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明
阿尔山的雨夜
阿尔山不是山,是水——它的全称“哈伦阿尔山”在蒙语中指的是“热的圣水”。
到阿尔山时已过中午,我选择了一家名字中有“圣水”的酒店——两栋小别墅。
前台没有人,桌上立着一块牌子:“办理入住请去东门”。墙壁上挂着四只石英钟:纽约时间停在4点30分,分针垂在数字6震颤不前;伦敦和东京彻底停摆;只有北京时间还在走,却快了四个小时。
我去了东门,也没有人。我喊了两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披着头发从102房间走出来,“现在几点了?”她迷迷瞪瞪地问我。
“1点55。”我告诉她。
“嗯呐……唉呀妈呀,我刚睡着!”她递给我一张房卡后,又回房睡觉去了。
乌云在空中集结,雨势渐大,我决定晚些时候再出门。
站在房间整面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左侧的山、紧邻的铁道线和对面的汽修厂,生锈的汽車零部件散落在街道两旁,任凭雨水冲刷。
一个头发花白、编着麻花辫的女人从修配厂里走出,站在屋檐下不住嘴地抽烟,浓稠的烟雾遮蔽了她的脸。她有一根不怕火的手指,每抽一口烟,她都会用右手食指抹掉烟头上的烟灰。
一辆皮卡停到路边,一条黑猎犬突然冲过来扑向驾驶室,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下来后,扑撸了两下猎犬的脑门,亢奋的猎犬使劲抖落身上的水珠。
傍晚时分,雨停了,红云漫天,街道上仿佛泼了一层油,两侧的建筑亮起了彩灯,零散的游客踩着积水中扑朔的光影随意闲逛。
阿尔山因旅游而兴,1996年获批升格为县级市。从民宅到政府机关,几乎所有建筑都被打造成欧式风格。有的建筑因为材质的廉价和施工的粗糙,装饰性的“大理石”或“花岗岩”墙面已经开裂或脱落。
站台上的绿皮火车
夜晚的阿尔山火车站
我来到阿尔山火车站——一座三层高的东洋建筑。火车站建于1935年,当时是日本为把白阿线(白城至阿尔山)延伸到中蒙边境地带而建。一列开往沈阳的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上,两名铁路员工站在湿漉漉的站台上等待火车启程。站前卖山货的摊位都苫着塑料布,只有一名卖牛肉干的男人还在守摊。
建在车站斜对面的蒙中医院,呼应着火车站的建筑风格,黄色的墙体装饰着绿色的框架。主街的几栋建筑搭起了脚手架,外墙正在加装泡沫保温板。一些小宾馆和饭店因新冠肺炎疫情而歇业或干脆出兑。
我走进一家叫小城家宴的饭馆,点了小白菜炒黄蘑和老汤豆腐。大厅里只有我和另一桌客人——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和他们五六岁的儿子。
漂亮的妻子不停地数落丈夫:抱怨他找的酒店不好,他的开车技术差,烂路会毁了车,景区也不值那个价……“出来简直就是遭罪”。男孩儿穿着北欧风的白羊毛开衫,晃着锃亮的小皮靴,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碗里的饭菜,一边偷偷瞄对面一声不吭的父亲。
回到酒店,一辆北京牌照的白色铃木启悦停在楼前,一对老夫妇从车上下来,步履迟缓地走进一楼的一间客房。
翌日一早,在地下餐厅里,那位老先生在独自吃早餐。我坐到他对面。他染了黑发,脸上密布着老年斑。他说他75了,和老伴从北京来内蒙古自驾游,因大雨在阿尔山滞留三天了,利用停雨的间歇已去了周边的森林公园、白狼山和玫瑰峰。“我们这个年纪景区是免票的,”他嘴角上扬,得意地说。
老人退休前在机关工作,现在每个月领八千多的退休金,每年有一个月的时间带着老伴在外面自驾游。他开着那辆手动挡的启悦去过西藏,去过南方。
傍晚的街头
卖蘑菇的女人
一家商铺把包着黄绸缎的铺路砖压在门前的红毯上
“明年去新疆,”他说,“我讨厌路上车少还开得很慢的人,我会超过去,但我眼神儿没那么好,反应也没那么快了,超车的时候,我看着一边儿,老伴儿帮我看着另一边儿。”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真假混搭的牙齿。
“今天我们就走了,去呼伦贝尔草原。”老人说完点了一支香烟,享受地深吸了一口,然后与我道别。
我也要离开阿尔山了。
阿尔山仍飘着濛濛细雨,交通信号灯在晨雾中交替闪烁。
一条巴吉度犬垂着大耳朵孤独地蹲在路口,望着过往的车辆,眼神带着茫然与期许——也许是等待失散的主人,也许是被遗弃在这陌生之地。
三位红衣老人在广场上跳着动作夸张的舞步,花坛里紫色的醉蝶开得正艳。远处的草坡与森林正在转黄,阿尔山又将经历一个层林尽染的秋天。
①阿尔山的旅游招牌是原始森林、温泉和类型丰富的火山遗迹。
②作为旅游城市,这里的餐饮价格并不便宜,但菜码很大,不要多点。住宿也可以考虑附近的伊尔施镇。
③到了秋天,当地人纷纷到山上采蘑菇,若有兴趣,可跟随一起去,记得穿雨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