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子》主人公别格的悲剧命运探析

摘  要：理查德·赖特的小说《土生子》在20世纪深受美国读者青睐，其主要原因在于作品塑造了一个全新的黑人形象——别格·托马斯。本文将从社会制度、经济状况和家庭环境三个主要层面来分析主人公别格性格的形成原因，从而进一步探析造成他的悲剧命运的根源。

关键词：《土生子》;赖特;别格;性格

纵观美国的历史，种族歧视问题源远流长，渗透在社会的方方面面。从1619年第一个非洲黑人被带到美国开始，罪恶的奴隶制度便在美国出现。在奴隶制度下，黑人就是一种物品，是白人的奴隶。奴隶制度在美国持续存在了300多年，一代代的黑人受尽欺压与凌辱，过着非人的生活。虽然在美国内战期间奴隶制度已被废除，但种族歧视问题改头换面，以不同的形式仍在美国社会肆虐，直到今天仍然阴魂不散。许多人认为自2008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后，美国社会已经进入“后种族时代”，不再存在种族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种族歧视在美国社会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着，是美国社会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近年来美国连续发生大规模黑白种族冲突事件，如：2014年8月，18岁的非裔青年迈克尔·布朗被白人警察达伦·威尔逊拦截搜查后开枪打死。随后黑人进行了数周抗议，焚烧警车和房屋，导致全城陷入骚乱。今年5月25日白人警察在执法中残暴“跪杀”了黑人乔治·弗洛伊德。紧接着，6月12日，一名白人警察在执法中过度防卫，连开两枪，导致一名黑人男子死亡。这两起种族事件引起了黑人的普遍愤怒，美国社会发动了反种族歧视的游行示威运动，游行的黑人打出了“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标语，并不断升级为暴动事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美國社会不断发生的黑白种族事件常常令黑人联想起很多黑人极端贫困的现状，以及其先辈在美国社会遭受的种种凌辱，从而产生难以排解的不满和愤懑。在种族歧视制度下，黑人无法享受平等的权利，只能按照白人的意志生活。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出现了以《土生子》中的主人公别格为代表的一类黑人青年：他们不愿被白人奴役，面对白人的欺压，他们选择暴力反抗。

《土生子》（Native Son，1940）是著名美国非裔作家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1908-1960）的代表作，被誉为美国黑人文学发展的里程碑。它通过对主人公别格施暴杀人的过程和心理描写，谴责了美国的种族歧视，并揭露了产生别格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原因。

在《土生子》中，作者没有回避这样一个事实：部分黑人确实是野蛮凶暴的。但他揭示，野蛮凶暴既非黑人的天性也非黑人的民族特性，而是美国的社会制度所造成。换言之，别格的性格是美国文明的产物。^[1]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社会，种族歧视是个公开、普遍的现象。道尔顿一家是善良的白人，他们不但愿意给黑人提供工作机会，有时还通过捐款等方式来帮助黑人。但即使是道尔顿这样的白人，对黑人的同情和慈悲也不过是表面化的，或者不客气地说，实际上他们对黑人是伪善的。因为他们在“帮助”黑人的同时，又在无情、加倍地榨取黑人血汗钱。比如：道尔顿在黑人聚居区拥有大量地产，但他租给黑人的租金比租给白人的高很多;白人商店卖给黑人的生活用品价格也同样高出很多。由此可见，在很大程度上，黑人的贫困处境事实上就是像他这样的剥削者造成的。道尔顿太太的瞎眼富有象征意义，暗示了这些“开明的”白人对于种族歧视问题视而不见。^[2]

小说主人公别格一家生活窘迫，四口人挤在一间极其狭窄肮脏的屋子里，常有巨大凶狠的老鼠出没。小说开头，一家人追打巨鼠，便是对黑人生活的写照，呈现了黑人生活的贫穷不堪，也暗示了他们就像那只老鼠一样走投无路。别格对自己的处境极为不满，非常向往白人的生活，“他们什么都有，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3]（P23）而黑人只能得到最苦最累工资却很低的活儿，没有机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没法赚到很多钱，常常连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别格全家只能依靠母亲微薄的收入和社会救济度日，一切都糟糕透了。对于别格而言，作为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他无法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工作，一旦拒绝救济署提供的工作，全家就会陷入挨饿的困境。这种状况令他既痛苦无奈又愤懑焦躁，内心常常有一种想要发泄郁闷和报复社会的冲动。另一方面，别格的家庭环境也令他极为厌烦。他的家里不但狭小肮脏，而且充满母亲无尽的唠叨和斥责，以及家人之间无休止的吵闹。^[4]母亲经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你只知道让自己开心！连救济署给你找到了工作，你都不肯去，直到后来他们威胁说，要不给你食物，让你活活饿死！别格，说老实话，你是我这一辈子见到的最没出息的男人！”^[3]（P9）

在长期受欺压和极度贫困的生活中，别格的内心十分痛苦绝望，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火山似的负面情绪。为了不让自己伤心绝望到做出极端举动，别格有意识地逃避现实，对家人们的贫苦生活视而不见，甚至故意让自己变得冷漠无情，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摆脱自己的极端想法。

不公正的社会制度毁灭了黑人对生活的希望和梦想，根本不顾他们也有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在白人眼中，别格是个愚昧无知的“坏黑鬼”，但实际上，别格也有过梦想。他很渴望成为一名飞机驾驶员，只是他的梦想被种族歧视制度扼杀了，被白人世界阻断了。因为是个黑人，他不能像白人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承受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4]作为一个黑人，别格厌恶自己的黑人身份，憎恨自己的懦弱，不满白人与黑人之间的不平等，但他却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是黑人，所以他没有自由，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自由。^[5]“可我就是受不了，”别格说，我向上帝发誓，我就是受不了。我知道我不应该想这件事，可我没法不想。每次我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好像有人拿了烧红的铁塞进我的喉咙似的。他妈的，瞧！我们住在这儿，他们住在那儿。我们是黑人，他们是白人。他们什么都有，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干啥都成，我们干啥都不成。就像关在监牢里似的。”^[3]（P20）

不公平的社会制度让别格只能不断压抑自己、克制自己。但他内心仇视白人，就像白人仇视黑人一样。这昭示着终有一天，一旦时机到来，别格就会奋起反抗。^[1]

道尔顿一家的悲剧在于他们走不出自己的种族和阶级，他们对黑人的帮助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这种施舍对于别格而言是一种讽刺。别格没想到道尔顿一家生活的富裕跟他自己一家生活的穷困会有那样的天壤之别。道尔顿拥有整个黑人区的房产，家里富丽堂皇，这些都让别格无比震撼。^[6]尽管道尔顿一家热衷于黑人慈善事业，为别格提供热情的帮助，但是这样的帮助却让别格感到屈辱。他深刻地体会到了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差距，内心也进一步地失衡，从而更加痛苦和愤怒。道尔顿的女儿玛丽是无辜的，她怜悯黑人民族，同情别格，但是别格却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这是因为别格从小就生活在遭受白人压榨的环境下，他所接触的白人和他所认识到的白人世界无一不是黑人民族的敌对面，这让他永远融入不进白人的世界。所以，尽管玛丽始终对他怀着一种善意，但他一开始就对玛丽抱有一种极端陌生、疏远甚至敌对的情绪，他无法相信玛丽会真正地理解他、怜悯他，也无法接受玛丽的善意和帮助。^[7]种族歧视制度把黑人青年别格和白人青年玛丽隔离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他们对彼此的生活、彼此的想法都是完全陌生的，在他们有限的接触中，玛丽有时不免表现出对黑人习惯和风俗的好奇，这让别格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地位和处境的卑下，同时加重了别格的自卑感和自尊感，因此他有时会被深深地激怒，会非常憎恨玛丽。^[6]

别格失手杀死了自己白人雇主道尔顿的女儿玛丽，随后为了逃避惩罚而焚尸灭迹，此行为震惊了整个白人世界。人们震惊于他的胆大妄为和手段残忍。但是为什么别格要杀玛丽？杀人后为何采取那样极端残暴的方式来销毁证据？当时的美国社会法律规定：黑人一旦进入白人女性的卧室，就是违法行为，就要被判刑，甚至遭受残忍的私刑。本来别格只是好心送醉酒的玛丽回房间，不料却意外撞见了道尔顿太太。他害怕自己会被发现，害怕自己会被抓起来判刑。正是在这种极度恐惧中，别格用枕头捂住了玛丽，由于用力过猛、时间也过长，失手杀死了玛丽。^[2]而白人世界却没有思考过这起杀人案的真正起因，他们只知道为白人小姐玛丽的死亡义愤填膺，继而将别格描述为一个恶魔，将黑人民族视为暴力的动物。一旦发生黑人伤害白人的事件，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报复惩罚。由此可见，黑人民族是不公平社会制度的受害者，黑人成了种族歧视制度的替罪羊。这是别格的悲剧，黑人民族的悲剧，也是美国社会的悲剧。^[1]

前文说过，作者赖特并不回避有些黑人是野蛮凶暴的这样一个事实。别格的残忍不但表现于他杀死并焚烧了一个白人小姐，还表现于他在逃跑中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黑人女友蓓西，而这次谋杀只是因为他认为女友威胁到了他的安全。别格在被鄙视、受斥责的环境中长大，他的生活中没有爱，他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的心中只有对白人的恐惧、不满，对生活的失望、怨恨和麻木，以及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4]

种族歧视制度是形成别格残忍、扭曲人格的社会根源。别格及其家人极端贫穷的经济状况以及他所处的恶劣成长环境导致他缺少人性中的善良和友爱，让他失去了爱的能力。面对白人社会，别格的内心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满腔的仇恨。^[8]同时别格身上充满了反抗精神，他无法忍受在充满种族歧视的社会中生存，他不想屈服，相反，他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暴力成了他可以采取的唯一对抗方法。杀人之后的别格反而变得得意、镇定，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因为这是他做的第一次自由选择，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向白人屈服，任白人宰割，而是以暴力行动来反抗白人社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暴力反抗给一直高高在上的白人制造了巨大的惊慌和惧怕，这让他压抑已久的屈辱感和怨恨感得到了释放，并体验到一种由奋起反抗而带来的快感。杀人，成了他实现自由的一种形式。在杀人之后的逃跑中，别格开始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他感到“这辈子第一次有了别人无法从他这儿取走的东西”^{[3]（P114）}。

别格不是个案，他代表着黑人民族。种族歧视制度夺去了别格实现人生梦想的机会，造成了他和他的家人、朋友的极度贫困，让他生活在屈辱和无望中，这一切造成了别格的心理扭曲，使他仇视他身在其中的社会，在心底里一直渴望反抗和报复。^[8]当他真的被逼到死角，被迫反抗的时候，黑人和白人世界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别格性格的形成以及他对白人社会的暴力反抗是美国社会种族歧视制度的必然结果。通过对这一人物的塑造，《土生子》揭示了种族歧视制度的致命弊端，也提醒白人不能再凭个人意志为所欲为，肆意欺压黑人。美国社会在口头上宣传着反对种族歧视，在骨子里却对种族歧视问题放任不管。在现今的美国社会里，白人警察在执法过程中虐待、杀害黑人的情况时有发生，却很少得到处罚，这反过来继续助长了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美国社会亟需采取行动来制止类似事件，避免造成更多的种族冲突。只要美国社会一天没有解决种族问题，类似的悲剧在未来还将继续上演，黑人们渴望的社会正义就永远无法真正得到伸张。因此美国社会必须摈弃种族歧视制度，建立新的公平公正的制度，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上解决黑人和白人的矛盾，美国人也才能真正获得平等自由、和平和谐的生活。

参考文献

[1]  范桂兰. 论《土生子》中的新黑人艺术形象.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第40卷 第5期.

[2]  薛玉凤. 论《土生子》中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外语研究，2004年第1期.

[3]  理查德·赖特：《土生子》. 施咸荣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4]  李曼曼，马红梅，唐萍. 荒谬与自由：存在主义视阈下解读赖特的《土生子》.皖西学院学报第28卷第6期.

[5]  李宁. 别格的异化：《土生子》中男主人公的性格特征.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5卷第6期.

[6]  李美芹. 論《土生子》的空间政治书写.外国文学2018年第3期.

[7]  刘琦琳. 荒诞的世界，反抗的人生：“土生子”的生存困境.《戏剧之家》2020年第8期.

[8]  李鸿雁. 理查德·赖特的困惑——解读《土生子》.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7卷第2期.

作者简介：林思彤，1999年10月19日出生，女，汉族，浙江台州，本科生，浙江树人大学，英语专业，美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