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跃敏
哈文因为曾经把“墨西哥”看成黑师兄,得绰号“黑师兄”,渐渐的,人们都忘记了他的真名,只称他黑师兄。在街坊邻居们的眼里,黑师兄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但他却经常吹嘘自己是“台湾流三班”的人,这是句闽南俗语,意思是有出洋见过世面的人。大家不禁好奇,黑师兄啥时出过海外呀,有一天,几个街坊到他家聊天,黑师兄忍不住就说出他当年的历险记。
话说九十年代初,黑师兄刚下岗又不想找工作,天天在家里没事做,就四处乱翻,想找找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一天,还真翻出了一本残缺不全的手抄本,黑师兄以为肯定又是家传的秘闻,赶紧仔细看了起来。只见扉页上写着:“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读过三言二拍的人都知道,这是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的卷一,然而黑师兄却不知道,他是当成家族佚事在研读呢。手抄本写到,明代成化年间,苏州府长州县阊门外有一个叫文实的,生来心思慧巧,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件件皆通。幼年间,曾有人相他有巨万之富。他亦自恃才能,不十分去营求生产,坐吃山空。然后学人家做生意,做什么赔什么,是个众所周知的“倒运汉”。不想,有一日跟随几个走海泛货的邻居,随船飘荡到吉零国(此国大约在斯里兰卡和缅甸之间孟加拉湾一带),竟然有一番奇遇,不仅把自己带着吃的十分便宜一堆洞庭红(橘子的一种)卖出了天价,赚了八百多兩银子。而且回家路上因船躲避大风,飘到一个无名小岛,竟然又捡到一个大龟壳,回国后被一个波斯商人以五万银子的高价买走,至此大富,遂定居闽中,了娶妻立业,子孙繁衍,家道殷富不绝。文中最后还用一首诗做了总结:“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莫与痴人说梦,思量海外寻龟”。
黑师兄一看不禁心动起来,外公也姓文?莫非文实就是自己的先祖?自己现在也正落泊不堪,不如学祖先那样到海外去闯闯,也许会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准。
说走就走,黑师兄当即跑到附近一个码头,正巧有外运的轮船公司在招聘船老大(掌舵人),黑师兄所知道的老大是指掌勺人,(意即厨师,真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呀)。黑师兄以前曾经在一家涉外酒家的厨房打杂学习,心想,到船上去混个厨师应该很简单。以是就报名了,这家外轮公司因最近在海上遇台风翻了几次船,正招不到人,招聘主管闲着没事喝了不少酒,稀里糊涂问了句:“你做过老大吗?”黑师兄毫不含糊地答道:“做过三年了。而且是为洋人服务的”。那招聘人心说,哦,跑过外轮的,行!要了身份证等资料就去办出国护照,等护照一到,马上就要出海。这黑师兄想呀,老祖宗是通过买了桔子运到吉零国才碰到好运赚大钱的,我也要这般这般来一下才好呢。
可是这时节正是五月份,南方这边的柑桔市场已接近尾声,黑师兄在农贸市场上逛荡好几圈,还真看不到卖桔子的。走出农贸市场,黑师兄远远看到一辆三轮车正载着四个纸箱,上面印红红的圆圆的图案,赶紧冲过去,二话不说拿出钱,道:“我全要了”,那小贩也干脆,说“好,一箱批发价50元”,还好心地帮助送到家。小贩走了,黑师兄开起电灯,想先拿几个桔子尝尝,一看箱子上的字,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他买到的不是桔子,而是一箱硅胶作的“夜光弹力球”,大小和金桔差不多,每箱100颗。黑师兄看着花200元买来的400颗“夜明珠”,真想打自己一顿!要知道,那轮船公司总共才预支了黑师兄250,一下子花去200元,本来想做做海外水果生意,这下子全泡汤了,剩下五十元,只好买几大包光饼(据说是戚继光发明的一种烧饼,可以保存很久),在船上慢慢吃了。黑师兄寻思,当主厨老大,应该能自己找些免费伙食吃吧?
不一日,万事俱备,按例先祭过妈祖,黑师兄就跟随外轮一齐出航了。
这艘外轮听名字好听,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又小又旧的挂机船,动力是一台老式柴油机,船上还备有巨大的风帆。加满油一般只能航行十天,船上除了运输货物,还有十来个水手,这些人在海上时,也会做些贩货的小买卖。他们一般带些小件金银首饰,然后去兑换电子产品、布料、手表、电器之类的,当时沿海很流行这种商务活动,久而久之,贸易反成了他们的主业。
一看黑师兄带的几箱“夜明珠”众人不禁唏笑起来,一路调侃,黑师兄脸皮厚,也不回应,默默地躲进船舱里。到用餐时间了,也不见船主来叫他做饭,大伙都各自吃自带的干粮泡面什么的,黑师兄怕被嘲笑,躲到旮旯想悄悄地吃他的光饼,没想到船主却要他坐到船艉最高的地方去。这下大伙都看到黑老大吃的东西,目光更轻视,风凉话更难听。
海上的人谙熟天气变化,挑五月份出海是因为这个时候台风比较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天偏偏遇上怪事,只见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刮来了一阵狂风,同时涌起大雾。船上的柴油发电机也一起凑热闹——罢工了,电子导航仪因为没电也无法使用。以往碰到这种情形,就是船老大发挥的时候了。船主大声命令水手们赶紧升帆,然后大声叫着:“老大,快、来人工导航”。老大就是在叫黑师兄,这种紧要关头,就特别需要有经验的船老大来掌握方向。哪知道今天这船老大是个冒牌货?水手长组织大家迅速升满帆,按惯例,由船老大用罗盘定位来掌控方向,所以舵手问了:“黑老大现在吃什么”?意思就是船帆要吃哪个方向的风?
黑师兄哪明白船上的专业术语?他还以为人家问他吃啥呢?这不吃饼嘛,随口应道:“吃饼呀”。舵手一听“吃丙”,赶紧将舵转到罗盘,上丙的方向,船开始沿正南方向行驶了,还好今天似乎有妈祖保佑,船在迷蒙的大海强竟然越走越平稳,不一会儿,浪也平了,风也顺了,众人开始用崇敬的目光看向黑师兄了。又过了一会儿,船只从一处迷雾中出来,又进入另一团迷雾之中,舵手又赶紧请示老大,“老大、老大,现在吃什么呀”?黑师兄刚吃完饼,掉了许多饼屑在板上,他正用手指沾沾着饼屑往嘴里塞呢,一听舵手在问,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嘿嘿,吃饼屑、吃饼屑”。舵手一听“吃丙巽”,马上将方向转到丙巽(南略微偏东一点)。又是妈祖保佑,这次船迅速穿过迷雾,一会儿,远远就看到一个海岛了,这下子连经验老到的舵手也不禁崇拜起黑师兄来,哈哈!
船儿停在一个陌生的码头,有负责联络的上去询问了,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吕宋(菲律宾)的一个叫薄荷岛的地方,
只见近处是像面粉一般雪白的沙滩,海水层次分明,蓝绿交替。远处树木十分养眼,椰子林和香蕉林组成了质朴的热带风景。茅草顶的长长的游船飘荡在河之上,绿叶之中掩映着原始民居,十分赏心悦目,土著村落里还搭建一个小舞台,热情的原住民小女孩正在上面跳舞。
再看海里,布满了漂亮的珊瑚、海葵,七彩的热带鱼游来游去,几只大海龟吸引着黑师兄的目光,要知道他此次的目的,正是想学祖先来寻龟的。
船主带一众人上岛上去开展贸易活动了,黑师兄身无分文,只好在沙滩上来回徘徊着。眼看黄昏已经来临,黑师兄百般无聊,顺手拿起两颗荧光球在手上一抛一接地玩着。这时沙滩上正有一个土著小女孩,见此好奇地跑过来,看到黑师兄手上的东西好奇怪,小女孩嘴里味同叽哩呱啦地说着,黑师兄一句也听不懂。
小女孩用手指着荧光球,比比自己,用两手做了一个爱心,这下明白了,她很喜欢这‘夜明珠”。小女孩看黑师兄还是不说话,一着急,掏出一大钻石,往黑师兄怀里直塞,意思是用钻石来交换黑师兄的夜明珠,黑师兄一看,咱可不能欺负人家小女孩,又把钻石还给小姑娘。姑娘以为黑师兄嫌钻石价值太低,只见她着急地把自己脖子上挂的一串红珊瑚摘下来,连同钻石一起放在黑师兄手上,然后一把夺过两颗“夜明珠”,头也不回地跑了。这下黑师兄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只好象个木头呆呆地站在沙滩上。
船上的同伴都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今天到手的宝贝,看到黑师兄的样子,都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上船去准备吃晚饭了。这时好心的船主过来了,问黑师兄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然他可以借一些金子给黑师兄,明天也可以去采购点什么东西。
黑师兄也不说什么,直接拿出钻石和红珊瑚项链。船主一看呆住了,这颗钻石大约十几克拉,市面上就值十多万,还有那条粗大的红珊瑚项链,也挺值钱的。身无分文的黑师兄怎么会有这东西?黑师兄详细说了事情原由,船主只能佩服他运气实在太好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小女孩如果回家让她家人知道,肯定会找上门来要回去的,这事还说不定哪。黑师觉得如果他们后悔了,最多我把东西还回去,所以心里很坦然。
不出所料,不一会儿,小姑娘真的带一大班人来了,黑师兄把他们请到船上去坐,船主经常到菲律宾,会说用当地话,只见他们叽哩呱啦说了一阵子,船主告诉黑师兄说,那小女孩的身份不简单,她是当地最有钱的部落首领的独身女,过几天是她的十岁生日,她准备到时邀请许多人一同一同开啪踢,而且准备给与会的每一个送一份礼物,白天她自己一个人正想着送啥礼物,正巧看到黑师兄的夜明珠,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还会闪闪发光的宝贝,所以一下子喜欢上了。而且他们都觉得价格很便宜。(便宜?黑师兄在心里偷偷笑起来)。所以要多买点。原来如此,真是虚惊一场!当下,由船主和首领进行谈判,黑师兄用三百颗“夜明珠”,交换首领的三百颗钻石。双方圆满成交。这下大家人看黑师兄的目光就变得无比崇拜了!用一堆不值钱的硅胶“夜光弹力球”,竟然换来三百颗钻石!试问普天下谁能有这种运气?众人纷纷拿出好吃的东西,邀请黑师兄一起喝酒,很快都酩酊大醉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纷纷上岸,到处去找土著们换钻石。傍晚时分笑嘻嘻地回来,看起来收获都不错的。船上动力设备修好了,也补充了给养,一船人着急着要返航了。船主尊敬地请黑老大到了1望台就坐,到了用餐时间,还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不过黑师兄勤俭节约惯了,仍然拿出他百藏不坏的光饼,默默地吃着。海上的天,说变就变。这不,起航时还阳光明媚的,不一会儿就碰上迷雾狂风,而且这一带有很强的磁场,电子导航仪一直呈失灵状态。不过,这一一次大家很镇定,因为有个厉害的黑老大指挥,所以不用担心。舵手又开始问了,老大现在吃什么呀,老大当然还是吃饼,舵手有些奇怪,因为来的时候船是向南走,回去应该是向北才对,怎么还是向南呀,不过出于对老大的尊重,他二话不说直接把舵一摆,船向着南太平洋深处慢慢驶去。
海上浓雾弥久不散,轮船一会儿吃丙,一会儿吃丙巽,越往南走离家越远,渐渐的,船驶到一处大家都不知的海域……
过了好几个时辰,风终于停了,迷雾也逐渐消散,眼前又出现了一座海岛,船主命令先上岸去看看。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岛,静静地飘泊在南太平洋中央,看起来是座无人岛。
大伙儿一起上岛去溜达了,黑师兄却独自往海边跑,为什么呀?原来他还想着自己祖先寻龟的那桩事呢。他想找找看有没有大乌龟壳之类的宝贝?
小岛太小没什么可看的,只一会大家都陆续回来了,黑师兄是最后一个到的,只见他费力地拖着一个一米多高的、象芭蕉扇似的东西,看他那兴冲冲的样子,好像真的捡到了宝?到跟前一看,其实这不过是一枝海柳(一种黑珊瑚,因其长成树枝状,外形类似于柳树,故名),渔民在海上捕捞最怕这东西,因为它深身的刺会缠在渔网上,把渔网钩破。大家都劝他扔了,可是黑师兄说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海底捞上来的,执意带回家去做纪念。船主这时试了下电子导航仪,发现又恢复正常了,这下大家都知道黑师兄的导航能力其实是蒙的,也不再搭理他了。船主对准航向,一路向北乘风破浪,终于平安返回
可是没想到,回家后的遭遇却令大家十分沮丧。为什么呢?因为这一趟的收获主要是钻石,兴奋的众人一上岸,就马上把钻石拿到当地一家珠宝城去检验,结果糗大了,原来他们收来的所谓钻石,只不过是一种水晶高仿品。想想也对,一个小小的薄荷島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钻石,难怪岛上的人会当零钱在用,现在的年代连土著们都用上手机了,哪里还有会把钻石当白菜卖?
这下弄得大家空欢喜一场,黑师兄却只是嘿嘿笑两下,原先想要模仿祖先来个海外寻龟,不想却灰溜溜地这样收场,可见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就会降临的,还是回家洗洗睡吧,以后再也不跑外轮了,风险大收获少,性价比不高呀。
聊到这里,黑师兄脸,上似乎还是一幅陶醉的样子,大概他心里仍然对这趟南洋之旅充满回味吧,街坊有人认为这个故事肯定是编的,黑师兄这下不高兴了,他跑进屋里,拖出了那丛大海柳,大家的眼睛都直了,因为传说用海柳做成烟嘴可防癌,现在的海柳价格节节攀升,这丛海柳现在可值不少钱呀。看大家目瞪口呆的样子,黑师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想起屋里还有一串更值钱的红珊瑚,他更加开怀,这下终于也算是圆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