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好饭

朱辉

关于大学里的鄙视链，《围城》中有一段描述：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国语文学系瞧不起中国文学系，中国文学系瞧不起哲学系，哲学系瞧不起社会学系，社会学系瞧不起教育系。教育系的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时过境迁，鄙视链若隐若现依然存在，顺序已经不一样了。从家长的角度看，理科往往还是优于文科，因为就业前景普遍好一些。同样，根据就业难易、拿高薪的可能性，走上社会后容易受穷的专业牢牢霸占鄙视链底端。存在必有其合理性，遥想并不太远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时大家见面的常用问候语还是“吃了吗”，贫穷导致了无论怎么宣传，大多数家长依然将大学教育甚至研究生教育视为高等职业教育，一切以谋一个好饭碗为终极目标。

然而，一般家长知识面通常有限，對于专业的理解往往流于感性的想象。我妻子学的是新闻专业，如今毕业17年，她的同学里已经无人从事本专业工作。当初家长们想象中的记者是这样的：到了采访单位，领导率一群干部在大门口恭迎;中午在豪华包厢设宴，酒桌上全是生猛海鲜……然而，现实情况是知名媒体很难进去，随着大家见多识广，一般媒体的记者并不很受待见。而纸媒江河日下，失业的风险如“达摩克利斯剑”，就在头顶上悬着……

家长关于专业的想象和现实之间，往往如同淘宝上的“卖家秀”和“买家秀”。那么“卖家秀”又是如何想象出来的呢？某亲戚当年为他儿子选了人力资源专业，他的“卖家秀”是有“模特”的，“模特”就是他们单位人事科长。在体制内，尤其计划经济年代，人事科长位高权重。招工提干，人家的一句话往往能决定你一生的命运走向。他儿子很争气，不仅考上了名校，后来还拿到了硕士学位，之后进了一家外企，似乎也还风光了几年。但在38岁那年，老板开始暗示、明示，最后送小鞋，最终让他自己交了辞职报告。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工作可替代性强，并没有他父亲想象的那么美好。

“不要把爱好当职业”，这句毒鸡汤在中国格外流行。那么，以什么作为标准去谋一份职业呢？能吃上一碗好饭，大概就是许多人的追求。然而，失去了爱好，一旦工作不顺利，必然会觉得苦不堪言，后悔当初选错了行。

在一档访谈节目里，高晓松说北欧许多青年报考音乐专业，他很吃惊，因为学音乐成材率太低，不出名便意味着穷。可是人家不在乎，说喜欢就行。这种淡泊的基础是社会福利好，吃饭不成问题。

“吃了吗”已渐渐被淡忘，假以时日，这句问候真正地从潜意识里被我们抹去，到那时，也许我们就可以将爱好当职业了。唯有如此，才不会有人选错行。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