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
跨学科
开放的态度
适合本土
汇建筑(UWA,Universal Workshop of Architecture)的第一个单词是"Universal",它体现了包罗万象的理念。创始人朱岸清希望包容各种想法,汇集各类专业,以跨学科方式交流并获得启发,“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未来建筑师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项目实施的技术问题,因为参照西方的经验,技术的进步会带来成本的下降,社会工业体系的红利会变得更加普惠,目前所遇到的技术问题在不久的将来都不会是问题。而当前建筑师需要做到的是对技术风险的综合把控,保证建筑师的设计意图通过合适的技术手段得以实现。”
建筑师给人的感觉似乎总带着些哲学的深刻,这与他们接受的教育及从事的工作密不可分。从某种角度来说,建筑师有着上帝一般的权利,他们建造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这些空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一切,从思想到行为,从生活方式到交际模式。他们针对特定而具体的问题进行着专业的解读与操控,这背后是一系列缜密的思维和团队协作的结果。
《设计》朱岸清
《设计》:团队成员有着不同的教育和工作背景,这对你们的工作开展有哪些帮助?
朱岸清:UWA的第一个单词是“Universal”,它体现了包罗万象的理念。我们希望包容各种想法,汇集各类专业,以跨学科方式交流并获得启发。我们深知当前社会的发展是在跨学科的背景下被推动的,在我们的团队中,拥有不同专业背景和工作背景的成员深刻地改变了传统设计模式,这种多样性帮助我们从更为广阔的角度来审视设计。譬如在设计教育建筑时,我们得到了教育背景的同事的帮助,得以从教学方式、教育公平性、课程效果与空间关系等角度去审视设计,有效地加强了建筑形式与教学的契合度。另外,复合型的人才结构是我们事务所非常看重的人才培养模式,它能有效地激发个体间的知识分享,让个体能享受集体的学习效率。我们不仅培养团队的设计能力,同时也鼓励大家就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提出自主的学习计划并予以经济支持,在完成计划后通过分享会将经验分享给整个团队。
《设计》:华正设计院的背景让你们的团队有哪些优势?
朱岸清:华正是一家大型甲级设计院,具有较强的技术能力。我们的合作产生了优势的互补,即设计创意与技术力量的结合。合作的有趣之处在于,我们的合作模式与一般的“挂靠”模式不同,实际上UWA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即以设计质量为导向调整和优化设计方法,并反哺予华正设计院,将优秀的设计能力和方法论分享给华正。另—方面,与一般设计方法不同,我们会在方案早期与其他专业衔接,如结构、给排水和电气等,其作用是保证概念设计的方向具备实际操作性,同时也从其他专业的角度去寻找设计的切入点,尤其是在结构专业,我们时常会以结构作为设计的突破口,其他专业会为设计带来新的发展动力。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讲,华正设计院起到很好的帮助我们提升的作用。
《设计》:目前工作室的代表项目有哪些?凸显了你们工作室的哪些特色?
朱岸清:最近我们比较关注传统与当代生活方式之间的联系。我们正在探索如何避免以简单的符号化的手段将所谓的“传统记忆”强加于当代建筑设计。在与卢志荣老师的交流中,我们得到了启发,通过对传统的进一步认识,建筑师需要摆脱符号化的装饰,提取传统空间的空间体验,以传统空间的体验作为设计的切入点。万科繁华郡社区中心是对于以上话题的—次探索,我们对当地即将被拆除的传统院落进行了研究,提取和总结了传统庭院的空间性,并试图以当代的设计手法创造传统庭院的空间体验。我们希望通过塑造一个当代的院落,让使用者感受到传统的记忆,它作为社区居民的活动场所,将传统的空间体验与当代的生活方式做一种“隐性”的融合。
《设计》:在西方建筑教育体系学成归来,在国内做建筑设计会有哪些水土不服?
朱岸清: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感到水土不服,与国内业主间的合作比较顺利。当然有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价值,但这不影响我们达成共识。同时我们也发现,“不同”在设计中,在合作中是具有积极的意义的。多国的海外专业经验与教育背景让我们变得更加包容,既能够理解中国当下的社会背景,又能保持与世界先进经验的无缝对接。“不同”让我们能以更为宽广的视野来理解设计任务,在满足各方面限制的基础上,提出超出业主想象的设计提案。另—方面,西方的教育体系其实相对“松散”,以我就读的康奈尔大学为例,每位学生可以在一个专业相关的范围内,自行决定学习哪些具体课程,所以学生个体所修的课程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最终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将各种知识、能力和思想整合到一个自洽的价值观之下。我想正是因为这样“自由”的教育,培养了我非常开放的态度,所以我并没有明显地感觉到不适应。
《设计》:有喜欢建筑师吗?他们的哪些理念影响了您?
朱岸清: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建筑9幣是西班牙建筑大师FernandoTabuenca和Jesus Leache,在他们事务所工作的经历改变了我。有一个印象深刻的故事,当时我正负责一个意大利历史建筑的改造项目。就像所有的意大利项目一样,这个建筑的周围布满了古典建筑大师们的作品。与一般项目不同的是,与我们的改造对象紧挨着的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所以这个项目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回应新建筑与历史建筑,尤其是特别重要的历史建筑的关系。打一个拟人化的比喻,如果我们去参加一场穿越历史的舞会,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和形象来面对?有两种通行的方式,一是新建筑完全表达当前时代的特点,不搭理米开朗琪罗,与古典建筑产生强烈的对比,贝聿铭的卢浮宫入口就是成功的案例;二是新建筑尊重历史,以仿古的语言来衔接历史,并与历史建筑形成形象上的和谐与统一。
在设计的初期,我始终在这两端徘徊,举棋不定。但是Fernando非常坚决地要求找出第三条路,既不是剧烈的反差又不是完全的统一,这个时候我感到非常的困惑。随后我们展开了类似历史考古学的研究工作,对项目所在城市、片区、单体的历史资料做了细致的整理。经过几周的潜心研究,我们发现,整个片区在历史的进程中是不断被推倒、重建、加建和改建的,历史的“图层”像无数的补丁,层层叠叠粘连在一起,剪不断理不清。今天我们再次改建这座建筑,只是在历史长河中普通的一笔。我们不需要刻意标榜当前时代的特质,因为它终将成为一段普通的历史;我们也不应该开历史的倒车,以过分尊重历史作为政治正确的立场。最终,我们的设计方案达到了一种暖昧而有趣的状态,既让人熟悉又让人新奇,是一种对意大利古典建筑的陌生化处理。在西班牙工作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伟大的建筑师不仅仅是技术的专家,同时也是文化工作者,是哲学的思想者,完善的专业技术能力只是建筑师的及格线,从文化的角度去处理和思考建筑是更伟大的高度。
《设计》:从始至终的整体设计流程里,最重要的是哪一环节?这样大型项目的整体设计,在整个实施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
朱岸清:项目的尺度与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没有必然的正比关系,小项目可能需要非常密集和细致的思考。优秀的作品是各个环节的综合结果,从策划、设计到施工,没有哪一个环节是不重要的,必须环环紧扣,毫不松懈。问题的第二部分涉及设计行业的核心问题。英国建筑理论家JeremyTill提出,建筑师是脆弱的,因为建筑项目的落成是建立在建筑师以外的社会上的各种因素之上。中国的施工质量并不比西方发达国家差,但是大部分的建筑无法保证高质量的施工质量,—方面是因为中国建筑师的数量是西方发达国家建筑师数量的十分之一,当前我们的建设量又大于西方数倍,建设落成的急迫性严重压缩了建筑师的设计周期,造成建筑师没有时间和精力控制设计效果;第二方面,虽然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完备的工业体系,但是大部分的项目没有预算和需求来发挥完整工业体系的优势,所以在施工的质量上无法做到普遍的高精度施工。
我认为,随着社会财富的积累,未来建筑师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项目实施的技术问题,因为参照西方的经验,技术的进步会带来成本的下降,社会工业体系的红利会变得更加普惠,目前所遇到的技术问题在不久的将来都不会是问题。而当前建筑师需要做到的是对技术风险的综合把控,保证建筑师的设计意图通过合适的技术手段得以实现。
《设计》:您评价一座建筑的标准是什么?
朱岸清:评论建筑很难有一个标准,因为作品本身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和语境,与其说有一个评价体系,不如说每一个作品本身建立了一套自己的评价体系。在历史上有很多伟大的建筑彻底颠覆了,人们对建筑评价的标准,例如OMA的央视大楼,SANAA的金泽美术馆等。我看建筑的时候会尽量避免去评价它,我会更多地关注建筑师在这个项目中有什么样的巧思和智慧,我认为那样才能帮助我提高。
《设计》:您认为目前国内建筑设计存在哪些问题?
朱岸清:我认为这些问题不一定是负面的,各行各业、各个国家或多或少都有这些问题。从建筑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建筑师无须抱怨对自己不利的条件,而应该更积极地同社会大众作沟通。我不赞成被动的、工具式的交流,交流的目的是将建筑设计的里里外外展示给大众,展示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在思考什么,我们有什么样的理想。客观地讲,当前建筑师比较缺乏与大众沟通的平台,大量的建筑师习惯于两种交流模式:一是被动地接受业主的需求,主要体现在业主不要求,建筑师就不创新,因为建筑师比较担心巨大的工作量和失去项目的风险,优秀的设计是需要用时间和精力来堆砌的;二是建筑师时常回避与非专业领域的大众作交流,因为建筑师会担心大众不能理解自己的设计,不愿意主动接受批评,客观上使得社会很少有机会了解建筑设计行业。所以,设计类媒体在社会中的作用是非常独特且重要的,我建议建筑师们在接收采访时不要以类似娱乐明星的宣传姿态来露脸,而是要尽量坦诚地与读者交流我们的思考和工作内容。
《设计):目前很多国内的建筑设计师都有海外教育背景,这对发展中国的建筑设计有哪些帮助?
来岸清:海外教育背景不能直接等价于正面的帮助或某种优势。海外教育背景当然有一定的客观环境优势,但是能否促进发展的关键在于是否有看待问题的新角度,思考的新方向以及与之匹配的新技能。以我个人的观察,有不少建筑师没有海外教育背景,但是视野开阔,思维发散,从来不缺创意;有的建筑师履历漂亮,毕业于优秀的境外大学,甚至有丰富的海外从业经验,但是视野狭隘,只是一味地抓着已知范围内的一部分成功经验,排斥其他自己不熟悉的非舒适区,越做越窄,逐渐沦为内卷化的套路型经验派。如果大量建筑师不断地重复成功经验,一直在安全区内徘徊,从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影响一定是负面的,发展空间被压縮了。
目前海外教育背景的建筑师群体刚刚起步,部分优秀的建筑师进入高校。我看到了海归建筑师在设计领域与教学领域所产生的积极影响,但是真正的发展还在路上。随着社会整体向前发展,社会对高质量设计需求的提升,以及海归建筑师群体不断地成熟,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国内建筑设计水平跨越式的发展,当前正处在跃升的拐点。
《设计》:对于适合中国本土的建筑设计您有哪些看法?
朱岸清:怎么样的设计才能被称为“适合中国本土”?我—直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OMA的央视大楼在中国落地运行,它是不是适合中国本土的?如果“本土”成为一个美学标签,我认为那是被制造出来的商业利器,就像哲学家乔姆斯基所说,所谓的“被制造的共识”。如果“本土”是对传统的一种怀旧追溯,我认为好一些,但不是一条长久之的路,因为我们无法超越古人。如果“本土”是在设计中为了解决此时此地的问题,并给出基于本地社会背景和本地文脉条件的策略,那么我认为它非常有价值。它的价值在于作品是根植于当地的日常中的,建筑的生命力是非常旺盛的。我非常欣赏刘家坤老师的作品和设计理念,他的设计没有“时尚的”矫揉造作,却是最富有生命力的,是从成都市井文化里长出来的东西。所以我对“适合本土”的看法是,它不是一种美学标签或者商业噱头,而是一种策略和方法,目的是真正回应当下社会的需求和解决当地的问题,当然有时候两者之间会有交集,但出发点不应该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