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律
彼此邻接的新貌与旧颜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就连一贯身段高贵的腾冲悦榕庄温泉酒店都开始促销降价——虽然调整后的价格与其他被迫常态化三位数促销的高档品牌酒店相比,还真算不得“跌到谷底”,但消息传出后,预约者的长队还是已经到了让SPA中心排不出空挡的地步。于是乎,空无一车的保腾高速、难见游人打卡拍照的古鎮景区,与居然需要预约的排毒养颜SPA,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当价格大幅度下调后,本来就是高品质度假生活代表的悦榕庄也就更显物超所值了。一对颜值极高也相貌极搭的年轻情侣,在逸轩酒廊前的草坪上,铺开瑜伽垫,做起视频直播,旁观的我非常愿意成为他们的粉丝;暂时以云南省本地游客为主的客源,让明月餐厅的大厨终于可以不再为平衡外省清淡口味而犯愁,直截了当以简单而熟悉的鲜辣味满足自己人——对云南菜既是赞美也是批评的一句话是,“太过于小吃化,缺乏能登大雅之堂的硬菜”。可又不需要将就外宾准备国宴,饵丝洋芋烧豆腐,不就挺好吗?当然,换做云集了四方来客的平日,菜品和口味上一定程度的妥协和折中,是免不了的。
而植被葱郁的山谷、层峦曲折的屏障、巧夺天工的设计,让置身其间的住客也不大可能频繁见到除服务员之外的其他人,进而产生了独自拥有这片水上森林的错觉。
从70平方米的汤屋到1700平方米的总套别墅,再到有着十来个不同矿疗、药疗泡池的广袤公共区域,这家位于地热之国腾冲、有着37间汤屋(院)的悦榕庄,最不缺少的当然就是温泉。懒卧客房内的大床,落地窗外的私人泡池招引着人宽衣涉水;浸入半开放阳台里的温润碧波,徽派格窗外的农田小河,又呼唤人出门去踏青。不像腾冲最具代表性的大滚锅,悦榕庄内以氟化偏硅酸泉为主的泡池里,并没刺鼻的硫黄味,却也没滤除那些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这可能得感谢周围这片曾叫“蚂蚁窝”的山谷。
腾冲这家悦榕庄,位于距离市区8公里的北海乡玛御谷温泉小镇西北端。对于游客来说,附近的打卡旅游名胜,是倒映着高黎贡山余脉山体的北海湿地公园;而对于当地人来说,这则是他们小时候记忆里的蚂蚁窝温泉。
“差不多20年前,腾冲热海已经很出名了,去那儿泡温泉都得买40块钱的门票,当地人就坐着开往村里的小巴,来附近的蚂蚁窝泡澡,只要5块,”小镇美食街一家饵丝馆的老板对我说。家乡本是山西大同的他,几年前搬到山谷,成了新腾冲人,“转述”起当地的过往历史,就像自己的儿时故事一样绘声绘色。
山谷本来的名字其实是“玛玉窝”,只不过在当地方言里,Yu习惯发音成Yi,也就成了听起来有些惊悚的“蚂蚁窝”。文旅地产有序进驻和布局后,进一步改名为现在高级了一大截儿的“玛御谷”。虽说“5块钱泡温泉”的时代早就翻篇儿了,乡村小巴也升级成了舒适公交,但抵站游客更多了一个惊喜:能和小镇新居民与逛街村民一道,免费地在现代化的遮蓬站台下泡脚!反正山谷里温泉水那么丰富,镇上也就干脆把一条漂亮的沟渠引到玛御谷的公交站台。车来了,抬脚穿上拖鞋,舒服上车。
从点缀着独特木建筑、餐饮街、跨河桥梁的小镇中心往上步行没多远,就到了未经规模化修缮的原貌村落,村口牌匾上挂着骄傲的名字——澡堂寨。旅游地产所规划出来的设计新貌,与受益于基础设施升级的乡村旧颜,就这么彼此邻接。苛刻的原教旨乡村主义者或许会觉得这很突兀,而我却完全接受、甚至享受这样的景观跃迁。这不也是一种人造物与自然物之间的结合方式?那也就是合理且美丽的存在。
清早醒来,我抄起悦榕庄接待厅外的一辆山地车,骑了出去。迎着将自己影子拉长的朝霞,不一会儿就穿过规划中的温泉博物馆和公共游泳池,进到澡堂寨。这1公里的距离实在轻松,毫无锻炼意义;为在青山秀水中来上一番“自虐”,我开始向着高处的那些偏僻寨子爬坡前行,途经新居民的漂亮楼盘、庄里人的员工宿舍、早起打谷的村民和林草局管辖的高黎贡山保护禁区外边界,直至稍稍平缓的山腰开阔处,才停下歇息。身边没有巴厘岛高端酒店里那种过于殷勤的“稻田骑行向导”阻挠,是时候爽快地冲下坡归去了。
在2300米树冠上探索自然
刚从省道升级而来的556国道美极了。由于疫情影响,人类活动锐减,路两旁的行道树恣意疯长。携着厚密叶片的树枝到了顶端后,与路对面等高的树木握手,形成一道漫长而严密的绿植之门,却也不阻碍阳光从缝隙中斑驳地洒下。
早前路上碰到我的老司机就劝告说:“如果你们时间不赶,就尽量走国道吧,植被恢复后,一路都是以前见不到的景象,再说高速也开始收费,贵死了。”
离开平整素雅的国道,转上坑坑洼洼的村路,后面的路程便是酒店的越野车接我前往。我这一程的下榻之地,是康藤·高黎贡帐篷营地——国内野奢度假业的标杆。既然要满足“野奢之野”,首要条件就得是不太容易到达,以保证渺无人烟、遗世独立的地盘个性。于是,位于偏僻的荒村还不够,还得是常规车辆和徒步难以达至之地。
等候的越野车门拉开,钻出来迎接的马总,竟是我25年未再谋面的初中同学,而且是连微信电话都没有过的那种彻底失联。他当然早几天就从访客名单里看到了我,为了送上一个天大的惊喜,忍住没向其他同学或对接同事提前索要我的联系方式。
于是我开始想:贵客,老同学,这两种来访身份的受接待方式理应非常不同。是该有着酒店业天然的服务性质和宾主距离呢?还是该迅速“庸俗化”,回归少年时代的同学关系呢?
在花时间正儿八经地绕营地一圈,看房(帐篷)、了解高黎贡山大环境和村落小环境、熟悉营地周边环境和森林小径基本历史,以及听取品牌打造和发展历程介绍等一系列“正式调研工作”后,我迅速选择了将关系“庸俗化”。迎着洒向远方龙江特大桥的璀璨余晖,就着一壶苞谷烧酒和一桌乡野好菜,我们开始了回顾上学时捣蛋经历、长大后事业变化、情感里分分合合的怀旧之旅。人生的那些大小破事儿,再是刻骨铭心,在亘古不变的雄峻大山面前,也都是不起眼的一瞬间。
营地里的全部18顶帐篷,全都长在茂密常绿阔叶林的树冠之上。厚重的帆布,被牢实的木架撑起,盖住一个个包含卧室、卫生间和衣帽间的46平方米起居空间。我想起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绅士淑女斗怪物的烂俗英国冒险电影,里面最值得肯定的就只有裹着帆布的探险家帐篷——风度卓绝的宾客在其间安静用膳,直至主人举杯才沉稳地宣布:“刚才大家听到的那声枪声,是50米外打死了一只来犯的老虎。”
当然,山林老虎和故作淡定的英国人做派,在海拔2300米的高黎贡山常绿阔叶林带是不存在的。电影片场里搭出来的场景倒和眼前现实看上去差别不大。高端帐篷营地的所谓“野奢”,本身就是个古怪而矛盾的辞藻。本来置身荒郊野外,就不该指望获得奢侈享受,人体自身的适应能力,理应随着外部条件的落差而改变。比如,就不该指望在撒哈拉沙漠中的帐篷里泡上热水澡,虽然也确有机构这么“环境政治不正确”地炫耀宣传过;而高寒地区徒步野炊时,便携式煤气灶泡出的方便面,其美味往往超过高档餐馆里的博多拉面。于是乎,当我能在2300米高空的树冠上,睡进高品质的舒适大床,洗上一拧即来的热水澡,又或是在真正拥抱日光的“阳台”上,缩进钓鱼躺椅里,抄起身边真皮皮箱上的《植物学百科》,装模作样阅读拍照——这当然是一件远远超出野外生活期待的奢侈之事。而在城市环境日益喧哗嘈杂的当下,人们亲近自然的机会越来越稀少,在雨声中入眠、听着鸟叫声醒来的感觉就显得尤为难得。
这18顶帐篷,被1公里长的高空木栈道连起,其中15頂是被命名作“发现者”或“探险者”等的大客房,另有3顶,分别用作濮曼餐厅、波拉吧和兼营手工体验课程的图书馆。图书馆和波拉吧位处的栈道下层,还藏有一个瑜伽平台、一个康复休闲用的光叶珙桐厅。另还有两处探到远端的栈道岔路,尽头的平台上,竟立着没有任何遮挡的淋浴和马桶,想必那才是践行天体主义的最佳场所。
为严格遵守并实践其“环保公益和社区可持续发展”的承诺,除了我的老同学和另一位管理人员外,营地的所有雇员都来自下面的小地方村。你当然不能指望经过半年培训的村民,其服务和语言水准,能比肩酒店管理专业出来的大学生,但对“野奢”期待的一部分,不也正包括淳朴而不世故的当地人吗?刚好,我也实在是厌烦了西餐桌旁随时插嘴问你口味怎样的所谓“周到服务”。而餐饮也真是因地制宜:简单的炒菜、米线饵丝,外加因时令而来的香椿、芹菜、水蕨菜和山葵……这相当符合我对云南菜的理解,实在不必兴师动众、违背自然环境地搞出复杂大餐。
营地距离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南界尚有5公里距离。在被冠以“世界物种基因库”“人类的双面书架”等美称的高黎贡山西麓,搭建这样一个高端帐篷营地,势必有着非常苛刻的环保准入条件。
来到这个以“自然探索”为主题的帐篷营地,当然少不了户外体验。营地会根据季节路况的不同,以及客人的体能和户外经验程度,为客人推荐不同的徒步探索线路。冬季有营地北面的“徐霞客之路”可以体验,这条道路正是中国最知名的旅行家徐霞客沿着明代晚期驿道(官道)翻越高黎贡山的路线。如果你体能不错,还可以跟随向导沿着高黎贡山12公里的“最美山脊线”,感受壮丽多样的高黎贡山景物。当然,营地还有几条路程稍短的徒步线路供一般客人选择:“自然公园环线徒步”“护林员小道”“小熊猫道”都可在3小时以内完成,并能轻松看到高黎贡山的不一样风景,了解这里特有的动植物。
是时候亲近一下高黎贡山这座生态宝库了。从入口的博南门到栈道中段的巴蜀门,我也就当走完了古时成都通往印度那条蜀身毒道的一半路程了吧。从栈道下层走到营地之外的密集树林,我看到隐藏在身边的生态旅游品牌宣传语——“云深不知处,致远见康藤(Whentheroadends,theVinetreestar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