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朵雪做的云

2020-11-06 05:48段奇清
做人与处世 2020年18期
关键词:瞿秋白调和爱人

段奇清

瞿秋白在《梦回》一诗中写道:“山城细雨作春寒,料峭孤衾旧梦残。何事万缘俱寂后,偏留绮思绕云山。”春寒料峭,由切身的寒,他想起了她逝去时的冷,禁不住绮思萦绕。1935年2月在福建省长汀县被捕后,狱中的瞿秋白写下这首《梦回》诗。

1923年8月,瞿秋白和王剑虹因共同的革命志向在南京相识。因瞿秋白的建议,王剑虹随即到了上海,考入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学习。瞿秋白是上海大学教学体系的设计者,又是践行者;而且他是党的领导,工作极为繁忙。可由于王剑虹和她的好友丁玲的请求,瞿秋白几乎每天课后都到她们的住处,教授她们俄文,平等地、自由地与她们畅谈革命,以及共同感兴趣的文学。

王剑虹1916年考入湖南桃园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她向往革命,心怀一把利剑,成为学生领袖。“剑虹”之名,源于龚自珍《夜坐》诗“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原本温柔美丽的女孩,却壮怀激烈,向往如虹剑气,这正是她的本真性格。

频繁交往中,王剑虹被瞿秋白的英俊潇洒、机智幽默的风度所吸引。1924年1月,两人结婚。早在1923年10月初,即两人成婚3个月前,因革命需要,瞿秋白常常去广州。他对王剑虹的爱恋,情深似海,炽烈如火。从上海到广州,在海上航行的6天中,他给王剑虹写了10多封信,有一天竟然写了3封。

那是1923年12月的一天,刚刚登上开往广州的轮船上的瞿秋白偶一抬头,发现舷窗外,如柳絮般的雪花正在飘飘洒洒飞扬。不禁想到前几天,他与王剑虹在窗前一起看雪,雪片纷飞如花瓣,似乎隐隐有着香气,仿佛看到春天正向他们走来。想到这,他挥毫直书:“万郊怒绿斗寒潮,检点新泥筑旧巢。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瞿秋白希望自己就是一只直射云天的春燕,衔碧铺绿,让大地充满生机,把春天带给人间,使古老中华回春再造。同时,他也希望自己是一只爱的春燕,他们的爱情能进入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春天。

然而,为了革命,瞿秋白与心上人聚少离多。“那浪花也互相拥抱,那海鸥也互相追随,那霞影依依蒙着天幕红晕里几分陶醉……落日儿偷露着半面,红晕的令人惝恍,他幻映出我的心儿,我的心儿,支颐微笑的那样!”在信中,瞿秋白总是亲昵地称王剑虹为“梦可”——我的心!瞿秋白自己则署名“宿心”,与“我的心”心心相印。这是何等的浪漫!

纵使再浪漫,也抵不住思念之苦。“海波青断相思路,隐隐晓云低处。梦冷昨宵霜暮,——灯下呢呢语。心魂千里潮音度;怎似当时情绪?纤影入怀睡去;无奈醒时苦。”新婚之后,由于去广州更频,离别更多,寂寞孤单的瞿秋白,总希望在梦里与爱妻相会,可是醒来心里头觉得更苦。

瞿秋白想,爱人对他的思念会让她更苦,会让她感到冰雪一般的寒冷。为了让她能有所纾解,心中能暖和一些,他要对她做做工作,劝慰劝慰。在信中他写道:“恋爱和社会的调和……本是我一生的根本问题,我想它们本是调和的,我自己不敢信,要问我的心,心若给我一个承认,我可以壮壮气往这条路上走去。自己的心都不肯给我做主,谁又作得主呢?”这里的“心”,就是她所挚爱的爱人。在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后,瞿秋白又在信中写道:“你容许我这‘社会的生命和‘恋爱的生命相调和呢,还是不?”

作为革命伴侣,将爱情的“小我”和革命的“大我”融于一起,甚或让“小我”服从于“大我”,这样的道理王剑虹自然是懂得的。可她已感觉到,生命中的漫天大雪飞舞着,已凌厉凶狠地向她紧逼过来。因为她患有肺病,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她不得不回信说:“你问我,容许你‘社会的生命和‘恋爱的生命相‘调和不?我想了又想,归于茫然,不知怎样答你……不,我实在不会答复你。”然而,她太爱他了,不能这样残酷地作答。她又写道,“那社会生命和恋爱生命调和便怎样?不调和又怎样?……我看着你的影儿好笑!我对你讲:你愿意怎样,要怎样才觉得心里好过,那便是我容许你的,便是我要你的,便是你所谓我命令你的。这个答复满意么?”生命的寒冬越来越猛烈地袭来,一次在信中她写道:“冷峭的风啊,吹得人发抖,手足浑身冷得僵痛。”“宿心你,月儿圆了!可是它十分清冷,十分清冷!”这些冷,是气温的冷?实是她心原上雪深深,寒凛凛。

时间的脚步蹒跚着到了1924年7月,虽说是夏天,可王剑虹生命的原野上大雪纷飞。病房中,她已消瘦得身上没有一点肉,一副骨架上包着的一层薄皮。那些时,瞿秋白丢开所有工作守护在她身边。她每隔一会儿,努力地将上身弯曲着,她是要使自己能像平常一样,让瞿秋白给她一个拥抱。这时他所能做的,是满足爱人的心愿,每当她有欲坐起的姿势时,他便将自己的怀抱迎过去。

时间既快又漫长,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可每一分钟让她又是那样难熬。“冷,冷,要开水,开水。”她只觉得天地一片皓白,周天寒彻!他紧紧拥住她,将手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轻轻抚摸着,他真希望自己的手,是一缕缕暖暖的阳光,能驱散她心头的冷。然而,他有的只是泪水滂沱!冷!极冷!终于,她停止了呼吸。好一会儿,痴痴的瞿秋白才松开了她似雪一样惨白与冰冷的手。他把自己身上已经浸透了汗水的白汗衫脱下来丢在地上,宛然一座雪峰轰然坍塌。站在寒气袭人的凛冽中,他双手捂着眼睛,号啕大哭。

他们的婚恋生活是短暂的,却让瞿秋白生死不忘。他被敌人关在监狱里,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有着永固心性的“绮思”绕着“云山”,依然深深眷恋着已逝去的爱人。“同样是历史的误会,同样是时代的牺牲,沧海中的波涛,沉溺了几多个性!”在王剑虹逝去后不久,瞿秋白說。于王剑虹,他是内疚与自责的,因为他深感自己冷落了她。丁玲说,剑虹在他的心中是天上的人儿,是仙女;而他对他毕生从事的政治生活,却认为是凡间人生,是见义勇为,是牺牲自己为人民。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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