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个红包

十二姨

回家过年特别好

今年我38岁，这是我在家过的第38个春节。

我们家是5代同堂的大家族，上至爷爷奶奶，下到家中最小的弟弟妹妹，都特别尊重家族传统和过年过节的规矩。常回家看看对很多人来说是心愿和梦想，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直都在践行的事。

我的爷爷奶奶都90多岁了。6年前，作为长子的父亲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住。从那以后，每年的年夜饭和大年初一一整天，整个大家族近百人都待在我们家。

爷爷奶奶住着3居室的平房，前年妈妈病逝后，爸爸搬到了老人的隔壁房。我的大哥大嫂、弟弟弟媳以及侄儿侄媳及孙子们，一大家子13口人，热热闹闹也吵吵闹闹地住在旁边一栋3层楼的小别墅里。加上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每到春节带着老公和孩子回家，所以有17口人，吃饭要开3桌席。老公和我平常回他父母家，但每年春节，他都欢天喜地和我一起回娘家。他逢人就说：“在我老婆家过年特别好！特别热闹！特别有过年气氛！”

每年除夕夜，爸爸的4个兄弟会带着家眷来给老人拜年。5个家庭，每家十几口人，最高峰的时候得摆上10桌。一般情况下是每家出一样的钱，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一顿，有时是爷爷奶奶出钱请孩子们。每年春节，我们家就跟办宴席一样，杀猪、杀鸡和杀鸭，大锅炒菜，大锅炖肉，男人们在厨房忙碌，女人们在一旁打下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小媳妇们抱着娃娃，比着你家的胖我家的瘦。一年的八卦顺着酒香热气腾腾地上桌了。每当这时，老公比我们家孩子还高兴，虽然他家人口也不少，但大家都嫌麻烦，年夜饭都是到酒店吃，吃完后就各自回家。

奶奶疼爱我，我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她会把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带过来，和我一起睡。每当这时，老公就会被她赶走。奶奶问他生气吗？他说：“开心都来不及！终于不用天天和老婆睡了！”大嫂就笑着问：“那你睡哪个屋？”一边说，一边给我老公铺床。

每次和奶奶睡，她总会唠叨她的儿媳们。谁在背后说她坏话，谁老给她买好吃的。说完后她会问：“这件事，奶奶这样做没错吧？”“你三婶就是这么讨厌。”我赶紧附和她：“奶奶，您做得很好。”“还是你懂奶奶。”说完这句话后，奶奶很快就进入梦乡。

常常是一家老少都睡觉了，大嫂就忙着准备第二天的饭菜。每次我想要帮忙，大嫂总把我推走，让我去陪老人、孩子玩儿，说：“好不容易回趟家，好好放松放松！”长嫂为母，这是我每次回娘家时最真切的感受。

“现在我轻松多了。”大嫂说，家里年轻人都去上班了，她要带孙子，还要照顾老人，好在两个姑姑会经常过来帮忙，而曾经不懂事，总和爷爷奶奶对着干的小叔，最近几年也经常回家，陪奶奶说话，给爷爷理发。“你奶奶总说，家人肯定会有矛盾，你这次让着我，下次我顺着你，日子过起来就顺了！”小叔说。的确，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光是吃饭这件事都让人抓狂，更别说婆媳关系这个大问题了。

家有一老，如获至宝

“咱们家有你奶奶坐镇，什么媳妇都闹不起来。”大嫂说，奶奶不麻烦别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做不好的再请人，也从不说谁的闲话，自然也就少了矛盾和冲突。“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充满生活智慧的奶奶，我们都要向她学习。”我笑着对大嫂说。

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4个叔叔和两个姑姑都会来给爷爷奶奶拜年。不管我们多早起床，爷爷奶奶都早已端坐在客厅里，喜滋滋地看着每一个人。“阿成今年又长高了！”“小志要多吃点儿啊。”“阿宁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一大家吃完早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大家按照辈分排好队，挨个儿向奶奶讨红包。“恭喜发财！祝爷爷奶奶健康长寿！”晚辈们声音洪亮，双手也伸得老长。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奶奶从袋子里掏红包，郑重地放到每个人手上。

在我记忆中，奶奶每年春节都会发很多红包，她每次都要找帮手，提前把钱放到红色的利是封里。这工作神圣又有趣，我很小的时候总是被奶奶叫过去帮忙。这么多年过去，奶奶的红包也由最开始的1元一个，到现在的50元、100元一个。有时我故意问：“今年又要多几个红包了，奶奶您心疼坏了吧？”她却开心地笑：“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家越来越人丁兴旺了！”的确，以前只有我和堂弟、堂妹有红包拿，现在有小侄子、小外甥，而且最大的侄子都有孩子了，奶奶能不高兴吗？

每年过春节，无论大人小孩儿，只要是晚辈，都特别盼着收奶奶的红包，一来讨个吉利，二来也是看老人家开心。一般都是叔叔家的人先来拜年，然后姑姑们再携家带口地过来。爷爷奶奶坐在门口，等着孩子们介绍：这是谁的媳妇，那是谁的孙子。

奶奶把红包分得很清楚，这一堆是二叔家的，这一堆是小姑家的。每家几个孩子，几个孙子、几个曾孙，老人家一遍遍地算，不亦乐乎。常常也有出错的时候，谁家多了哪个孩子忘记了。我提醒她，那谁谁的呢？她愣一下，佯装生气地说：“他上次惹我生气，今年不給他红包了！”“他那么能挣钱，不给也行。”不过说归说，到最后，奶奶总是会补齐红包，一个也不少。

愿余生每一天，都有家可归

奶奶有两个袋子，一个负责发红包，一个负责收红包。看着发的红包越来越少，我问她，“任务快完成了？”她说：“你大姑家的孙子还没来呢。”到了下午，她开始忙起来，挨个问孩子们：“你的红包拿了没有？”“弟弟没来，让哥哥给带上！”最后，皆大欢喜，人人有份，每个人都开开心心。

只要是有工作的人，在收到奶奶的红包时，都会回一个红包给她。而当我结婚成家，尤其是有了孩子后，也开始像爷爷奶奶给我准备红包一样，认真而欣喜地准备很多红包，在过年回家时，发给爷爷、奶奶、爸爸、姑姑、叔叔、哥哥、嫂子和晚辈们。我很喜欢做这件事，既有仪式感，又心情激动，我想奶奶也是这样的吧。

今年是我和老公结婚16周年，拿到奶奶的红包后，老公高兴地冲我显摆：“我收到奶奶16个红包了！我都收藏起来了！”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已经收到38个了！”他说：“你只是在数量上胜过我，内容上没我丰厚。因为16个红包里的钱，我一分都没动！”

我们家因为妈妈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有过十分困难的时光。那时奶奶给我们几个的红包，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我和哥哥、妹妹在学习、生活上的很多难题。有时红包钱是开学报名的学费，有时是一年到头买一件新衣服的资金，有时还是学校春游时能买自己喜欢的午饭和零食的基金。

工作以前收到的红包，我都花完了。但装钱的利是封，我却一直留到现在，它们见证了我的成长岁月，见证了我多年来往返于自己家和父母家的每一次旅程。而每当用某个红包里的钱时，我都会在利是封的封皮上写一段话：“某年某月某日，我用这里面的钱做了什么。”我没想到这个习惯竟然传到了老公身上，再后来发现孩子也这样，太姥姥给他的红包，早年姥姥给他的红包，这小子依然都留着。

“希望我能收到奶奶的第48个、第58个红包。”大年初一晚上，看着睡意昏沉却舍不得睡的爷爷奶奶，想着被病痛折磨了一辈子的妈妈，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我爱和爱我的每个人，都健康长寿，愿余生的每一天，都是有家可归的好日子！

“爷爷奶奶一定会活到100岁的。万一哪一天他们不在了，我接着给你发。”老公说。“我上班后也给您红包！”儿子在一旁补充道。远处有烂漫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新的一年开始了，真好！

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