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下孤灯村,是一个很韵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有平仄,有清韵,仿佛在读着一首唐人的五绝,读着一阙宋人的小令,齿颊间自然而然地留着一抹清香,一抹水木清华的意韵。
此名,人说,得自战国时期孙膑与庞涓对峙时。
据说,当年两人带军对峙,各挂红灯一盏于军营上空,并相互约定,灯灭即战。可是,孙膑营中红灯一直亮着,从未熄灭。庞涓占着上风,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他命令吹响号角,挥军冲击。可是,孙膑营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庞军进入其营,这才发现,孙膑的军队早已撤离。只有一盏红灯,仍挂在高处,随风摇摆着。
显然,这是传说。查查战国时期的文字就知道,孙膑和庞涓,不可能在此对阵,因为,他们从未来过此处,更谈不上金戈铁马,互拼生死。其实,下孤灯村是不需要借助孙膑的这盏红灯吸引人眼球的,它自有一盏“红灯”,熠熠生辉,名扬海内。
这,就是著名的黄河石。
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路奔涌着冲下高山,凿开壶口,劈开晋陕大峡谷,一路奔腾到这儿。由于此地地势平缓,因此,黄河水在落日大野中,也由一派强悍,变成了温文尔雅,平静无波。
在一个夏天,我曾到此游玩。
黄昏之中,大野之间,黄河水际天而来,带着一片黄色,在夕光中,泛着光晕,平展展地流下,一直流向下游,流向远山的那边。
隔岸人家,清晰可见。
隔岸炊烟,慢慢升上去,淡蓝色,仿佛贴在空中一般,仿佛谁用碳素笔在天空中画下的轻轻淡淡的几笔,浑不着力,可很是清晰。
人的心中,此时有些苍茫,可又说不出原因。
万里黄河,唯富河套。这话不知是谁说的,显然有些偏颇。黄河万里,从雪山而来,一直流向大海,其间富裕了很多地方,也包括一个村子,就是下孤灯村。“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那万里大河里挟裹的有沙,更有石。这些石头,随着黄河水滔滔而来,一路与山崖相撞,与石头碰击,与水流摩擦。石,于是就撞击出了灵性,碰撞出了诗韵,也摩擦出了纹理和画面。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黄河石。
下孤灯村有着一种诗韵,一种墨香四溢的韵味。每次,到了古韻盎然的地方,我的心中就会一清,就会一静,空如山谷,清如白水,如去钧瓷诞生地神垕,去湖笔的故乡湖州,去徽墨所在地徽州,无不如此。
在下孤灯村,我的心里也是这样的。
黄河石,经过水的打磨,水的揉搓,水的滋润,整个石头仿佛玉一般,清润着一种光泽,以及水的细腻,水的质地。有的石头就那样天然的、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摆放在那儿,可是,石头里的画面、纹理,却妙到毫巅,犹如写意画,或者工笔画一般。其中有一块石头,整体上如一块黄玉,黄中透出白色,白色里面又映衬着水色。黄白交错的光晕里面,是一个淡墨人形,状如女子,水袖轻扬,裙裾旋舞,是唐代诗人笔下跳着胡旋舞的胡女吗?那长长的发飞扬着,那婉转的丝带飘舞着,几欲破石而出。另一块石头,如一只蛤蟆卧在木托上,背上花纹醒目,一双眼睛鼓鼓的,好像正盯着前面的一只飞虫,随时做出捕食的情状。
有石绿如翡翠,可深处却一片迷蒙,迷蒙中,有淡淡远山,有隐约的线条;有的石上凸显树枝,树枝上蹲着两只鸟儿,相对关关,如从《诗经》里飞出来的一般。
有歌词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在这儿,石头不会唱歌,可石头会泼墨,会将书法,将绘画,将诗歌用自然之笔,凸显在这儿,凸显在下孤灯村。
在这儿,石头在书写着传奇。
自有黄河以来,这儿一直如此,一川碎石,如斗如升,散落在河滩上,散落在中原大野之中,散落在黄土之上、黄河之侧,伴着草木,伴着虫鸣,算得顽石,很少有人发现其美。
因为,要发现其美,必须具有一颗晶莹心。
选择石头,有人说,得靠一双不同一般的眼睛。其实,要选择出一块好石头,眼睛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得有一颗通透的心。这颗心洁净明亮,时时闪现着露珠的光泽,闪烁着水木清华的气韵,浮荡着诗词的韵味。
选择石头,是和石头对晤,是和石头进行灵魂的交流。
只有心有翰墨,才能在石头里,发现其独有的中国文化韵味。这样,一块石头的美,才会被唤醒,才会呈现在世人的面前:有的玲珑剔透,如一个蟠桃;有的石质纹理迷离朦胧,如云雾弥漫;有的远处一线,有一红斑如丹,沉浮荡漾,犹如天边朝阳……
下孤灯村,人称奇石山庄,名不虚传。真是这儿的人,用一颗翰墨滋润的心,发现了黄河石的美,从而,才使得一块块黄河石,如一个个女子,团扇遮面,走到世人的面前,回眸一笑,倾城倾国。
黄河石,是一方传奇。
下孤灯村,是一方传奇。
这儿的人,则是书写传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