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泓
对虎丘的评价,晋朝大画家顾恺之说是“含真藏古”,南朝训诂学家顾野王说是“大吴胜壤”。虎丘山,也就10来层楼房那么高,但古人说得像深山老林似的,而且给了许多褒美之词,苏州人心目中也认可虎丘是苏州的第一名胜,东坡先生一句:“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更是做了一次绝妙的广告。
400多年前的袁宏道说虎丘“游人往来,纷错如织”,如今那里依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以至于每次我游览虎丘,都是顺着人潮涌动的。胜迹很多,来不及细品,留下照片,权作“到此一游”。在试剑石前,做挥刀状,与顾瑛一起共喝:“如何百年后,不斩赵高头!”在千人石上,听风中传来生公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与点头石一同颔首;在二仙亭内,做冥思状,体会吕洞宾与陈抟“梦里说梦原非梦”。至于1000多年前的虎丘塔,在塔下,选好角度,做托举状,便可成为托塔天王。这时,你会发现塔是有些倾斜的,中国斜塔名不虚传。还有那据说藏剑三千的神秘剑池,吾辈无法下池探个究竟,亦只能与“风壑云泉”“虎丘”“剑池”等石刻碑刻留影,聊寄思古之幽。
袁宏道、张岱笔下,中秋之夜,虎丘是有“露天音乐会”的。可惜,夜晚的虎丘我不曾去过。我只在白天,遇到过各类表演。有人在“海不扬波”亭弹奏古琴、古筝;有人在千人石踩高跷、舞龙灯……民族舞、时装秀也都曾见过。场面往往宏大,但由于很少驻足细细观赏,也就很难留有深刻印象。
待感受到一番喧哗后,我与友朋最喜找一僻静处,啜香茗,“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在周瘦鹃笔下,最高处的致爽阁“前后左右都有长窗短窗,敞开时月到风来,真可致爽;使人胸襟为之一畅”,真是饮茶妙处,可惜那里现在只对外展示。于右任的“虎伏”二字,笔法遒劲,美好地演绎传说:阖闾葬于虎丘山,白虎蹲伏其上,护持其墓。
我与白眉大侠、枫桥吟客后来找到了冷香阁。那里地僻人稀,环境幽静,甚得吾心。冷香阁的营建,还有个典故。1918年元宵节,国学大师金松岑带了两个儿子,骑驴踏雪,出阊门经七里山塘到虎丘探梅,看不到一棵梅树,感叹不已。失望之余,他相中虎丘拥翠山庄北、第三泉南的一块空旷高地,拟在此植梅建阁,以壮虎丘景观,方便苏州市民就近赏梅,以免“探梅必于邓尉,往返必三日程”之劳。后与汪鼎丞、费仲深等文化名人联合发起,由社会名流、各界人士捐款集资,由邱玉符主办兴建冷香阁,于1919年竣工。虽然错过赏梅时节,但我们坐在那里,賞景聊天,也十分惬意。
我们一起谈到袁宏道的《虎丘记》:“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为歌者叫好,歆羡那时的意境。我们还谈到,亦观赏过虎丘中秋音乐会的张岱发出感慨:“使非苏州,焉讨使者?”400年后,宝岛一作家游览虎丘之后,感慨:“苏州的识者啊,到哪儿去了?”白眉大侠说袁宏道、张岱听歌时,已是深夜了,凡夫俗子皆已散,只有少数志同道合的雅客,实可遇而不可求。我想,假如在夜晚,白眉大侠操琴,枫桥吟客吹箫,千人石上,只寥寥数位知音而已,那位作家亦安坐千人石上,她是否还会发出那样的感慨了?
我们三人,在那冷香阁,虽无丝竹管弦之盛,清茶一杯,亦足以畅叙幽情。茶水也不讲究,虽然那里曾有“叶微带黑,不甚苍翠,点之色如白玉,而作豌豆香,宋人呼为白云花”的虎丘茶,还有憨憨泉、天下第三泉等清冷甘美之泉水。几杯绿茶润喉,我亦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新闻家彭子冈是苏州人,民国时在振华女校就读,游览虎丘之后,曾感慨“往往名胜只有其虚名,而隐藏着的胜迹却永不被人发现。”我想,真正善游之人,心中都有一处隐藏的胜迹。吾二友,与我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