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使命

高睿阳

1 领导眼中的他

市政府会议室里一片肃杀，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几秒钟后，我略显深沉的声音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这次疫情让国家遭受了重创，现在防疫情势十分紧急，关于这次的防疫任务，大家有头绪了吗？”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皱皱眉头，等待着同事们的答复，然而会议室中竟无一人发言。过了许久，一个熟悉的安庆口音打破了严肃的气氛，发话的是A区委周咏昌，他的性格就如他的面相一般朴实且憨厚。他是我最看好的干部。

“主任，这次疫情形势危急，偌大个H市，要抓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最好让每位区委都包联一片地区，点对点进行细致防控。”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嘈杂，大家似乎都在抱怨繁重的防疫工作。

“好，这个方案不错，那你们商量商量，哪个人负责哪一片地区？”我试探性地问道，“C区呢？谁来负责包联？”场下一片沉寂。

“主任，这份工作，请务必交给我！”咏昌果然没让我失望，“C區本就是我管理的地方，现在疫情来袭，这里是抗击疫情的第一战线，我身为统战部部长，一定不能让人民失望。”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我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好，越是到了危险的时候，我们共产党员就越要履行好自身的使命。”

周咏昌面带微笑地坐下，没人知道，他温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多么坚强的心，更没人知道，他到底扛下了多少。会议结束，我找到咏昌单独谈话。

“今晚，就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吧。”

“不行，主任，今晚我得把明天要察访的小区统计好。”

“咏昌，工作固然重要，组织也知道你的用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回家陪陪永昊吧。”

他象征性地“嗯”了一声，我知道，我的劝告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目送他走出办公室，我心里的欣慰和担忧不断交织着。

2 下属眼中的他

连续工作已有两周了，我把头向车窗外微偏，希望冷风能够使我更加清醒。

今天上午已经检查完街道最后两个小区了，终于可以回办公室了，我如释重负地想着。

“智斌，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去W社区慰问一线的同志，他们太辛苦了。”

“可是，视察工作已经结束了啊。”我有点不解。

“别这么想。W社区的防疫人员忙活了好几天。如果能够收到来自我们的一声慰问，也能有所安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开车，去W社区。”

我无奈地转动方向盘，往W社区的方向开去。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了，我整个人就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刘部长，周部长喊我们去开会了。”外面有人在喊。

“来了来了！”我不耐烦地回应。

会议室里，周部长早已坐着等候了。他清了清嗓子：“咳，现在C区的确诊人数还在不断上升，我们的工作要做得更到位才行。我准备对街道进行第二轮检查，绝不能让病毒继续传播。”

话音一落，会议室里一片抱怨。

“现在，你们汇报一下各自工作的情况。”

“周部长，辖区内有几家企业想捐款捐物支持疫情防控工作，但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要走哪些流程。”

“打电话给抗疫物资筹备委员会，让他们务必把工作对接好。”周部长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部长，我汇报一下C区的确诊情况，xx家园1个，xx小区2个，xx社区1个……”

汇报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但大家迟迟未听到回应。

“部长，您……”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部长身上，可他已经倒在了椅子上，像根蔫了的稻草。“部长！”我连忙上去查看情况，抖着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探测。

“还有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周部长这几天夜里总在办公室里写方案写到12点。我每天下班路过他的办公室，总能从门缝里瞥到他正在思考的脸庞，他的疲惫早已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大家讨论了一下，最后决定不叫醒他。部长连续工作了这么多天，希望他在梦乡里能得到短暂的休息吧。

“咚咚咚！”

下午5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正是部长。

“刘智斌，下午我开会睡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他显得有点生气。

“部长，这几天您实在是太累了，大家就决定让您好好休息一下。”

“C区的防疫人员都在岗工作，你们却让我在这睡大觉！”他呵斥道。

“部长，您知不知道？人在过度劳累的时候，会引发心肌梗死的啊！嫂子跟我讲过，要我在工作中多关注您的身体，您这样拼命，叫我怎么跟嫂子交差？”

“今天我就是把这条命豁出去，也要阻止更多无辜的人在疫情中丧命，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罢他摔门出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我望着临近黄昏的天空，忧虑渐渐涌上心头。周部长的心脏患病已久，他的每一次拼命在我看来，都像一把利刃一次次地划在他那虚弱不堪的身体上。想到这，一股寒意渐渐蔓延到我的全身，我非常害怕，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周部长会从我身边悄然离去，就像走在独木桥上，永远不知道下一脚会不会踩空。

我突然没了底气：“这次，我们真的能挺过去吗？”

3 他的独白

站在家门口，这扇我最熟悉的门，此刻却显得有些陌生。

我拿出钥匙，正准备插入门锁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智斌。

“周部长，xx家园出现一个疑似无症状感染者，很可能已产生传染，我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排查。”

“怎么会这样？我马上过来！”突如其来的噩耗顿时打乱了我的阵脚。我已经两天没回家了，门的那边是温暖的亲情，时不时传出永昊那充满稚气的声音。我的脚霎时变得无比沉重。

理性最终战胜了感性。

小雨淅淅沥沥，这雨声加重了我的焦虑，膝盖剧痛，好像有人拿刀一下下地刮着。

“部长，我们已经对防疫措施进行了初步检查。”

“那个无症状感染者呢？”有没有密切接触的人？

“大致排查过了，还剩9号楼没有查。”

“让派出所全力搜索，找到了立即隔离。另外，赶紧跟我去9号楼检查。”

“是，部长！”

时间紧迫，我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每跑一步，心脏就传来一阵剧痛！胸腔开始发闷，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在不甘与后悔中，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虚无了起来，转眼只剩一片黑暗。我仿佛是在一片黑暗中奔跑，传入耳中的声音变得杂乱无章，眼前的景象也在不停地变幻：

我好像来到了老头子的书房，这时的我刚刚到任C区区委，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他似乎正在气头上。

“混账，当了干部还不以身作则，以后还怎么为人民服务？你要是再这样不认真工作，以后出去别说我是你爸！”

然而老头子的训斥对我没起到什么作用，我立刻顶了回去：“我当什么干部，怎么当干部，用不着你管！”

“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老头子，可能这辈子我还不配成为你的儿子。如果有来世，再做你的儿子。

画面一轉，我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我面前坐着市委领导，好像是开完防疫会的那天晚上。

“咏昌啊，你是我最看好的干部，也是个好党员。”

我连忙摆摆手道：“主任过奖了，我们的工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我一定不会辜负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

现在看来，我似乎真的辜负了党和人民的信任了，主任，您可能看错人了。

转眼间，我又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眼前的人是我最信任的智斌。

“周部长，您被检测出来患有轻度的心脏病，这几天工作辛苦了，请回家休息一天吧。”

“我在家休息，那防疫工作谁来负责，智斌啊，我不放心。”

“可是周部长，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可能会出事的啊。”

“没事，我还能扛得住。”

智斌啊，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那么关心我。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我所能预料的。

恍惚之间，我又坐在了儿子永昊的面前，他脸上是天真的笑容。

“爸爸，你明天为什么不能陪我下棋了啊？”

“因为爸爸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等我把它打败了，就回来陪你。”

“爸爸的技术那么厉害，肯定能打败对手的。”

“好，爸爸一定会打败它的！”

永昊，抱歉，让你的希望落空了。

眼前一亮，一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我眼前，这是我与最爱的人见的最后一面。

“咏昌，这次的工作很危险，万一感染上了病毒怎么办？”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嗯。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地回来！”

“嗯，我走了。”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我隐约能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对不起，亲爱的，我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一定要回去，紧紧拥抱你和永昊。

到现在才发觉，所有的承诺都没有实现。对不起，我，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尾声

2020年4月4日，市政府大楼里，一群人身着黑色衣服，神情肃穆地伫立着。

“我们要牢记C区区委组织部、统战部部长周咏昌同志在这次疫情中为抗疫事业作出的巨大贡献。咏得春光多烂漫，要留昌盛在人间，我们要把周咏昌舍己为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宝贵精神发扬光大。周咏昌同志是在抗疫工作中牺牲的烈士，抗疫先锋、人民英雄周咏昌永垂不朽！”市委领导那浑厚的声音回荡在政府大楼的每个角落。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晚呢。”智斌红着眼圈，喃喃道。

“可是再也没有咏昌了……”周咏昌的妻子带着永昊来了。

“C区的确诊人数从那天起就没增长过，如果部长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吧。”

“他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