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琦
有段时间上班压力很大,事情特别多,上级公司还时不时地抽考。八十分及格,否则扣钱是小事,还要降岗。上班已经很累了,晚上回家累到不想说话,却还要打起精神看书,右脑的头发嗖嗖白了一半。扪心自问,我读书时都没这么努力过。
在第N个人说我怎么这么多白发,脸色怎么这么憔悴时,我想,该给自己放个假了。我只是一个小职员,地球缺了我照样转得欢。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抛开工作,去陌生的地方透个气。
带上老妈,我们慢悠悠从重庆游到成都。一路帮老妈拍了很多照片,我很少拍自己。无他,镜头里那个人面如土色精神萎顿,不忍直视。这一日,我们逛到了宽窄巷子。路过一家茶馆,揽客的服务员十分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去看演出。我对传统曲艺兴趣不大,最终架不住服务员殷勤劝说,跟着她走进了茶馆。
茶刚泡上,服务员又过来了,她跟我推荐拍戏曲照。我正为自己黯淡无光的大脸发愁,一口回绝。老妈却拿着宣传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我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老妈年轻时是我们县剧团的台柱子。莫非,老妈想体会一把重回青春的感觉?
半推半就,老妈被我哄进了后台的化妆间。化妆师问我们想选个什么角色,杨贵妃?白素贞?还是花木兰?老妈说:“我们两个都化杨贵妃。霞帔要红色的,凤冠要那顶蓝色的……”一幅霸气太后的气势。
化妆师帮我箍上发罩勒头,洁面,敷粉,描出长长的眉,勾勒浓浓的眼线,斜斜上挑,直插云鬓,画出鲜艳的唇,脸颊两边贴上大柳,戴上头面,套上长衫,水袖一甩,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打扮。
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又有些熟悉。原来,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说的是真的。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说的也是真的。习惯了大T恤牛仔裤,蓦然换上这一身华丽的行头,我差点被自己惊艳到。
戏装很挑人,追求鹅蛋脸、丹凤眼的古典审美,而且旦角对眼睛有严格的要求,就是眼神如箭。据说梅兰芳梅老板为了练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养了许多鸽子,天天盯著鸽子看,就是为了练眼神。这种眼神,是锐利而有灵气的,远不是我这种木木呆呆的近视眼所能模仿出来的。
摄影师教我兰花指,教我走出弱柳扶风的袅娜之姿,教我用折扇半遮面顾盼生辉。可怜我半辈子在职场上被人呼来喝去蓬头垢面当男人使,从未想过女人还能这般娇怯怯的,打扮得貌美如花的活法。
老妈的扮相比我美多了。大青衣的端庄、矜持、自信,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颦一笑,眼波流转,依稀再现她当年舞台上的风采。繁琐的衣饰,满头沉重的珠翠,压不住她挺直的身姿。只有眼角又深又密的皱纹,提醒着这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家。
一个云手,一个盘腕,一个转身,水袖轻颤,端坐案边,老妈把同样妆容、同样姿态的我比成了畏畏缩缩的小丫鬟。老妈美了一辈子,而我糙了半辈子。
万年不变的马尾,因急匆匆赶上班,每天都是随手胡乱用皮筋一绑;打着自然环保的旗号,任白发肆虐也懒于去漂染;衣柜里的衣服不会超过20件,脚上永远是帆布鞋和系带皮鞋,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穿过高跟鞋。不会化妆,一只口红从买来放到变质也没用过两三次,腮红、遮瑕、眼影、香水等,只在杂志上见过。
筋疲力尽的中年女人,早已被严苛的生活打磨得失去了性别。每每看见妆容精致的美妇,我总是安慰自己:不是我不想美,只是实在没有精力去美。
成都街头,偶遇一家时装店,老妈一头扎了进去,兴致勃勃地试穿衣服。导购小姐说:“阿姨,这件粉色的长裙不适合您,是少女穿的,您看看看这件黑色的怎么样?”老妈任性地就挑了这件粉色长裙。试穿效果,配高龄的老妈居然毫无违和感,又大方又减龄,还很衬身材。老妈很臭美地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一个劲地问我:“好看吗?好看吗?”
不管八岁还是八十岁,爱美都是女人的天性。充满朝气的不是一张脸,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