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
老家的老房子,那是我们的根,那是我们的童年,那是我们的情结,那是父母含辛茹苦的梦。
自记事起就知道我们家有三间土墙瓦房和一间草房,一九六九年冬季,草房改扩建为两间瓦房。我们家的房子主体朝北,东边与五爷家共墙。夏天下暴雨的时候,总会有地方漏雨,刮大风的时候瓦片间的灰尘不时落下,让人的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凡是有到生产队放电影的,或者城里下乡的医疗队等外来人员,总是被安排在我们家吃住,原因是我们家宽敞、干净。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五爷一大家子因四间房太拥挤就搬走了。我们家花六十块钱买下五爷的宅基地,将就他们原来的土墙盖新房。盖这四间房相当辛苦。山上光秃秃的没有能盖房的树木,而树木公开买卖是不允许的,只能从几十里外私下购买然后趁半夜人们熟睡的时候悄悄运回。还请瓦匠做瓦坯,积两年的柴火烧瓦,请人工打墙木工修建等等。經过两年筹备一冬艰辛,房子一下扩展为九间,堂屋变成了坐东向西。父亲说这下好了,以后子女成家都有房子住了。虽然省吃俭用还了两三年的债,但父母还是兴奋了好多年。我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在老家的房子长时间居住过了。
进省城工作后,单位暂时没有宿舍,与其他新进大学生一起安排在单位招待所临时居住。一年后分配集体宿舍,安排三人一间,因根本安放不下三张单身床与办公室的领导吵了两架后才改为两人一间。尽管如此,还是感到特别高兴,总算有了一点点具有自己私密性的空间,有了站住了脚扎下了根的稳定感和安全感。但也很麻烦,每天早上在公用洗漱间要排队,上公共厕所也要排队。流涎羡慕住在套房里的人们,时常想念老家土房子的宽大和自在。
单位腾出了几间集体宿舍的消息很快使单身汉们躁动了。于是乎,都急急忙忙地与恋爱对象协商,向恋爱对象的父母请求迅速办理结婚证分房子,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向单位求得一间结婚房。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家属院内闹洞房的喜事此伏彼起,没有分到房的骂声一片。住房紧张在那些年代还造就了一个奇特现象,你可以根据院子内小孩年龄结构判定某个单位的职工住房福利情况,如果小孩们无批次性的年龄结构差异,那么这个单位的住房福利相对宽松;如果小孩们是明显成批次性的年龄相似,那么这个单位的住房一定比较紧张;如果某个单位要新建职工宿舍,必定有无数的人托关系走后门申请调入这个单位工作。
集体厨房锅碗瓢盆交响曲热闹非凡,公共厕所涮痰盂排队嘻嘻哈哈,人们每天无法回避地要在生活必须环节碰面。如果某人两天没有被见着,大家就会询问是出差了还是生病了,无论是在厨房还是厕所总有关心不完的话题。哪家改善伙食做好吃的,那绝对是公开透明的。
一九九五年,终于迎来了苦苦期盼的,当时曾被批评粗俗的一首流行歌曲中唱的“我想要一个能在家中屙粑粑的房子”。虽然是别人搬新房腾出来的五十多平方米的小旧房子,但终归是套房,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再不用上每周开放一次的集体澡堂了,也可以一整天不出门就能解决吃喝拉撒了。以前根本没有家庭装修一说,分到的房子只需要打扫干净就入住,但从那个时期起人们逐渐对生活品质讲究起来,社会开始时兴家庭装修。于是,请来专门工匠包门刷墙,贴地砖,安装电话和时尚灯具,装置家庭影院,即使走腔跑调地在家里唱上一阵卡拉OK,邻居们谁也不会说三道四,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住洋房的感觉。不要说自己开心,同学、朋友都轮番到家朝贺了好几回。
芝麻开花节节高,好事跟着来。五年后,又分到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米的统建房。装修前,一参观的朋友开玩笑说,这么大的客厅以后看电视可能要配望远镜哦。
家中的小狗狗每次做错了事挨骂会窘束地立即跑到笼子里面蹲着,每当此时我就在想,狗既如此,如果人没有窝又该怎么办呢?嗯,有了房子才算是有了真正意义的家。
父亲去世后,葬在了他生前挑选的地方。我总是奇怪父亲为什么要选择那个地方。一次给父亲上坟,我给父亲敬上一支香烟,自己坐在他旁边吸着烟举目远望,老问题再次浮现时,忽然明白了,这里能看到他曾经的家,能看到他节衣缩食熬更守夜建起来的房子。
然而,随着弟弟妹妹们进城工作安家,母亲也随着子女们远走他乡,老家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无人打理的房子逐渐破旧成了危房,与周边新建起来的各式小洋楼,与近些年纵横交错通到家的乡村水泥公路极不相称。
每次回去给父亲上坟后,母亲总会去看看家门前的那口水井,总会在院坝中央久久站立,偶尔讲点老房子过去的故事,弟兄姊妹也会触景生情地忆苦思甜一番,抚今追昔感慨社会变化太快。现在全家人面对基本无法维修的老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拆了吧,那是我们的根,那是我们的童年,那是我们的情结,那是父母含辛茹苦的梦。重修吧,没有人居住,是浪费。拆掉还是重修成了一道难题。