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两棵樱桃树,一棵种在屋前空地的边沿上,紧挨着村里的灌溉水渠,另一棵种在离家较远的番薯地里。在父母亲的精心管理下,门前的那棵已经有一些枝条横伸到了水渠上方,而番薯地里那棵,扎根于肥沃的熟土,长得更是高大稠密。
乍暖还寒时节,樱桃树开出满枝的繁花,早早便向人们发出春的气息。一树樱桃花,雪一般的晶莹,梦一般的迷人,引得蜜蜂们在此嗡嗡围转。春风就像柔软的丝巾,在树上轻轻滑过,地上现出了点点晶莹的芬芳。屋前的樱桃树下,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孩子,他们争相捡拾飘落的花瓣,聚拢之后,撅起小嘴吹向手心,看着白色的花瓣轻轻跃出手掌,然后悠悠然飘向地面。
母亲从菜地里回来,看着孩子们在樱桃树下玩耍的样子,总会驻足停留一番,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母亲近距离观看孩子们追花逐瓣,即使又有一些花瓣被小脑袋碰触掉落,也不忍心驱散他们。只是母亲不知道的是,此时这群孩子小脑袋里装的,早已不仅仅是眼前的花瓣,还有那一颗颗珍珠似的樱桃果。
初夏,霏霏细雨飘过,浓密的碧丛间藏起了串串心形的果实。在时间的酝酿中,樱桃果由青变黄,由黄变红。孩子们就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他们可不会让樱桃果这么顺利地过渡到殷红的样子。他们如同找食的小麻雀,整日在树下来回转悠,时不时地伸出小手,摘取那几颗微微泛红的樱桃果,然后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一番嚼动,酸水四溢,这些没有完全成熟的樱桃,在孩子们口中却也是甘之如饴。
阳光如同温柔的手掌,穿过枝叶的缝隙,轻轻抚摸在孩子们汗涔涔的小脸上,也在树底下摇曳起一堆斑驳的光影。这时,母亲洗完衣服循着石阶缓缓而上。孩子们发现了,惊恐地四散逃窜,躲进高高的柴垛后面,小心地探出脑袋张望。母亲踩着迷人的光影来到了樱桃树下,看着地上遗落的几颗微微泛红的樱桃果,朝着柴垛方向看了看,然后带着慈祥的微笑走进了房子。
原来是虚惊一场!孩子们又聚拢到树下,寻找着渐渐泛红的樱桃树。看着樱桃果好不容易红了却又迅速消失,我的脸也涨成了一个成熟的“樱桃果”,禁不住向母亲埋怨起来。听着我的埋怨,母亲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点我的小红脸,笑着跟我说几个孩子又能吃得了多少,再说番薯地里不是还有一棵吗?
虽说我也知道番薯地里还有一棵,但两棵都归我们兄妹几个,不是更好吗?只是母亲既然不去管这些淘气的孩子,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作罢。
因为母亲的放任,在樱桃果次第成熟的时节,每天都少不了会有几个孩子到樱桃树下转悠。虽然他们打着捉迷藏的幌子,但是傻子也知道他们心里惦记的是什么。在这些孩子的“努力”下,樱桃树上几乎很难找得到红透的果子,因为变红的速度实在跟不上孩子伸手的速度。
都说自家门前的果子最好管,可每一年,我们全家都很少能吃到屋前的樱桃果。不过幸好番薯地里的那棵樱桃树异常争气,点点朱实年年缀满枝头,因此樱桃彻底成熟的时节,我们兄妹几人也少不了大快朵颐的机会。那些红果顆颗圆润饱满,轻轻咬一口,甘泉般的汁水缓缓溢出,充盈口舌,沁入咽喉,直抵心田,回味无穷,使人欲罢不能。
屋前的樱桃树越长越大,伸到水渠上的枝条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在水渠上方形成了一片可观的浓阴。靠近房子的樱桃果,稍稍踮起脚尖便能够到,而水渠上方的果子,因为悬于水面让采摘充满了危险。也正因为不易采摘,所以也让浓阴间泛出了一片难得的殷红。这一簇簇果子,像极了晶莹剔透的玛瑙,它们充分吸收太阳的精华,散发着炫目的光束。这些光束又化成一根根诱人的红丝线,牵引着小馋猫们的心。
终于有一个抵挡不住诱惑的孩子,双手抓住柔嫩的枝条,试探着向前攀援。红果无限地接近了,他迫不及待地腾出一只手去采摘,这时树枝受重发生晃动,惊慌之下他手一松掉进了水渠。人虽然没被冲走,但腿上蹭破了一大片皮。母亲得知后,急匆匆地给孩子送去红药水,擦敷完伤口后,才带着一脸的忧愁回到了家。
第二天,又有一个孩子没有禁受住诱惑,一点一点攀援着树枝向前,结果“嘭”地一声整个人掉进了水渠,被冲出老远才艰难地爬上来。
这天晚上,母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入眠,不时小声地跟父亲在说着什么。
转天天蒙蒙亮,门口传来了一阵“笃笃”的声音,我以为是父亲在劈柴也没在意。当我起床时,发现屋前突然变得开阔,樱桃树早已安详地躺在了地上,边上还有一篮红色的樱桃果。母亲正招呼着那些淘气的孩子品尝,孩子们心知,从此自由采摘樱桃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便异常珍惜机会,争先恐后地抓着果子往嘴里塞,不时有汁水从嘴角流出。
看着这些腮帮鼓鼓的孩子,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母亲是为了不让这群小馋猫出事,才忍痛让父亲把樱桃树砍了。也好,反正屋前的樱桃树即使不被砍了,我也吃不上几颗熟透的果子。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反而涌出一种莫名的开心。
不久,番薯地里的那棵樱桃树果子彻底成熟了。午后,我们全家出动前去采摘,最后带着满满两篮樱桃回到了家。刚跨进家门,母亲就将其中的一篮分成若干个小份。母亲这是干什么呢?我猜不透,难道是怕我们几个贪吃,一下子吃完?在我顾自猜想时,母亲将这些小份樱桃放进篮子,悄悄出了门。
傍晚时分,母亲带着一脸轻松回到了家,只是篮子里的樱桃早已不知所踪。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将这一篮樱桃分给了那些淘气的孩子,好让他们解解馋。自此以后,每年樱桃成熟之后,母亲都会拿出一些分给那些孩子。
再后来,我们搬进了城里,剩下的那棵樱桃树,也因为少人管理,早已叶少果疏。如今,我要吃樱桃只需到家门口的水果店购买即可,不过每次回老家,我还总忘不了去看一看樱桃树,找一找儿时那些留存的回忆。
作者简介:朱敏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仙居县官路镇中心小学副校长,曾获全国教师语言文字基本功大赛二等奖,作品陆续在《散文百家》 《散文选刊》 《作家天地》 《参花》 《浙江作家》 《钱江晚报》 《浙江教育报》 《台州日报》等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