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春
吐鲁番葡萄哈密瓜,阿图什无花果人人夸。
游走新疆,瓜果必尝。吃正宗的,甜嘴蜜舌。到阿图什,就吃无花果。阿图什的无花果个大、汁浓、色泽艳丽,含糖度高,被当地人称为树上结的“糖包子”。
那个下午,天气晴好。我们在松他克乡阿孜汗村无花果民俗风情园,品尝到了正宗的无花果。虽然夏果盛季刚过,秋果旺季还没到来,园子主人一再表示遗憾。
当年,在阿图什支教,我们居住的市二中,与松他克乡临界。沿着阿图什市松他克路东南方向出发,两三公里,就到了松他克乡松他克村。周末,我在这里赶过巴扎,去少数民族学友家玩。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我们二十几位支教同学,受邀在松他克村的吐尔逊家,体味了维吾尔族待客的豪放、真诚与热情。
十多年了,故地重游,再返松他克乡,开心之余,我还多了份激动:期待能再遇见当年的新疆大学学友。
浓郁墨绿的树叶子下,黄红有间的无花果点缀其中,我没有那么急迫地去摘它。印象中,少数民族朋友家,都有一个后院,是花园,也是果园。风摇,花媚,果香,徜徉其中,赏心悦目,岁月静好。总感觉又回到了吐尔逊家的后园子里。记得我们进她家院子后,洗手,脱鞋,入座在廊下的花毡子上,吃了各色水果后,大家又不约而同地起身,进了她家的后园子,听她讲如何摘果,讲关于无花果的传说。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从她那里我知道了,无花果,维吾尔语的发音为“安吉尔”,唐朝时期从波斯传入阿图什。这里,位于新疆西南,气候、土壤等比较适宜无花果生长,一年三熟,有夏果和秋果之分,种植面积大。阿图什,被称为“无花果之乡”。
那就吃吧,同行的朋友提醒。我说,“好吃,当年这里的无花果是一元三个,现在是三元五元一个。”我摘了一个尾部开口较小的,叶子合好,对拍,果子裂开,糖汁晶莹,果肉软糯,汁水丰富、甜而不腻,好吃!
见我如此,援疆干部、松他克乡的陈副乡长看看我,“你来过这里?”大学毕业的他,跨越近万里,志愿来疆工作,业绩突出,不到三年,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基层干部了。
见他如此,我就说了我的故事,说了头天晚上在阿图什二中校园内的徘徊。我找到公众号上的那篇文章,让他看,看吐尔逊的照片,“就是松他克村的,现在,应该三十四五岁了……”
他笑了。我们加了微信,传了照片。他说,“我试试,松他克村没有多远。只是时间关系,咱们不能前往了。”
是的,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前往阿合奇县。
怅然中,我盼望陈乡长能够通过他联系的村干部,找到吐尔逊,找到她家,虽然我的线索如此渺然。
一边交谈,一边游园。阿孜汗无花果民俗风情园,四星级的农家乐。大门进来,葡萄长廊贯穿园区,无花果树分布左右。园中十字口,是一个歌舞广场,圆形。四周是维吾尔族建筑风格的凉亭、廊床,环以水流。游客赏景、品果、听歌、看舞,或者加入“麦西来甫”,一起歌舞。
暮色渐降,游人多起来了。园主阿不都外力·玉苏甫很开心,阿孜汗村家家户户都有无花果果园,他的最大,“政策好,新疆稳定和谐,党的领导亚克西!”
我们围坐在无花果树下,阿不都外力·玉苏甫眼一搭,就摘下正好吃的果子。他说,无花果又叫映日果、奶浆果、蜜果、隐花果,史书上叫“阿驿”,说明是从外地引进来的。无花果重,一个果子约一两半甚至二两。他说,“你的朋友,这样吃,一会儿没法吃饭了嘛!”
哈哈!哈哈!
这个我知道。维吾尔民族待客,是一道美味连着一道美味,不是饕餮者,有口欲没有肚腹,再回味,可难受。
羊肉、无花果、秘制腌料,恰到好处的烤制火候,无花果馅烤包子上来了,金黄诱人;阿图什架子肉上来了,果香混合着肉香;还有奶皮子蒸卷,无花果酱……
吐尔逊,今天,我在你的家乡,我不关心美味。我祝福你,吉祥,幸福,安康,亚克西!
最近一次遇见骆驼是在从阿合奇县返回喀什的沙漠公路途中。一路可见牛羊、戈壁、沙砾、荒漠、绿洲、雪山、红柳、草原、白杨、骆驼刺,当然还有骆驼。
翻越喀拉铁克山口下来,平坦开阔的刹那间,几只骆驼隐约在戈壁滩上。我惊叫了一声:骆驼!顺着我的手指方向,同车人看过去时,又一个转弯,就看不见了。
对于我的新奇,健谈的司机师傅笑了,“不是野骆驼,是当地人放养的。”司机师傅是当地人,一路穿行中,我们一直交流着这荒天野地的生物。他说着这里有什么,那里有什么。他指点着远处的一个村子,“我在那里钓过野鱼,河水哗哗,野鱼翻滚,一钓一个准。”
对于骆驼,他说这里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也有野生的,只是很不容易见到了。刚说完这些,我就发现了远处的那几峰骆驼。再转过几道弯,托什干河辽阔的背景下,我们又看到了,慢慢悠悠地,骆驼隐入夏末的柳树林中。
骆驼最早以童话的形式进入我的印象:记得当年有篇课文,说是一只骆驼和一只羊争论个头高低的优劣,最后请牛大哥给评理……老师估计也没有见过骆驼,仅凭书本上的插图给我们讲说一番;只是我记住了骆驼的雅称“沙漠之舟”。后来,学过《骆驼祥子》的节选,感觉老舍先生赋予了“祥子”这一文学形象的骆驼寓意:面对困境的无奈与彷徨,逆来顺受,消极地忍耐在世间。还有《城南旧事》中,那进入北京城送货的骆驼,一身的脏乱和疲惫,不堪风尘、黄沙。
后来,还是在新疆,我偶遇了实实在在的骆驼。那时,我正在新疆大学读书,在乌拉泊古城的风雪中,与一峰骆驼对望。它卧在雪中,高仰着头,安静,平静,高大的身材也能显出优雅的气质。粗脖子下须长且厚,随着反刍,扫抚着雪粒。它挺着胸,我感觉它对我有些傲视,疑惑我到这古城参拜岑参的原因。我想走近时,它鼻翼吸闭反复,突然站了起来,忽地吐了一口唾沫,呼呼地跑开了,一顺腿跑,左边前后蹄,右边前后蹄,如划船,很协调,自然。后来知道,这个季节,公骆驼发情,温顺的它,易怒,喷唾沫之外,还敢咬人、踢人。
说着骆驼,我们在一段长长的直行路线旁停车。往南看,公路从喀拉铁克山北坡挂下来,隐约明灭;往北望,公路直入远处的苍茫地平线中,很美的拍摄背景。八月底的南疆,风凉如内地的秋末冬初,空气中弥漫着野蒿的药香。如果说内地的蒿草香是被秋日暖阳晒出来的,在这里,药香是被风冻出来的。那蒿草,比内地散发的香味更浓郁,但草株很瘦弱,枝条如粗针,簇簇拥在风中,咬紧地面。我随手拽了一把,放在车上,香味溢满了整个车厢。
路的两边,还长着不少的骆驼刺,匍匐地面,灌木簇生,如柴,灰白色的细枝末端,粒粒小刺。我试了试,很扎手,但却是骆驼的一道好菜。维吾尔医书中,骆驼刺的花有很好的保健、抗癌作用,可以制成骆驼刺花酱,药用价值高。可惜,不是花期,没有看到花的模样。只是不少枝条上,挂着一朵朵的褐色驼毛,随风飘动。司机说,这是驼绒啊!积攒多的话,做件驼绒服,防寒得很!
在说笑声中,我们继续上路,听着刀郎的歌,特别是老电影《戴手铐的旅客》的插曲《驼铃》,苍凉、悲壮、忧伤,叫人回味不已。歌声中,我凝视着窗外,想再见骆驼……
骆驼,对于沙漠戈壁来说,就是神奇的精灵。耳朵里有毛,阻挡风沙;眼睑双重,长睫毛浓密,可防止风沙进入眼睛;鼻子能自由关闭。食物选择上,以梭梭、胡杨、沙拐枣等各种荒漠植物、盐碱植物为食。它们四肢细长,蹄大如盘,走着,驼铃声声,不紧不慢,为这辽阔的苍凉,补写了温暖,升华了动感。它们真的可以骄傲,昂首俯瞰一切,沉得住气,从不着急,慢慢地走,一步一个脚印,不怕终点的遥远,没有退缩,砥砺前行。
细究,砥砺前行就是为骆驼量身的词语。砥,细腻的磨刀石;砺,粗糙的磨刀石。沙漠,戈壁,荒滩,对于骆驼来说,就是真正的砥砺。如此,骆驼就是真正的砥砺前行者!
在新疆,有件雅事儿,茶馆喝茶。
特别是在喀什的那段日子里,印象深刻。
喀什的茶馆很多,有不少上百年的老茶馆,各具特色。你只要走进去,就能品味出新疆茶馆独有的感觉。
喀什人,喝茶就是喝茶,很纯粹。一壶老茶,老壶,铜质,银质,配几只镶了金边银边的细瓷碗。喝茶者席地而坐,说东说西,不急不躁,悠然而漫长,如同檐下那悠然响起的鸽鸣,咕咕,咕咕,咕咕,时光也就慢了下来。
我喜欢坐在阳台的桌子旁,隔窗看他们喝茶。窗口的茶座,多是为内地来的人设置,有靠背,我还不太习惯盘腿而坐。
喝久了,就想学着他们喝茶。茶进口,慢慢咽下,剩一点,再冰糖入唇,咬嚼,咯崩咯崩响。茶香,糖甜,在舌尖上弹跳。
还有他们惬意的那种感觉。半躺半坐,抚着胡须,目光悠然地漫过别人的头顶,穿过了屋顶,好像没有着落,就那么不经心,或者心情沉没到一处深远,一处少年时光,无人知晓。
还有茶馆外面的地上,几块地毯,围坐着一些茶客,也是盘着腿,就着馕、烤包子、干果,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品茶。这些当地的中老年人,所表达的顺其自然,无关其他,学不到。
在祖国西部边陲,听着鸽哨,看着蓝天白云,品赏着飘过秦时明月汉时关的缕缕茶香,捧一本早已经喜欢却不能静下来阅读的书,心灵真的会静下来,远离了所谓的纷乱与恩怨。
喀什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是吾斯塘博依路和库木代尔瓦扎路的交汇处,有座百年老茶馆。这些年更为出名,是因为电影《追风筝的人》的影片开头,就是这座百年老茶馆的厚重样子。
在喀什,我总觉得老茶馆有了灵性,较劲地活在人间,为茶和水的相击与碰撞提供了一处优雅的场所。在这里,茶成为水最美的风景,水就是茶久等的归人。
有些茶馆里,还摆放着民族乐器。喝着,弹拨一曲,跳上一段,也是惬意。
茶馆还是和解、道歉的好地方,很容易通过喝茶把一些矛盾解决掉:角落中,几个人,茶一端,碗一碰,掌一击,拍了胸脯,过节就消解了,文雅于内地喝酒称兄道弟的方式。
相较于纯粹的喝茶感觉,喀什的茶,却有着多种的花色。玫瑰茶、冰茶、花茶,茶色多多,茗香袅袅,演绎着不同人的茶道。在喀什的日子里,我试着走进不同的茶馆,品味了当地的清茶、奶茶、油茶,还有花茶、果茶、果仁茶、药茶、核桃茶,香茶等,茶为水释放了生命中最美的馨香,包括诸多茶类的混合滋味儿,都香。都是好感觉。
最喜欢的是果茶。干果,如葡萄干、沙枣干、杏干、核桃干等,热水扑上去,立即释放压缩的热情!加盐,入奶,放糖,根据口味、心情、天气,带上一本书,慢慢地捉摸幸福、平静、平淡,真好。
更好的是,目光悠然中,撞折了一道会心微笑,来自某双长长的睫毛下,很会意……可美!
就如我眼前的茶和水,在喀什,不早不晚,我们共同相约这里,仿佛千年前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