅坐上去直晃悠，吓得试坐的小王赶紧站起来。大家都在慨叹：当今的干部，这样朴素的可真是太少见了！

开始拍摄了，需要搬动一下沙发，刚一动，只听“咣当”一声，那个木质的沙发扶手就掉在了水泥地上。大家只好小心翼翼地搬着沙发的靠背，没敢使太大的劲，但那靠背还是被抓破了。人们正在有些沮丧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从那破洞里掉出一捆捆的人民币、欧元、美元。几十张银行卡撒落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从那以后，“谭局长”或者“老谭”的称呼再听不到了，被一个新的名字替代了：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