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您愉快

孔燕

戴维斯每年都会去拉斐尔酒店住一阵子。酒店位于西海岸的珍珠海滩，位置优越，风景优美，服务也非常到位。戴维斯喜欢酒店的一切，除了乔伊。

乔伊是酒店的大堂接待，他不需要帮客人开车门，也不需要帮客人提行李，他只是站在前厅，对着从他面前经过的客人微笑。如果有客人回应他，他就会弯下腰，飞快地说一句“祝您愉快”，然后把手伸到半空中捻动着手指，示意客人给小费。

住在拉斐尔酒店的都是些体面人，谁也不好意思计较这么点儿钱，更何况对方是一个相貌英俊、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于是一次又一次，乔伊总能得逞。

戴維斯烦透了乔伊，可是他怕丢面子，也只能像其他客人一样，乖乖地给乔伊递上小费。

岂料乔伊尝到甜头以后越来越胆大，上次戴维斯因为没带零钱没给小费，乔伊竟然私自查到他的房间号，然后守株待兔在他房门外，趁他出门的时候索要小费。

戴维斯气得发疯，但是他没有向酒店投诉，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从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主意要报复乔伊。

这年夏天，戴维斯再次来到了拉斐尔酒店，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酒店对面的咖啡馆。

戴维斯找了一个隐蔽的座位坐下，点了一杯咖啡，透过酒店的玻璃门仔细地观察着乔伊。

乔伊还是像往常一样对着客人微笑、要小费。突然间，一个女服务生急匆匆地走过来，对着乔伊说了几句，然后就见乔伊转身离开了。

戴维斯立刻站起身，拎起行李箱朝着酒店前门走去。他知道乔伊是去接电话了，因为电话是他拜托刚才的出租车司机打的，代价是一把零钱。

戴维斯对司机说酒店的乔伊帮过自己，但是自己生性腼腆，不好意思当面感谢，所以请司机帮忙打个匿名电话给乔伊。司机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戴维斯给了司机酒店的总机号码和一封感谢信，他相信司机念感谢信的时间足够拖住乔伊了。

趁着乔伊不在，戴维斯飞快地在前台办好了入住手续，并且赶在乔伊回来之前进了电梯。在房间里休息片刻后，戴维斯换上运动衫出了门。

电梯门一开，乔伊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午安，戴维斯先生，您看上去气色好极了！”刚才戴维斯耍的小伎俩让乔伊错失了要小费的机会，以乔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他是不会放过戴维斯的。

戴维斯脚步不停：“谢谢，乔伊！”

乔伊似乎感觉到了戴维斯的不耐烦，他不再多说，而是直接弯下腰，打算说出自己的老台词。说时迟那时快，戴维斯一把拽住了乔伊：“听着，乔伊，我现在身上可没带一分钱！不过我在对面的花店订了一个花篮，如果你能帮我送到房间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戴维斯告诉乔伊今晚他要陪一个朋友吃饭，大概很晚才能回到房间，所以要乔伊午夜十二点准时把花篮送过去，并且只要乔伊在此之前别来打扰他，他就会给乔伊十英镑的小费。最后，戴维斯还把自己的房间号码告诉了乔伊。

十英镑对酒店服务生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乔伊内心喜出望外，不过表面还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先生，我非常愿意帮您，可是您也知道，酒店现在的规矩可不比从前，大堂接待是严禁进入客房区的，何况还那么晚……”

“二十镑！”

“成交！”

戴维斯去海滩跑了几圈，又在躺椅上睡了一觉，直到日落时分，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走到通往酒店的小路时，一个年轻人引起了戴维斯的注意。

年轻人拎着行李箱，一脸沮丧的模样，戴维斯听到他在打手机，似乎在询问其他的酒店是否还有空房间。

现在是度假的黄金期，拉斐尔酒店的房间非常走俏，不出意外的话，年轻人肯定是被酒店拒绝了。

戴维斯心血来潮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主动跟年轻人搭话：“嘿，小伙子，为什么不让酒店腾出一间预备房给你？”

年轻人强打起精神对戴维斯笑了笑：“我试过了，先生。不过他们说只有酒店的白金卡会员才能享受临时入住预备房的服务。”

戴维斯撇了撇嘴：“他们可真冷漠！”

年轻人摇摇头，说：“不能怪酒店，先生，其实是我的错。我没有预定房间，酒店只是在按规矩办事！”

戴维斯本以为年轻人会满腹牢骚，可是他不仅不抱怨酒店，反而把错算在自己头上，这让戴维斯对年轻人另眼相看。

戴维斯思索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冲年轻人招了招手：“跟我来吧，小伙子，我想我可以帮你！”

原来戴维斯为了报复乔伊，故意让乔伊去送花篮给他，他打算提前把酒店经理叫到自己的房间，然后让乔伊被酒店经理抓个正着。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让戴维斯觉得也许可以给乔伊一个更深刻的教训。

交谈中，年轻人告诉戴维斯自己叫瑞恩，戴维斯把瑞恩带回了酒店。两人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乔伊不仅没来打扰他们，还友好地冲两人挥了挥手。戴维斯心里清楚，是他先前承诺给乔伊的二十镑小费发挥了作用。

到了前台，戴维斯拿出自己的白金卡，让酒店腾出了一间预备房给瑞恩。为了表达谢意，瑞恩邀请戴维斯在酒店的高级餐厅共进晚餐，两人相谈甚欢，快到午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戴维斯本想着第二天好好嘲弄乔伊，可是凌晨三点，他突然接到远在费城的婶婶打来的电话，说他的叔叔因为心脏病住进了医院。戴维斯父母早逝，叔叔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于是他立刻起床离开酒店，乘坐最早的航班去了费城。

时隔一年，戴维斯再次来到了拉斐尔酒店，可是当他进门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门童吉姆。

吉姆身着崭新的制服，一脸喜气洋洋地说：“午安，戴维斯先生！”

戴维斯怔了一下，忍不住问：“吉姆，怎么是你，乔伊呢？”

吉姆耸耸肩，说：“天有不测风云，先生。”

“什么意思？”

“乔伊他死了。”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戴维斯惊呆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吉姆。吉姆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出了其中的故事。

按照吉姆的说法，在乔伊死的当天下午，酒店入住了一位年轻人，也许是他幸运，进门的时候竟然逃过了乔伊的双眼。乔伊不甘心，想把白天错过的小费捞回来，于是大半夜溜到客房区，敲响了年轻人的房门。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黑帮老大维奇的得力助手──变色龙瑞恩。他善于伪装，下手狠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听到这里，戴维斯已是脸色发白、站立不稳，他手捂着胸口，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上帝”。

戴维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场恶作剧，竟然会葬送了乔伊的性命。

原来当晚戴维斯和瑞恩用完餐后，戴维斯随便找了个理由，提出和瑞恩交换房间，瑞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戴维斯本想着捉弄一下乔伊，让他敲错房门、自取其辱，可是万万没想到，瑞恩竟然是黑帮成员。

天杀的瑞恩，竟然仅仅因为乔伊敲了他的房门就大开杀戒！戴维斯虽然讨厌乔伊，可此时也不禁为乔伊鸣不平：“该死的瑞恩！乔伊只不过是敲了他的房门，他可以骂乔伊，甚至把乔伊打一顿都行，为什么一定要下死手？”

吉姆说：“谁说不是呢？先生。我们都想不明白，可是有什么办法，那个王八蛋杀了乔伊之后就跑了，直到三个月前警察才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逮住了他。”

“他有没有交代杀害乔伊的原因？”

“怎么说呢，先生，我向来不喜欢对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是个死人。不过这么说吧，乔伊是我见过的最贪婪的人。”

“这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先生。变色龙瑞恩偷了维奇的钻石，维奇雇了黑道上最厉害的杀手笑脸罗比来杀他;罗比平时隐姓埋名，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罗比每次动手前都会说四个字。”

“见鬼，吉姆！我根本不关心罗比说什么，我只想知道瑞恩为什么要杀死乔伊！”

“您听我说呀，先生。瑞恩本来没打算杀乔伊，可是据他交代，乔伊出门的时候，突然转过身对他说……”

戴维斯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瞪着吉姆：“说什么？”

吉姆突然弯下腰，满脸堆笑地看着戴维斯，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到半空中捻了捻手指，郑重其事地说：“祝您愉快！”

选自《上海故事》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