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斜阳,翠色和烟老

2020-10-21 06:24陈清华
南腔北调 2020年2期

陈清华

王国维(1877—1927),字伯隅,自号静安,又号观堂,浙江海宁人。父亲王乃誉是商人。王国维4岁丧母,父亲经常出门经商,对子女教育严格,所以王国维的性格孤僻。

顺便说一下,有时候,我甚至羡慕孤僻,属于“只想静静”那一类吧。可是,现实中,不时冒出的各种群,不觉间将你拉进去,打包,再贴上“小学”“初中”“大学”“前同事”等各样标签。只是,我高中时就在山东曹县一中寄宿,基本属于“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另类了,不大受人待见吧。所以,对于小学和初中的同学,我真的记不真切了。再说了,农村孩子,普遍有两个名字,一为乳名,是家里人对孩子的称呼,可以看作昵称。乳名是不入户口册的,更随意也更有各家的感情色彩;另一个名字,是学名,是入学读书时,请长辈或者有学问的人起的,也叫大名,供人广而呼之,更“堂皇”一些。这个学名,也是登记户籍时用的正式名字,大多会陪伴人一生。我出生的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记忆中有些模糊。只是,听说,前些年,按照政策,60周岁以上的村民每月享受六七十元补贴,结果是一些人才50多岁就开始领受,一些人60多岁还在等待。“变老”“变年轻”,全在乎村干部的大笔。现在这种不正的风气应该好多了。

王国维是近代著名学者,国学大师,与梁启超、陈寅恪和赵元任号称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四大导师”,是中国新学术的开拓者。他曾经两次到杭州参加乡试,未中,便倾向新学。甲午战争后,到上海,做《时务报》书记校对,入罗振玉办的东文学社,从日本藤田丰八等学习日文及理化等课程。罗振玉看了王国维的诗,赞赏其才学,在经济上帮助他,留他在东文学社当庶务。王国维师事罗振玉并终生依庇于罗。

1901年,王国维曾赴日留学,次年因病回国。1903年,任南通师范学堂教员。1904年,任江苏师范学堂教员,讲授心理学、伦理学及社会学。1906年,罗振玉调京,在学部做官,王国维随之入京,次年在学部总务司行走,任学部图书馆编译。1908年,《人间词话》问世。1912年,《宋元戏曲考》问世。

王国维写 《人间词话》 时29岁,可算他的少作。《人间词话》共64则,最初是以连载的形式,刊于1908年10月至1909年1月的《国粹学报》第47、48、50期。

在罗振玉的建议下,王国维尽弃前学,专治经史。1916年担任上海《学术丛编》杂志编辑,后又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从事甲骨文和古史考证。

1923年,王国维成为废帝溥仪的先生。溥仪封他为“南书房行走”,还赏“著在紫禁城骑马”。

君子生于乱世,却难以独善其身。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推崇一个“真”字。他曾评价自己“体质羸弱,性复忧郁”。

有句疑似广告的话:古往今来中国三大天才死于水,其一屈原,其二李白,其三王國维。这话传播甚广,影响甚深。

敏感悲观、偏执自傲的王国维死于溥仪被逐出宫后的第三年,至死也没有剪掉他的辫子。“士可杀,不可辱”,1924年,溥仪被赶出紫禁城,王国维认为这是“大辱”,自杀未遂。他当时就说“艰难困辱,仅而不死”。生在一个不正经的时代,他却想一本正经地活着,这种想法本身就不正经。

然而,命运多舛。1926年,家庭的不幸,骤然降临。王国维的长子王潜明离世。中年丧子,已经太不幸,偏偏在这个时候,亲家兼毕生的知交罗振玉给王国维写了一封断交信,从此恩断义绝。

白云苍狗,风物多废。哀莫大于心死。1927年,北洋军阀崩溃在即,追求君子大义的王国维留下遗言:“经此世变,义无再辱”,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时年50岁。

《人间词话》是王国维所著的一篇札记式的文学评论。它在中国词学史、中国美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20世纪以来,被讨论、被研究得最多的一部文艺论著。

词,萌芽于南北朝,发展于唐五代,大兴于宋;曲,萌芽于北宋之初,历宋金发展,大兴于元。“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读词也是读人。有的人,如周邦彦的词,让人始终有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有的词,如冯取洽的词、后主李煜的词,让读者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被张恨水拿来做笔名;至于“流水落花春去也”,更是在20世纪80年代,被邓丽君唱红了大江南北。词,作为音乐的文学部分,也是文学化的音乐形式,李煜两句话就能够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亚里士多德说:“就作诗而言,一件不可能发生但却可信的事,比一件可能发生但却可信的事更为可取。”“不可能的可能”——即在所谓的现实和文学之间的一种可能,它是当代美学的特征之一。

重读《人间词话》,我才感觉,王国维说了很多“不可能的可能”,那是一种无声地咆哮,或者说是一种沉默地表达。

突然很想听听天籁之音,于是,来到我住处附近的湖边(这个湖没有名字,我给她起名叫桃花湖),湖的四周被茂密的森林包围,虫鸣鸟飞,云淡风轻,真像是陶渊明所谓武陵渔夫到了桃花源。对于余生,我觉得,千帆过尽之后,剩下的就是眼前这一片平静的湖面了。

风驱雾而化雨,水遇山而逆流。年过半百,我已经对“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词,有了会心,故特别喜欢陶潜的一句诗——“山气日夕佳”。

“山气日夕佳”,语出陶潜《饮酒·二十首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周末,走在幽静村庄的小道上,我就想起“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傍晚的南山上,山气氤氲,夕阳西下,飞鸟结伴归来。万物是自在,心灵也自在。人间至美若是,怎不令人悠然心往?

朱熹讲学期间所赋《观书有感》这样写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朱老夫子这首诗至今脍炙人口。这口方塘,就在今天的浙江淳安县郭村乡上郭村的瀛山书院。“半亩方塘”,是南宋宣奉大夫詹安所建的瀛山书院的一部分。淳熙八年(1181),年逾半百的朱熹,应詹安之孙、吏部詹虚舟之邀,专程前来书院讲学达3年之久。每天朝夕晨昏,他就在这方塘边漫步、思索,并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哲理诗《观书有感》。

要按你想的方式去活,不然,早晚你都会按你活的方式去想。日本有句民间谚语叫“不知是佛”。中国诗人郑板桥有句著名的话,叫“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东坡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过去的时光,像春梦一般,无影无踪了。

君不见,现实中有些老年夫妻,简直把对方当仇人来看。两个人在一起,就像猫和狗在一起一般,怎么着也无法“和谐”相处,不是打、就是骂。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夫妻反而不离婚。上了岁数的老人说:不争争吵吵,怎么能白头到老呢?在《浮生六记》里[1],沈复在妻子死后,悲痛地写道:奉劝世上的夫妻,彼此仇视固然不好,也不可过于情爱深重,俗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

沈复在《浮生六记》里面说,他的老婆芸娘打小就聪明过人,从未上过学,小时候听人讲白居易的《琵琶行》,只听一遍就会背了。她就照着背下来的《琵琶行》,学习识字。

世间多数反目的事,往往因为开玩笑而起。很多事情经不起盘问,不如一笑而过。知道太多,反而会徒生诸多无谓的烦恼。有时候,家长瞒着我们,其实是为我们好,知道真相后简直能把你气死、吓死,你说你非要知道真相干什么呢?“大观园里无好人”,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其实比知道了要好。又不能改变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这么想,其实挺好,至少没那么坏。

问题在于,人,其实很难抗拒诱惑。渔夫终究抵不住瓶子里的诱惑,还是打开了……

当然,渔夫最后还是把魔鬼骗进了瓶子。

《八指头陀诗文集》中有云:“世出世间皆有累,为僧为俗两皆难。”“心以看云淡。”“无人契孤洁,一笑自含情。”[2]

理解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我以为还是要反复读原文。前九章是用来表述王国维的词学思想,从第十章至篇末是用来品评历代词人。如果还是看不懂王国维的词学见解,个人建议,可以去读朱光潜的《诗论》、克罗齐的《美学原理》、苏缨的《王国维点评红楼梦》等“参考书”,可帮助理解。

王国维以哲学理念解读中国诗词,想为词这个体裁正名,开一代学术风气之先。

词是小道、不入流吗?读完王国维的《人间词话》,非也,在王国维看来,词和《诗经》《楚辞》的地位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各有千秋。

“不动情感,专站在客观地位描写恬静幽美的意象,使诗和雕刻一样冷静明晰”,这样真的好么?我们在生活中批评一个人说话极端,也总喜欢说“他的话不客观”。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客观?诗客观吗?朱光潜说:没有诗是完全客观的,也没有诗是完全主观的。

“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有本心。

只因分别执著,致使流浪红尘。

断除世俗烦恼,放下执著之心。

彻悟本心本性,即见自家光明!”

这是吴言生教授在《快乐密码——禅的智慧与心灵修炼》[3]一书中的几句话。本心、执著、放下、回家,吴言生教授把这四个关键词说成是“佛学的总纲领”,深以为然。

“礼多必诈”,不如有话直说,有不满就宣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词的起源,是“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在王国维看来,诗词是情感宣泄的产物。有的年轻人说:活着,我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别跟我谈什么“安安静静地看书”了,没那个心情。一个朋友微信说:晚9点的夜,移动的车厢,一首小虎队的 《红蜻蜓》让我听得热泪盈眶。我们都已经长大,还有好多梦要去追……生活總将琐碎的事拋向你,羁绊,信誓旦旦,然后诚惶诚恐,长大了,烦恼也多了,责任也不期而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幼时先学诗文,再学经史子书,科考入仕、博得功名的念头,已附在读书人的心灵深处,并一步一步主宰着他们的生活……而沈复却从逼仄的经史圈子走向更加狭小的夫妻生活空间,接纳了乡野的地气和庸常的笑语。沈复在《浮生六记》里面说[4]:他和他的老婆芸娘喝酒聊天,心情极其快乐,看月观云,聊到三更天,忽然听见窗外哄然一声,像是有人掉进河里了。传说那河边经常有淹死的水鬼出没。芸娘胆小,老想着那奇怪的声音,回到房间,关上窗,全身还在发抖。不大一会,吓出病来,一阵寒一阵热。沈复也跟着生病,这一病就是20多天。真所谓乐极生悲。

8月15日夜,当时吴地的风俗,妇女们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苦人,都要出门,大家一起结伴游玩,那风俗叫“走月亮”。

往事已然苍老。古代有个风俗,父亲辈的男人认义子,母亲辈的妇女则认义女。

不觉到了回忆的年纪了。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浮生六记》里面的芸娘,颇懂阴阳之理,她讲呀,凡身为女人,已是纯阴之体,珍珠更是纯阴的精华,我用来做首饰,克了所有的阳气,恐怕不好。

比起静安的凝神,吾辈评词的眼光太过散漫。静安凝神,非毁即颂,初看狭隘偏颇,实则套路严谨而清晰,言辞背后自有一套统一的美学评价体系,是为学者之评;吾辈散漫,心平气和,貌似公道,实则包罗太多,左右逢源,体系不清,是为读者之评。

我觉得《人间词话》的价值,不是王国维给古代词与词人排出怎样的评价座次,而是所有评价共同支撑起来的一整套美学体系。

我们读书,应该抱有尊敬之心(尊敬之心不同于尊畏之心或者敬畏之心)。一旦把某一样东西看得过于珍贵崇高,也就失去了解析和探究的勇气。《人间词话》是王国维阐述对于词的看法和观点的札记。如果把这本书当作崇高无比、不可撼动的经典,望高山而仰止,又如何有攀登的勇气?如果不去真正地了解,反而是有负王国维写《人间词话》的本意。

有人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缺乏敬畏的年代,但不如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缺乏尊敬的年代。对于人,最好存有尊敬,不管是对古人还是对今人。我们从前可能都曾轻狂过,幸好还是能想明白这些道理。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

拉拉杂杂,说这么多。还需要唠叨几句,算是对写作此文的一个说明吧。某晚,遥望星空,偷听了云的私语。饭桌上,夫人言及鱼肚之味美、做工之繁琐、价格之昂贵,忽又将话题转移到想吃西餐上。大约生日那天没陪她吃西餐,至今耿耿于怀。我说,你选择,我可以陪着。她说:这么勉强。我说:你脾气有点大,什么情况?更年期综合症?她说,前晚没睡好,找盲人推拿之后,昨晚又没睡好。

言外之意,没睡好,脾气能好得了么?

一向睡眠甚好的我,晚上11点上床睡觉。这一晚竟然失眠了。在这个忙碌的时代,失眠果真如马尔克斯所说,是一种“时疫病”。我也差一点被感染了。

这个晚上,辗转反侧,又辗转反侧,还是没有睡意。索性起床,在书的陪伴下,喝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上床,很快入睡。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桃花湖边,要规划一个度假村。轰隆隆的机器开过来,世世代代在此生活、居住的蝴蝶感觉做不成庄周梦了,岁月从此难有静好,于是,一向深居简出的蝴蝶找到头上长着若干须的“多虫”,和在桃花湖生活的“少鸟”,大家在桃花湖中间的“月光岛”上开了一个会,商量如何应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是否考虑搬家,或者,是否要组建一个蝴蝶、虫和鸟的联盟,共同应对困难和危机。动物大会的记录者,是桃花湖边的石头。

人生就是一场大梦,终点就是梦醒。这话是谁说的?为什么我早上梦醒之后,还觉得依然在梦里呢?这明明是个梦,我的两个学者朋友——云多和苏少(化名),他们二人在世俗的名利圈虽没有当过“杰青”(杰出青年),也没有当过“长江”(长江学者)、“首席”,但读过的杂书之多、思考问题之广,当在一般学者之上。他们持身立事,慎而不纵。

两个人来我家喝茶,想和我聊聊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约我到桃花湖边散步。

好吧。那就聊聊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既然是三个人之间聊传统文化,又在幽静的桃花湖边,事后整理记录,有时会将三个人的话混淆。为叙述方便,我在结构上采取A、B、C三个人的对话形式。老子在《道德经》里面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读者朋友既可以把A、B、C三个人的谈话,看成三种观点;也可以把A、B、C三个人的谈话,看成一个“道”——传统文化之道。

晴耕雨阅,春耕冬读。说不定书中真有精神的“千钟粟”、心灵的“黄金屋”、生命的“颜如玉”呢?

夜阑人静时,听雨声潺潺,细品书香,人生足矣。

《人间词话》品读

〖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之所以能成为“独绝者”原因在此。

【品读】评论词,以什么作为标准呢?境界,为最高标准。词如人,有境界,格调就高,一开口自有名句。五代和北宋的词,为什么绝妙?因为有境界。

A说:评论诗词的标准有两个:一个是儒家的气象、性灵、宏毅,第二个是禅的境界。顾随讲诗词,高就高在他把禅的境界说出来了。

王国维评论诗词,高,高在什么地方呢?他讲出了诗词的悲剧美。他建立了一个学术评价体系,这一点,是王国维比陈寅恪高的地方。至于胡适,他接受的是多种学问和观念,他的见识和视野,又是王国维没法比的。王国维当时接受的西方哲学很有限,主要就是叔本华、康德、尼采等,他在《教育世界》发表过一批哲学论文,主要介绍德国哲学。黑格尔缺乏传统的根,他到中国找了。尼采的哲学思想还是有系统的,主要就是生活哲学这一个大系统。论学问,周作人的底子好,厚实。

什么叫境界呢?比方说,有朋友问:中医对由情绪引起的胃病有没有专门的对治办法?我的孩子胃疼几个月了,查幽門螺旋杆菌也没有,西医也说是由情绪引起的胃疼。如果在若干年前,我初学中医的时候,我会像其他医生一样谨慎又保守地回答:呃,那就是肝引起的胃病,以调肝为主、培胃为辅,用小建中汤合小柴胡汤。若干年之后,阅人无数,阅历渐多,看人看物皆有较大变化。我把中医的方剂学从麻黄汤、桂枝汤到大黄牡丹汤,分为21个大类,全部入脑入心之后,反而跳出来,更欣赏《内经》的13方,就一两味药,用好了,就有奇效。找药也需要缘分,找的过程也是治疗。我的一个老师,80多岁了,他给穷人看病的时候,对于不太严重的心理性疾病,他开口就说:你这个病看好可不容易,得1500元。患者的心理预期也就是300元,一听1500元,吓得不敢治了。结果,患者被“吓”好了,等于没花钱嘛。

朋友说:这就是境界。

在白领上淘宝、京东、唯品汇,灰领上“拼多多”的电商时代,线下实体店的存在价值在哪里?在于张瑞敏所说的“情景消费”。什么是情景?就是现实的场景,就是境界。消费者除了买东西之外,还逛了这个情景,体验了舒服感。有些东西电商是取代不了的,再“真实”的虚拟始终是虚拟。你能在虚拟空间里面真切感受那种来自原始森林中的“森呼吸”么?人最基本的性本能,和虚拟空间里面的体验能够完全一样么?所以,人需要情景,一如文学需要境界。

子思解释中庸时这样强调: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笃行之。这就是中庸的境界。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王国维创造性地提出“境界说”,这对文学评论的贡献太大了。“境界说”提出之前,我们对文学作品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标准,有时候仅仅就是因为作品引发了个人的共鸣,就说这个作品好。那个作品没有引发个人的共鸣,就说不好。有了“境界说”之后,相对而言,大家有了一个评价标准。比方说,“张迷们”都追捧张爱玲,她随手写下的不管什么文字,都说好。这时候,有个人,他冷静地说,我不喜欢张爱玲的文字,她看社会那么冷,她笔下的世界那么苍凉,人生已经够累,何必再添凉意。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感觉张爱玲的境界也不高,什么才女,不过是多了些风流韵事罢了。东晋女子谢道韫,那才真正叫才女。

谢道韫(生卒年不详),字令姜,东晋女诗人。她出身于东晋的名门望族(谢家),其叔父是当朝宰相谢安,父亲是安西将军谢奕,丈夫是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弟弟是在淝水之战中一战成名的大将军谢玄。“旧时王谢堂前燕”里的提到的两个顶级门阀,其中之一就有谢家。谢家有良好的读书家风,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生活,气质跟一般人都不一样。谢道韫的孩童时代,一家人聚在一起,吟诗作对。不是谈论买房、装修、送孩子去哪个重点学校读书以及如何跨界赚钱,而是谈论《毛诗》、谈论将雪比作何物等等。

谢安是个高士,李白曾经说:“平生只服谢安一人。”某一日,谢安问后辈:你们觉得《诗经》中哪一句诗最好?侄子谢玄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觉得这句妙,甚妙。谢道韫说:“诗经三百篇,我独喜欢‘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一句。” 这句诗出自《大雅·烝民》,诗中赞美了周朝老臣的才德贤能。谢安听后非常高兴,称赞谢道韫“雅人深致”。

最为后人所知的,就是咏雪的故事了。屋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谢安问后辈们:“外面的雪像什么?”侄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从此有了“咏絮之才”的美誉,“咏絮之才”也成为才女的符号。在《红楼梦》中的金陵十二钗判词里,林黛玉的判词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曹雪芹先生的这句“堪怜咏絮才”,就是把林黛玉比作了才女谢道韫。

大学者陈寅恪为什么说谢安的家风优美?那是几代人熏陶出来的。陈寅恪的境界为什么高?无论学识、才智,还是德性、品行,学者们都服陈寅恪。从陈宝箴到陈三立再到陈寅恪,那也是三代人的熏陶。陈寅恪生在一个三代承风、一门五杰的百年家庭。

我们来看看谢道韫留下的两首诗。第一首诗是《泰山吟》,原诗如下: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大意是说:五岳之首的泰山巍峨高大,灵气冲青天。泰山以寂寞无言傲然挺立于自然之间。山岩中间仿佛宅院,寂寞幽玄。它不是工匠的手笔,是巧夺天工、自然天成。那变化莫测的风云气象是什么呢?让我的心灵跟着波动。我真想买掉现在住的老宅,逃离这里,隐居泰山、颐养天年。

谢道韫为什么有逃离这里、隐居泰山的念头呢?原来呀,那是因为东晋末年,地方势力割据,内乱频发。晋安帝隆安三年,也就是公元399年,山东临沂人孙恩揭竿而起,攻破会稽。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在孙恩之乱中被杀害。谢道韫赤手拿刀,杀死了好几个人。孙恩看到谢道韫有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节,于是赦免了她。王凝之死后,谢道韫一直在会稽守寡。

谢道韫想起往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均在孙恩之乱中被杀,留下自己孤独地寡居,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于是有隐居泰山的念头。

第二首是《拟嵇中散咏松诗》,谢道韫原诗如下: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不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遥。

谢道韫欣赏嵇康,这首《拟嵇中散咏松诗》就是模仿嵇康的《游仙诗》而写。人生苦短、命运变幻。她说:山上的松树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凋,真羡慕传说中的王子乔乘鹤升天,向往清闲自由的生活,发出了“时不待我”的感慨。

在当时,女子中谁人可与谢道韫相提并论,已是莫大的荣幸。

谢道韫与《红楼梦》中的薛宝钗有几分神似。《世说新语》记载,谢道韫的才气、神态、风度不仅为男人们艳羡,更是女子效仿的榜样。据说,谢安曾想把谢道韫和王羲之的第五子王徽之配成一对。因为,王徽之的才华是兄弟七人中最高的。但此人生性傲慢,放荡不羁,不拘小节,这一切,都是深受儒学影响的谢安所不能容忍的。虽然,王徽之和谢道韫确实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但两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谢道韫对其丈夫王凝之,一辈子都充满着矛盾的心理。作为妻子,自然懂得既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相夫教子是她的本分,但她偏偏集男人們的才华、胆识于一身,形成了女强男弱的局面。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下,这成了自己的悲哀。在丈夫即是“天”的家庭中,这又成了王凝之的困顿。

从上面的文字叙述,可以看出谢道韫的境界。如果拿张爱玲和谢道韫相比,谢道韫才是真正的“咏絮之才”。

《红楼梦》中有这样一段话:宝玉心中想到:“难道这又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了,不但不为新奇,而且更是可厌。”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林妹妹学了。”……

林黛玉字“颦颦”,大概是因为厌恨模仿林姑娘的那个丫头装腔作势,自作多情,所以宝玉脱口说出“东施效颦”来。

“东施效颦”这个成语出自哪里?出自《庄子·天运》。原文如下:“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之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大意是说:春秋时代,越国有一位美女名叫西施。她的美貌简直到了倾国倾城的程度。她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样样都惹人喜爱。西施略用淡妆,衣着朴素,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很多人向她行“注目礼”,没有人不惊叹她的美貌。西施患有心口疼的毛病。有一天,她的心疼病又犯了,只见她手捂胸口,双眉皱起,流露出一种娇媚柔弱的女性美。乡下有一个丑女子,名叫东施,见了西施,觉得很美,回去也学西施捧心皱眉的祥子。哪知这丑女的矫揉造作,使她原本就丑陋的样子更难看了,人们见了她简直像见了瘟神一般。其结果,乡间的富人看见丑女的怪模样,马上把门紧紧关上;乡间的穷人看见丑女走过来,马上拉着妻、带着孩子远远地躲开。这个丑女只知道皱眉很美,却不知道皱眉为什么美。盲目模仿别人的做法,实在愚蠢。胡乱勉强模仿,效果反而更坏。自从东施学西施的样子被大伙嘲笑后,东施再也不敢出门了,整天在家里愁眉不展。买了不少明星网红出版的美容书,宅在家里认真钻研,狂刷小红书、微博,看人家是怎么变美的。她用黄瓜敷脸保湿,因为听信了一句广告词“脑子进水不如脸上补水”,还喝酸柠檬水美白、仪器按摩瘦脸……日子就在折腾中一天天地过去了。

我为什么说“东施效颦”这个故事呢?是因为我想到一个朋友,名字中也带一个“多”字,叫某某多。在某国工作、读书近20年,在那里读了硕士、博士,当过白领。我和他曾经相知相交10多年,可以说无话不谈了。他的博士论文写的是某国电信史。回国后在一高校教书。他的话语有个特点: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接“在某国如何如何”。有学生和朋友说他成了“东施效颦”, 某国人没做成,中国文化也没学好。两头奔波,结果哪边的研究都不太深入。我和他的关系,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发展到“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谈”,起因在于和他及另一个学者K朋友一起吃的一顿饭。是另一个朋友张罗的,我从外地赶回来。打包好饭菜,到他学校的“单身宿舍”一起吃。我举杯说,今天双喜临门啊,开心,一喜是K的孩子顺利在国外通过考试,二喜是多同学终于从床上站起来了。多同学腰椎尖盘突出症反复发作几次,这次因为锻炼不当伤得比较重,等于是瘫痪在床13天,不能翻身,不能去厕所,大小便不能自理。我除了给他开方、买药、煮药,还要拼尽整个腰的力气,扶他起来大便,我的老腰啊,差一点也躺下了。最不方便的是,他住的是所谓高档小区,进出极其不方便,他爱人忙工作的事,不在本地。他和他80多岁的妈妈住一起,家中还有一个中风后坐轮椅、不能开口、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爸爸。这个所谓高档小区,有四道智能卡,小区大门口一道卡,他住的5栋大门口一道卡,电梯门口一道卡,家门口还有一道卡。他妈妈每次都要反锁门,每次到了他家门口还要再敲门。他妈妈听到陌生人敲门,开口就是骂——现代人为了防贼,真是费尽心机呀。你说,我们老了住在这样的小区,得有多少不便?

多同学这次开口,出人意料地没说“在某国如何如何”,而是说,他这次瘫痪在床跟我第一次有了零距离的深入接触,他说我没有一点生活常识,一点都没有,难怪有离婚再婚的经历。为什么说我没有一点生活常识呢?他说:“我躺在床上,痛苦无以言表,翻身都难,他居然让我去听课,你说他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一点都没有,我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去听课?我当时听了愤怒得不得了。”(他用了“愤怒”一词,可见他的愤怒至今未消,迟早要说出来的。我回忆了一下,事实上他当时在我们三个人群里说,他终于能站起来了。我说祝贺。顺便问他:我们举办一个读书活动,这期活动主题是分享如何预防和治疗腰椎尖盘突出症,由几个在一线的中医和西医朋友分享。既然你能站起来了,如果能“打的”,也可以考虑来参加我们的读书会。反正你也要去医院检查嘛,活动现场你听听,顺便也可以问问医生的意见。想不到,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以为我没考虑他的情绪,“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并因此愤怒。)我听了他的话,就知道他的情绪方面出了一点问题。怎么还有了“愤怒”情绪呢?长期疼痛、瘫痪在床的人,精神方面是比较容易出问题的。想到这里,我继续避开话题,说了些轻松的家常话,然后告辞。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情绪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最要命的,是他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心不平气不和,说明阴阳失衡了。我跟另外一个朋友说了这个情况——他当时在场嘛,见证了整个吃饭过程。他说:他从前眼睛动手术的时候,也这样过。说话总得罪人。我想我还是“退群”比较好。我还能说什么?说认清自己、莫东施效颦?说东施效颦只会闹出笑话?那不是得罪人吗?朋友说:人的命运归根结底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要自己独自面对自己的问题。我说:是,但我不会把我的电话和我妈的电话捆绑在一起。有时候打电话,他妈妈接,听到就骂。朋友笑了,说“相当于他的手机铃声”。

说这个故事,其实是想说,什么叫养生?和感觉相处舒服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养生。只要舒服,两个人都是底层劳动人民,一起在“拼多多”上买7块钱一双的北京布鞋、两元一斤的大蒜,一样很开心。如果不舒服,你是月收入4万元的白领,天天上淘宝、京东、唯品汇,也同样不爽,生活中不是抑郁就是焦虑。人只有豁达,才能到达真正的幸福。我大概還不够豁达,所以只能选择退而远之。这境界自然不高。我的老师马医生说:抑郁症患者都有受害者心态,比如“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 “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以我心,换你心,始知悲之深”“悠悠天地,奈何独立苍茫 满座衣冠尤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这些诗词的作者,按照今天精神科医生的职业观念,都流露出某种受害者心态。

罗素说: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这话境界高。《小王子》里面有句著名的话:“谁不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颠沛流离,如果说你想给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流泪的风险。”

一同事发微信:“失眠。上午关机。诸事勿扰。”你为什么失眠?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干、太聪明、反应太快了。有时候,迟钝一点、傻一点,那是福气,能睡好觉。你得允许他人不喜欢我们、不认同我们。你得允许世事无常,荣辱成败不按照我们的设想进行。

B说:写过社论的朋友一定知道,开篇先亮明观点,这叫“总论”。接下来,所有的论据、分论点、组织材料,无论多么“散”,但总体上都是围绕着“总论”展开。

“词以境界为最上”,这就是《人间词话》这篇札记式文学评论的“总论”。

亚里士多德《诗学》几乎都是讨论模仿,很少讨论格律。亚里士多德要求诗必须写出事物的普遍规律。而王国维,强调的是“境界”。“境界”不是外部世界的直接模仿,而是人心的创造,即便写的是自然环境,也要求心中先有“境界”,然后再以此为准刻划外物。“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亚里士多德强调理智,王国维注重灵感,理智完全被排斥。为什么“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呢?就因为一旦用上了标题,就等于让理智侵袭了情感。王国维这样总结他的唯情感论:“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心是为物服务的,“必须按照事物应当有的样子模仿”。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需要诗人有所思考,有所选择,有所剪裁。总之,心是为物服务的。在王国维这里则刚好倒过来,物是为心服务的。我们吟诗填词的唯一目的,就是抒发我们内心的爱恨情仇,“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

王国维为什么那么欣赏李后主?因为李后主的词,尤其是亡国后的词,差不多都是内心的直接呼号,在李后主那里,内心的地位是至上的,所有的外部材料,都只是抒发他亡国悲哀的工具。流水落花是亡国的象征,春花秋月则是悲伤的反衬。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的看法是符合中国实际的,没有人会说《诗经》不如《楚辞》,没有人会说汉乐府比不上近体诗,因为诗词的起源是内心的情感,而情感又是这样不稳定的东西,所以我们追求的当然就是激情写作,讲究灵光一闪、神来之笔。中国人的诗词理论,向来是无招胜有招;中国人的美学观点,向来是自然美高于雕饰美。只要诗词中有了人为的痕迹,就可以判为不入流。中国人的诗词是不讲究技巧的,要求的是浑然天成,妙手偶得,王国维说 :“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

C说:西人重逻辑,国人重睿智,以“境界”论,谁高谁低,不好说。古代的诗话词话基本上都是随兴而发,感性远比理性为多。有境界是对苦难有态度。没境界只表达苦难。我个人还是欣赏理性的诗词,在这一点上,更倾向于亚里士多德,而不是王国维。你看鲁迅写的《狂人日记》里面,有这么一段描写:“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我,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我”的内心过于敏感了,把自己代入赵贵翁的位置,这种心理很奇怪,简直具备了一个典型精神分裂者的特征,大部分精神分裂症患者平时就觉得“总是怀疑有人想害我”。所以,假如证实了患者的想法,比如说几个人一起说他坏话不小心被听到,或者平时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则会加重患者的这种想法。大部分电影把精神病人拍得好像有超能力一样,诸如“我体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冷酷高智商的男神(女神),一个是蠢萌有爱心的暖男(淑女),切换来切换去搞得自己很痛苦”云云。有的人看电影多了,遇到现实中真患有轻度精神病的人,就好像人家在装一样:你也配得精神病?有些人的镜子是扭曲的,看到正常的世界,反而是扭曲的;看到扭曲的世界,反而是正常的。“过强的防卫心理+过多的想象力”,就不太妙了。防卫心理对人来说是必要的,想象力也是比较重要的。但是,过多的防卫心理和过于强大的想象力组合起来,就容易精神分裂。很多人都很羡慕高智商的人天生有个好脑子,但是智商高的人也容易患上精神分裂症。比如画家梵高就患有精神分裂症。他甚至用刀削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然后自杀。1959年,数学家约翰·纳什因为幻听幻觉被确诊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不得不辞去麻省理工学院的教职,然后是接二连三地诊治,短暂的恢复和新的复发。20世纪80年代末期,纳什渐渐康复,从疯癫中苏醒,1994年,他和其他两位博弈论学家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的生活被描写在书和电影《美丽心灵》中。音乐家贝多芬、画家毕加索、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科学家爱因斯坦、数学家牛顿、画家蒙克、演员张国荣,也被认为患有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症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些智商高的人身上呢?或者是因为智商高的人有创造力,他们被认为是天才,比较会有疯狂的倾向。当然,对于一些艺术家来说,也许是因为他们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才去从事艺术工作的。

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是以基本的个性改变,思维、情感、行为的分裂,精神活动与环境的不协调为主要表现的精神疾病。多起病于青壮年,常有感知、思维、情感行为等多方面的障碍,具有精神活动的不协调,俗称“分裂”的特点,如不及时治疗还可迁延转成慢性病程,甚至岀现精神衰退。精神分裂症临床常见类型有:(1)单纯型:多缓慢起病,表现思维贫乏,情感淡漠,生活渐被动、懒散,高级意志减退等。(2)青春型:多在青春期急性、亚急性起病,病人话多、杂乱、喜怒无常,行为冲动、幼稚等。(3)紧张型:突出表现为运动性抑制,如动作缓慢,少语少动,甚至緘默不语,不食不动等,并可与突发的运动性兴奋交替出现。(4)偏执型:为最常见的类型,主要表现为大量幻觉妄想,受幻觉妄想影响的病人还可以出现各种行为异常,如兴奋、冲动、伤人、毁物、自伤、自杀等。此外还有其它型、未定型等。对于精神分裂症,不少人会很费解:这个人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应该和正常人一样,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本该拥有正常情感的人变成这样呢?就目前来看,对于这一问题的解释主要包括以下观点:生理病因:多巴胺假说是最被广泛接受的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假说。抗精神疾病药物对多巴胺(DA)神经质的作用得以改善精神分裂症症状支持这一假说。遗传因素:在一般人群中精神分裂症终生预期患病率为0.809%,但精神分裂症患者亲属的终生预期患病率则远较一般人群高,双亲患精神分裂症的子女终生患病率为46.3%,双亲之一患病的子女终生患病率为16.7%,精神分裂症患者兄弟姐妹之预期危险度为10.1%。精神刺激:刺激性生活事件对疾病的发生究竟起了些什么作用,有的学者认为刺激性生活事件触发具备精神分裂症患病素质者的症状并使其岀现得更为明朗。精神分裂症对患者的伤害,主要是对心灵的摧残,所以,患精神分裂症应积极治疗。假如一个人生来没有腿,别人就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别人都有腿,你为什么就没有?那是你不想有。我相信你要是想有的话,一定会有的。这样的安慰你觉得会有用吗?估计没啥用。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能写出这样经典名句的人,堪称天才。这首诗标题叫《一代人》,诗的作者是顾城。顾城被称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诗人,早期的诗歌有孩子般的纯稚风格、梦幻情绪,用直觉和印象式的语句来咏唱童话般的少年生活,他的精神世界显然是有问题的。后隐居激流岛,悲剧发生:1993年10月8日在其新西兰寓所因婚变杀死妻子谢烨后自杀,成为1993年最具爆炸性的新闻。顾城是一个没有长大也拒绝长大的孩子,无法学会生活,也无法担当“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换句话说,他是个“精神病人”,或者说是一个麻烦的天才。他的自我评价也印证了这一点。在1980年的诗《简历》开头,他写:“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在1981年的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结尾,他写:“我是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顾城说:“看着那堆尘土的生活——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要。”他甚至觉得吃饭是一种耻辱,因为这是他唯一有求于尘世的东西,为此他虐待自己的胃,随便给它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理论上讲,这样的活法是不可能活到中年的。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说:“我是死了的人。实际贾宝玉根本不能有超过十七岁的生活。”他认为人可以“生如蚁而美如神”。机缘凑巧的是,顾城拥有了两种幸运,其一是写诗成名,其一是与谢烨一见钟情。这两种幸运将这个“悲哀的孩子”纵容到了37岁。这让我想起一个名叫佳佳的孩子写给他的爸爸的信(这封信后来被我写进我的长篇爱情小说《海南爱情故事》中):

爸爸,

中午躺沙发午休做了一个梦,

梦见你带我去看望一个朋友,剧情里,他像某小品明星。

得了绝症躺在病榻上。

好像是42岁。

总之比你小。

根据梦的解析,

这是代表有身份的中年人。

梦里你跟他也不算很深交情,而你的到访出自兔死狐悲。

一起出现的还有李咏。

为什么都是演艺圈?

大概是梦在不动声色嘲讽。

关键词:国学、文化竟成出名的舞台。

我们在海南某个小镇里的低调的农家乐餐厅。

你跟他不算太熟,但透过梦境看到了你的兔死狐悲了。

或者说,一直以为我潜意识都知道,但却回避着的。

不知道说什么好。

都有各自的事在忙。走马兰台类断蓬。

但是儿子我是在的。

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自己。

还有一个插曲。

跟主题无关。

但是为了记录的完整也附上。

在饭店里谁也不认识,自觉无趣。

出门走到对面街边一颗树下。

呼啸声大作,

一輛改装过的赛车一路漂移着过去。

而我把畏惧掩饰成欣赏,

目送他消失。

你还好吗?

希望你好好的。

和兔们一起好好的。

我可能已经“死”了。

完全不会痛,怎么办。

然后接下来见家人的时候,

居然能跟没任何事一样跟家人一起,有说有笑。

甚至刚过去,记忆残片就被静默而庞大的时间吞噬。

只是泪毫无知觉地流下来,在最后叫你的时候。

只是想你这些年承受的全部让我来代替。

但这样说,哪怕只是这样想都“狗”。

因为是我直接造成你这样的。

巨大的痛苦在远处等着我,

坏人会受惩罚的。

等我一旦活过来就会痛不欲生。

而那时候你一定能真正得到幸福。

真是个孩子,

孩子无法忍受没有爱的世界,

而老了的人,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这些年你做的真的不能觉得是屈辱。

没有对错没有答案没有公平和回报。

真的很美,毁灭一切的美。

我不是我,而是你的。

如果你先认可我作为我,我的一切。

那我也愿意认为我是你,你的。

但你这样做,我就只能后退了。

但是既然什么都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就够了。

为什么还要和你。

家人,不合脚的鞋子的隐痛,

生活的重量,看到家人正在死。

背负地狱痛苦而来的,又岂止你一个。

听到学校里朗诵的,北岛的诗,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而你太纯粹,太美好了。

真的是世界的错,

这一点你务必要坚信。

我就不能允许我“大米”的神情被世界看到。

世界永远只配看到我痞子的样子。

但这也不过是我的心结,

你如果能温暖地接受世界,看到的也自然不一样了。

真的如果不是这样的关系,

我们相处会好多了。

心再怎么是孩子的。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也要假假地长大。

这与其说是封信,不如说是一首诗,非常“顾城”的诗。惭愧,我怎么也写不出这样的诗。按照王国维的标准,这诗“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非但有境界,更有“真”。正如王国维在下文(第十八)所言: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红色的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红色的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王国维的境界说实际上包含着两个部分:“美”境界说和“真”境界说。

〖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品读】境界,可以分为“造境”和“写境”,这也是西方“理想派”和“写实派”的分别。但“造境”和“写境”,不好区分。因为大诗人通过想像所造之境,是一定要合乎自然;而所写之境,也必定是接近于理想。

A说:“造境”和“写境”确实不好区分。你看,我周末来农村住,我把这些景色描写出来,可能既有“写实”,又有“理想”。说起来像是“轮回”。青少年时代生活在农村,因物资匮乏、城乡二元差别,那时候望着星空,就感叹自己命苦、生在穷乡僻壤、天天吃黑窝窝头、知命知足地活着就是幸福,格外向往城市生活、想吃白面做的精米馒头,于是夜晚也在发愤图强、燃灯苦读,为的是考上大学、分配到城里工作,成为城里人,可以天天吃白面做的精米馒头。等到这个目标实现了之后,做了几十年的城里人,又觉得城市不过如此,白面做的精米馒头不想吃了,怀念起农村的黑窝窝头,以及农村的“人情物理”。看了很多医学书籍,才知道有一种病叫“江户病”,就是精华的东西吃得太多了、太讲究了,反而容易患脚气,吃黑窝窝头反而健康。于是,又老泪纵横地怀念农村,“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城市让我没有方向感,那些喧嚣,那些欲望的孤独,心像挂在身体外的一颗纽扣,没有知觉。年轻时考过很多证,包括驾驶证、记者证,年过半百之后,又陆续放弃了这些证。人啊,总是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循环,很像佛教讲的“轮回”。舍得的意思,就是有舍才有得吧。

离开乡村意味着逃离乡村,逃离便意味着再也回不去。我有时觉得自己很分裂,既有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哀伤,又有他那种“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的浪漫。

人在时间面前就这样不堪。从前的农村是回不去了,就像人生一样,没有返程票。曾经的撩猫逗狗,都化去了,化不去的是粗茶淡饭里曾经的记忆。农村梦也只能在周末去装模作样地圆一回,假装回到了从前。与蛙鸣相约,与村民相处,布衣素鞋,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我所住的村舍,植被茂密,野树蓊郁,从没有被人为修剪过,我喜欢这种原始感。早上起来散步,只见满目青色,远远望去,颇有些“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世界上哪有一株青草不反射风雨的?那些卑微苟活的小草野花,其貌不扬,在自然淫威面前,不想给树林留一点空白,不想为树林点缀,也不想为“养谁的眼怡谁的情”而活,更不用打躬作揖地答谢谁。在茂密的野树林里,它们只是尽最大努力寻找阳光照耀,你藏我露,我藏你露。万物负阴而抱阳,“葵花朵朵向阳开”。果真无人骚扰,它们才这般自在逍遥。

它们自由地匍匐而生,“爬”到路边、沟旁,它们像小强一样倔强地繁衍,早已习惯了草食动物的啃食和陌生人的践踏。任你怎么吆喝恫吓,自顾呼吸,如入无人之境。

它们用大而艳美的花,吸引昆虫来传递花粉、延续后代。它们只是无人知道的小草,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籽,没有计划过。它们早已习惯了狂风肆虐和大雨磅礴。

它们是毫不起眼的野花野草,风吹着雨淋着太阳晒着月光照着,它们没有能力逃跑,它们只能利用自身的毒性来警告和防御草食动物,让草食动物不敢小觑。

活着,就是一件责无旁贷的事。简单日常,可乐终身。安分守己,就是最后的救贖。一切变化总是悄悄的,就像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短。

原始森林的深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湖,我给她起名叫桃花湖,这湖不生事,四平八稳,没有什么蹬得了高、下得了坡的能耐。桃花湖边,我一次次驻足,忖思。看着湖面上的飞禽,它们不上班、不打卡、不挤地铁公交、不刷屏、不看书、不考证、不写作、不旅游,也不买菜做饭,自由自在,来去无踪。还有那些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它们只是把根深扎在土壤里,向着太阳生长,从不理会来来往往的路人,无论是教授还是百姓。对于路人而言,它们不是弯号,弯号只有在“官家出巡时,庙会行街时,功名成就时,举丧吊唁时”这四种情况下才能排上用场。它们是口琴,随用随丢。在野草丛里,有一种没有名字的鸟,叫的声音很怪异,仿佛村民在扯开嗓子骂人,妖娆得疯涨。

龙应台曾说过:上100堂美学的课,不如让孩子自己在大自然里行走一天;教100个钟点的建筑设计,不如让学生去触摸几个古老的城市;讲100次文学写作的技巧,不如让写作者在市场里头弄脏自己的裤脚。我的中医老师李医生说:时间和空间是等价的,颜色和味道、气味也可以是等价的,例如:肝气不舒,可多食酸、多观木、处东方。刚好也印证了修行的圆满境界:耳根互通,眼、耳、鼻、舌、身可互用。

B说:所有情感都很潮湿。人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容颜衰了,体力弱了,对花草的感情也细微了,哪怕一个虫子在手上爬,也会发呆半天。花草是自然之境,侍弄花草,用其来喻己明心,就是理想之境。心闲手忙、愉悦身心,于片花寸草间养心、养德,属风雅之事。所以,从《诗经》到唐宋诗词,从服饰的刺绣到妆容的点缀,都有被风雅化的花草。人老了,也可以老得豁达、老得有趣、老得优雅。

C说:我比较喜欢一句话:只要街头还有人卖花,生活就不会太糟糕。一个人在山中狩猎,这是自然之境,当他在山中不只是狩猎,更有闻着花香,静坐、闭眼、冥想,这就是向理想靠近的境界了。对了,你们见过姜花吗?前几天我在《北京日报》看到陈晓辉的一篇文章《姜花》[5],挺有意思。文中说:去朋友家玩儿,看见阳台上一盆花,披拂的绿叶,衬托着几朵小小的黄花,像一株株开花的翠竹,格外雅致。

问朋友:“这是什么花?”

“姜花。”朋友浅浅一笑。

生姜也能开花?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盆绿叶纷披、花黄如金的植物。

“是做菜用的生姜吗?”

朋友点点头说:“就是它,买回来没吃完,随手放在水池边,没想到过几天竟然发出了小小的芽苞,便将它埋进花盆里,就长成了现在的样子。”言语之间,掩饰不住喜气。

回家后,我也东施效颦,取出一块生姜放进盘子里,放点清水,等待它发芽。可是十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发芽的意思,接触水的一部分反而有了腐烂的迹象。打电话问朋友,朋友说,你买的姜也许是被化学物品熏过了。

外貌光鲜的不可靠,只有去小菜场寻觅那些其貌不扬、沾着泥土的小姜块。果然,质朴本色的小姜块沾了水之后,没几天就鼓起了两个小小的芽苞,我把它们按进花盆里,浇了一点水,没几天就钻出了两株绿色的幼苗,叶细茎绿,颇有竹子的韵致。

两株生姜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很快窜到一尺多高,结了小小的蓓蕾。终于在一个清晨,我看到了黄金般珍贵的姜花,幽幽吐露着芬芳。

相传一千多年前,后蜀的花蕊夫人专门命人在宫中种植姜花,养眼怡心。文献记载不知真假,我宁愿相信,那花蕊般的女子,应该有姜花来相配。

据说姜花的花语是,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

[1] [清] 沈复.浮生六记[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83.

[2] 梅季 点辑.八指头陀诗文集[M].长沙:岳鹿书社,1984:125.

[3]吴言生.快乐密码——禅的智慧与心灵修炼[M].北京:中华书局,2009:136.

[4] [清]沈复.浮生六记[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57.

[5] 陈晓辉.姜花[N].北京日报,201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