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莎
摘 要: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家园》中,主人公弗兰克自小生活颠沛流离,参军入伍在朝鲜战场受到严重心理创伤致精神不稳定。莫里森对弗兰克精神状态的刻画极好契合了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和自我防御机制。本文通过对弗兰克的人格理论和防御机制进行分析,解读了弗兰克的怪异行为背后的内心世界,也侧面揭示了白人主流社会下黑人的心理状态和“家园”难寻的困境。
关键词:《家园》;人格结构;防御机制
一、弗洛伊德人格理论与防御机制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完整的人格由三种不同的心智构成,即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最原始的冲动,遵循“快乐原则”,其基本动机是自我生存,并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来实现其目标。与本我相反,超我是代表人格中良知和道德的部分,维持着我们的道德感和禁忌。自我就像一个调解人,在本我和超我之间斡旋,平衡两者的关系,保持个体的人格平衡。一旦自我陷入某种困境,失去平衡,无法同时满足本我和超我,它就会采取某种策略来缓解个体的焦虑,这些策略被称为防御机制。
防御机制的概念最早由弗洛伊德提出,当自我因外界的人或环境而感到强烈的焦虑或内疚时,所有这些焦虑都会在无意识中激活自我防卫机制,通过扭曲事实的方式来缓解或消除痛苦,从而保护自我。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在她的著作《自我与防御机制》中将自我防御机制系统化。她提出:每个人,无论正常或神经质,都会在他的行为或说话中采用某种自卫机制。防御机制包括压抑、否定、转移和投射等方式。
二、弗兰克的人格结构
弗兰克的本我——即最基本的欲望是“活着”。四岁时,弗兰克全家被白人赶出家乡,历尽艰辛来到莲花镇,寄宿在爷爷家,在这个小小的黑人社区里,由于父母忙于生计,弗兰克和妹妹茜受尽了继祖母和爷爷的虐待。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日子让少年时的弗兰克对于自己和妹妹的生存问题有了深深的忧虑,也恨透了莲花镇这个地方。
弗兰克的超我是“像人一样地活着”。小说以弗兰克的内心独白开始:“它们像人一样站了起来。我们看到了它们,它们站着,像人一样。” 这是弗兰克和妹妹茜小时候到野外探险时候看到的两匹马的样子,他们同时也无意中窥视到一个垂死的黑人被残忍地活埋的画面。关于那个被埋的黑人的记忆从未从弗兰克的脑海中消失,但他对此否认。他说自己只记得那些马。它们是如此美丽。它们像人一样地站着。
然而,外部环境不允许他实现他的超我。这是一个种族主义盛行、白人文化统治的社会。白人可以把黑人赶出他们的土地,杀死他们,而法律却名存实亡。此外,弗兰克从朝鲜战场回来后的情节中多次提到了种族隔离:车上设黑人专座,黑人只能住特定的旅店,黑人拒入卫生间,地产商拒绝卖房子给黑人。弗兰克面临着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本我试图生存,而另一方面,超我敦促弗兰克寻求男子气概,“像人一样”有尊严、体面地活着。然而,现实环境阻碍了超我的实现。因此,自我试图找到一种平衡。最终三中心智达成妥协:弗兰克决定参军入伍寻找机会。
然而,弗兰克的本我在战场上受到威胁。首先,朝鲜战场寒冷恶劣的生活环境下,本我的生存动力丝毫不亚于弗兰克四岁时被迫在酷暑中迁徙。其次,是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的死亡。绝望地看着两名挚友在自己面前死去,弗兰克悲痛欲绝,但同时也意识到下一个身首异处的有可能就是自己。因此,生死存亡问题打乱了弗兰克内心的能量分配。正如加尔文·霍尔所说“如果大部分能量被超我控制,他的行为将是说教的。如果它是由自我控制的,他的行為将是现实的。如果它被本我所控制,本我是所有精神能量的来源,他的行为将是冲动的。因此,弗兰克后来的行为完全是由他的本我所决定的,完全忽视了他的超我——“像人一样体面地活着”。曾经杀了敌人都会紧张的弗兰克变得鲁莽疯狂,血腥味也不再让他恶心,反而让他有了食欲。后来,他瞄准了来营地附近寻找食物的女孩,扣动了扳机。
三、弗兰克的防御机制
1、压抑
在战场上经历极端残忍的屠杀,弗兰克本我、自我和超我失去平衡, 这是他在战场上无情屠杀的根源。自我也从而陷入困境,感到焦虑、痛苦或折磨。为了从这样的困境中解脱出来,释放痛苦,弗兰克的自我采用防御机制——压抑,它可以“迫使危险的记忆、想法或知觉脱离意识,并设置障碍以防任何形式的溢出”。弗兰克退伍后被无尽的噩梦困扰,无法摆脱梦靥里的血腥战场和断肢残臂。直到小说最后两章弗兰克才坦白,他只是想以日夜悼念故友的方式来掩盖他因杀害无辜的朝鲜女孩带来的内疚和羞愧。
在战场上,弗兰克的本我冲动几乎完全控制了他的行为时,他枪杀了女孩。随后,自我被他的超我惩罚,因为他不人道的行为违背了他超我的追求。弗兰克希望能像幼时看到的骏马一样“像人一样地活着”,但是枪杀女孩的行为跟当初把他们赶出家乡的白人刽子手又有什么差别呢。因此,为减轻个体的痛苦,自我采取压抑作为一种防御机制,整整一年,杀死朝鲜女孩的记忆被弗兰克压抑,试图通过否认或伪造能对自我的安全构成威胁的存在,来消除客观的、神经质的或道德上的焦虑。
卡尔文·霍尔认为,“压抑作用于创伤性记忆或与创伤性经历相关的记忆”。两名挚友战死沙场对弗兰克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打击,但女孩的死带给他更多的是内疚和羞愧。因此,他的自我选择压抑关于杀害女孩的记忆,取而代之的是日夜为死去的朋友哀悼,这是一个高尚而崇高的理由。对弗兰克而言,这种压抑并没有成功地阻止自我受到超我的惩罚,也没有让他免于对自己的残忍感到羞耻和遗憾,更没有让他免于对自己违反道德的行为感到内疚。
2、否认和投射
除此之外,弗兰克的自我也利用了防御机制的其他方法——否认和投射。根据精神分析学,否认是自我无意识地利用来否定痛苦事实的一种防御机制,就好像不承认它不会给个体带来痛苦一样。在整部小说中,朝鲜女孩直到最后才被提及。弗兰克冲动杀人的行为受到了超我的惩罚。为了缓解这种不适,弗兰克的自我利用一种称为投射的防御机制来否认事实。他编造故事,称是另一名士兵射杀了女孩,将其归咎于他人。直到最后得知妹妹茜因白人医生在其身上试验致无法生育,他才在独白中承认了事实:
茜告诉我,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屋子里笑,在空中笑,在云端笑。它击中了我。也许那个小女孩不是在等着她出生。也许它已经死了,等着我来告诉它怎么死的。我朝那个朝鲜女孩脸上开了一枪…
因此,弗兰克的自我采用了否认和投射让杀死女孩的创伤记忆隐藏起来,用缅怀故友的记忆加以掩盖,以减轻自我痛苦和内疚。然而,尽管他的自我已经消耗了所有的能量来防御,他并没有成功地真正控制他的焦虑和罪恶感,弗兰克仍然被过去的恐怖所困扰,无法振作开始新生活。
3、转移
弗兰克的觉醒始于他前去救妹妹茜的途中,同时他也从过去的罪恶中拯救自己,实现救赎,恢复了内心平静。虽然弗兰克压抑并投射了杀害女孩的记忆,但那些恐怖场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 红色成了他的禁忌,宴会上女孩的微笑令他失控… …当弗兰克得知妹妹茜病重的时候,他那备受煎熬的自我采取了另一种防御机制——转移,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妹妹身上,把自己从痛苦和焦虑中解脱出来。弗兰克利用转移机制,将自己对朝鲜女孩的情感转移到茜身上,并希望通过挽救茜来弥补自己过去的错误。
前往救茜的途中,随着弗兰克开始直面事实,他的精神状态也逐渐改善。那些记忆虽然强大,却再也无法将他压垮,也无法将他抛入令人麻痹的绝望之中。他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悲伤,而不需要酒精来稳定他。甚至在白人医生家救茜的过程中,他也没有屈服于本我的冲动,用殴打暴力的方式为妹妹解恨,而是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以一种高尚和男子汉的方式宣告茜的存在。转移的运用赋予了弗兰克巨大的力量,将他对朝鲜女孩的愧疚和焦虑转化为对茜的爱,也赋予了他自己的勇气,直面过去,返回家园。
本文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和自我防御机制对主人公弗兰克的心理状态及其康复过程进行了分析,同时还揭示了导致弗兰克精神问题的严酷社会环境和黑人残酷的生存状况。当被社会边缘化的时候,活下来已经不易,更不用说“像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弗兰克的本我和超我的失衡导致自己犯下了错,内心不断地懲罚自己。然而他的自我在不停地采用防御机制进行补救,最终,在前去拯救病重的妹妹途中,他也从过去的错误行为中拯救了自己,得到了救赎,最终也寻回了自己真正的家。
参考文献:
[1] Berg, Henk de. Freuds Theory and Its Use in Literary and Cultural Studies. New York: Camden House, 2003.
[2] Hall, Calvin S. A Premier of Freudian Psychology. Ohio: 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 1954.
[3] Morrison, Toni. Home.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2012.
[4]马晓辉.《安娜·弗洛伊德心理健康思想解析》[M]。浙江:浙江教育出版社,2013年。
[5]王宁.《文学与精神分析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
[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林尘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
[7]王宁.《文学与精神分析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8]魏天真.一部小说和一门学说:把弗洛伊德挂起来[J].外国文学, 2004(4):83—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