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
田豐(左图)。林凯玄(右图)。
在深圳龙华新区的三和人力资源市场,聚集着一群年轻男性打工者:他们找日结薪资的工作,保安、快递、建筑工人等,每天100—150元不等。晚上住廉价旅馆,抑或睡大街,有时在网吧待到天明。生活仅维持在温饱状态,喝1元一瓶的水,吃5元一碗的面,抽5毛钱一根的散装烟。这群年轻人似乎没有更高的追求,干1天玩3天,其余时间都“瘫”在网吧、公园、彩票站等地,就那么让时光毫无知觉地流失。久而久之,其中一些表现极端的青年,被称为“三和大神”。
“三和大神”的存在,引发一些人的共鸣,也勾起更多人的好奇:他们从哪儿来?为什么选择“日结”?他们看似坦然、自足的态度,又引出另一个问题:努力奋斗,不是唯一值得推崇的生活方式吗?
这些疑问,一直萦绕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田丰的脑海里。2018年3月,他与学生林凯玄决定开始调查三和青年。之后的半年,林凯玄“潜伏”在三和,与三和青年朝夕相处,吃便宜的快餐,住廉价小旅馆,打日结零工,同时观察和记录三和人的生活。两年后,两人完成20余万字的研究笔记——《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于近日出版。
林凯玄在三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是“福建佬”。“福建佬”很早辍学,来到深圳,先在一家食品工厂工作,后因皮肤病被辞退,换了一家工厂,学习焊接和电工,还考了电工证。做电工工资较高,但劳动强度高、安全系数低,他选择离开。后来,他发现三和聚集了很多外来人口,便在附近摆地摊,买卖手机等电子产品。再后来,生意每况愈下,他又痴迷于网络,多年攒下的钱一点点花光,最终流落街头。“日结”成了他生活的方式,对未来也毫无计划,“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都没处花。一个人过,连老婆都没有,40岁了,没希望了”。
之后,林凯玄结识了更多三和青年:刚满18岁的“业务青少年”,收银行卡、微信号和手机卡,转手卖给地下黑市;“广西酒鬼”,怀揣梦想来到三和,刚到就被一个老乡骗去钱财和身份证……这些年轻人带着各不相同的故事开头,来到三和,最终演绎着程度不同但结局相似的故事——都混成了三和青年。
书名“岂不怀归”出自《诗经》,意为“难道我不想回到我的家乡?”在调研中,田丰发现三和青年不回家乡有诸多原因:一方面,他们与家的联系原本就弱,不少人属于留守儿童,与父母比较疏远;另一方面,他们不希望家人知晓自己的现状,“可能是感到羞愧,或害怕家人担心”。
两个月前,田丰和林凯玄又去了一趟深圳。疫情期间,三和市场面临改造,变化挺大。“网吧、小商店没了,招日结零工的还在,以前聚集在三和劳务市场,因为封起来了,都分布到周边公园。他们睡觉也不能睡在三和市场了,只能睡在周边公园。”田丰说,这种改变治标不治本。
至于三和青年的出路,田丰认为关键在教育。“三和青年的出路不在于别人给他们划定什么路线,而在于他们改变人生轨迹的意志和能力。倘若每个人都有意愿且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又会有多少人在花样年华‘混吃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