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臻 江晨昊 翁欣
景观再生概念源于恢复生态学,逐渐衍生出景观重建、景观利用、景观修复等相关概念,是研究如何恢复和重建被破坏的生态环境,维持人类生存和可持续发展的理论。近年,国内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工业遗产景观再生[1]、棕地景观再生[2]、乡村生态环境再生[3]等,鲜有文化遗产景观再生的相关研究。景观再生的基础首先是景观所依托的载体—形式或形态的再生,其次是生态系统的恢复与再生,最终是景观文化的再生与发展[4]。文化遗产是文化景观重要的构成要素,文化遗产的景观再生是人与自然共同作品的延续,不仅包括自然环境的重建,也是空间形态和历史文化的再生。
对于城墙的研究,近年来集中于城墙遗产廊道[5]、城墙绿道[6]、文化线路[7]等广域视角,研究对象多数在北京、南京、广州等历史悠久且城墙保存完整度较高的城市,对于体量较小、遗存碎片化的城墙研究成果较少。金华城市历史悠久,是浙江至今遗存有府城、子城的城市之一,前有婺水西流,背靠北山,布局结构遵循古制,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金华古城墙遗存现状呈碎片化,单体城墙遗迹与周边环境存在不适应的问题。本文聚焦城墙与人居环境的关系,以金华城墙通远门至长仙门段为例,分析和总结城墙景观空间要素构成和再生方式。
金华北山南水,地势南北高、中部低,东西浅山护侍,山水格局呈“三面环山夹一川,盆地错落涵三江”,地理位置绝佳,是中国古代营城智慧的典型(图1)。金华古城墙经历了汉末“子城”、唐宋“州城”、明清“府城”不同历史时期的变迁,见证了中国“郡治营城”模式的演变。据清代《光绪金华县志》记载,子城周长4里(约2 km),有保宁、桐树、金华、熙春4门,罗城周长9里7分2厘(约4.5 km),高2丈3尺(约7.6 m),基宽2丈9尺5寸(约9.8 m),取代了子城的军事防御功能,筑有赤松门(梅花门)、八咏门(元畅门)、清波门(柴埠门)、长仙门(水门)、通远门(望门)、迎恩门(兰溪门)、天皇门、旌孝门(义乌门)8门①《光绪金华县志》卷四《建置第二》城池章记载:“新测量城周九里七分二厘强从黍尺一千七百五丈八尺,高二丈三尺不等,基广二丈九尺五寸不等,面广九尺五寸不等, 垛高五尺。旧门十有一,今存者七,戚志道光志并同赵志存者八,其一即天皇以塞重开,南曰清波俗呼柴埠,东南曰八咏赵志旧名元畅,东曰赤松俗呼梅花,西南曰长仙俗呼水门,曰通远俗呼望门,西曰迎恩戚志曰朝天俗呼兰溪,北曰旌孝俗呼义乌。已塞者四,曰双溪,南曰至道,曰清河并东南道光志云黄王二记止此三名按二记皆无此名惟赵志载之,曰天皇比一名天柱赵志天皇虽塞其迹犹存,是东南三门当时已无考,康熙二十六年知府张宏杰重开乾隆三十二年复闭……古子城旧经周四里……有门四,南曰保宁今樵下楼,东曰熙春今小井巷路通东市街,西曰桐树今星君楼下,北曰金华今大司后东边坡下路口……”。
通远门城墙和长仙门城墙是目前少数幸存的城墙。古时,通远门是金华城的西南门,毗邻婺江码头,水运商贸发达,是金华城的重要通行门户。在新中国成立前,此处城墙尚未圮废,通远门城楼连接了两侧的城墙;新中国成立后,此处曾被称为“大桥头”,闻名省内外。通远门、长仙门城墙被列入市级文保单位,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
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景观再生研究范围位于金华市婺城区江北核心地段,场地北临御江帝景小区,南靠婺江东路,西近西市街,东邻水门巷,场地长约350 m,宽60~90 m,面积约为2 hm2(图2)。
根据城墙保存情况,可分为城墙遗迹和城墙遗址:1)城墙遗迹指仅剩部分残体的城墙,经实地考察和测量,现存总长度约119 m,长仙门段和通远门段分别于2015年和2019年进行了修复;2)城墙遗址指地面上已损毁的段落。
将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景观空间要素归纳为城墙本体和周边环境要素2大类(表1)。
通过实地调查和分析,得到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景观空间的问题主要为:1)城墙缺乏合理的保护。首先,城墙遗迹的修复使用了全新的材料,改变了原物的形制,丧失真实性。其次,从城墙完整性视角看,城墙遗址走向未有任何方式的明确标出。2)城墙空间功能单一。城墙空间位于城市经济、文化、娱乐中心,市民的使用需求多样,现状简单的休息和聚散功能无法满足。3)地域文化展现不足。缺乏与城市、城墙相关的地域文化元素,难以获得市民的认同感,场所精神缺失。
表1 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景观空间要素
建筑遗产的保护基本原则为真实性和整体性[8]。真实性,即原真性(authenticity),可以理解为用来判定文化遗产意义信息是否真实[9]。正)》的第二十一条和二十二条分别提到“对不可移动文物进行修缮、保养、迁移,必须遵守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不可移动文物已经全部毁坏的,应当实施遗址保护,不得在原址重建”,其核心与本质是为保持文物的原真性。1964年的《威尼斯宪章》第一次涉及建筑遗产保护原真性和完整性的问题,奠定了真实性对国际遗产保护的意义,提出“将文化遗产真实地、完整地传下去是我们的责任”[9]。此后,1972年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81年的《佛罗伦萨宪章》、1994年的《关于真实性的奈良文件》、1997年的《实施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等文件都对“真实性”的相关内容和问题做出了解释、探讨。城墙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不可移动文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2017修
2012年,《金华通远门-长仙门城垣保护展示及景观环境设计》获批通过。方案规划重建已摧毁的通远门城门,但现今未实施;长仙门遗存的城墙于2015年按照古城墙比例修复,用新城垛进行砌筑,同时增添游憩功能的登临步道(图3)。在2019年本文调研阶段,通远门遗存段城墙正进行修复改造(图4),和长仙门保护与利用的实施情况相似,清除了城墙的植物,使用了全新的材料,改变了原物的形制,都未依照原真性原则进行保护与修复,无法反映真实的历史信息,时间、历史和文化的沉淀荡然无存,留有遗憾。
城墙遗迹的原真性保护应围绕“最小干预”和“延长寿命”2种方式进行探讨。首先,“最小干预”是对城墙的尊重,修复时应使用原材料,在无法获取原材料时,应尽可能使用颜色、质感、尺寸相近的材料,且应以稳固其结构为原则,少干预或不干预外在形态;其次,多数幸存城墙遗存年代久,缺乏修缮,已濒临损毁,应通过对此类城墙的形制与结构进行定期维护与修缮,延长其寿命。城墙作为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证了数千年城市的发展与变迁,承载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城墙的保护与修复都应以原真性为基础,反映真实的历史文化信息。
纪念性景观包括用于标志某一事物或使后人记住的物质性或抽象性景观,能够引发人类群体联想和回忆的物质性或抽象性景观,以及具有历史价值或文化价值的物质性或抽象性景观[10]。凯文·林奇在《城市意象》[11]中提出道路、边界、标志、节点和区域是城市构成的五大要素,标志是人们感觉和识别城市的重要参照物。城墙是城市独有且具代表性的历史遗产,城墙景观属于纪念性景观,部分城墙由于历史、客观环境等种种原因被催毁,但其历史文化价值却不容忽视,故城墙遗址应以景观化的方式再现。
城墙遗址的景观化再现设计定位为展示金华城墙历史文化的公园,基于现存城墙遗迹,多层次、多维度、多方法地延续、展示、再现城墙遗址的历史与文化,合理利用金华城市文化丰富城墙公园景观,为市民及游客营造文化景观。金华古城墙遗迹以“城墙走廊”为主体,分为“城墙时间”“城墙空间”和“城墙情感”3个层次进行景观化延续。城墙走廊是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遗址的景观延续方式,视觉上丰富城墙景观空间的形式,精神上唤起城墙历史记忆与情感,功能上提供休憩、游览。3个层次则分别通过历史展现、空间转型和场所营造来再现城墙遗迹:1)在历史展现上,在走廊地面铺装、景观小品和设施上体现金华城市变迁历史和城墙营建历史;2)在空间转型上,借助南面婺江江景营建了视线开阔的观景廊架和平台,同时丰富了景观竖向空间类型;3)在场所营造上,基于历史展现和空间转型,融入金华传统文化与记忆,使城墙走廊成为城墙景观与当地居民情感联系的桥梁,建立居民的认同感。
现代城市发展与变迁侵蚀了城墙的景观空间,忽视了市民的需求。应丰富城墙空间的功能性,以适应城市和市民需求。金华古城墙景观空间再生以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遗迹为依托,根据周边环境现状提出场地规划布局策略。场地是金华文化、商业、医疗、休闲等资源高度集中的核心区域,基于现代城市人群的类型和需求,城墙景观空间的功能转化可分为游憩功能转化和聚集功能转化。
3.3.1 游憩功能转化
顺应新时期的社会发展,将城墙逐渐融入城市空间和居民生活之中,赋予城墙及其景观空间人居活动的游憩功能。通远门-长仙门段城墙空间游览功能的转化体现在城墙遗址、城墙遗迹2个方面:城墙遗迹基于原真性原则,增设登临步道,增加游览功能;城墙遗址通过景观化再现(营建观景廊架、平台、小品与设施),丰富空间的风景视线和叙事能力,增强景观的吸引力。休憩功能主要表现为在场地南面布置景观休憩设施和疏林草坪,满足附近居民休憩功能。
3.3.2 聚集功能转化
聚集是居住和游历都具有的活动方式[12],本质是交流与互动,因聚集活动而产生的思想、肢体的交流是最为广泛而丰富的。城墙景观在东区开辟了以景观设施与小品内容点缀的空间,融入水运文化、营城文化、人居文化等地域文化元素,为居民、游客提供拥有地域文化科普和活动交流功能的聚集场所。
城市是否具有文脉传承,取决于人们对现有城市风貌的感性记忆和视觉体验。城墙景观的文脉延续不仅需要充分挖掘和延续城墙的历史文化,也需适应新思想、新观念,营造新形式。金华古城墙景观应提炼金华的营城历史与文化、挖掘金华历史人物与事件,融于城墙景观空间之中。
3.4.1 水运文化延续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是李清照诗文中金华的繁华景象。金华是浙江中西部的交通枢纽,其所具有的金华江、衢江、兰江交汇的独特地理条件,孕育了当地的“水运文化”,也带动了浙西及周边部分省市的经济发展。通远门紧邻婺江码头,也称“金华小码头”,过去除了作为旅客休息和避雨的场所外,也是金华农产品交易和劳务运输的集散地,商铺错落绵延到长仙门(水门)附近,拥有完备的物资供应配套。城墙景观的文化性延续离不开水运文化的再生,其策略应从2个方面入手:首先,应系统挖掘金华水运文化,梳理历史,归纳类型,保护并传承水运文化;其次,应以城墙景观空间为载体,通过展览、商业和景观等多种形式活态重塑水运文化,营造能够适应现代城市发展的文化空间。
3.4.2 营城文化延续
金华历史源远流长,史前文明“上山文化”在当地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据史料明代成化年间《金华府志》和清代《康熙金华府志》的记载,婺州子城最早建于汉末吴宝鼎元年。唐代武德四年(621年)确立州的建制,定名婺州。唐末吴越国王钱镠管辖婺州,在子城之外兴建婺州罗城。元代至正十八年(1358年)改婺州路为宁越府,后称金华府。明代成化七年(1471年)金华辖8县,称“八婺”。金华古城墙见证了汉末“子城”、唐宋“州城”、明清“府城”3个阶段的历史演变,蕴含了婺州古城的营建历史,是城市宝贵的文化遗产。目前,在当地博物馆和城市展示馆均有关于金华城市历史与文化的展览,但营城文化的延续不应仅限于室内的集中展示,而更应具有多样性并体现人类活动的互动性。延续方式应注重整体性和互动性,从城市全局考虑,依托线型城墙空间,以点带线的方式串联本地的城市文化遗产,通过景观形式再现营城文化,构建具备可游赏互动、可普及历史的城墙景观廊道。
历史文化遗产的特性往往能对现代城市的风貌产生影响,对其进行合理保护并开发利用,能使城市展现出更为多样的风貌。然而,城市化进程推进与历史文化遗产留存之间的对立长期存在,对城墙景观亦是如此。如何改变对立并建立新的平衡,使得新旧共存抑或是新旧相融是本研究的初衷。本文通过本体原真性保护、遗迹纪念性再现、空间功能性转化、景观文化性延续4个角度,讨论城墙空间的景观再生,尝试协调好城墙空间与人居环境之间的关系,以期达到城墙空间可持续利用以及人居环境健康发展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